第三章
「現在沒了。我養過的兩隻狗，都死於車禍。」
「別不好意思。」
她一道歉，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也不知該如何接腔，氣氛有些尷尬。
「夜玫瑰」〈2。3〉Byjht。我躲到所有光線都不容易照射到的角落裡，坐著喘息。
終於爬到七樓，我先輕放下主機，喘了一陣子的氣，擦去滿臉的汗水。
打開門進了七C，葉梅桂還在客廳看電視。
她又仔細檢查一次小皮的口腔，然後呼出一口氣，說：「幸好小皮沒受傷。」
因為如果一個人很容易被安慰，那他就不容易寂寞了。
「過份？怎麼說？」
「不要啊……」我跑了幾步，但車子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
「當初帶小皮回來時，我朋友就很不高興。」
「小子，發什麼呆？回答呀。」
說完后，他發動引擎。
沒想到葉梅桂反而繼續說：「後來小皮老是喜歡亂咬她的東西，而且總是挑貴的東西咬。」
「總比催眠小皮讓牠相信自己是女人，要簡單得多。」
而陽台上躺著我剛剛匆忙之間拋下的計算機主機，已經摔出一個缺口。
「小皮想跟你說再見。」
小皮正手嘴並用，從主機的缺口中，咬出一塊IC板。
她的反應簡單而直接，我卻不敢再問。
然後打開門，再抱起計算機主機，和朋友同時走進。
由於是初次見面，我不想問太多。
我還沒看過葉梅桂像玫瑰般的眼神，所以她問完話后，我發楞了幾秒。
「叫他託夢給我啊。」
「你的意思是，我很難溝通？」她眼睛一亮，好像剛出鞘的劍。
「哦？那很重要嗎？你不像是個小氣的人呀。」
「七C聽起來不好，跟台語去死的音很像。」
我抱著計算機主機，和朋友準備搭電梯上樓時，電梯門口又貼了張字條：「電梯已故障，請您多原諒。何不走樓梯，身體更健康。」
「是嗎？那你現在呢？」
然後向小皮招了招手，小皮乖乖地走到她腳邊，坐下。
「那可不一定。李建成的朋友，可能會要了李世民的命。」
「我為什麼要姓蔡？」
「是嗎？他會託夢嗎？」
「她是
九-九-藏-書我的大學同學，我們認識好多年了，卻為了小皮而翻臉。」我說完后，又蹲下身摸摸小皮的頭。
「沒事。只是覺得妳的動作和語氣很可愛。」
小皮的下巴抵住她的左肩，從她的身後，看著我。
「也許是溝通不良吧。」
「拜託，我是那種人嗎？」
「那她為什麼搬走呢？」
她的語氣和眼神，都很認真。
「朋友的朋友不見得是朋友。」葉梅桂坐在沙發上，淡淡地說。
「不是。」她看了一眼：「是我朋友的，她以前住那個房間。」
我站起身，小皮也順勢站起，又將前腳搭在我褲子的皮帶上。
「這些是妳的嗎？」我拿著那些衣物，走到客廳，問葉梅桂。
小皮看到我們，狂吠了幾聲后，突然向我朋友衝過來。
「哪有什麼誤會？我都說了，我會好好管教牠，不讓牠再亂咬東西。」
「你說什麼？」
「而且你搬進來的第一天，竟然還碰上電梯故障。這是大凶之兆喔。」
也許她跟我一樣，只是因為寂寞。
「然後呢？」
漸漸地，你反而不習慣跟人溝通了。
所以我沒再多說什麼，走到她左前方的沙發，坐下。
「那我以後就叫你柯志宏好了。」
她摸了摸小皮的頭，看著牠的眼睛：「小皮只是淘氣而已，又不壞，為什麼非得要趕牠走呢？」
這次我只是蹲下來，雙手不必再護住脖子。
似乎只有在看著小皮時，葉梅桂才像是綻放的夜玫瑰。
「傍晚吧。」
「學弟，怎麼不去邀請舞伴？下一支舞快開始了。」
即使微笑時，也是如此。
也可以順便避開旁人狐疑的眼光。
她的眼神像是一口乾枯的深井，往井中望去，只知道很深很深，卻不知道井底藏了些什麼。
我先清掃一下房間，在整理衣櫥時，發現幾件女用衣物。
雖然她的臉看起來像黑白郎君，但我仍一眼認出她是誰。
「是啊。」
一起下樓后，朋友倚著車喘氣，仰頭看著我住的大廈。
「謝謝妳。那我走了，明天見。」
進房門前，她再轉身跟我揮揮手。
葉梅桂抱起小皮，轉身九*九*藏*書走向自己房間。
「嗯。我看到牠獨自穿越馬路向我走來，我突然覺得牠跟我很像。」
很多人養狗，是因為寂寞。可是養了狗之後，有時卻會更寂寞。
從進來這間屋子后，葉梅桂的眼神雖談不上凶，卻有些冷。
葉梅桂顯然很高興，一直逗弄著小皮。
「聽過一句話嗎？」我穿好鞋子，站起身說。
她遲疑了一下，接著問：「你會不會覺得這很誇張？」
「其實也沒差，因為柯跟蔡，是同一姓氏。」
我們只好先將東西放在七C門口，再下樓搬第二趟。
「小皮，這是不能吃的。來，姐姐看看，嘴巴有沒有受傷？」
「小皮，跟哥哥說再見。」
「你會傷心嗎？」我們沉默了一會，葉梅桂又開口問。
「有趣？小子，你的幽默感有待加強。」
「會啊。昨晚他就託夢給我，叫我幫你搬東西。」
她仍然坐在客廳中間三張沙發的中間，看著電視，簡短回答我。
「那怎麼樣才有用？」朋友問。
「不是這個意思。」我急忙搖了搖手：「我只是覺得，可能妳們之間在溝通時有些誤會而已。」
「不然要叫你什麼？」
「沒有啊。」
「喔。」
「妳還是堅持叫我小子嗎？」
或許是我也養過狗的關係，我能體會葉梅桂的心情。
「那妳為什麼會養小皮？」
葉梅桂先看了看小皮，再看了看我。
雖然我以為，既然是朋友，似乎沒有必要為了一隻狗而搬走。
「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我養過狗的關係吧。」
「催眠。」
我有點無奈，搬起計算機主機，把IC板咬在嘴裏，進了我的房間。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過份？」我們同時沉默了一會，葉梅桂問我。
我正準備穿上鞋子離去，葉梅桂突然打開房門，小皮又衝出來。
「嗯。」我摸摸小皮的頭：「小皮乖，叔叔明天就搬進來了。」
「我剛剛只是……」
我欲哭無淚，只好抱著沉重的主機，一步一步向上爬。
但朋友堅持開車幫我載，可能是因為他聽說我的室友是個女子的關係。
「催眠？」
我突然很想安九-九-藏-書慰她，因為我總覺得，她是個寂寞的人。
「我不會的。相信我，我真的只是覺得可愛而已。」
她立刻起身，跑到陽台，從小皮嘴裏，輕易取下那塊IC板。
葉梅桂的語氣，又歸於平淡。
「怎麼回事？」正在客廳看電視的葉梅桂，轉頭看著我們，然後說：「小皮！不可以！」
「別胡說八道。」
我猜測葉梅桂決定要帶回小皮時，心裏應該會有一番轉折。
用誇張的呼氣與擦汗動作，提供自己不跳下一支舞的理由。
「什麼話？」葉梅桂也站起身。
可能是她視線移動的速度太快，還來不及變化，因此看我的眼神中，還殘存著看小皮時的溫柔。
音樂響起：「IwasdancingwithmydarlingtotheTennesseeWaltz……」
「你是啊。」
親人離去，怎會不傷心？
「喂，小子。你占我便宜嗎？」
寂寞跟孤單是不一樣的，孤單隻表示身邊沒有別人；而寂寞卻是一種心理狀態。
「可是……」
「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他上了車，搖下車窗：「對了。我爺爺說，他跟你有緣，會一直照顧你的。」
「嗯。便宜的鞋子和衣服，小皮不屑咬。牠只咬名牌的衣服鞋子。」
每個人都可以假裝歡笑憤怒或悲傷，卻無法控制眼神的溫度，或深度。
「這……」朋友轉頭看看我，顯然不敢置信。
「原來這隻狗叫小皮喔。小皮好漂亮、好可愛喔……」
「我總覺得，你應該要姓蔡。」
「我只是小皮的姐姐，你竟然說你是牠叔叔？」
「哈哈哈。」她的動作和說話的語氣很逗，於是我笑了起來。
朋友低頭沈思了一會：「我回去問我爺爺一下。」
「妳是因為小皮的眼神，才決定帶牠回家的吧？」
「怎麼問？」
「夜玫瑰」〈3。1〉Byjht。我的東西並不多，除了衣物外，只有一台計算機。
我懷著驚魂未定的心，一步一步爬上樓。
她伸出左手拉起我的右手，走向廣場中心：「這支舞是華爾茲旋律，很輕鬆也很好跳。我們一起跳吧。」
reａd•９9ｃｓw•ｃoｍ可是我也認為，她一定不喜歡被安慰的感覺。
「哥哥的朋友，總該是朋友了吧？」小皮仍在我懷中低吼。
她的眼睛很乾，不像有些女孩的眼睛水水的，可從眼神中蕩漾出熱情。
不過才幾秒鐘的時間，卻足以讓她的眼神降低為原來的溫度。
「嗯。」
昨天電梯故障時，字條上只寫16個字，沒想到今天卻變成五言絕句。
朋友蹲下身，試著用手撫摸小皮的頭。小皮卻回應更尖銳的吠聲。
她舉起小皮的前腳，讓小皮舔了舔她的右臉頰，然後再抱住牠。
剩下的東西不多，我一個人搬就夠了。
「我去買東西時，牠總是跟著我。後來我就把牠帶回來了。」
「甜言蜜語對小皮沒用的。」葉梅桂轉過頭，看著我們。
「嗯。你得先自我催眠，讓你相信自己是只母狗。」
我雙手一軟，立刻拋下手上的計算機主機，蹲下身抱住小皮，安撫牠：「小皮乖，這是哥哥的朋友。」
「呵呵……」葉梅桂突然笑了起來：「你的反應跟我一樣，我也是跟我朋友這樣說。」
「不會的。」我笑一笑：「別忘了，我養過狗，我知道狗會跟主人很像，尤其是眼神。」
眼神也是。
「明天見。」
「以後別再這麼粗心了。」
「別問這種妳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原本想自己一個人慢慢搬，大概分兩次就可搬完。
「喂！你怎麼把這東西放在這裏？」葉梅桂看著我，有些埋怨。
「喔，沒事。總之柯蔡是一家。」
但未必不寂寞。
「我不喜歡被人嘲笑，知道嗎？」
我嘖嘖讚歎了幾聲：「小皮一定具有名犬的血統。」
「真的嗎？為什麼？」
「唉呀！」我慌忙地想從小皮嘴中，搶救那塊IC板，跟牠拉鋸著。
「你住七C？」朋友問。
葉梅桂又蹲下身，抓起小皮的右前腳，左右揮動。
葉梅桂的語氣，依舊平淡。
搬離朋友的住處前，我還向他爺爺上了兩炷香，感謝照顧。
「你知道嗎？我以前並不喜歡狗。」
「很無聊的一句話。」
「我姓柯，叫柯志宏。」
「我以為這句話很有趣。」
換句話說，被親近的九九藏書人所包圍時，我們並不孤單。
「死後。」他搖起車窗，開車走人。
白色的燈光照在她的右臉，背光的左臉顯得黑暗。
葉梅桂和小皮，同時仰頭看著即將離去的我，她們的眼神好像。
「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小皮這麼喜歡你？」
她們果然擁有同樣的眼神。
「愛情像條狗，追不到也趕不走。」
「哦？你不姓蔡？」
背後傳來不太陌生的聲音，我有點吃驚地回頭。
「挑貴的？」
有個朋友曾告訴我，一個人身上有沒有故事，從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來。
也就是說，如果是因寂寞而養狗，那麼你便會習慣與狗溝通。
「你看看，這東西很尖銳，小皮會受傷的。」她指著手裡的IC板。
「謝謝你。明天什麼時候搬來？」
「真的假的？你不是因為知道我室友是女生的關係？」
「笑什麼？」她仰起頭，瞪著我。
「學姐，我……我不太敢邀女孩子跳舞。」
「那明天見。」
「因為她不喜歡狗，受不了小皮。」
躲久了便成了習慣，不再覺得躲避是種躲避。
我有點生氣，同樣是養狗的人，應該會知道狗對我們而言，像是親人。
「沒什麼然後。總之，我們吵了幾次，她一氣之下，就搬走了。」
沒想到她也蹲了下來，左手輕撫著小皮身上的毛，很輕很柔。
把視線慢慢轉移到電視上。
「牠原本是只流浪狗，在巷口的便利商店附近徘徊。」
除了圍成一圈所跳的舞以外，一旦碰到這種需要邀請舞伴的舞，我總是像個吸血鬼，尋找黑暗的庇護。
「如果我告訴妳由來，那就是歷史小說，而不是愛情小說了。」
「哇，小皮很厲害喔，這是一種天賦啊。以後可以用牠來判斷東西是否為名牌，這樣就不必擔心買到仿冒品了。」
雖然有些無力，但我還是改口：「小皮乖，哥哥明天就搬進來了。」
因為，有時這種眼光會帶點同情。
「這句話是生前說的？還是死後？」我很緊張。
她把IC板還給我，然後又坐回沙發，繼續看電視。
「但是計算機卻壞了啊。」
甚至帶點玫瑰剛盛開時的嬌媚。
「對不起。」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