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放手吧，本小姐不怕！」她笑盈盈地對那個一身舊衣，頭髮凌亂的士兵道，「這些馬全放過來也無妨，本小姐才不怕呢！」

多麼奇怪！一天之前，她還是個知書達理的名門淑女，可僅僅一夜之間，她竟反抗了她的父親，反抗了家族，甚至抗旨悔婚！因為，她終於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麼——

她捂著鼻子細聲問：「那個叫『狄青』的關在哪一號？快帶我去！」

可是，明白了，總比渾渾噩噩一生強——這世上有些人，到死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郡王的目光已漸漸變冷，一字一字喝道：「未央，你住口！」

「我的媽！昏迷了四天？」雪鴻脫口驚呼，卻立馬掩住了嘴，雙眼滴溜溜地轉——這話有點不合體統，可別被人聽見了才好。

「不要叫我郡主，叫我雪鴻！」女子的手僵住了，忽地厲聲更正，回味著他的話，臉上慢慢泛起苦笑，「對。我不該來這裏……也許我該象以前一樣，擁著貂裘，在火爐旁戲弄架上的鸚鵡——可是，我卻寧願在這兒！我要和你在一起，狄青。」

可她卻背棄了家族，這個握有天下大權的第一世家——趙家。

也許連他也沒有想到，多年之後，他果真站在了這台上！

「好美的小妞兒！」

天剛剛蒙蒙亮，馬房裡就亮了一盞燈。燈在濃重的寒氣里明滅不定。

狄青！一個光照史冊、彪炳千秋的名字，一個在後世中與霍去病、李廣並稱的邊塞名將！這是一個多麼耀眼、多麼令人神往的名字。可在他尚未一戰成名前，誰也不會料到他有這樣的往事。

她的手未曾停下，咬著牙：「因為我願意！」

未央郡主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追問：「『那傢伙』？該是『那些傢伙』才對！——難道只逮住一個、漏了其他人？喂，那倒霉鬼是誰？」

一個白衣如雪的女郎。這個一塵不染的人，來到這樣骯髒的馬廄，的確讓人驚奇。可馬夫卻沒有一絲驚訝，又默默回身清理起馬廄來，不再看她一眼，彷彿她和那些馬並沒有什麼兩樣。

吟翠向她用力擠眼，可雪鴻看不見她的暗示，仍在發作：「爹爹好糊塗！」

可那個人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

她走後，郡王沉吟了良久，終於找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一字一字開口下令：「把這傢伙充軍到玉門關去，讓于都統好好『關照』他，永遠都不要讓他再回中原！」

她她回過頭，狠狠盯著牢頭追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麼？大聲點！」

牢頭一下子聞聲出來，可臉色已十分難看，連連陪笑：「郡主，這兒太髒了，還是請回吧！」他面上陰晴不定，彷彿擔心著什麼。那小卒已趁機溜了。雪鴻不耐煩了，把金牌往桌上一拍，厲聲道：「快帶我去，少羅嗦！」牢頭不敢再抗命，垂頭喪氣地領著她往後走。

一隻手一把把她拉了過去，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過了另一蹄。她正失聲驚呼，話音未落，那隻手抱住她的后腰，把她撲在地上，貼地急滾到了一邊。更多的馬蹄在她耳後踩下！

眾人大笑：「好辣的小娘們！」

他在一間囚室前停下，掏出鑰匙開門。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鎖。

她預感到今夜不會平靜。

郡王沉吟許久，才起了身：「爹明白了，你放心好了。」

難道，這就是她以往在詩詞中讀到的那一個字——「情」？

她握著狄青的手，只感到他手上的溫度在慢慢地消失……她的手漸漸顫抖起來。

她放開了兩匹馬，從懷中掏出那面御賜金牌，正準備給那伙無禮之輩一個教訓，猛聽狄青大喊一聲：https://read.99csw.com「小心！」

這時，郡王發話了：「未央，小心弄髒了衣服，快跟我回王府吧！」

狄青雖不能動，可神志仍在。他昏沉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決然的神色——他不願自己成為別人的籌碼，去逼迫一位如此可憐的貴族少女。血不停地從他的嘴角流下，紫黑色的血，他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推開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管自己。

可他的額角，烙著一青灰色的「囚」字，很顯然，他是一個發配戎邊的犯人。

他正努力去制服那些被夥伴故意激怒的馬，忽聽有人「噗嗤」一笑——

雪鴻罵得無趣，正準備走了，忽然對岸的馬群發出一陣驚嘶，幾匹怒馬向她直衝而來！她回頭瞥見涉水衝來的怒馬，不由一怔。轉瞬間，嬌小的身影已沒入了馬群中，只聽她驚呼了一聲后，就沒了聲音。

那一天雲淡風輕，雪鴻與家人去郊外踏青，並一個人偷偷半道溜了出去。

大丈夫當戰死疆場，以馬革裹屍還。他心中忽然有無言的激動，默默地許下了一個願望——有朝一日，我狄青也能站在這兒，封狼居胥，為大宋平定北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雪鴻回頭大喊，「牢頭，你要毒死他？好大的膽子！」

一個人伸手欲摸她的臉，卻被方才制住怒馬的士兵拉住：「大家還請住手吧……光天化日，怎能調戲良家女子？」

郡王定住，打量著女兒。很久很久，才緩緩道：「你什麼時候練成的？」

然而那士兵沒有鬆手，反而拉著馬退了幾步。他的個子不高，濃眉直鼻，目光沉靜而從容，氣質就象一個決勝於千里之外的大將。雪鴻正準備說什麼，只見那伙洗馬的士兵已全圍了上來，動手動腳地挑逗。

雪鴻發現他的目光漸漸溫和，已不再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她伸過手，為他敷上了傷葯。她的動作很輕柔，只怕弄疼了他似的。敷完了葯，她抬頭，正看見他漸漸柔和的眼光。她的心一顫。自己背棄家庭，放棄榮華，從京城來到這荒漠，不正是為了他這樣的眼神么？

雪鴻大笑：「我不住口，我偏不住口！我沉默了十八年了，我要說話！」

雪鴻安安穩穩地一手扣住一隻馬的籠頭，制住了兩匹衝到她身前的馬，自若地笑了。

狄青目光一亮，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走到了土台邊。他手撫殘碑，極目遠眺中原，彷彿看見了一千多年前的滾滾狼煙，烈烈戰火，看見了追擊匈奴八百余里，叱吒風雲的霍將軍。

郡王點頭：「不錯，冒犯你的另外幾個士兵我也會全殺掉。爹也是一片苦心。」

雪鴻不說話，手指絞著帳上的流蘇，嘆了口氣。她不會開心的，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啊？」她失聲驚呼，「牢頭，他怎麼了？」她一邊說一邊在稻草堆上跪下，去翻過那伏在草上一動不動的囚犯。他渾身是血，被打的遍體鱗傷。血染紅了他的衣服，可雪鴻只盯著他的臉發獃。

一聽那個聲音，雪鴻全身一震，馬上收住了口，垂下眼：「爹爹，孩兒知錯了。」

她要真正的自由和真心的愛。

雪鴻怔怔坐在稻草里，看著那個逐漸死去的人。

幾個月後她就要嫁人了。不知怎地，她雖知未婚夫婿乃是當朝權貴，心中卻一片空虛——她甚至沒見過他，卻要成為他的妻子，從此在侯門如海中打發以後的日子。

根本來不及閃避，她后腰上正正著了一下，只聽「咯」的一聲，有骨頭斷裂的輕響——嬌生慣養的她一時間嚇昏了，她被踢中了！要死了么？

這時，那些洗馬的士兵一陣騷動。

牢門hｔtｐｓ://ｒｅaｄ.9９ｃｓw.ｃoｍ又打開了，那個小卒氣喘吁吁地領來了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人——郡王！

聽到這群人肆無忌憚的議論著自己，雪鴻火了，更大聲地說：「你們聽著，本小姐是當今央郡主！我有金牌在身，隨時可取了你們狗命！」

一邊說著，她的淚已落了下來，輕輕打在他的手上。淚是滾燙的——她明白，從此後，她將會回到關押了她十八年的樊籠里去，將會成為丁夫人——這世上，也只有一個人有權握她的手。

她的聲音，已因為極度的憤怒發抖。

看著小姐打點好一切，換上一身勁裝翩然出門，吟翠心下不由一沉。

「因為他冒犯了你，碰過你——這件事若傳出去，對你冰清玉潔的名聲不好。你兩個月後嫁入丁家，我不想他們有什麼理由挑剔你。」

「可惡！」雪鴻明白過來那些兵竟眾口一辭地誣陷好人，氣白了臉，只好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說到他捨身相救之時，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可仍老老實實地說了。

天璜貴胄之姓，當今大宋天子之姓！

她只見過狄青一面，而且是在那麼不愉快的場面中——可不知怎地，這個地位低下的士兵，卻居然讓她無法忘記。為了什麼？是為了他眼中那份沉靜與從容？或是為了他偶爾閃出的超群風範？再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為了他是她第一個離開這個籠子后、遇上的好人？

雪鴻咬著牙，一寸一寸放開了手，低聲道：「你要保證不殺他！否則，我會怎麼做，當爹的你最明白！」

吟翠關切地道：「小姐昏迷四天了，王府里的人都擔心死了！」

「什麼！……」雪鴻驀地呆住，全身似失去力氣一般，一下子坐到了草堆上，獃獃地望著地上，「爹……爹要殺他？為什麼？」

直到有一天，他隨隊經過狼居胥山，聽旁邊的士兵指著一截土台，道：「這兒，就是這兒！霍去病曾在台上封山呢！」

宋太祖趙匡胤以棍法打遍天下，開創一片新江山，一身武藝自然不可小覷。他留下的拳譜和棍法在趙氏一族中百年流傳，宗室里男子大都修習，而郡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於是，史冊翻開了另一頁，留下了一個光耀千古的名字——狄青。

狄青嘆了口氣，放開了手：「天亮了，你快回去吧！」他又重新俯下身去打掃馬廄，再也不看她一眼，彷彿她只是個陌生人。因為他明白，自己什麼都不能給她。

他竟是一個囚犯、一名馬夫。睡在乾草堆里，終日與馬群為伍。

她的聲音如黃鶯出谷，請麗動聽。溪對岸那一群士兵全聽得呆了。老實說，她那時不僅不象在罵人，柔和動人的聲音反而象是在歌唱似的。

「當然了。那傢伙好大狗膽，居然敢調戲郡主。大人當堂打了他一百棍，發配到牢里去了，說不定秋後要處斬呢！」吟翠氣乎乎地說。

牢頭彷彿鼓足了勇氣，抬頭道：「是……是郡王吩咐小的這麼做的！」

突然，馬群起了一陣騷動。馬夫抬頭，看見明滅的風燈下站了一個人。

吟翠嘆了口氣，乖乖的下去照辦。小姐雖說聽話，可卻不是個任人擺布的女人，她認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

「哇！」雪鴻顧不上腰疼，一下子從床坐了起來，拍著床榻大叫，「怎麼抓了他？反而放了其他人？他媽的，簡直是非顛倒么！」一急，她又出口成「臟」了。

「爹，你說那些人可不可惡？快放了人家，再給他些銀子吧！」她央求。

他本是一個鄉下的青年，在徵兵中被征入伍，背井離鄉。他以為只要老老實實幹幾年，退役后便可以回鄉。孰料，這九-九-藏-書一場風波卻把他推向了了另一個彼岸。

「叫她見識一下軍爺的厲害！誰叫她罵人呢？」

「那本書我也看過了！我一年前就會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雪鴻冷笑，眼神譏誚，「你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知道，不要以為我只有乖乖聽你擺布！」

當她醒來時，一睜開眼，看見的卻是郡府中熟悉的陳設，還有侍立在一旁的丫環吟翠。

未央郡主？這個客居在邊關的女郎居然是個郡主？

金牌掉落在地上，各位軍士見調戲的竟是當朝郡主，個個也不由大驚失色。

雪鴻定定地看著他，突然大笑：「你的苦心？你只不過是挖空心思把我嫁入丁家，好攀龍附鳳，借力東山再起罷了！你……你可真疼女兒，明知那個丁寧早已有了意中人，還費盡心思拆散他們！你這是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啊！」

吟翠又吞吞吐吐地說，彷彿積攢了一肚子的怨氣：「小姐，你昏迷了這些天，別人都急壞了——可那邊丁家卻沒什麼動靜，連過來問也不問一聲——真是沒良心！」

「小姐醒啦！」吟翠喜極而呼，房外立時一片走動聲——父母進來，哥哥進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全進來了，七嘴八舌地說：「未央可醒了！」「哎呀呀，小小年紀就傷了腰，老來要腰疼呢！」

正當他出神之時，身後伍長的叱呵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忙牽馬跟上了隊伍。

未央郡主心中一顫。十八年來，她第一次有這種複雜莫辨的感情，這種能把她心底最深處都震動的感情！她握著狄青的手，只願永遠都不要放開，永遠永遠……

吟翠笑了：「小姐別怕，房裡沒人呢！」

吟翠氣呼呼地道：「什麼忙不忙，沒過門的媳婦傷了也不問一聲，我看哪……八成他們巴不得你死呢！聽說丁家那少爺，在外頭被一個蘇州唱評彈的女戲子給迷住了，三天兩頭吵著要退親！真是的，以小姐你人品、相貌，當皇后也足足有餘，那小子居然不知足！可惡！」

牢頭不敢看她，低下頭嘟噥了一句什麼。

他決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一定會名震邊陲。

然而父親剛一出手，雪鴻微微一動，馬上避開了這一擊。她的步法極其巧妙，彷彿只是悠閑地踏了一步而已，姿態美妙，氣質嫻雅。她這的身手，竟亦已出神入化！

「逗逗她！」

「你心裏有鬼？」雪鴻一把奪過鑰匙，心中疑雲大起——這是一間單人囚室，一般只有死刑犯才關在這兒，狄青罪不至死，為何打入了死牢？她一下子開了鎖，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正想問：「小心什麼——」只見身旁馬匹再次驚怒，后蹄立起，前足向她踢來！

她聽話地躺下了，可怎麼也睡不著，翻過了身，問吟翠：「我睡了幾天啦？」

吟翠嚇了一跳：「小姐，你剛出了事，又要出去？老爺知道了不得了！」

霍去病！光照史冊的一代名將！

這張臉已成了灰色，五官都因痛苦而扭曲。嘴角有一絲血，是黑色的血，象徵死亡的那種顏色！他的手還緊握著一把稻草，指甲全刺入了肉中。

「去他媽的丁家！」雪鴻肆無忌憚地罵了一句，「我死也不嫁！」

她火了，叱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對我無禮，小心你們的狗頭！」

雪鴻把解藥給狄青服下，目光平靜。一夜之間，她彷彿長大了許多。

那時的她年輕氣盛，恃寵而驕，於是馬上指著對岸的馬夫一句一句罵了起來。罵人的話她早已偷偷學了不少，可家中嚴格的管教讓她難有「施展」之時，這一次可好，她終於有機會一逞口齒之能了。

馬房中的馬還在閉眼站著，沉睡未醒。一個馬夫俯在地上，一手拄著地，一九*九*藏*書手用小銑用力鏟著早凍成硬塊的馬糞。鏟不動，就用手刨，挖出一塊仍到一邊，很快就疊起了一小堆。一處鏟完了，他又一手撐地，拖著雙腿去鏟另一處。

眾人只覺敗興，罵：「狄青，你又來了。裝什麼正經啊……去去，不玩就一邊去！」

只因為她認識了狄青，這個剛從幽州營獄中釋放，並馬上要押去戌邊的犯人，併為他離家出走，全然不顧皇室的臉上會怎樣難堪！

她一口氣刷了七八匹馬，才停下了手，回頭看著那馬夫，眼中隱隱有淚。他也在看她。只要有人看到過他，就決不會再認為他是一個馬夫。他的臉英挺明朗，線條剛毅，眼中更有一種叱吒風雲的氣度——

過了很久，只聽一陣「唰唰」之聲越來越快。他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想看看她到底在幹什麼。

當她在溪邊臨流照影時，卻發覺對岸有人在洗馬！她馬上把剛剛掬手喝下去的水全嘔了出來——她從小到大，什麼山珍海味全吃過了，就是沒喝過洗馬水。

「新來的丁少將軍，雖然年輕卻很沉穩能幹，相信他是個識人才的領袖。」說到這個丁少將軍的時候，她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雪鴻臉色漸漸白了，低下頭，望著綢被上那雙蝶穿花圖，發了呆。

眾軍士一下子轟動，議論紛紛。

雪鴻痴痴地道：「弄髒了……我的手？」她彷彿呆了一般，低聲說了一遍又一遍。忽地抬頭，冷笑：「爹，我明白了！你是為了女兒清白的名聲，才殺人滅口的，對不對？」

「你……終於還是找到這兒來了。」馬夫終於開口了，嘆息，「何苦呢？」

吟翠想了半天：「聽說叫什麼『狄青』，是個鄉下來的新兵。」

他看著失魂落魄的女兒，又看看瀕死的狄青，不由皺眉，叱道：「未央，別碰他！小心弄髒了你的手！」

他只是個無名小卒，出身貧賤。但是——雪鴻卻姓趙！

在冰風雪雨、狂砂飛石之中，他埋頭苦幹。雖遭到了幾個上司的挑剔和歧視，他全默默忍受。可他常常很茫然——因為他不明白自己活著到底為了什麼。

雪鴻的頭都大了，她剛剛醒，實在怕了那些好心人。可父母在旁，恪守家教長大的她，也只有含笑一一回禮，客氣幾句，將那些人滴水不漏地應付了過去。

那個馬夫縮回了腿，彷彿忽然醒來了一樣，轉過臉去冷冷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未央郡主。天那麼晚了，孤男寡女共處實在不合適。」

吟翠一見郡主傷心，忙調轉話頭，勸道：「小姐也不必傷心。放心，這門親事是萬歲爺親自許下的，丁家雖說權大勢大，總不成抗旨悔婚罷？放心好了，小姐！」

她是皇室中的一員。雖說她家這一支是當朝天子的遠親，勢力已大不如前，可畢竟身上還流著天子的血。更何況，她的美麗聰慧在皇族中也大有名聲，父親已為她找了一個權勢極盛的夫家，只要她一過門，她家這一支族人必將重新在朝野崛起。

狄青手上的溫度開始回升，脈搏也漸漸有力。雪鴻看著這個清秀的年輕人，看著他額上烙著的「囚」字，心中一陣絞痛——都是她連累了他。

雪鴻走進大牢中時，不由捂住了鼻子。牢中濕氣重，又夾著一陣陣薰死人的臭氣與腐味，讓她噁心欲嘔。她向管牢的小卒晃了晃金牌，小卒馬上起身：「郡主！」

白衣女郎在他身邊坐下，絲毫不顧地面的骯髒，她低了頭，彷彿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沉默——那種沉默彷彿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只要在他身邊，哪怕他不對她說上一句話，她也已然覺得幸福。

雪鴻舒了口氣，長這麼大了，一直養尊處優，頭一次有ｒｅａd•９９cｓｗ•ｃom這樣的「險遇」，真……挺刺|激的。

「于都護回京了，這下你可有出頭之日了。」她柔聲道。狄青不置可否的笑笑。

然而，儘管她明白了，可以後她也永遠得不到了。

雪鴻的臉紅了一下，心裏湧起一陣失落，口裡卻嗔道：「人家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忙么！」

她的眼中，第一次閃出了無比的堅定與勇氣！郡王不再說什麼，忽地搶身上前，一指點向她的迷津穴。他的身手，竟是一流水準！

雪鴻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盒，取出一粒丹丸，用手捏成粉末，喂入狄青的口中。這是她隨身帶著的大內靈藥，只盼能稍緩一下毒性。她的手亦微微發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緊張，彷彿自己的生死也懸於一線！

雪鴻氣憤憤地罵著，剛要起身，突地后腰一痛，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那四十軍棍打得可真厲害啊……」她從懷中掏出一把膏藥，小心翼翼地去敷在他腿上，一邊喃喃地低聲罵，「于都統這老渾蛋，一心與你為難，簡直是個……」

她在洗著馬匹。一桶剛從井裡提回的水放在她身邊，她正挽著袖子，用刷子用力刷著渾身是泥的馬。泥水濺了她一身，可她彷彿什麼也不在乎。

雪鴻呆住了，怔怔地低頭望了望狄青。

雪鴻又驚又窘，見救她的正是剛才制住馬群的那個士兵，心下莫名一怒，揚手給了他一巴掌：「你這臭手，也來碰我？」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你不願嫁入丁家？」郡王看著叛逆的女兒，目中已有怒火。

狄青一怔，目光隨即閃過一絲冷意，卻默默立在了一邊：「郡主見恕。」

郡王冷冷一笑，馬上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子拋了過去。他明白女兒性子剛烈，一向言出必行。她既然答應了，就決不會反悔。

她才只有十八歲，還不想這麼早埋葬自己的一生！

「未央，你又放肆了。」一個聲音響起在門口，厲聲道，「堂堂郡主小姐，說話成何體統！」

地上是一灘紫血。紫得發黑的血。

邊塞將士均十分辛苦，這個馬夫想必也不例外。

那樣從未有過的絕決回答，令郡王不由一震，他頓了頓，忽地微微冷笑：「那好，你就看著這個人死吧！他中了牽機之毒，你那顆大內秘丹只不過把毒性壓了壓，不出三個時辰，他會肝腸寸斷而亡！」

郡王哼了一聲，揮揮手，又問：「剛才你說什麼，那人是冤枉的？可同去那些士兵，都一致指出是他乾的啊！所以我才狠狠責罰了他。」

她拚命壓抑著心中的不快，臉上始終帶著淡雅的笑意。最後還是娘解了圍：「未央，你的腰傷剛好，還是躺下歇歇吧！」於是房中的親戚們都退了出去。

看到他拖著傷殘的腿，吃力地清掃地面，她吃驚的脫口：「你的腿還沒好？」

她又想起了什麼，問：「爹追查我受傷的事了么？」

這時，對岸一個軍士涉水沖了過來，大喝一聲，一手挽住一匹馬的尾巴，用力一扯，居然把兩匹奔跑中的怒馬硬生生地拉回幾尺。

回鶻對天氣向來有「早穿皮襖午穿紗」之說，天氣變化之大，更不同於中原。

半晌，她忽然抬頭，決然道：「好！我嫁就是！——給我解藥！」

在寒冷的早晨，狄青拉過她在水裡泡得紅腫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他的手溫暖而有力，正如他這個人。雪鴻纖弱的手在他掌心微微發抖——

雪鴻白了她一眼：「笨丫頭，不讓他知道不就得了？」她想了想，又吩咐：「去藥房拿一點傷葯出來，仔細別讓娘知道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雪鴻招過了吟翠，悄悄道：「今晚我想去牢里看看那個人，你吩咐老俞留著側門，讓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