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驚夢
「所以，請你用血注滿這些酒杯。」搖椅晃晃悠悠，那個黑髮藍眼的小女孩看著臉色蒼白的紫衣女劍仙，微笑著吐出一句話，「用你所有的血，來換取羅萊士的自由吧。」
「鼓掌！歡迎貴客！」在迦香的眼睛因為忽然間變幻的光線而眩暈的剎那，第二個命令接踵而來，隨即，耳邊就響起了熱烈而有節制的掌聲，響徹毗河羅窟。
「哪一個先開始？」握著流血的手腕，紫衣女子冷冷看著面前兩列吸血鬼，「快點，一個個來，可別浪費了。」
「羅萊士吸了我的血，所以你們……殺了他？」迦香眼神恍惚，喃喃低聲問。
「這麼肯定？」卡蓮眨了眨眼睛，忽然間笑了起來，帶著無辜和歡喜的表情：「哎呀，看來還是騙不過去——誰叫羅萊士身體里流著你的血，你們可以相互感應彼此的存在呢？」
黃土的牆壁忽然融解，眼前出現的是一條奇異的通道——大佛寺后本來並立的雙塔：供僧徒禮佛觀像和講經說法用的支提窟，和供僧徒居住和坐禪用的毗河羅窟，居然被一條凌空的長廊串起。
「居然還能走？」一半的吸血鬼紛紛滿意地執杯退開，列隊盡頭的搖椅里，小女孩吮吸著自己的手指，有些詫異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女子一步步走過來——那麼多的血流走了，如果換了常人早該意識模糊地倒地不起，而這個女子居然還堅持著走過來。
「來吧。」卡蓮輕輕喚了一聲，眼睛眯成一線，裏面藍光流轉，「如果你要見羅萊士的話，就現在跟我來。」
「羅萊士……羅萊士呢？」再也不去理會那些奇奇怪怪的邪魔，紫衣女子冷然出言，對著原先黑暗裡女童聲音出來的方向，「卡蓮，你們把羅萊士怎麼了？」
「羅莎蒙德！羅莎蒙德……」然而那樣短暫的沉默中，心底里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熟悉的稱呼，卻飽含著絕望和瘋狂，伴隨著不間斷的拍擊聲。
迦香忽然怔住，不能回答。
「羅萊士！」她不顧一切地脫口叫了起來，奔向列隊盡頭那一面牆，「羅萊士！」
——反正已經喝到了神之血，解除了日光的詛咒，他們已經達到了目的。
女童的聲音尖而細，然而卻有著出奇的威懾力，所有纏鬥在一起的吸血鬼們果然安靜了下來，各自放開了手，悻悻看了對方一眼，退回到了原位置。
看上去那樣沉重的門，在她手指接觸到的時候居然輕得如同無物。
「嘻嘻，」卡蓮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卻眯起眼睛笑了笑——貓的笑容是那樣可愛而詭異，讓人不由打了個寒顫，「什麼都可以？讓你變成吸血鬼也可以么？」
「羅萊士……」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觸摸牆上那一幅油畫，喃喃自語。
青色的長劍壓在他的眉心，光芒映照著他清俊平靜的臉——即使到了這樣危急的關頭，他臉上居然還能絲毫不見焦急。千年的修鍊，已經成功地磨掉了他作為「人」的軟弱。
「嘻……」小女孩忽然從迦香的手中消失了，下一個瞬間，出現在迦香懷中的是一隻純黑色的波斯貓。貓咪湛藍色的眼睛眯了起來，伸出舌頭，舔了舔紫衣女子頸部裂開傷口裡流出的血，十分的愜意。
羅萊士……羅萊士要從鐵棺里出來了？！
回過頭，她就看到了背後的那面牆。牆前，紫衣女子眼神恍惚，用慘白的手舉起了長劍，身子往前一傾，長劍重重插入土壁。一下，又一下。
懷中的靈珠已經完全失去了光彩，宛如枯萎的花朵。聽得對方這樣邪異的發問，迦香卻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那你們……你們就把他曬……」胸口彷彿被什麼壓住了，她無法說出底下的兩個字。
「呵呵，我們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長久做天帝的子民。為了換取日光下行走的權力而齋戒也罷了，若是以後都不許我們喝人血、用那些乏味之極的牲畜血充饑，那怎麼受得了？」女童齜牙，露出一口尖利整齊的白牙，笑笑，「我們不是羅萊士……我們還熱愛吸血和放縱的生活。他是真的想永遠擺脫吸血鬼墮落的生活，所以嚴格地遵守著契約，甚至處死了十幾個犯戒的同族，引起了大家的公憤——不然為什麼我們對他這樣毫不容情？」
吱嘎作響的搖椅驀然頓住，舞姬迦香的手指用力握住了扶手，凝定了身形。眉間涌動著激烈而複雜的情緒，洪流衝擊著她的內心。劍仙迦香和舞姬迦香，終於緩緩重合為一。
盡頭那扇門緩緩閉合，蠟燭依次憑空熄滅，向著長廊那一頭褪去。
「你說什麼？！」那樣的話，讓迦香陡然變了表情，閃電般伸出手去想揪住這個小孩子，聲音都因為恐懼而發抖，「你們把羅萊士殺了？你們把羅萊士殺了！」
一時間，滿窟狂歡的吸血鬼忽然都安靜了下來，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面詛咒之牆面前握著長劍的女子——那個全身已經被吸干血的女子。居然還能動……全身沒有一滴血，居然還能動么？眼前這個女子read.99csw.com，現在是劍仙，還是殭屍？
然而已經晚了，轟然一聲，彷彿裏面也有什麼用力推著，棺蓋向前倒下。
然而女吸血鬼的話音還沒落，無數雙慘白尖利的手伸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搶奪迦香。
「該死，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人看來已經擺平高登了！」卡蓮湛藍的貓眼裡迅速集聚了殺氣，忽然從迦香懷中躍下地，快如鬼魅地奔出，「要見羅萊士就跟我來，快些！」
迦香停住了手，眼裡因為欣喜而發出了光彩，繼而更加用力地抓住小女孩，追問：「他、他果然活著！他在哪裡？他在哪裡？帶我去！」
「迦香！迦香！」躊躇之間，忽然有個聲音隱約在風中傳來，她猛然脫口：「靈修！」
「你們的天帝說，如果我們這群吸血鬼能棄惡從善，戒絕人血，他便可以解除我們對於日光的恐懼，容許我們在東方的土地上生活。」老人般滄桑的語調從嬌兒的嘴裏吐出，回蕩在空蕩蕩的支提窟中，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卡蓮微微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那個誓約里提到，對我們試煉的期限是一百年……如果一百年內我們當中有誰可以完全戒絕飲人血的習性，就可以得到救贖。如果有人違反了誓約，必將被消滅，不然誓約就作廢了。」
可以象所有人一樣行走于日光之下，不用蜷縮在陰影里和老鼠蝙蝠為伴，不用畏懼火刑架和桃木釘，可以更加放縱地享受永生帶來的所有樂趣——縱情聲色，享用美食，保持永遠不老不死的美麗外表。這樣的永生，真是讓人不願成仙成佛呢。
「迦香！」恍然意識到那是出自於誰的手筆，他忍不住脫口低呼。回過頭去，他就面對著神龕後壁立的厚厚黃土，那裡，利器劃出了一個六芒星的符號，在月光下閃著淡淡光芒。他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認出了這是西方吸血邪魔布下的魔法陣。迦香一定是被擄去了另一邊的魔窟，如果不趕緊去找回她、她若再度受到邪魔攻擊，可能就再也無法回到仙界。
迦香來不及想，從吱嘎作響的搖椅上站了起來，隨著黑貓向著神龕內部跑去。神龕的內壁是厚厚的黃土，然而不知被誰用利器劃出了一個凌亂的記號。細細凝視過去，居然是收尾相連的折線，牽出一個六芒星的記號。
「所有人一致公議，決定將他關到乾枯的豎井底下，讓第二天升起的朝陽來處死他。」看著女子那樣蒼白的臉色，小孩眼裡反而有好玩的表情，敘述得繪聲繪色，「我們管那口井叫做『天梯』呢，是我們通向天堂的階梯。裏面處決過十幾位因為忍不住吸血而破了誓約的同族——井底無處可藏，太陽一點點升高，光慢慢沿著井壁移下來、移下來……到了正午，直射的日光就在瞬間將吸血鬼化成了灰燼！」
說到這裏的時候，貓眼掙開了，發出璀璨的光——同一時間內，所有吸血鬼的眼睛里、也閃出了喜不自禁的光芒，個個貪婪地盯著這個外來的紫衣黑髮女子。
密不透風的黑暗洞窟中，隨著那兩個字的出現，陡然四壁上燃起了無數蠟燭和火把！
迦香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倒在門后的黑暗中。身後的大門無聲無息地闔起，隔斷了于外界的一切，毗河羅窟和破碎的支提窟不同，居然是完全密閉的空間。門一關上，裏面立刻沒有絲毫的光線。
「哎呀呀，姐姐，你怎麼可以罵那個訂立誓約的人呢？」卡蓮嘻嘻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細碎的尖牙，捉狹般地眨眨眼睛，「是你們的上帝……不，你們稱為『天帝』的那個神，和我們吸血鬼一族定下的誓約啊。」
「點燈！」黑暗中，卡蓮的聲音繼續傳來，喝令。
一步，又一步，離那面吶喊的牆壁的距離不過十多丈，卻彷彿遙遠得在天的另一頭。
「你看吧，吸血鬼是死不了的，被關在那裡面幾千年都死不掉——但是飢餓會逼得他發瘋，精神崩潰。」黑貓伸了個懶腰，冷冷敘述，然而藍色的眼睛卻冷酷地眯了起來，「嘻，你聽見了么？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呢……」
「迦香！」
在這樣目光的逼視下，迦香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
「羅莎蒙德……羅莎蒙德！」隱約間，心底里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近在咫尺地呼喚著她。迦香忽然就清醒了，抬起頭來，眼神凌厲而雪亮，直視著一邊的小女孩：「卡蓮，羅萊士呢？你出賣了羅萊士，現在你們把他怎樣了？」
彷彿被那樣鎮定絕決的神色驚住，所有吸血鬼眼裡出現了短暫的動搖，然而很快狂喜酒蔓延上了他們的眼眸，紛紛遞上了手中的酒杯。
空無一人的洞窟里，四壁上無數神仙佛鬼的眼睛注視著他，靈修全心全意地感受著周圍的一切，忽然連連倒退了三步，從身側的牆壁前離開——然後他伸出手指，點了點牆上那一大片深褐色的痕迹。是血？
那一線黑暗彷彿有極其詭異邪惡rｅad.９9ｃｓw.coｍ的力量，讓尚未完全恢復靈力的迦香打了個寒顫——紫電不在手，靈修也未曾趕來，如果她跟著這隻黑貓貿然進入那個魔窟……
她……真的站起來了？！
「羅莎蒙德……羅莎蒙德！」聲音更加清晰了，裏面砰砰的拍擊聲彷彿震著每個人的心。然而迦香慘白的臉上毫無表情，似乎只是機械地撬著牆壁。
嚓，嚓，嚓……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只有慘白面容的紫衣女子手裡的劍，一下一下地挖掘著牆壁，聲音刺耳。
她只覺得頸部微微一痛，抬手撫了一下，居然滿手鮮血！迦香詫然低呼，她頸部那個被羅萊士咬傷的陳舊傷口，居然無聲無息地裂開，流出血來。
神智彷彿從身體中抽離了，她堅持著不讓足下癱軟，一步一步向著列隊盡頭走過去。她沒有看見胸口的靈珠的光芒，隨著她逐步的前進慢慢黯淡下去，猶如枯萎的花苞。
「天帝？」迦香瞬間呆住，怔怔重複了一遍這個在仙界中代表無上權威的名字。
「嘻嘻……這麼著急要知道？」吸血鬼列隊的盡頭，一個聲音飄出來，黑貓蜷伏在一個空蕩蕩的搖椅上，詭秘地眨眨眼睛，「羅萊士就在這裏，你猜猜？」
「是！」刀兵列隊的盡頭，搖椅上那個孩子愜意而得意地晃動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裏面光芒流轉，覷著蜀山的女劍仙，一口承認，胖胖的小手裡玩著一隻水晶高腳酒杯，「但是，儘管這樣，你也不會拒絕獻上你的血吧？除非你想聽羅萊士在鐵棺里呼叫一萬年？呀，如果你不忍心，鐵棺里有一根桃木釘子，如果我一按這個機簧，就會直接釘穿他的心臟、這樣他立刻解脫了呢。」
迦香頹然坐入搖椅中，用手抵住了自己的額，太多的震驚讓她無法呼吸。
濃重的腥味和邪氣撲鼻而來，伴隨著四處細細簌簌的聲音，彷彿黑暗中有無數東西在靠近。迦香全身發冷，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從懷中掏出靈珠照明。
最終無法堅持走到盡頭，眼前便一片蒼白，彷彿無數飛花在視線里盤旋而落，繽紛燦爛，而她覺得身體輕得不受力，幾乎踩一下地面便可以翩然飛起，旋舞于空中。然而，就在她下意識地踩踏地面的瞬間，所有力氣都隨著血流出了身體，她象一棵折斷的蘆葦一般伏到在魔窟冰冷的地面上。
蜀山的劍仙感覺到了近在咫尺的妖異氣息，霍然回身。
眼前浮現的最後一幕，是他被無數吸血鬼圍攻的局面，身為首領的他鬆開了手，棄劍，毫不反抗地任憑巨大的鐮刀鎖住了咽喉，將他拖入長廊盡頭那扇黑洞洞的門內。
「嘻嘻，我又不是吸血鬼，喝了有什麼用？美容養顏么？」黑貓幻化的女孩嘻嘻笑著，白了那個金髮碧眼的族人一眼，從搖椅上站起，走到人堆中將那些吸血鬼們趕開，「你們都喝得差不多了吧？她全身的血都幹了么？」
「羅莎蒙德！」
「放他出來！」迦香只覺的全身發冷，不顧一切再次衝過去，「你們瘋了……你們一定是瘋了！快放他出來！」
青衣男子提起了手中的長劍，開始念動長長的咒語。
然而，雖然擁擠，卻絲毫不見凌亂。所有金髮藍眼的吸血鬼們都排成了兩列，華麗的衣衫雖然因為歲月的長久而破碎，但依然看得出昔日的榮華和修養。每個吸血鬼的手裡都持著一隻水晶高腳杯，一邊看著她微笑，一邊用另一隻手輕輕擊著持杯的手腕，列隊鼓掌歡迎她的到來。
回頭叱了同伴一頓，罵得那個吸血鬼噤若寒蟬地拿著杯子遠遠躲開，卡蓮回過頭，臉色卻變了——地上的長劍已經不見了。
「可以。」迦香毫不遲疑，「任何代價都行。」
「羅萊士……」在看到棺中人站起的那一剎，胸前早已黯淡無光的靈珠驀然碎裂成無數片，那是為了保持她氣脈到如今、耗盡了千年修鍊積累的靈氣。迦香心下一安，低聲叫了一句后便沒有了氣息——慘白的手直直伸向不遠處洞開的鐵棺，然而身子卻被無數吸血鬼拉開，宛如枯萎的玫瑰一樣飄落在冰冷的地面。
月光漸漸微弱，破碎的洞窟里的光再度黯淡下去，彷彿一幕古老泛黃的戲劇終於到了落幕的時候——一切都宛如昨日發生，回顧之間、百年的時光竟然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迦香看得幾乎呆住，不明白這些人在看到她的時候，眼裡為何有如此狂喜的光——狂喜到……幾乎是要將她生吞下去。
毗河羅窟的被封住的門上陡然出現了六芒星的光，然後那個星星裂開了——轟然巨響中，魔法陣被擊破，大門倒地破碎，黎明前淡青色的天光里，一個青衣人提劍而立，氣息平匍，顯然是竭盡全力才破開了六芒星的結界。
「很簡單啊。」卡蓮的貓眼裡閃過隱秘的渴望，「我們只想得到救贖，所以——」
血如同殷紅的酒，注入一排排的水晶高腳杯，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迦香收起靈珠，揉著眼睛，片刻后九*九*藏*書終於努力看清了眼前夢幻般的詭異景象——
黑貓抬起前爪，輕輕按在上面，忽然間這個六芒星就發出了血一樣黯淡的光芒。
「安靜，大家安靜！不許亂來！」毗河羅窟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忽然間黑暗裡就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壓過眾人的喧囂，「聽我安排，一個個來！大家都可以得到救贖！」
「女王啊……這樣不好吧？」看到地上的女子居然還能掙扎，旁邊的一名吸血鬼執著水晶杯，有些擔心地湊過來，在卡蓮耳邊低語，「如果她真的把羅萊士挖出來了，而他看到我們吸了她的血，一定會……為什麼不用桃木釘把他釘死在鐵棺里呢？」
然而，他的目光忽然停住了，久久地凝望著暗窟里的某一處，神情慢慢改變——淡淡月光下，那幅早已完成的壁畫上，一個紫衣女子在荒漠古堡中臨風起舞，神情寂寞孤高。
慘白的手動了一下，摸索著攀上了劍鍔，顯然是幾度用力，卻一時間無法站起來。
黑貓輕輕咪嗚了一聲，停住腳步、等待紫衣女子跟上。在它輕輕一喚之下，彷彿暗夜裡涌動著無形的力量，長廊上的蠟燭忽然同時點燃，盡頭被枯藤纏繞著的那扇神秘的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了一線，彷彿召喚著什麼。
叮叮兩聲，那兩把西洋劍交叉著壓在她咽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看著女子白皙頸部流下的鮮血，當先兩名吸血鬼交換了一下目光，喉頭聳動了一下。
「羅莎蒙德！羅莎蒙德！」彷彿也感覺到了她的靠近，那個聲音用儘力氣喊著她的名字，蒼白的手拍擊著牆，然而卻是極度的絕望和焦慮，在黑暗中幾乎要窒息和瘋狂，「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迦香捂住了耳朵，再也無法聽下去，大叫，「放他出來！快把他放出來！你們都瘋了？」
劍訣在風中散去，牆壁上那個獨舞|女子的眼睛靜靜看著本是神仙眷屬的青衣劍客，眼神中的孤獨如同冷泉一樣瀰漫開來。
「是啊，你們的天帝——為了躲避火刑架和桃木釘，我們從拜占庭以西的地方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了西域，因為我們都相信一個傳說：極東的日出之地，會有我們的救贖。」黑髮藍眼的小孩子在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和眼神都忽然變了，孩童的面容下是一個老人的聲音在靜靜陳述，「我們這群吸血鬼在來到這座空城的時候，被你們的人阻攔住了。羅萊士代表我們去和天帝的使者談判——他的口才很好，引了很多你們的原話來說服那個使者，比如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普渡眾生之類的……最後，那個本來奉命來剿滅我們的神仙被說動了，返回天界稟告天帝，為我們求情。」
「哎呀！」靈珠剛一掏出來，就照亮了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張慘白的臉，露著森森白牙，迦香大吃一驚，一連向後退了幾步，然而背後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詫然回首，珠光映照之下，赫然又是一張蒼白憔悴的女人的臉，深碧色眼睛里流露出狂喜的情緒：「我抓到她了！我抓到她了！我得救了！」
「你們……本來就是要過河拆橋？」看著面前這群邪魔，迦香喃喃。
吸血鬼們舔著嘴角，心滿意足地紛紛退去，開始歡慶新生的到來，個個瘋狂地叫著，相互擁抱親吻，放縱地享受著感官帶來的所有快樂。魔窟里，登時瀰漫著一種瘋狂而墮落的慾望——那吸血鬼特有的氛圍。
「你們想怎樣？」雖然因為寒意而微微發抖，迦香用力平靜自己的語氣，對著一窟的吸血鬼發問，「你們需要我拿什麼交換，才肯將羅萊士放出？」
「你猜我們真的會守信，將羅萊士放出來么？」卡蓮含著手指頭，笑著看著腳下奄奄一息的女子，神色是狡黠的，「你再來猜猜啊！」
終於可以解脫……終於可以從這永無盡頭的黑夜裡解脫！
「真的猜出來了呀？」如林的刀兵盡頭，那一把空蕩蕩的搖椅上，黑貓舒服地蜷伏在扶手上，舔了舔自己背後的毛，卻發出了尖利的冷笑，「不錯，羅萊士就在這裏——在我背後這一面牆裡，被封入鐵棺后豎著砌進了這面牆裡！」
那個剎那，迦香來不及多想，在凌空的那一條長廊消失前衝到了盡頭從未進去過的那扇門前，雙手推上了即將閉合的門扇，吱呀一聲推開，跌入了黑暗裡。
所有吸血鬼臉色蒼白，不等卡蓮吩咐，忽然間都動了起來，向著同一個方向猛撲過去，身手快捷如同鬼魅。在無數吸血鬼從背後抓住她之前，迦香的手已經抓住了封住鐵棺的扳手，用力擰開。就在那一瞬間，無數雙蒼白的手抓住了她，將她用力拉開。
眼前一排排水晶杯綿延著，似乎看不見盡頭。
「不要那麼丟臉呀！各位都是紳士淑女，這樣沒有風度的行徑、讓這位東方的女仙看了不是會被笑話么？」卡蓮的聲音從高處繼續傳來，尖細而清晰，帶著微微冷笑，「還不快整理衣物，九_九_藏_書拿出酒杯，好好地列隊迎接我們貴客帶來的禮物？」
吱呀呀……頭上神龕里，那張搖椅還在空氣中微微搖曳，發出低沉嘲笑般的聲音。靈修飛掠上了那個神龕，一眼就看到了迦香留在此處的殘像——就在片刻之前，她還在這裏！
羅萊士……大量的失血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迦香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喃喃。
「想逃么？不管羅萊士了？」女童冷冷看著她，譏笑，「不過的確也不用為他擔心，他一定死不掉，哪怕被釘在鐵棺材里幾千年。餓急了、他大約會自己喝自己的血吧？」
大片的泥土從牆上被撬落，一角冰冷沉重的黑鐵露了出來。
那樣寬闊的室內，卻因為站了數百名臉色蒼白的吸血鬼而顯得擁擠。
「唉，吸血鬼的這些手段，你們劍仙知道多少？大驚小怪。」黑貓的鬍子抖動了一下，尾巴翹起來，細眯的眼睛里閃過不屑的冷光，「不怪我們——我們本來想給他一個痛快的，畢竟羅萊士帶領了我們這麼多年。我們把他拖入了天梯里，關上門，讓日光曬死他——沒想到到了晚上開門進去，卻發現他居然還活著！」
「羅萊士……把羅萊士……放出……」因為失血，本來就白皙的肌膚幾乎隱隱透明，然而慘白的手指微弱地動著，顯然竭盡全力想站起來。
語聲停頓了。彷彿有默契一般，兩列吸血鬼一起微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舉起手中晶瑩的水晶高腳酒杯——
迦香看著面前林立的水晶杯，詫然：「你們要吸血？！一百年的期限不就要到了么？……你們現在卻要吸血毀約？不怕天帝將你們驅逐？」
吸血鬼們吸幹了一個人的血，如果不立刻餵給她自身的血，把對方變成同伴的話，那麼很快這個失血過多人就會死去。
原本應該分隔為單間小室供僧侶修行居住的毗河羅窟全被打通了，所有的窗被封上、屋頂的破洞被補上，融合為一個巨大的、密不透風的空間。
「卡蓮女王，你不喝么？」旁邊，有心滿意足的吸血鬼獻殷勤。
泥土繼續落下，豎立的鐵棺漸漸顯露出來，上面鐵制的扳手緊緊封著棺蓋，卻不能阻擋裏面嘶啞的呼聲和拍擊聲。迦香眼神是恍惚的，似乎神智已經離開了軀體，然而動作卻絲毫不慢，幾下子就撬開了牆壁，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伸出來，拉住了鐵棺上的把手，轟然將沉重的棺材拉了出來。
「唰！」面前忽然出現了兩把交錯的西洋長劍，攔住她的去路，再後面、是兩把巨大的黑色鐮刀。數百名吸血鬼在瞬間取出了武器，阻攔在她面前，眼睛裡帶著更深的譏諷。
再也不顧得風度和矜持，沒有分享到鮮血的吸血鬼們一擁而上，尖利的牙齒刺入她的血脈，急不可待地從她的周身汲取鮮血。
「迦香！」月光下，殺出重圍的青衣劍客躍上了支提窟頂層，四顧呼喚。
那樣瞬間的沉默中，迦香再度聽到了那個呼喚的聲音，帶著生死不能的絕望和痛苦，叫著羅莎蒙德的名字，連拍擊在牆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這一次，是的的確確清晰可聞，並不是以往幾十年來纏繞在她心底深處的幻覺！那是羅萊士的聲音！
聲音未落，黑貓如同閃電般沿著長廊竄出，消失在盡端的門縫中。
那樣冷酷的描述，讓紫衣女子站定了腳步，眼神雪亮。
「要我告訴你也行。」貓嘴巴里，卻吐出了人的話語，嬌媚輕盈，「不過，為了見到羅萊士，你必須要付出代價。」
「嘻嘻，不和你玩了啦！喏——」嚓的一聲輕響，一把西洋重劍斜插在眼前的地面上，截斷她的一縷長發，卡蓮冷冷地微笑著，「你如果還有力氣，就去把羅萊士從牆裡挖出來；如果沒有，那麼就咫尺相隔地死在這裏好了。」
那個女童看著她，眼裡也有憐憫和譏笑的光：「劍仙姐姐啊，你怎麼這樣天真呢？你以為我們是什麼？天使？我們是吸血鬼啊——只要達到最終的目的，還需要遵守什麼誓約呢？」頓了頓，湛藍色的眼睛再度眯了起來，冷冷：「而且，既然神仙的血才是解救我們的良藥，我可不相信你們的天帝會這般大方地犧牲自己人——還不如我們自己來動手！再說……」
那一聲驚呼，卻是從兩處同時發出，含著同樣的震驚和絕望。
「羅萊士！」那個呼聲越來越清晰，彷彿心裏什麼力量在攪動著，讓她霍然站起，「羅萊士！——」迦香忽然間出手，這次她準確地抓住了那個小女孩，急切地搖晃：「不，不，你在說謊！羅萊士沒死……羅萊士一定沒死！不然我不會總是聽到他的聲音！」
寂靜中，隔著厚厚的土壁，果然依稀聽到含糊的呼喚聲、和敲著牆壁的砰砰聲。
聽到「羅萊士」三個字，彷彿受到了無形的威懾，所有吸血鬼都沉默下去，執著高腳水晶杯側頭看著站在隊伍另一頭的紫衣黑髮女子，眼睛裡帶著嘲笑的表情。
「還活著啊，真是奇迹。」那樣的狂歡中，小小的女孩子https://read.99csw.com低下頭，就看到了那個滿身是血的紫衣女子，發現迦香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藍色的大眼睛里不由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劍仙難道也是不死的么？——就算吸幹了血也不死？」
血從身體里無聲無息地流走，注滿那一杯杯的高腳水晶杯，鮮艷得猶如寶石。長長的列隊中，紫色的霞帔拖地而過，迦香張開雙臂，雙手手腕上各有一道深入見骨的傷口，血從腕脈里注入左右兩列吸血鬼手中的水晶杯。
這一次卡蓮沒有再阻止，只是饒有興趣地坐在搖椅上，宛如一個洋娃娃般地微笑。
「那是他應得的。」卡蓮咧嘴一笑，眼裡卻有複雜的光閃過，「他終歸是我們的首領，也知道自己必須接受處罰——誰叫他一時貪心？居然妄圖留下仙界的人……他不想想，吸血鬼和劍仙怎麼可能在一起。如果不曬死他，你們的天帝也不會放過我們！」
「別說了！」迦香忽然揚起了頭，將手往著攔在面前的劍刃上揮去——嚓地一聲，腕上血脈斷了，血流如注。
「……」所有湛藍色的眼睛在黑夜裡對視了一番，默不作聲地迅速退開，黑暗中響起了一片扯動衣襟和整理器具的聲音，細細簌簌。
「住口！住口！」無法忍受那樣的描述在腦海中引出的畫面，迦香捂住頸部傷口，喘息著問，眼色混亂而冰冷，「什麼誓約！什麼見鬼的誓約？誰、誰和你們訂立的誓約？」
「呀，那是他該受的懲罰嘛——」然而卡蓮只是靈巧地一轉身，就躲過了她的手，繼續咬著手指吃吃地笑，眼睛里卻有十足的惡毒，「他打破了誓約，如果不把他推到陽光下曬死，我們全部人都會永遠得不到救贖的。羅萊士以前親手處決過毀壞誓約的吸血鬼，輪到了他犯戒，作為首領他能不以身作則么？」
一杯注滿，就有蒼白的嘴唇急不可待地湊上去，一飲而盡，發出滿足的嘆息。那些長年不見天日的蒼白吸血鬼，在分享到百年來第一杯人血的時候，如同飲下瓊漿玉液，個個眼裡有迷醉和狂喜的神色。
難道是因為她是劍仙的緣故么？……
蒼白的手從鐵棺里探了出來，十指因為長年的拍擊而血肉模糊，手腕上傷痕遍布。抓住了鐵棺的邊緣，棺中形容枯槁的人勉力站起，低呼：「羅莎蒙德！」
黑貓一進入黑暗的門中，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
那條長長的走廊懸浮在半空，底部沒有任何支撐，赫然有二十丈的長度。一列柱子上是連綿不斷的拱券，雕刻著很多長著翅膀的捲髮的異族人，雕像手裡執著燭台，藤蔓攀爬。
「放心啦，我們又不是羅萊士，才沒興趣把你變成同伴。」看到女子蒼白的臉，卡蓮眼裡閃過得意的光，慵懶地回答，「我們只是要一點東西，我們夢寐以求的東西……」說到這裏，貓兒的耳朵忽然動了動，似乎洞窟底下有極其細微的聲音傳來。
「喝你的血去，給我閉嘴。」女童的眼裡卻是驀然放出了冷光，看了那名吸血鬼一眼，手指一動，將搖椅上的那個機關毀去，「誰敢殺羅萊士！他才不能死……哪有那麼便宜，死了就一了百了？」
面面相覷，那些湛藍色的眼睛里，陡然閃過說不出的恐懼和震驚，空了的水晶杯子從手中紛紛跌落，砸得粉碎。
「呀，是另一個劍仙來了！」看到居然能破解魔法陣殺入毗河羅窟的男子，所有吸血鬼竊竊私語，臉上現出恐懼和猶疑的神色，知道不是對方的對手，忽然間，彷彿心有靈犀一般，那些吸血鬼用力將迦香的身體向著靈修扔去，在他伸手去接的瞬間、發了一聲喊，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嘿嘿，我們這才知道那個救贖的傳說是真的：喝了東方仙人的血、便可以無懼於日光！」卡蓮舒展開身子，變成了一名黑髮藍眼的八九歲女孩，吮著手指頭坐在搖椅上，對著迦香吃吃地笑了起來，「所以我們只有把他釘入了鐵棺材——然後，就等著你自動送上門來。」
「嘻……姐姐好凶啊。都想起來了？」那個小孩子臉上忽然露出了和純真容貌不相稱的詭異笑容，咬著小手指退到了一邊，嘻嘻地笑，「百年過去，你真的還回到這裏來了？如果羅萊士還活著的話，該多麼高興啊。」
「你說，哪一樣好呢？」卡蓮的手玩弄著搖椅扶手上的一個機簧，臉色譏諷，彷彿貓看著爪子底下掙扎恐懼的獵物，「嘻嘻，其實我完全可以抓住你、不容你反抗地吸干你的血——但是看在羅萊士的面子上，我還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哈哈哈哈……」一窟的吸血鬼陡然大笑了起來，眼神譏諷。
迦香在黑暗中執著靈珠，有些茫然地四顧。羅萊士的聲音更加清晰了，就如同在耳畔呼喚，他就在這裏……就在這個毗河羅窟的某處！然而，即使心裏的血都要涌到腦里，在數百吸血鬼的注視下，尚未恢復力量的女劍仙卻不敢亂動分毫，生怕惹怒了這群邪魔——如果她可以拿什麼東西交換的話，她定將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