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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部-五十七

第一部

第一部-五十七

「您去看看媽媽吧。她很想見見您呢,」她嘴裏這麼說,心裏明白這是在撒謊,而且他也懂得這一層,因此她的臉更紅了。
「我說什麼也不同意,說什麼也不同意!她就是不愛他嘛,」一個女人的聲音說。
「您也應該為孤兒院捐點錢哪!」
安娜·伊格納基耶夫娜用這樣的話來迎接客人,表示她同聶赫留朵夫的關係非常親密,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您到底來了!您為什麼不願意同我們來往啊?我們什麼地方得罪您了?」
「恐怕沒有工夫了,」聶赫留朵夫冷冷地回答,竭力裝作沒有發覺她臉紅。
「是誰的過錯嗎?誰也沒有過錯,」他斷然說。「您去對檢察官說,他會說這是省長的過錯。您去對省長說,他會說這是檢察官的過錯。總之,誰也沒有過錯。」
聶赫留朵夫記起瑪斯連尼科夫講過律師的壞話,一言不發,跟他告了別,坐車去找瑪斯連尼科夫。
「差一點走了,」聶赫留朵夫說。「因為有事耽擱了。我到這兒來也是有事情。」
「哦,當然!你有什麼事啊?我們到這兒來吧。」
聶赫留朵夫乘車來到瑪斯連尼科夫家,看見門口停著好幾輛馬車,有四輪輕便馬車,有四輪彈簧馬車,有轎車。他這才想起今天正好九九藏書是瑪斯連尼科夫夫人會客的日子國萊布尼茨的「預定和諧說」都屬於這一範疇。,上次瑪斯連尼科夫曾邀請他今天來他家。聶赫留朵夫到達這家公館時,看見門口停著一輛轎車,一個帽子上釘有帽徽、身披短披肩的男僕正扶著一位太太走下台階,準備上車。她提著長裙的下擺,腳穿便鞋,露出又黑又瘦的腳踝。聶赫留朵夫在停著的一排馬車中認出柯察金家扯起篷的四輪馬車。頭髮花白、臉色紅潤的馬車夫畢恭畢敬地摘下帽子,向他這位特別熟識的老爺致意。聶赫留朵夫還沒來得及問門房主人在什麼地方,瑪斯連尼科夫就出現在鋪有地毯的樓梯上。他正好送一位貴客出來,因為那人的身分很高,他就不是把他送到梯台上,而是一直送到樓下。這位顯要的軍界客人一邊下樓,一邊用法語說市裡舉辦摸彩會,為孤兒院募捐,這是太太小姐們做的一件有意義的事:「她們既可以藉此機會玩一番,又可以募捐到錢。」
「嗨,那您可得記住哇!」接著就發出一陣裝腔作勢的笑聲。
米西生氣地皺起眉頭,聳聳肩膀,轉身去同一個風度翩翩的軍官周旋。那軍官從她手裡接過一隻空茶杯,精神抖擻地把它放到另一張桌上,九九藏書弄得身上的軍刀不斷碰撞圈椅。
良,——事實上,抽打犯人的命令就是他發出的。接著她笑眯眯地招呼一個走進房來的滿臉皺紋、頭上扎著紫色花結的老太婆。
「我還以為您已經走了呢,」她對他說。
瑪斯連尼科夫所以特別興奮,原因是那位顯要人物對他青眼相看。瑪斯連尼科夫在近衛軍團供職,本來就接近皇室,經常同皇親國戚交往,但惡習總是越來越厲害的科學客觀世界相對。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直接經驗的世界。認,上司的每次垂青總弄得瑪斯連尼科夫心花怒放,得意忘形,就象一隻溫順的小狗得到主人拍打、撫摩和搔耳朵那樣。它會搖搖尾巴,縮成一團,扭動身子,垂下耳朵,瘋瘋癲癲地亂轉圈子。瑪斯連尼科夫此刻正處在這種狀態。他根本沒有注意聶赫留朵夫臉上嚴肅的神色,沒有聽他在說些什麼,就硬把他拉到客廳里,聶赫留朵夫無法推辭,只得跟著他去。
「哦,上去吧,你來我真高興!」瑪斯連尼科夫興奮地說,挽住聶赫留朵夫的胳膊,儘管他身體肥胖,還是敏捷地把聶赫留朵夫帶上樓去。
等他們走進客廳,僕人已去通報了。安娜·伊格納基耶夫娜,這位自稱為將軍夫人的副省長夫人,這時夾在長沙發read.99csw.com周圍的許多女帽和腦袋中間,滿臉春風地向聶赫留朵夫點頭致意。客廳另一頭有一張桌子,桌上擺著茶具。有幾位太太坐在那裡喝茶,旁邊站著幾個男人,有軍人,也有文官。男女喧鬧的說話聲從那邊不斷傳來。
「小米卡對我說過,您在忙監獄里的事。這一點我是很了解的,」她對聶赫留朵夫說(小米卡就是指她的胖丈夫瑪斯連尼科夫)。「小米卡可能有其他缺點,但您要知道,他這人心地真好。他待那些不幸的囚犯就象自己的孩子。他待他們就是這樣的。他這人心地真好……」
「我又沒有拒絕,不過我想到摸彩會上讓大家看看,我這人有多慷慨。到那時我一定要大顯身手。」
「哼,這沒有用,」律師笑嘻嘻地反對說。「那個傢伙,是個……他不是你的親戚或者朋友吧?……他呀,我不客氣說一句不可分割地聯繫著,因此對人來說不存在獨立自在的世界。主,是個笨蛋,又是個狡猾的畜生。」
他們走進一個日本式小書房,在窗邊坐下來。
「您老是說無聊的笑話,」另一個頭戴高帽、身著綢緞、渾身珠光空氣的太太笑著說。
「春光可美啦,現在去鄉下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她停住了,想不出適當的字眼來形容她丈read•99csw.com夫的善
「怎麼樣,您快走了嗎?」
「米西,您到我們這一桌來吧。茶會給您送過來的……還有您……」她對那個正在同米西談話的軍官說,顯然忘記他的名字了,「請到這兒來。公爵,您用茶嗎?」
「讓她們快活快活,願上帝保佑她們……啊,聶赫留朵夫,您好!怎麼好久沒見到您了?」他向聶赫留朵夫招呼說。「您去向女主人問個好吧。柯察金一家也來了。還有納丁·布克斯海夫登也來了。全市的美人都來了,」他一面說,一面微微聳起他那穿軍服的肩膀,讓他那個身著金絛制服的跟班替他穿上軍大衣。「再見,老兄!」他又握了握瑪斯連尼科夫的手。
聶赫留朵夫有兩件事要求瑪斯連尼科夫:一件是把瑪絲洛娃調到醫院去,一件是解決那一百三十名囚犯因身分證過期而坐牢的事。去向一個他瞧不起的人求情,雖然很難堪,但要達到目的,這是唯一的途徑,他只得硬著頭皮去做。
聶赫留朵夫為了不失禮,照例說了一些客套話,然後起身向瑪斯連尼科夫那兒走去。
「太美了,這種華夫餅乾,又薄又松。您再給我們一點。」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因此我們特地跑來。」
米西戴著帽子,身上那件深色條紋連衣裙緊裹著她那苗條的腰read•99csw.com肢,沒有一點皺褶,彷彿她生下來就穿著這樣的衣裳,顯得十分美麗。她一看見聶赫留朵夫,臉就紅了。
這個會客日過得很熱鬧,安娜·伊格納基耶夫娜更是興高采烈。
「我這就去找瑪斯連尼科夫,對他說去。」
「那麼,對不起,你能聽我說幾句嗎?」
「你們認識嗎?認識嗎?這位是別利亞夫斯卡雅太太,這位是契爾諾夫。請坐過來一點。
「正事以後再說。只要你吩咐,我一定統統照辦,」瑪斯連尼科夫帶著聶赫留朵夫穿過客廳說。「去向將軍夫人通報一聲,聶赫留朵夫公爵來了,」他一面走,一面對僕人說。那僕人就搶到他們前頭,跑去通報。「你有事只要吩咐一聲就行。但你一定得去看看我的太太。我上次沒有帶你去,挨過一頓罵了。」
第二天,聶赫留朵夫去找律師,把明肖夫母子的案件講給他聽,要求他替他們辯護。律師聽完聶赫留朵夫的介紹,說要看一看案卷,又說事情要是確實象聶赫留朵夫所說的那樣——這是很可能的,——他願意擔任辯護,而且不取分文報酬。聶赫留朵夫順便給律師講了那一百三十人冤枉坐牢的事,並問他這事該由誰負責,是誰的過錯。律師沉默了一下,顯然在考慮怎樣作出正確的回答。
「她只愛油煎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