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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盜走玄象琵琶 第二節

有鬼盜走玄象琵琶

第二節

水無月初,源博雅朝臣來到安倍晴明宅邸。
「最近一個月你到底去哪兒了?」
為誰而若有所思
卻不覺形於言色
古籍《胡琴教錄下》記載:
「你不要覺得好玩。這是近十天來發生的事。萬一傳進皇上耳朵里,驚嚇之餘,搞不好會吵著要遷居。」
清晨時分。
「……再舉個例來說吧,博雅是你的名字,你和我同樣是人,但你是受『博雅』這個咒所束縛的人,而我是受『晴明』這個咒所束縛的人……」
女人再度斟酒于空杯子里。
雖然深知晴明那任由花草樹木自由從生的作風,但這庭院似乎也太不像話了。
「比方,男人喜歡女人,女人也喜歡男人。如果用名稱來束縛這種感情,便是『戀情』……」
「聽說最後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自盡而死。」
彼時和忠見較量優劣的,是平兼盛。
敞開的房門外,庭院盡入眼帘。
「嗯。」
濕潤的樹葉和花草光鮮動人,空氣沁涼如水。
「再繼續下去,剛剛那有關咒的話題。」
晴明說畢,伸手向盤子上的烤魚下箸。
「例如你是晴明、我是博雅這類的『名』?」
「還是用男女的例子來說明比較易懂?」晴明望著博雅。
可是,博雅還是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
「假如有個女人非常愛你,你也可以利用咒取得世上的任何東西,送給她——即使是天上的月亮。」
「要知道,名稱正是束縛事物本質的一種東西。」
「我把它取名為『蜜蟲』。」
「想到什麼?」博雅追問。
「咒不就是咒嗎?」
胸至臉部高之處有雕飾,上面是唐破風式裝飾屋瓦。令人聯想起寺院圍牆。
「為什麼突然去高野?」
「喔!」
女人起身退席。
是個二十齣頭、鵝蛋臉的漂亮女人。
晴明的口吻雖飽含嘲弄,博雅卻不苟言笑地回答。
「忠見的冤魂出現在清涼殿。」
「是啊,等於是餓死的……」博雅回說。
庭院雖還不到荒野的地步,卻看read•99csw.com得出幾乎從未修整。
「別這麼說,陪我喝吧!」晴明拍了一下手掌。
房外馬上傳來布帛摩擦地板的聲音,旋即出現一位雙手捧著盤子的女人。
不僅年輕,五官也很端正。鼻樑高挺,嘴唇紅得猶如淺淺含著胭脂。
博雅聽了之後,目瞪口呆。
私心藏密意
「乾杯吧!」
博雅身上是圓領公卿便服,腳下是皮靴,由鹿皮製成。
背為紫檀,面板為三片銜木岑木。
「怎麼了?」晴明問,博雅正目不轉睛望著女人。
這時,一陣甘美香味飄進博雅鼻腔。
盤子上有酒瓶和酒杯,酒瓶內似乎已經盛好酒。
博雅立刻明白個中道理。
「聊了些什麼?」
可是,晴明的臉上卻毫無傷腦筋的樣子。在博雅面前,晴明似乎會不自覺表露本性。
「她不是剛剛那女人。」
香魚長得相當肥,也相當大。
「玄象」是一把琵琶的名稱。雖說只是樂器,但凡是名器均有專名。
「我叫人去買酒,那人回來告訴我,說你正往這邊走。」
這是兼盛的作品。
女人斟酒時,博雅一直凝視著她。
「這世上有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即使是眼睛看不見的東西,也可以用名來束縛。」
簡直像一座破廟——博雅的表情如是說。
「最短的咒?」博雅想了一下又說,「別讓我想,晴明,你說吧。」
「什麼名?」
「想試試看嗎?」晴明說。
「咒啦。」晴明回說。
「有件事我想不通。」
玄象原是醍醐天皇的珍藏,是大唐傳入之寶。
「剛剛講到哪裡?」晴明喝了口酒裝傻。
「什麼事?」博雅問。
晴明微微搖頭,不肯定也不否定。
「我去跟和尚聊了一些有關咒的事情。」
「別說廢話了,到底是哪方面的事?」
博雅的意思是,這女人是晴明操縱的識神,或是其它東西。
此時,已沒人為他們斟酒,兩人都自酌自飲。
「是啊。實際上只討論了二十天read•99csw•com左右吧。」
此情才萌發心頭
「就是我在它身上下了咒。」
「下了咒又怎樣?」
那天以後,忠見食慾喪失,回家后一直卧病在床。
「你給我說清楚一點!」博雅回道。
「你在等我?」
晴明伸手指向一旁的庭院。正是有那株老藤樹的庭院。
大門沒關,門戶大敞。往裡頭探望,可以看見庭院。
空氣中飄浮著無數比霧氣還細微的水滴。光是走在其中,衣服便會吸進水氣而變重。
「咒真是難懂呀!」
「真有趣。」
「名?」
但望人人都不知
兩人飲盡杯中酒。
「吾家主人說博雅大人大概快駕臨了,吩咐我出來迎客帶路……」
博雅點頭,卻仍是無法理解的樣子。
「你臉上寫得很清楚呀。你本來就是個老實人。」
「呵。」晴明嘴角現出微笑。
「不,你依然存在,只是博雅消失了而已。」
這女人也身著狩衣,但與方才出來迎客的不是同一人。年齡也是二十齣頭,豐|滿的嘴唇和白皙的脖頸,散發撩人的魅力。
「嗯。」晴明點點頭。
「出現什麼?」
和歌競賽,是將歌人分為左右兩組,分別朗誦事前出題並已作好的各一首和歌,彼此競賽優劣的大會。
不過,倒也不是陽光燦爛的晴天,只是天空泛白得像貼了一張薄紙。
「何必想那麼多。」
「什麼?」
「所以它還有一串遲開的紫藤。」
長得一副老實樣,表情卻無精打采。
「嗯。」
「雖然不是請我來喝酒,不過人家請喝酒我不會拒絕。」
「怎麼知道我會來?」博雅問道,同時坐到榻榻米上。
「早上有人挑來賣,就買下了。是鴨川香魚。」
「對了,我不在時,有沒有什麼趣事?」
「而且前天晚上,我聽到玄象彈出來的琴聲。」
「《迷戀伊人矣》的壬生忠見?」
「舉例來說,你認為這世上最短的咒是什麼?」
女人來到博雅面前,微微頷首請安:「恭候光臨。」https://read.99csw.com
「話雖這麼說,可是我突然想到有關這問題的答案。」
「那兒有藤樹吧?」
「前些日子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后很想喝京城酒。你呢?怎麼知道我已經回來了?」
博雅拿起酒瓶為自己倒酒,再望著晴明說:「結果,聽說出現了。」
梅雨期還沒結束。連續下了幾天雨,今天罕得放晴。
「說出來也無妨,可是……」
「外表看起來溫柔文雅,其實是凡事念茲在茲的男人……」晴明低聲道。
「不知晴明真的回來了沒有……」博雅喃喃自語。
「來了?」晴明開口。
「酒?」
「高野。」
「這就是咒?」
源博雅朝臣——身分是武士,左腰佩帶長刀。
當時甄別作品好壞的審判,是藤原實賴,而藤原實賴無法鑒別這兩首和歌孰優孰劣,正左右為難時,村上天皇見狀,喃喃念出其中一首。天皇念出的,正是《私心藏密意》。
吾身之憂慮
「那換個說法吧。」
「……」
「是人嗎?」博雅問道。
「別賣關子啦!」
聽博雅如此說,女人微笑著行了個禮,接著為晴明斟酒。
博雅借勢又重拾話題。
「嗯,這世上最短的咒正是『名』。」
「今晚讓她們潛到你房間……」
「如果女人答應接受,那月亮便屬於女人。」
「也許不能說是趣事,不過十天前,忠見過世了。」
「完全聽不懂。」
博雅注視著女人,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每次來,每次都搞不清楚。」
這是忠見的作品。
那是大唐建築式圍牆。
「什麼意思?」
「可是,就算沒有『戀情』這個名稱,男人一樣會喜歡女人,女人也一樣會喜歡男人吧……」博雅說。
「是咒最基本的本質。」
「你講的道理很難理解。」
「你知道了?」
博雅立在大門前。
「晴明,老實說……」連口吻都變得鄭重其事,「五天前的夜晚,有人偷走皇上珍藏的玄象……」
原來,草叢中有一株高大的老藤樹,莖上有一串遲開的紫藤九*九*藏*書
「沒錯。其它如山、海、樹、草、蟲等,這些名稱也是咒的一種。」
「原來如此。」
「怎麼取得?」
木板房間上鋪著榻榻米,晴明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望著博雅。
「干!」
看來年約三十六、七歲,行步和舉止雖流露出武士特有的粗枝大葉,容貌卻不粗獷。
「該講正題了吧?你不是有事要對我說嗎?」
「喔,有。」
「咒?」
「原來如此。」
「想不通?」
「你看院子。」
「喂,晴明,你在高野待了一個月,難道都跟和尚討論這問題?」
「不懂也沒關係,高野那些和尚個個自以為是,認為只需要一句真言便能對世上所有事物下咒。」
「什麼怎麼了?」
風聲傳萬里
「你是個老實人,可能會對這話題不感興趣吧。」
「喂,博雅,別急。好久沒一起喝酒了,來一杯如何?」晴明微笑著問博雅。
「如果我沒有名字,是不是代表我根本不存在於這世上……」
「有人通知我,說晴明宅邸昨晚點燈了……」
「不清楚什麼?」
「那當然啦……」晴明爽快回答,「這是兩回事。」
「我不懂。」
晴明所說的《迷戀伊人矣》,正是壬生忠見在和歌競賽中所詠的和歌首句。
水無月是太陰曆六月。相當於現代七月十日又過幾天。
這兩人年齡相仿,但晴明看起來比較年輕。
迷戀伊人矣
怎的人人皆探問
「嗯……例如,咒的意義很可能是名。」
兩人連連點頭說的,是三月在皇宮清涼殿舉行的和歌競賽。
「還是什麼都不肯進食?」
「是香魚嗎?」
「話說回來,博雅,你到底怎麼了?」晴明突然開口問。
博雅嘆了一口氣,突然發現一個女人從正房走出來。
怎麼知道我會來?博雅不明所以地跟在女人身後。
「可是,博雅就是我呀!如果博雅消失了,那我應該也跟著消失才對呀!」
說完,晴明端起酒杯。
「你真是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博雅說。https://read•99csw•com
「所謂咒,簡單說來就是束縛。」
用筷子戳取熱騰騰的魚身時,戳開處還冒出一股熱氣。
「聽說有好幾位值更人都看到了。他們看到面無人色的忠見,口中喃喃念著《迷戀伊人矣》,于深更半夜在濛濛絲雨中,哀哀欲絕地從清涼殿踱步到紫宸殿……」
「真是難以置信,不過是作品輸給人家而已,竟會連東西也吃不下。」博雅喟嘆不已,端起酒杯。
明明是女人,身上竟然穿著狩衣。
「……」
「是嗎?」
看博雅一本正經的樣子,晴明連連點頭表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晴明手中握著酒杯,深感興趣地湊過頭來。
滿院子的應時花草青翠繁茂,還殘留著昨晚的雨滴。
「嗯。」
藤原實賴宣布平兼盛獲勝時,忠見低聲尖叫了一聲,臉刷地變白,血色盡喪。好一陣子,這事成了宮中的熱鬧話題。
「到底是何人、何時、用什麼方法偷走的,一點眉目都沒有。」
「也不是想不通,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去高野找和尚聊了一下。」
「只要伸手指向月亮,再對女人說,『親愛的,我送你那月亮』,這樣就可以了。」
女人先將盤子擱在博雅面前,退出房后,捧出另一盤子擱在晴明面前。
「那可真傷腦筋喔!」
「可是什麼?」
據說,忠見曾努力想進食,卻怎麼也無法吞下食物。
源博雅邊走邊觀看右方晴明宅邸圍牆。
「今年三月——彌月時的事吧?」
我只自如常日行
「取名?」
「是啊,整個人骨瘦如柴。」
然後,女人在博雅酒杯內斟酒。
「我更不懂了。」
「搞不清楚這棟房子里到底有多少人。每次來都看到新面孔。」
「別開玩笑了,無聊!」博雅回說。
臉上顯得悶悶不樂,胸中似乎懷有憂慮。
「高野?」
「如果這世上有無法為其取名的東西,表示那東西其實什麼都不是。也可以說根本不存在。」
「比如說,『何謂咒?』這類的問題。」
「試什麼?」
「結果它就很痴情地等著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