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肯定不是人間的玩意兒，犬麻呂暗忖。一定是妖魔鬼怪，否則沒有牛在拉的牛車怎麼可能前進。

嘎吱……

「你們要去哪裡？」犬麻呂右手高舉著長刀，再度問道。

牛車的速度極為緩慢，難怪犬麻呂最初會以為牛車停頓在前方。

沒有牛拉曳牛車，為什麼牛車可以往前行進？

女人立即放下垂簾，消失在牛車中。

犬麻呂目瞪舌僵。

白色人影是穿著外出裝束的女人，身上是白色單衣，頭披罩褂，雙手在內側抓住衣領支撐著罩褂。

一無所獲的原因，是他正要割斷孩子的喉嚨之際，孩子先一步發出悲鳴，驚醒了油商家中其他人。

牛車為什麼會停在這種地方？犬麻呂覺得很奇怪，卻隨即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因為，本以為停在前方的牛車竟然正往前行進，而且筆直地朝犬麻呂的方向行進。

面向逐漸逼近的牛車，犬麻呂抬起剛剛往後退了半步的腳，跨向前方。

然而，今晚刺殺那女人時失敗了，再度動刀時，孩子已經先叫了出來。

但今晚所ｈｔtpｓ://reａｄ.９9cｓw•ｃｏm遭遇的，卻比至今所見的任何一次還怪異。

「哎呀！」犬麻呂驚叫一聲，用力翻滾到一旁。牛車肅靜地自犬麻呂身邊通過。

陰曆十四夜的皎皎明月，懸挂在半空正中。

再過幾天，就是神無月中旬。

嘎吱……

牛車前不見牛的身影，只有牛車車身。

那是一束既黑又長的女人頭髮。

牛車與那兩個人影，像浮在半空中般緩緩而行，逐漸逼近犬麻呂。

犬麻呂耳邊傳來細微聲響。是車軸的咿軋聲。

高舉著長刀、岔開雙腳、使勁站在原地的犬麻呂，這才發現衡軛上綁著令人駭然的東西。

最初看到那玩意兒的，是渾號為「赤發犬麻呂」的盜賊。

方才傳到犬麻呂鼻尖的芬芳香味，此時已變成一股腐臭味。

隨後，犬麻呂順著梅小路往東逃奔，奔到朱雀大路后，正往南飛步逃離現場。

先殺掉一人，再趁著對方還未發出尖叫的剎那，再殺掉另一人。

牛車已逼近眼前。空空的衡軛沒套住牛，就九-九-藏-書在眼前晃來晃去。

隨後有人輕巧掀開垂簾，牛車內出現了一位約二十七、八歲的美貌女子。

男人、女人、牛車，依然以同樣的速度悠然前進。

然而，犬麻呂是個膽大包天的男人。

明明是夜晚，那黑色人影和白色人影竟同樣清晰可見。兩個人影都隱隱約約浮泛在黑暗中，宛如天上降落的月光籠罩在他們身上。

犬麻呂身上是破破爛爛的庶民布衣，下擺捲起塞進腰內，因此膝蓋以下都曝露在夜風中。

細微響聲伴隨著牛車，在黑暗中逐漸朝犬麻呂的方向逼近。

犬麻呂倒退了半步，又發現牛車左右各有一個隱約發光的人影。

不但聽不到這對男女的腳步聲，也聽不到牛車踩踏路面的聲音。

腳下的地面很冰冷。

當時，犬麻呂正氣喘吁吁地快步走在街上。

嘎吱……

嘎吱……

——夜晚。

犬麻呂邊走邊鬆開布衣下擺。

如果是神通力弱的狐狸之類，光是聽這一喝，通常便會銷聲匿跡。

「我們要到皇宮。」女人的聲音響起，聲音來自牛車九九藏書內。

他本來潛進一家位於朱雀大路附近、梅小路內的油商行竊，不料，剛要潛進屋內，竟然與半夜起床如廁的油商母子撞著了。犬麻呂用手中長刀殘殺了母子，一無所獲地逃之夭夭。

「你們要去哪裡？」犬麻呂低聲喝道。

女人也靜謐無聲地移動腳步，宛如在半空中飄舞。

由於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刻行竊，至今為止，犬麻呂也曾遇過幾次咄咄怪事，例如昏黃燃燒的鬼火；不見人影卻在身後緊追不捨的腳步聲；在崩塌的大門下，自女人棄屍頭上一根根拔下頭髮的老太婆；半夜在街上哭喊著遺失了眼珠的裸體孩子。

那是個發著青光的玩意兒。亮光隱約朦朧，宛如天上灑落的月光凝固成一團青白亮光。

這實在太奇妙了。

嘎吱……

黑色人影是男人。是個身穿黑色布服的武士，右腰佩帶一把長刀，悠然往前邁步。

女子雙唇豐|滿，明眸皓齒，身上穿著十二單衣。衣物大約熏過香，一陣馥郁香味傳到犬麻呂的鼻尖。

刀刃刺進孩子喉嚨時，尖叫聲雖立即停止，但九-九-藏-書那聲尖叫已足以驚醒其它仍在酣睡中的家人。

一般說來，人遭遇到突發事件時，通常不會馬上發出尖叫。這是犬麻呂多年來的經驗之談。

刺殺油商女人時，刀尖卡在胸骨上，無法一刀解決，只好抽出后再度刺進，因此多花了點時間，來不及刺殺孩子。

牛車與犬麻呂之間的距離，與最初相比，縮短了一半。

「啐！」犬麻呂又罵了一聲，放慢腳步。

犬麻呂光著腳，腳丫子啪答啪答地踩著自己在地面上的影子往前疾步。

「啐！」犬麻呂窮極無聊地罵了一聲。

他深知無論對方是幽魂或狐狸鬼怪之類的，碰到這種場合，若是恐懼不安、怯頭怯腦，反而會沒個好結果。

身後不見有人追趕。

嘎吱……

嘎吱……

正當他打算把長刀收進刀鞘時，不自禁頓住腳步——並非因頓住腳步才能將長刀收進刀鞘內，而是因為前方出現了奇怪的玩意兒。

犬麻呂的鼻尖還殘留著那陣馥香。

當牛車終於來到眼前，犬麻呂掄起手上的長刀。

然而，對方卻沒有反應。

只能聽到細微的車軸九_九_藏_書咿軋聲。

時辰大約是亥時過半。

犬麻呂是個約五十歲左右、鬢髮斑白的男人。本來是播磨國西雲寺的僧侶，某天因手頭不濟，偷了寺廟內的純金本尊如來佛像，從此以後便淪為盜賊。

嘎吱。

嘎吱……

嘎吱……

犬麻呂畢竟已年過半百，動作沒辦法再如往昔那般迅速利落了。

牛車右側——對犬麻呂來說是左側，有個黑色人影。

從朱雀大路南方——也就是羅城門的方向，一輛牛車面對著犬麻呂停在前方。

牛車左側——對犬麻呂來說是右側，有個白色人影。

犬麻呂盜劫的手段狠毒，嗜殺成性，每次行盜時必定殺人滅口——先殺人，再於空無一人的家中不慌不忙地搜刮值錢財物。然而，也有人因為躲在隱蔽處而僥倖死裡逃生，這些人之中有人看過犬麻呂因沾上死者四濺的鮮血，滿頭滿臉血跡斑斑，從此以後，人們便稱他為赤發。

「原來是牛車……」犬麻呂自言自語。

雖然還不到結霜的程度，但對年紀已過五十的犬麻呂來說，寒風依然冷得刺骨。他右手還握著血跡斑斑的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