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是八瀨。

「如水大人……」

晴明邊回應，邊悠然自得地在博雅身旁漫步。

老婦已不再於白天到寺院來供獻，但每逢夜晚，那女人的聲音便會來敲門。

接著又說：

這回又從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

兩人走在坡度不怎麼陡的山路上。

「這位夫人，非常感謝您每天都來正殿供奉花和樹枝，不過，請容敝人問個失禮的問題。您到底是何方貴人？」

對方到底是什麼身份當然不得而知，但身邊不帶任何隨從，且無論下雨天或下雪天，每天單獨一人、風雨無阻地前來這座小寺廟，畢竟非同小可。

不久前，兩人下牛車，將牛車、車夫、隨從等人都留在原地。說好明天依約定的時間再來接送。

「如水大人，請開一下門哪。」

每天都是如此，幾乎從未間斷。

「不願意？」女人的聲音突然變成男聲。

那時侯，如水偶然得知八瀨有座破廟，就決心住進去。

樹木枝頭上均抽出新芽，原野上剛萌芽的百草則披著一層令人忍不住要嘆息的嫩綠。

某天，如水終於按捺不住，向老婦搭話。

老婦還未說畢，她那張仰望著如水的臉，瞬間全沒了皺紋，化為一張既年輕又美貌的臉。

「這位是如水法師，很久以前我曾經受法師多方照顧。」

「笑什麼？」

於是，從如水口中得知了九*九*藏*書下述之事。

路，已狹窄得無法讓牛車通行。

「是哪位呀？」

覆蔽在兩人頭上的礫樹和山毛櫸枝葉陰影，隨著陽光一起落在晴明所穿的白色狩衣上，描繪出美麗圖案。

如水恐懼不安起來。

前天，如水法師與源博雅一起來到晴明宅邸。

「人家不願意喔！人家不願意噢！連這個爛和尚也討厭你哦！看你每次到寺院去時，總是全身發出淫氣，現在想來，那些淫氣也不知到底發到哪裡去了……」

「法師大人，您總算髮問了……」

「來，來，這兒來……」

如水法師本來是宮中樂師，專任吹笙，卻和某位貴夫人陷入難分難捨的關係。然而，對方是有夫之婦，因而東窗事發后，遭逐出宮廷。

「晴明，這風景真棒。」博雅發出心蕩神馳的聲音。

女人瞪視著如水。

「不坦率？」

不過，最近就連如水也忍不住了，開始在意那老婦。

老婦拉著如水的手連連催促。如水冷靜地問：

細看之下，如水發現老婦臉上化著淡妝。

只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調侃而已。

兩人的目的地是一座名為紫光院的寺院。

「我住在離這兒往西不遠處的市原野，出於某種因由，才會每天都來叨擾貴地。我也曾擔憂這種舉動會給主持大人帶來困擾，所以打算等主持大人哪天親自發問時，再順便請教一下主持大人的意見，而今天總算等到主持大人開口了……」

如水實在忍無可忍，只好hｔｔpｓ://ｒeaｄ•９9ｃsｗ.ｃom找博雅商談善後。

那晚以後，連續兩夜都發生同樣的事。

據說，紫光院本來是隸屬真言宗的寺院，某段時期曾有住持掌管。當時那位主持還算很盡職，經常念經，可是，主持過世以後，便沒人再住進去。直至兩年前為止，紫光院都還形同一座破廟。之後由如水法師繼任，接管寺院。

當然這兩個人不是在吵架，也不是在爭辯。

「哦，他不願意，看吧，連那糟老頭都嫌棄你呀。」

老婦握著如冰的手，怒目橫眉地瞪視著如冰。

「還不錯。」

「表露出來比較怎樣？」

到了那裡一看，果然有兩株櫻花神木，也果然如老婦所言，神木之間有座草堂。

「你是在擔心我？」

有些地方雖還殘存著少數遲開的梅花，不過大部分的櫻花都快盛開了。

如水說，當時他嚇得魂不附體，門外聲音消失后，仍一直念經到清晨。

第二天……

如水就寢后，聽到有人在門外敲門。睜開眼睛，如水往外問道：

這無疑是妖精了。

寺院很小，主佛是一尊約為三尺高的木雕觀音菩薩，一位名叫如水的老法師獨居在此。

如水想掙脫老婦的手，卻擺脫不了。

「我說這兒風景很棒，你卻一副不幹己事的態度說『還不錯』。」

當天晚上……

「比較不累……」博雅嘀咕了一句。

「您是嫌我太老了是不是？那，您看，這樣的話……」

博雅如此向晴明介紹。

如水驚恐地蒙上棉被read.99csw.com，專心一致念著經文。

住進去以後，起初忙著修理正殿與其他地方，接著每天念經拜佛。等寺院總算恢復了應有的格局時，如水發現一件很奇妙的事。

「歡迎主持大人大駕光臨。」

「這樣的話，您滿意嗎？」女人向如水微笑。

「您到底嫌我什麼？」這回是女聲。

「嗯。」

博雅停住腳步，伸手指向前方。

老婦一聽，馬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回道：

那就是每天下午，總會出現一位不知來自何方、雍容文雅的老婦。老婦總是在正殿前擱下一些花、殼果、樹枝，然後離去。

根據如水所說，那時他趕忙掙脫女人的手，逃出了草堂。

最初他寄居在某位真言宗僧侶友人的寺院，耳濡目染久了，經典也就無師自通，更可以有樣學樣地主持僧侶的佛事。於是，便在友人的寺院接受了形式上的灌頂儀式。

「有人在嗎？」

如水是兩年前才住進紫光院。

老婦牽起如水的手，打算拉他進屋。

「哇哈哈哈哈……」

看到老婦時，如水若向對方打招呼，對方也會回應如水，但彼此之間卻從未刻意交談。

「你叫我要坦率地表露內心的感情，所以我笑了，結果你又問我笑什麼，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博雅啊……」

「如水法師獨自住在八瀨深山一座名為紫光院的寺院，似乎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麻煩事。聽了法師的描述后，晴明，我覺得這應該是你分內的事，便請法師一起過來。你能不能聽聽如https://read.99csw.com水大人所講的事？」

「喂，晴明，你實在很不坦率。」

瞬間，女人的臉色變得兇惡可怕起來。

「看到好的東西就說好，看到美麗的東西就說美麗，坦率地表露出內心感情比較……」

如水口中喃喃念著《般若心經》。

「怎麼會帶來困擾？千萬別這麼說。不過，如果您不介意，能不能將您每天都來供獻花枝的理由告訴敝人？」

「到了，晴明。」

如水呼喚一聲，草堂內有了動靜，老婦出來了。

「如水大人！」

「我本來就是這種態度。」

「話說回來，應該快到了吧……」晴明問。

「那兒有兩株櫻花神木，神木中間有一座草堂，正是我住的地方……」

如水往後退步，女人跟著往前逼近。

接著又自同一雙鮮紅雙唇中發出一陣男人的鬨笑，宛如在嘲笑女聲。

「是住在市原野的女人，請開一下門哪。」

「再一段路就到了。」博雅回答。

老婦接著向如水詳細說明自己住在市原野何處。

「那你平常就是這副不幹己事的臭模樣了。」

「多謝主持大人的關懷，那我就全盤托出好了。另外，我也有事想煩勞主持大人代為解惑。明天這個時候，能不能勞駕主持大人光臨我在市原野的草堂呢？」

「哎呀……」

呼喚如水的女聲與男聲持續了一陣子，然後消失了。

如水于約定時刻前往老婦所指定的地方。

女人的鮮紅雙唇發出男人聲音。

無論是嗓音或姿態，ｈｔｔpｓ://read•99csw.com老婦的應對舉止都很柔和，風度文雅。

那動作柔情綽約，隱含媚氣，完全不似老婦該有的舉止。連氣息都令人感覺香氣芬馥。

「不，不，您不會走掉吧？您不會回去吧？」這回也是女聲。

草堂上，櫻花已開了五成。

「人都來到這兒了，您不會是想逃之夭夭吧？」

前方山毛櫸枝葉間，隱約可見寺院屋頂。

「一定喲。」老婦再次叮囑過後才離去。

「唔，嗯……」

如水有時會與老婦碰面，即便沒看到她，她也會在不知不覺中來到寺院，如常地在正殿屋檐下擱著樹枝與殼果。

無論是原野或青山，都宛如籠罩了綠意雲煙。

不管是人或妖精，身為僧侶的如水每次一想起那老婦，總會感到熱血沸騰。

「如水大人！」

也許對方不是人，而是妖精也說不定。

「哎呀……」女人放開緊緊握住如水的手。

如水情不自禁跨進了草堂，但見草堂內雖狹窄，卻整理得明窗淨几，角落有寢具，也準備了酒菜。

正是那女人的聲音。

說到此，博雅閉住嘴。

晴明笑出聲來。

「您打算做什麼？」

四周是春日原野。

老婦露出黏人的笑容。

道路兩旁長出野草，地面上星散著吐露小藍花的婆婆納。

「敝人一定準時如約。」

如水頓時領悟眼前的女人果然是妖精，使出全身力氣想掙脫女人的手。

雖然對那老婦為何要如此做的理由深感興趣，不過人家或許有難以啟齒的苦衷，因此如水也不向對方發問，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