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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供奉

番外篇 供奉

娃娃們的臉上矇著一層白布,我用燒焦的木炭,在上面畫出一個個傳奇中的人物,然後用他們,為弟弟演出一場場無聲的風花雪月。演完一篇,我就將白布上的木炭洗掉,畫上另一篇傳奇中的角色。
我這一生,難道不是太過順利了么?
當我有了足夠的錢之後,我重新安葬了弟弟。六寸厚的金棺,尺二銀槨,奇珍異寶,陪葬無數。
就在那一刻,我手中的匕首鏗然落地。
於是,我將唯一的夾衣拆掉,做了幾個布娃娃。我沒有想來年冬天會怎樣,因為我知道,他已等不到冬天!
今天竟然是中秋啊。
我有些忐忑地問,你給我多少錢,能買到一個月餅么?
良久,他輕輕摘下面具,微笑著說:「所謂這玄璣谷第一美人,就是我。」
於是,我尊重了神諭,和玄璣谷主人一起居住在谷中。玄璣谷中整整一年的靜思讓我想通了一件事。
為了那個可怕的契約,我無意中將我的弟弟推上了祭台,而後我又刻意地將霍小玉,將我自己,將我最心愛的傳奇們推到了祭台之上。
我父親是一個落第舉子,善良、謹慎,還有一點迂腐。由於久試不第,也漸漸淡了功名的念頭,在族裡長輩的推薦下,去一個遠房親戚家做教書先生。那位親戚的官做得很大,對我們一家也以禮相待,我和弟弟不僅衣食無憂,還能陪著公子小姐念書、習字,回想起來,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本來我以為,這一生都會這樣度過。沒想到,我十二歲那一年,一切都改變了。
命運,如此殘忍,竟不容我見他最後一面。
我一把打翻桌上的茶杯,然後用手指蘸著水漬,在桌上點染起來。
若有人殺了我的弟弟,我也會不顧一切為他報仇的,無論我是拿著天河劍的絕頂高手,還是當年那個懷揣生鏽匕首的小女孩。我們的心是一樣的。
我要用更重的筆來寫。
他總是看著我表演,然後痴痴地笑著。從他的笑容中,我知道,在這一剎那,他的靈魂脫離了病痛的折磨,回到了那光怪陸離、仙來神往的世界中去了。我也第一次明白,原來我的傳奇是如此的奇妙,能讓弟弟暫時忘記病痛。
女孩被虐殺致死,手段之殘忍,早已犯了眾怒。天羅教出動了幾乎所有高手,七日內要取我人頭。為了活命,我只能拋棄優渥的生活,再次在山林中躲藏。
我風餐露宿,找到了百里之外的西麓畫院。非衣畫師卻並不在院中,據說他仙游五嶽去了。憑著手背上那塊精心保存的模糊紅印,我順利進入了畫院。
我們數度被輾轉轉賣,到了一個武官府中。我每天都要從凌晨勞作到深夜,飽受責打,到晚上,連哭泣都沒有力氣,若不是為了弟弟,我想我早就只剩下一堆枯骨,我只是不能扔下他,讓他獨自留在這個荒涼的世上,我發誓我要保護他到最後一刻。
我早該想到的。非衣,其實是一個裴字,是一個姓氏,鉶,是一個名字。裴鉶,是唐人,是最早的一部傳奇集《傳奇》的作者。自他之後,所有傳奇都因而得名。
然而在他最痛、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他身邊。
那時候的我,卻因為終日醉酒,連畫筆都要拿不住了。
似極了歌帆的側影。只有我知道,那清麗絕塵的側影,並不屬於歌帆,而是屬於千百年前的傳奇中人。
千百年前,唐人的傳奇,傳奇中人的神仙風骨,帶著不可抗拒的魅惑,成就了歌帆的美,這必定是她無法想象的清艷。
第二年夏天,他的寒疾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每一次都會全身抽搐。看著他清秀的面容一次次被病痛扭曲,看著他白皙的肌膚一天天變成灰噩色,看著他豐腴的手臂一天天變得枯瘦,我痛得撕心裂肺。
十年來,我一遍遍思考著屬於他們的結局。
七年了,那冰冷的感覺還在指間。
我也出生小康之家,當然知道這錠銀子的價值,當時不禁目瞪口呆——隨手塗抹上去的一個布娃娃,竟然能值這麼多錢?
在他的心中,我永遠是完美的傳奇,無論我怎樣對待他。
我點了點頭。沒有人能拒絕這場賭約,正如沒有人能拒絕命運。
月光下,我看清了那人的臉。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溫文、清俊的男子。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這位劍仙姓什麼,只知道所有的遺物上都刻著一個「鉶」字。
美麗得驚心動魄,卻也讓我痛徹心肺。
那是一卷卷珠玉錦繡的傳奇,那是一幅幅巧奪天工的畫卷,那是一曲曲哀感頑艷的悲歌。
除了一個人。
我為我筆下的每個人物都找到了最合適的唐傳奇,所以才能洗去她們的俗塵,而帶上傳奇的色彩,所以,才有了與眾不同的意義。
何年何月的中秋,我和弟弟坐在父母的膝上,一面望著被院牆劃分成四方的天幕,望著天幕中那一輪銀白的圓月,一面將月餅遞到對方唇邊。
多年前,也是在我的懷中,無情的病痛一點點奪走了他的四肢,他的雙耳,他的眼睛。
我開始了一生中最為輝煌的歲月。錦衣玉食,香車寶馬,對我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然而,樹大招風,我奢侈、張揚的做派,以及不近人情、恃才傲物的性格,幾乎給我帶來了殺身之禍。
它要我為它做什麼?
我仰天長嘯,卻再也無法住手,我像一個牽線偶人,被那萬惡的神明控制,在我最心愛的人身上施展天下最殘忍的刑罰。
只可惜,勇氣與力量是兩回事。我很快被家丁捉住,拳打腳踢起來。拳頭雨點般落下,我拚命護住臉,因為我不知道弟弟還剩下多少視力,我不想讓他看到我滿面血污的臉。
劍名天河。書名傳奇。
冬天,大雪封山,我把身上最後一件禦寒的衣服蓋在他身上,緊緊摟著他,在山洞深處整夜顫抖。山中野果都枯萎了,我便爬到山下,去農戶地里偷沒有收完的蘿蔔。為了那幾個凍裂的蘿蔔,我數次被惡犬追咬,還有一次被獵獸夾夾住,幾乎斷了腳腕……
我不再指責命運。而只是偷偷九九藏書找出了以前夾傷我的那枚夾子,然後將它仔細打磨成一柄匕首。
紅娘將牽肌丹的七種成分,分別放入深山中七處泉眼中。
恰逢畫院三百年誕辰慶典,畫院主持命弟子將主殿前的一面牆壁粉刷一新,他們要院中最好的七位畫師,為這百年畫院共同創作一幅長卷,作為鎮院之寶,萬古流傳。但他們苦苦等待,誰也不敢動筆,因為他們還妄想等到仙游五嶽的非衣畫師歸來,為這長卷點染上第一筆。
午夜的月色流水一般從我們之間淌過,宛如一條靜默的河流。
傳奇是遙不可及的,卻也是每個人的夢想。將凡俗中的煙花女子畫為仙子,就須讓她活在傳奇中。
我不能示弱,因為我問心無愧。
他淡淡笑了:「我們都應該感謝上蒼,是他賜給了我們才華、財富、力量、榮耀,一切的一切。他可以輕易成就我們,也就可以輕易毀滅我們。越站在顛峰上的人越該敬畏,難道不是么?」
我知道,車中的人貴比王侯,決不是我這樣的女孩能招惹得起的。然而,弟弟那琉璃般的眸子給了我秘魔般的勇氣,我向著馬車沖了過去……
我知道是有人陷害我,但卻百口莫辯。
有一次我猛地抱起他,發瘋似地在山澗中狂奔。我心中甚至隱隱希望,腳下哪一塊碎石突然崩塌,就這樣讓我和他一起跌落山崖,就這樣永遠脫離病痛、貧苦的折磨,就這樣粉身碎骨,血肉相融,再不分開……
為了給他治病,我像神龍嘗百草一樣,嘗遍了山中每一種草藥,有幾次,我全身火熱,腹痛如絞,獨自躺在山澗。我望著無限高遠的天幕,一次次祈禱上蒼能放我逃出生天。
我並沒有特別的憤怒,也沒有特別的悲傷。我知道,這是神明對我的提醒。
第二天朝陽升起的時候,粉壁上多了十二幅圖畫組成的長卷——十二篇唐人傳奇。
從那之後,沒有人懷疑,我是當今獨一無二的畫師。
這不可能,我曾親眼看見他死去。也曾親手將他埋葬。
當我抱著他,站在懸崖上,朝陽將我們倆的身體照得透亮,我望著絢爛的朝霞,深深跪了下去,向渺不可知的神明祈禱,用我一萬次的死,換他一次的生。
七種泉水,每一種都是無毒的,就算混合在一起,也要按照獨特的順序,才能化為毒藥,而且分量微乎其微,就算小玉偶爾為我嘗葯,也是察覺不出的。所以,三月之後,我才發現,我已經中毒。
我們彼此注視了良久,都沒有說話,這是天才和天才之間才有的對視。
我輕輕點了點頭。他說的也是我想說的,我們本是一類人。
我望著他略略泛起潮|紅的臉,知道這已是最後的迴光返照。我要為他完成這最後的心愿。於是,哄他入睡后,兩年來,我第一次下山了。
他注視著我,清澈的目光宛如秋夜月光,似乎要將我整個人看穿。
或許我不應該責怪這命運。
霍小玉,就是傳奇的序幕。
車中之人拾起了地上的娃娃,對我說:「這是你畫的?」
我突然感到,我殺死的,彷彿不是一個人,而是自己的過去,是心中最後一點良知。
那人淡淡笑道:「畫得很好,你願意把它賣給我么?」
我記得這正是多年前,我抱著弟弟來到的那個懸崖。
他靜靜看著我,似乎在等待,等待我不堪自責,扔開畫筆,承認自己的罪行。
我不能殺死他。只要他還活著一刻,他就是我的弟弟,無論他變成什麼樣,他也是我最親的弟弟。我要留下他,哪怕一天、一刻、一分、一秒!
在我心中,你們比創造了一切物質文明的人更加偉大。
我緊緊抱著還不知就裡的弟弟,眼淚不住滾落。
夜色最濃的時候,我趕到了五方城中。五方城人聲寂滅,唯有萬花巷裡依舊燈火通明。我走向其中最高、最華麗的樓宇。數十輛香車寶馬停在樓下,是我曾暌違多年的繁華。幾個護院睡眼惺忪,在樓下巡視著。
我擁有了傳奇,也找回了心愛的弟弟。雖然他現在有了另外一個名字,但我知道他是我的弟弟,他全心全意地陪伴我,照料我,再也不會離開。
他的每一聲哭泣都將我的心重新撕開,然而我卻無能為力。
於是我拿出當時所有的積蓄,化妝成客人,去見了她一面。我只看了她一眼,便埋頭開始作畫。
他笑了:「賭注就是你、我。輸的那一個,要拜對方為師,終生做他的奴僕。」
我看著他,他的話是如此決絕,不容商議。我不禁一時無語。
山中的濕氣讓他原本光潔的皮膚長滿了癬疥,我從夾衣中掏出那一點可憐的棉絮,沾上草藥為他一點點清洗……他每一次,都哭著對我說:「姐姐,痛。」
這就是我的夙命,我的契約,我的供奉。
為此,我由衷感謝寫下這些傳奇的人們。
是的,我不想讓弟弟太痛苦。
既然一切都有天意,何妨在此結束。
然而,到了冬天,五歲的弟弟卻一病不起了。他全身熱得發燙,一會昏迷,一會清醒。在他偶然醒來的時候,他死死抓住我的手,對我說:「姐姐,帶我回家……」
我無心接過他的糖果,承諾了一個交易。而後就成了他的奴隸,永遠嘔心瀝血,不惜一次次承受分娩般的劇痛,為他創造出燦爛的作品。
雖然我得到了畫院的認可,但外界對我仍或多或少有著懷疑。找我作畫的人並不多,富可敵國的夢想雖已有了指望,但還沒有實現。
然後,我收拾行囊,下山了。
天下之大,輪迴之廣,它至少讓弟弟來到了我身邊,陪我度過了最快樂也最痛苦的時光;它至少讓我們在山林中苟延殘喘,讓我獨自照顧、擁有了他整整兩年;它最後也沒有完全奪去弟弟的視力,他走的時候,還睜著雙眼望向空中的圓月,我知道,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定看到了我畫給他的,那些花前月下的傳奇……
大殿中月色寂靜,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如此清晰。
為此,我要親手殺死他。
最終,是他的長嘆打read•99csw•com破寂靜,他說:「我輸了,我拿不出可以與你媲美的人偶。」
我寧願承受殺死親人的痛苦,也不願讓病痛將我美麗、聰穎的弟弟,變為一塊不能說、不能聽、不能看的石頭,卻還要悲哀地在人世間承受一切的痛苦。
然而他也是如此的惡毒,要你用一生來償還他的恩德。
就這樣,我們相依為命地活了下來。然而,當春天來臨的時候,他的身體卻越發孱弱了。他原本烏黑柔軟的頭髮在不斷脫落,每一次替他梳頭,我的手中都會落下好大一把。對醫術已略有所知的我明白,我留不住他多久了。於是我一面暗中流淚,一面將這些頭髮一根根搜集起來,埋在洞口的大樹下。
它將超越唐人的《非煙傳》,成為天下無雙無對的傳奇。
這一幕是何等類似。
清冷的月華下,我死死摟住他幼小的身體,不住顫抖,卻哭不出聲。
三年之後,我知道自己的畫技已經大成,只苦苦等待著一個機會,一個一鳴驚人的機會。
做官的親戚,不知為何捲入了一場造反的重案,被判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我家恰好在九族之列。
它迫不及待,要收穫他的供奉,要看到傳奇的結局。
多年以前,也是在我的懷中,那個柔弱得宛如嬰兒的男孩,也是先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再失聰,失明,直至失去生命。
那時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容貌。
我躲入閣樓,成天爛醉如泥,無法作畫,也無法練劍。
我畫的是一個側影。
我看著他,提起了興趣:「賭注呢?」
他們沒有等來非衣畫師。事實上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傳言他已求得大道,成仙而去。
七年前,我將他重新安葬。眾目睽睽之下,那個天下無雙的畫師、萬人尊崇的名士就癱倒在污穢的泥土中,撕心裂肺地哭泣,一塊塊拾起他幼小的骸骨……
而後,他和他的馬車絕塵而去。
我知道,他是想要找我,想在最痛苦的時候,能夠再看到姐姐,看到我為他描繪的傳奇的畫卷。
廝打中,我胸前一個還未來得及畫完的布娃娃滾了出來,落入塵埃中。就在我全身都快麻木的時候,車簾開了。
那是一個白髮老者。他明知不是我的對手,但是還是邀我決戰。我並不想殺他,但是我手中的劍感到了他絕望的殺意,於是劍化長虹,刺入了他的胸口。
我看著掌心的血痕,為自己的殘忍顫慄。
我悲傷地感到,我正在一點點將他埋葬。
玄璣谷主邀我入內室。他坐在我對面,臉上戴著一方木質面具。墨色的大氅讓他顯得莊重、威嚴,但面具后的目光卻是如此溫和,宛如流水一般,讓我煩躁的心也漸漸沉靜。
但是我不後悔。
也許多年以後,能有畫師模仿我滴蠟的伎倆;甚至,他還能模仿到我的筆墨技藝,但他模仿不到我的心。
我的目光也冰冷下去:「你也相信我是兇手?」
我幾乎驚訝得昏倒在大殿上。
弟弟那時的笑容,宛如明月一樣動人。
我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那些破碎的片斷突然在腦海中貫穿起來,我突然明白了什麼。
那是弟弟最心愛的十二篇傳奇,我親手繪製的傳奇。
我搜腸刮肚,把從書上看來的故事一個個講給他聽。我至今仍感謝命運,讓我在無意中看到了父親房中那套《太平廣記》。於是那些花前月下的傳說,那些光怪陸離的世界,都被我用心熬成一劑劑湯藥,安撫弟弟那被病痛折磨的心。
這時,另一個機會來了。由於非衣畫師的離去,為新任花魁寫生的任務落在了我的身上。本屆花魁歌帆姑娘,驚為天人,比秋鸞更美,脾氣卻也更大。她拒絕見我,而是一心一意等待著非衣回來。久等無望后,她也偷偷找過別的畫師,但畫出來的作品卻是看一眼就撕了,她甚至絕望地宣稱,世間沒有人能複寫她的美貌,除了非衣。
然而這次與以往不同,那些神行絕跡的武林高手很快發現了我的蹤跡。我再次被逼到了懸崖上。
他堅信我就是兇手,寧願拚死一戰,也不容仇人逍遙法外。
傳奇由十二位刺客組成,每一位,都以傳奇中人為名。
他每次聽到我這麼說,都會情不自禁的笑起來。
為了給弟弟一線生機,我冒著死罪,帶著他逃了出來。我和他躲入山林,過了整整一年風餐露宿、茹毛飲血的日子。
王仙客、紅線、聶隱娘……那位玄璣谷的主人,也是我第一個弟子,被命名為霍小玉。
是的,我就是這樣,一筆筆將他鐫刻成了永恆。
就在我泣不成聲之時,他艱難地舉起了手,在我眼前畫了一個圓。然後勉強笑著,將那個虛空的圓遞到了嘴邊。
我怔了怔,第一次知道,原來畫不僅僅能療傷,還能換錢。
當我回來的時候,卻在房中發現了她的屍體。
當我貧困潦倒的時候,非衣畫師為我送來了金錢;當我被人追殺的時候,那以鉶為名的劍仙給我留下了絕頂武功;當我因自責、寂寞、思念而陷入絕境的時候,命運,又給我送來了讓我與世隔絕的玄璣谷,和一個長得和我弟弟一模一樣的男子,陪伴我,幫助我!
他最喜愛其中十三篇傳奇,《裴航》、《聶隱娘》、《紅線傳》、《任氏傳》、《謝小娥傳》、《霍小玉傳》《南柯太守傳》、《李娃傳》、《無雙傳》、《鶯鶯傳》、《柳毅傳》、《崑崙奴》、《非煙傳》。
於是,我劈開谷底隧道走了出去。
一陣山風吹過,他混沌的眸子突然清明起來,他對我說:「姐姐,給我講個故事,好么?」
我緊緊咬住嘴唇,讓心中奔涌的熱血一點點冷卻下去,我低聲道:「再沒有另一張臉更值得我動筆了。你應該感謝上蒼,賜給你這樣的面容。」
藝術的神明是如此善良。他讓那些和我一樣,一無所有、心中充滿傷痕的孩子們,能夠有一天高居人上,用無盡的繁華和無邊的讚歎來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
我咬著牙,一遍遍摸著懷裡的匕首,最終卻沒有動手,read•99csw•com而是聽話地去了巷尾。
他默默看著我畫完,良久無語。
那些最蔑視我的師兄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登上了西麓畫院次席畫師的寶座。此後,他們不止一次在烈日下,皓月下,大雨中反覆觀摩我描繪的長卷,他們嫉妒得發瘋卻又無可奈何,只能一次次感慨上蒼為什麼不讓這樣的傑作誕生在自己手中。
我對傳說中谷中的第一美人更加期待。
我試圖拿起眼前的筆,但長時間的酗酒已經破壞了我手腕的感覺,我握筆的手在不住顫抖,墨跡點點滴下,暈染了宣紙。
但我遲遲不肯動手,因為那些結局太過慘烈,我不願意讓他們——那些我心愛的孩子們,走上這供奉的祭壇。
昏迷中,他浴血的臉依舊清俊無比,似乎還在無言地對我微笑著。我這樣做,只是不想讓他看到我逐漸萎縮的身軀。
然而,神明卻已經等不及了。
一年後,我以天河劍對決天羅教教主。雖然只是平手收場,但天下已沒有人敢向我挑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一怔,是的,不一定要女子,才可稱天下第一美人。
他更像弟弟了,昏迷著,輾轉在我懷裡的弟弟。
而她的毒藥,將借那個和我弟弟一樣的男子,刺入我的體內。
在我二十四歲那年,我第二度獲得了新生,從蜚聲天下的畫師,變為了武功蓋世的劍客。
命運是如此殘忍,它並不一次奪走我最愛的人,而是將他刀刀割裂,再一點點從我懷中偷走。
「在我的注目下,若你心中有絲毫愧疚,就絕對贏不了我。你若輸了,我就立即逆轉整個大殿樞紐,一起玉石俱焚,為她復讎。這裏的每一處機關都能牽動無數炸藥,即便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他蘇醒后,直直地看著我,眼中沒有痛苦,卻滿是希冀。
而我自己,叫做步非煙。
不是去做「生意」,而是去搶。
然後,我刺瞎了他的雙眼。
世間或者根本沒有一個叫做非衣的畫師,也沒有一個以鉶為名的劍仙,這一切,不過是神明在提醒我的使命——他給了我一切,不過是引誘我出賣自己的糖果,他是要借我的手、我的心,描畫出一部偉大的傳奇。
命運給予了我這麼多,那它要的到底又是什麼?
那段時間是我最消沉的日子,我沉浸到對自己的自責與對弟弟的無限思念中去。
難道這就是神諭?
他笑了,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我手中:「你可以將店裡所有的月餅都買下來。」
我怔了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他卻站了起來,向我攤開雙手:「所以,我才邀你來到這裏。我知道你不願意與人相處,這個谷中,除了我以外,只有木偶,它們能任你役使,但卻永遠不會打攪你。你可以用你一切的精力,自由描畫你的傳奇。」
我不懼怕死亡,我只懼怕自己死在弟弟前面。
這是我一心一意描畫的,第十三篇傳奇。
我創造了一個刺客組織,它的名字,就叫做傳奇。
歌帆之美,猶在於眸子顏色較常人為淡,其中水氣氤氳,如春潭化冰,不可言說,更萬難描摹。然而這一滴落下的燭淚,拭去后恰恰會減淡丹青底色,浸透宣紙后,留下淡淡痕迹,卻正好是傳神寫照之筆。
他看我不信,又笑道:「我買你的畫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你是一個丹青之術的天才,只要略加訓練,你的畫將不止十倍于現在的價值。」
牽肌丹之毒,天下決無解法。從那日起,我全身肌肉將逐漸收縮,直到還原成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然後暴血而死。
而是我訂下的,不可逃離的契約。
我精心培養著我的傳奇們,一如多年前在白紙上精心描摹、設定著每一個人物的形象、衣飾。直到他們都成為天下最優秀的刺客。
他緩緩搖頭:「我不相信一切傳言,也不會相信你的辯解。我只相信你的作品。作為一個完美機關的締造者,我必須誠於我的機關,同樣,你也必須誠於你的畫筆。」
望著越來越遠去的山巒,我在心中立下誓言:弟弟,我會畫出最美的傳奇,讓你心愛的故事演下去。否則,我就隨你去那個淵藪,用我白骨化成的靈魂繼續講給你聽。
天下至美之景,至美之人,對每一個畫者都有著秘魔一般的吸引力,我的身體雖然已被美酒侵蝕,但我的心還蕩漾著畫者的血液。
所有的人宛如被雷霆擊中般,愣在庭中。人們從不知所措,到目瞪口呆,到掌聲雷動,到熱淚盈眶。我就這樣一舉成名。
我將長劍從他體內拔出的那一刻,突然理解了他。理解他對女兒的愛。
多年前是我最疼愛的弟弟。而現在,是霍小玉。
他反覆聽著這些傳奇,一次又一次。
谷主說,他看到了多年前我為歌帆繪製的寫|真,折服於我的畫技,只是當年的歌帆遠非天下絕頂的美人,我用絕頂的畫技去描摹了這樣一位庸脂俗粉,實在讓人遺憾。而玄璣谷中有一位真正的絕頂美人,希望我能去為她作畫,讓她的美貌與我的畫技一樣,流傳千古。
有一天,我偶然發現,他的眼睛開始呈現出貓眼一樣透明的色澤,宛如兩顆墜入凡塵的寶石。
他溫婉的容色一肅:「因此,我要看的,是你的畫。」
又或者,我在玄璣谷中生活的日子太過逍遙,我寧願沉醉在這庸常的幸福中。
我伏在血腥中不住嘔吐。從那之後,我再不願與人決戰。江湖中人總是力強者尊,殺人不過是一件尋常的事,然而誰又知道,這殺戮後邊的正義,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他們等來的,是我。
我選擇步非煙做我的名字,不是喜歡唐傳奇中的《非煙傳》,而是我曾承諾了一個人,要為他重寫這篇傳奇。
我明白,畫院中的每一個人都從心底輕視我,因為我在他們心中,不過是一個無心交了好運的小乞丐。我能讀懂大家眼中的輕蔑,卻並沒有立即在人前展現我的畫技,而是虛心學習一切繪畫的技法,並每夜練習到清晨。
我知道,將他們都繪入一https://read.99csw.com部長卷中,演出一幕超越十二名篇的傳奇,這就是我的使命。
我知道,他希望我能救他,這個弱不禁風的六歲男孩,強忍著成人都無法忍受的痛苦,將生的希望交給了他唯一的姐姐。他希望、他信任、他期待我把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但我卻無能為力。
我在地上怔了半晌,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只有手中沉甸甸的銀子告訴我剛才發生了什麼。然後我敲響了溢香齋糕點店的大門。
這時,我的手微微傾斜了一下,一滴燭淚滴到畫中人的眸子上。
然而,命運之神是無法縱容我這樣消磨自己的。因為它交給我的使命,我還遠未完成。
他讓我伸出手,我以為他要給我銀子,趕緊伸了過去,沒想到他只是握住了我的手,輕輕翻看了片刻,替我拭去了上面的血污,又從腰間解下一枚印章,印在我的手背上。
我心中暗自希望,這個結局能來得更晚一點。
他小手的指甲中充滿了泥土,可見在最後的一刻,他是多麼痛苦地掙扎過。他的身子半探在山洞外面,彷彿這為我們遮蔽了風雨的山洞是他的枷鎖,他要用最後的力氣逃離出去。
他的聲音有些訝然,我抬起頭。
在他昏迷的第三天,我將匕首藏在身後,來到了他的面前。他似乎感到了什麼,突然從昏迷中驚醒,睜開眼睛看著我。他原本漆黑的眸子已變成了半透明,宛如兩塊通透的琉璃。他的神志漸漸清醒,竟牽動嘴角,對我微笑了一下。
誠然,他非常美秀。然而,並不是他的美麗讓我震撼,而是因為,他長得竟如此像我的弟弟。
不知為何,這兩天兩夜中,我沒有流一滴眼淚。
可笑的是,我並沒有死。當我從厚厚的藤蘿中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又幸運的邂逅了另一個傳奇。
於是我再度擁有了財富、名望、地位,一切的一切。
我在這個山谷中生活了整整七年。在崖壁上作畫,在月光下習劍。
他又笑了:「動筆之前我們能否打一個賭——用你的畫,和我的人偶。看到底誰的作品,更接近天地奧義,誰才是這個世界上,無雙無對的天才。」
我的臉上看不出分毫勝利的喜悅,只是冷冷看著他,道:「你早就知道結果了,對么?」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我後來才知道,他就是那個女孩的父親。
二百口人,斬首那一天,整個法場都被鮮血染紅,死不瞑目的頭顱堆積如山,而我父母的也在其中。我和弟弟因為年幼,逃脫了死罪,僅被罰沒為奴。
當時,我修鍊服食之術,於是霍小玉為我造了一組特殊的偶人,她們以七仙女為外形,身後有羽翼,能在深山峻谷中自由飛翔。
我一手抱著他,一手用炭火啞了他的嗓子,將水銀灌進了他的雙耳。
第七年中秋,我的劍終於能一如其名,天河般從山谷中倒懸而下。
只是,等我再度抱起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只剩下淡淡餘溫了。
我不後悔。因為這是我的夙命,我的契約,我的供奉。
月亮還沒有落下去,還是那麼圓,那麼明亮。只是……
我本願意,為我的弟弟演出一生的傳奇。然而,就連這個願望,也是如此奢侈。
但我最終還是掙扎著收拾行裝,去傳說中的玄璣谷見這位絕代佳人。
我躲在巷尾花牌的陰影里,耐心等候著過往的客人。我心裏並不內疚,因為來萬花巷的,決不是好人。何況,為了弟弟臨終的心愿,就算是好人,我也不惜刺上一刀。
他注視著著我,一字字道:「真正的天才只有一個,其他的人,應該放棄自己的一切,輔佐他完成最偉大的作品,難道不是么?」
我將玄璣谷地界漸漸擴大,變為一個小鎮。然後在鎮中種上了五色桃林,修起了山神廟,我為每一個傳奇,準備好他們獨特的道具。
但當我抬起頭,卻看到了神明那雷霆般的怒吼。
提醒我將傳奇的結局提前上演。
老闆本來很為我深夜打擾生氣,但看見我手上的銀子,也有了笑容。待他看見我手上的印章時,不禁驚呼出聲。
而這篇匯聚了十二傳奇人物的全新長卷,將以步非煙的名字,在世間萬古流傳。
我緊緊抱著他的身體,淚落如雨。
他說,如果我想過上最尊貴的生活,就去西麓畫院學畫,這枚印章就是我入門的憑據。
於是,有一天,我親手培育的一位傳奇,為了自由而行刺我。
這是一個傳奇的故事,但當時的我並沒有太多興趣聽下去。我只急著將最貴的月餅裝滿了背包,並向老闆租了一匹馬,趕回了我們棲身的那個小山洞。
難道我始終不能擁有弟弟,而只能孤獨地訴說傳奇么?
他又一次笑了,這次的笑容顯得極為輕鬆:「是的,我其實本不相信,那些絕世的畫作能出自一個兇犯之手,你落筆的那刻,不過是證明了我的推想。」
據說,所有的傳奇都以人為名。
我知道,他還想聽我的故事,雖然他什麼也聽不到了。
我一時默然,不知如何回答。
我冷笑起來:「這是很好的理由,但我從你眼中,看出了別的原因。」我輕聲道:「不要騙我,因為我們是同樣的人。」
那一瞬間,我幾乎懷疑他沒有死去,而是逃過了死神的追捕,在某個陰冷的山谷中,成長起來,如今已是玉樹臨風的少年,卻又惡作劇般地作弄他姐姐一次。
我選用這個名字的原因,不是喜歡唐人的《非煙傳》,而是我曾承諾了我弟弟,要為他重寫這篇傳奇。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因為,每一次,我都將人物當成傳奇中人來畫。
這時,他對我微笑了:「不知道這樣的容貌能否打動你,為我作畫?」
非衣畫師雖不趨附權貴,但卻風流俊爽,每年都會踏足紅塵,為新任花魁作畫一幅。而他此來五方城,是為江南第一美人十八省新晉花魁秋鸞姑娘寫|真,卻正巧被我撞見。
感謝上蒼,我最終活了下來,而弟弟的病雖仍不時發作,卻也熬過了他六歲的生日。
他那和我弟弟一模一樣的臉上浮現出明月般動人的笑意:「你相九_九_藏_書信么,昨夜,我夢見珊兒,她告訴我,我此生的意義,就在於供奉。她說她的供奉還未開始,就結束了,她托我將她的生命進行下去。我本不明白她話語的意思,但當看到你之後,我恍然而悟了。」他頓了頓,一字字道:「因為你就是傳奇,我要將對神明的敬意,和珊兒那未完的愛意,一起供奉給你。」
不多久,一陣塵埃揚起,一駕華麗異常的馬車從夜色深處馳來。每一匹馬都雪白耀眼,宛如神龍,迥非先前樓下那些俗馬可比。
如今卻是我,親手將那具我至愛的軀體毀壞。
我將剩下的布娃娃和滿包的月餅和他一起葬在山洞深處,然後跪在他墳前,不吃,不喝,不動,兩天兩夜。
有一天,他對我說,其實他喜歡的傳奇只有前十二篇,《非煙傳》的名字很好,內容卻不喜歡,真希望自己能回到唐代,讓那篇傳奇的作者將它重寫一次。
我從他口中得知,天下最有名的畫院是西麓畫院,西麓畫院最有名的畫師非衣,便是這枚印章的主人。公卿將相,無不以堂中懸挂他的畫為榮。而非衣絕少為人作畫,所以每一幅出世,眾人必萬金以求。
於是,終於有一天,我燒掉了自己畫過的所有傳奇,因為我明白,用筆畫下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超越傳奇本身。
每天夜裡,我都在遠離弟弟的山中打磨這柄匕首,磨得極薄,極快。
他緩緩點頭,道:「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玩伴,她叫珊兒,美麗可愛,聰慧絕倫,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本來,她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的,但她十五歲那一年,卻崇拜上一個畫師。於是,她偷偷離開了家,獨行千里,去尋找這個畫師……她死在這個畫師的房中,死狀慘不忍睹。」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想要放棄這些關於傳奇的幻想,衝上前去,緊緊抱住他,為他療傷,然後照顧他一生,就像當年照顧我親愛的弟弟一樣。我會分享他的痛苦,會講傳奇的故事給他聽,直到天荒地老。
這是他昏迷三天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我笑了,對他說,弟弟,有一天,我會為你把它重寫一次的……
至今我的手臂上,仍留著那個奴字的緋紅烙印。多年以後,我學會了無數種方法,可以清除這個印記,但我沒有。甚至,無論日後我有了多麼尊崇的地位,我都從不在人前掩飾這個烙印。因為這個和弟弟一模一樣的烙印,就是那段歲月給我留下的唯一紀念。每次看到它,我就會想起我和弟弟相擁哭泣的日子。
紅娘的潛心刺殺,卻在霍小玉的無心之過中,突破了我所有的防線。讓我的身體,在劇痛中漸漸收縮,總有一天,將我變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一日,我稍微清醒的時候,收到了一張來自玄璣谷的請帖。玄璣谷,是當世最負盛名的機關製造流派,玄璣谷主人,則是天下唯一的機關術大師。
他不再說話,只輕輕攤開手,邀請我加入這場豪賭。
我知道,他連最後的視力也要漸漸失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出所料,此畫完工的時候,歌帆輕輕瞥了一眼,就禁不住驚呼出聲,她再也顧不得矜持,趕到我身邊。我不動聲色,緩緩舉起燭火,請她仔細查看。隨著燭影搖動,她一路驚嘆,讚賞不已。
在之後的幾個月里,弟弟變得很安靜,很聽話。他大半時間都昏睡著,一旦醒來,就會睜開清澈的雙眼,靜靜地聽我講那些唐人寫下的傳奇。
——傳奇。
只有我才知道,那幅畫是怎樣誕生的。它不光凝結了我的心血,還有我弟弟那僅僅六歲的生命啊。那一夜,我落下的每一筆,都彷彿鐫刻在他脆弱的生命上。
這就是他要的供奉。
這是他拜我為師后少有的,炫耀自己才能的機會。
流霜一般的月色,靜靜漫過洞口的山石。碧藍天幕上,一輪銀盤般的圓月流光瀉彩。
我衣衫襤褸,十足像個乞丐。但我乞討的不是錢,而只是幾塊恩客吃剩下的月餅。他們聽完哈哈大笑,其中有一人不懷好意地看著我說,如果我想要吃的,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去搶,二是洗乾淨了去巷尾最便宜的如意坊做生意,不過那也得先買身像樣的行頭。
山谷中空無一人,似乎百年沒有人踏足,在峭壁上的一個小小石穴深處,我發現了一個唐時劍仙的衣冠冢。裡邊留下了一柄劍、幾卷書。
天羅教長老愛女是我瘋狂的崇拜者。她瞞著父親,遠赴千里來到畫院,只是為了見我一面。我那時極不願意和江湖中人打交道,只得早早躲了出去。
她的名字叫做紅娘。
我驚喜萬分,以為是我的虔誠感動了上蒼,將他從鬼門關放回,繼續陪伴我。後來我才知道,或者那一次,他已經死去了。上蒼再賜給他接下來的日子,不過是要借他之口,告訴我今後的使命……
神明既然用裴鉶的名字來告諭我,就意味著,他要我創造的,決不是對唐傳奇的模仿,而是一個嶄新的超越唐人舊作的傳奇。
我漸漸成為蜚聲全國的畫師,甚至非衣的名字,都因我的崛起而漸漸被人遺忘。
它已奪走了他柔軟的頭髮,白皙的皮膚,豐腴的手臂,還要奪走他的耳朵,他的聲音,他的眼睛!
七仙女每日分別從這七道泉眼中打一碗水,煮成一壺香茶。他說,只有這樣,泉水甘苦五味才能調和到完美無缺的地步。
我大笑著跳了下去,因為,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弟弟在雲霧的對面,微笑著等我,一切繁華、苦難、快樂都已結束。
那一夜,我擊斷了他的脊柱,讓他再也不能站立,再也不能離開。
我坐在玄璣谷的大殿內,無數華服美人在我身旁來回穿梭侍奉,每一個都艷麗絕俗,都比歌帆更美,然而,她們都不是真人,只是機關人偶。
歌帆心痛得驚呼連連,趕緊小心翼翼地將燭淚颳去。我卻在她身後微笑了。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天我惶恐地發現,一場高燒之後,他已經什麼都聽不到、說不出了。病痛殘忍地將他唯一舒解痛苦的渠道也生生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