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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瘋長的身體和心事

第四章 瘋長的身體和心事

「算了吧,你跟顧止安的姐姐,叫什麼來著……對了,叫顧止怡,你們不是挺好的嘛,以前放學還經常在一起呢。」
她來找他?紀廷覺得意外,雖然他們家跟顧家關係親密,大家都認為他跟顧家兩個女兒是青梅竹馬。事實上從小時候起,就只有止怡是跟他親近的——不過這一兩年來,連止怡都怪怪的。至於止安,他跟她最近距離的一次接觸只有初三畢業的那一年,他還記得黃昏半明半晦的時刻,止安被夕陽熏染的臉,還有最後尷尬的收場,可是當時他真的沒有想到女孩子的……他看向門口的她,可是她的眼光卻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哎,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嘛?」劉季林奇怪地說。
「那是小時候,她身體不好,我自然要多關照她。」紀廷道。
劉季林捏著自己的下巴笑著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不過說實話,顧止安這樣的小妞遠遠看著,意淫一下也就罷了,不能太靠近,近距離看著她那雙眼睛,我就覺得心裏發慌。我只是不服氣,便宜誰也不能便宜陳朗那傢伙呀。」
「陳朗,你還不出來?」她大大方方地對著教室里的一個人叫道。陳朗——那個被她叫到的男生低頭笑了一聲,身姿矯健地從座位上跑到她的身邊。
同樣是引人注目的男孩子,如果說陳朗是一幅價值不菲的油畫,那麼紀廷則是一張澄心堂的宣紙,潔白,柔韌,清冽,用臘月敲冰之水抄成,令人神往,卻不忍心落筆。很多人都說,難得在男孩子身上有這樣沉靜的書卷氣,而無脂粉味,這是他家幾代書香沉澱下來的氣息。
「紀廷,你看是誰來了,不會是找你的吧。」紀廷被身邊的人用力拍打著手臂,不得不抬起用手支著的頭。
止怡藏在心裏的擔心持續了一年多,終於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某一天,她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抹紅,獨自待在自家的衛生間里,她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如釋重負。出來之後,她將媽媽偷偷拉到了房間里,告訴了她這個秘密。汪帆摸著止怡柔軟的髮絲,感嘆,「你們都長大了。」
「胡說,只是我爸跟她們家關係特別好而已。」
「還小女孩?嘿嘿,等到長成大女孩,一朵花似的早就被人家摘去了,你剛才沒看見她跟陳朗那親熱的https://read•99csw.com樣子?」劉季林帶著點旁觀者的酸意向紀廷強調。
總之,紀廷還是很少像青春期的男孩一樣,拚命地用忤逆大人的意思來證明自己,大多數時候他都耐心傾聽大人的教誨,只是少部分他認定的東西,會一直堅持下去。所以儘管父母有微詞,可他跟劉季林的友誼一直在繼續,雖稱不上知己,倒也是說得上話的人。其實他也搞不清為什麼會跟劉季林這樣性格的人結交,但是跟劉季林相處,他覺得輕鬆。
紀廷則低頭玩著手裡的筆——他從小的習慣,等到紀培文說完了之後,他才介面,「爸爸,您說得很對,我明白您的意思。」紀培文滿意地拍拍兒子的肩膀站了起來,卻聽到紀廷繼續說道,「可是,我也記得媽媽還教過我『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歟,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歟,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您覺得呢?」
止安看人的時候,總喜歡微眯著那雙漂亮狹長的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眼前的人,臉上永遠是懶懶的、無所畏懼的神情。所以即使她從小成績優異,也不是個在大人那裡討喜的孩子,尤其是教工宿舍區那些年老的街坊阿姨,她們喜歡在茶餘飯後用嫌惡而惋惜的口氣談論顧教授家的小女兒。在她們看來,小小年紀長得如此耀眼,一雙眼睛像要把人的魂魄勾了去,這本身就是種罪,何況性子更是張揚放肆,完全就是個不安定的因素。
每一次看著紀廷的背影,止怡都暗自責怪自己沒有用,很多次,獨自看著在水裡游來游去的金魚,她都在問它們:為什麼她就不能像止安那樣,像一顆野生的小樹,無比舒展,恣意生長。止安十五歲的時候身高已經超過了163公分,她雖然不是班上個子最高的女生,但是不管男生還是女生,看著她的時候都彷彿仰著頭,她長得跟止怡越來越不像,鳳眼狹長,顴骨微高,鼻樑尖挺,雙唇俏薄,五官分開來看都不算特別出眾,可組合在一起,卻是一種驚人的光彩四射。止安的美是生動的、凌厲的,帶有一種不可逼視的凜冽,她這個時候已經剪掉了從小留的長發,頂著一頭短而微亂的頭髮,不僅不像個假小子,反而讓她https://read•99csw•com小小的一張臉上五官更為鮮明立體。她身材高挑瘦削,並不具備傳統審美的豐|滿胸臀,可她無論走在什麼地方,都是挺直了腰,微微抬著下頜,因為這個時候的她已經知道了美麗本身就是一個女孩與生俱來的資本,而她當之無愧地擁有這樣驕傲的資本。
紀廷還是保持低頭看書的姿勢:「她愛跟誰在一起,跟我們都沒有關係。」
「美女!」劉季林輕輕吹了聲色狼哨,跟班上的男女生一起抬頭看著門口的女孩,「唉,紀廷,說話呀,是不是找你的呀?」他著急地再次用力拍了紀廷一把。
紀廷繼續玩他的筆,睫毛在眼裡投下陰影,「她幹嘛會找我?」
當然,這樣的話背後說說也就罷了,止安的脾氣周圍一帶的人都是見識過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得罪了她是要睚眥必報的,她誰都不怕。這幾年,顧維楨夫婦對止安的管束越來越感到無力,她軟硬不吃,誰的賬都不買,只做自己想乾的事。好在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個頭腦清醒的孩子,知道什麼是對自己好,所以雖然不好約束,但一路成長過來,倒也沒有行差步錯,拋開任性妄為不談,止安從小都是學習優異、不用操心的孩子。
劉季林好奇地看著門口的止安將手裡拿著的東西遞給陳朗,陳朗笑著拿過,兩人熟稔地說笑了幾句,他正想好好利用一下他引以為傲的聽力,聽聽兩人到底在說些什麼,不料一個不明飛行物彈上他的臉,嚇得他驚叫一聲。待到他捂著臉從地上撿起「兇器」,原來是先前一直在紀廷手中玩轉的圓珠筆。他憤憤地將筆拍在紀廷面前,看到了紀廷略帶歉意的笑容,再轉身去看向門口的時候,陳朗已經走回教室,止安也不在原地了。他有些失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麼精彩場面,便對紀廷說:「我還以為顧止安是來找你的,沒想到是找那傢伙,兩個人還挺熟的樣子。」
「與己無關的事情,還是別說那麼多為好。」紀廷淡淡地說,神色語氣還是一貫的溫和平靜。
劉季林向來看陳朗不順眼,倒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和,大概只是同性相斥,陳朗跟紀廷一樣,是G大教工子弟,他父親是G大的副校長,母親是學校的工會主席,他有九九藏書著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所希翼的所有優勢,家境好,高大帥氣,成績不錯,打得一手好籃球,更重要的是,他從小學畫畫,作品多次在本市青少年書畫展上獲獎,所以他的倨傲和清高很多人都可以理解,尤其是女生,她們認為這叫做「酷」。劉季林卻嗤之以鼻,他常對紀廷說:「什麼叫酷,他那樣子,不知道是內『褲』還是外『褲』!」紀廷聽了,每每一笑了之。
當時紀培文並沒有料到兒子會這樣反將了他一軍,他是理工科出身,畢竟不如妻子在這方面的浸淫,一時無語。紀廷抬頭看著他,又說了一句,「爸,難道您不覺得孔子很悲哀?他沒有朋友。」紀培文不由重新看了看兒子,紀廷長高了,站起來已經跟父親平肩,他面容像母親,白皙俊秀,說話語調柔和。紀培文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長大了的兒子,還是他從來就沒有懂過?
當然,讓街坊的婦女同志們那麼憎惡她的原因,除了她的容貌和脾氣,更多的是因為她們家裡半大不小的兒子、孫子,偏偏就吃「小妖精」那一套。小時候跟止安泥里水裡玩鬧的男孩們,現在大多都成了在她面前紅著張臉的傻小子,就連曾經被她騎在身上狠狠揍哭過無數回的小胖子,搜羅到什麼好東西,也整天思量著怎麼樣才能讓止安收下。
「肯定什麼?」紀廷笑了,「小女孩而已,你腦子裡想什麼?」
劉季林倒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只是咂了一下嘴,說道:「說真的,也就是你這小子不會利用機會,要是我老爸跟顧止安家裡那麼熟,我肯定……」
這次紀廷看了看他,表情有些意外,「你……喜歡止安?」
是呀,女孩開始長大了。止怡覺得自己的身體每天都在變化著,生長著,雖然這變化是緩慢的,但是她感覺得到。她就像藏在溫室的泥里一個冬天的種子,努力地抽芽。她長高了一些,但更讓她尷尬的是胸口也在萌芽,帶著微微的疼痛,難道這就是成長的痕迹?止怡對於這樣的變化感到無所適從,有時候她在鏡子里看著自己,彷彿跟以前不一樣了,仔細看好像什麼也沒改變,依舊是淡淡的眉目,如隔著水霧般朦朧。她求著媽媽給她買了大一號的校服,想要遮住慢慢凸顯的曲線;她開始愛上了那些纏綿悱read.99csw.com惻的小說和文字,專挑著哀婉的詩詞去記誦,然後平白地感傷。紀廷的媽媽徐淑雲是中文系的副教授,專攻中國古典語言文學,家裡有整牆的藏書,止怡喜歡到紀廷家的書房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越長大,看到紀廷的時候,就越有一種手不知道往哪裡放的窘迫——她明明是為了他而期待長大。這時的紀廷已經是高三畢業班的學生,是個大男生了,他雖然還像小時候那麼照顧止怡,卻也不會跟以前那樣日日上學放學在一起。所以即使察覺到了小女孩的變化,也無心去深究裏面的原因,他只知道現在止怡在他面前,有時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她也說沒有,他也就笑笑由得她去了。
「怎麼沒有關係?唉……我還就喜歡顧止安那個調調。」劉季林托著下頜無限神往。
關於物理,紀廷倒也不是不喜歡,知道他的成績也證明這一點,他也了解父親的成就,成為一個像他父親那樣受人尊敬的學者也是件好的事情。如果這條路他註定要那麼走下去,那為什麼還要期待?有時他在心裏想,要是高考的那一天,他忽然昏厥,或者忽然暴病,那麼他的人生會不會改變?也許不會,即使補習一年,他依然會成為一名「光榮的大學生」。
班上和年級里不少女生喜歡背地裡把陳朗和紀廷兩人做比較,各有其擁戴者,紀廷也從劉季林那裡聽說過這些,只笑不語。他並不討厭陳朗,因為如果一定要比較的話,相對而言,他更不喜歡自己。
他就是在這樣的心思中被劉季林粗魯地打斷,無奈地望向教室門口,他迎上了清晨的陽光。止安手裡拎著件東西站在他們教室門口,她隨便地站在那裡,身上穿著的是千篇一律的校服,裙角那裡皺皺的,讓人忽然有種想法,這修女一樣的校服原來在皺巴巴的時候是這麼生動。
在教室里的大多數時候,紀廷都喜歡保持一手支著頭,一手玩筆的姿勢,眼睛看著書本,有時的確是在看書,有時則神遊。高中快畢業了,跟許多同學截然不同,他對高考不緊張,但也沒有期待。除了不擔心自己成績的原因外,更多是因為他覺得考成什麼樣都沒有區別。G大的物理系是學校的優勢學科,在國內處於領先水平,而紀培https://read.99csw.com文是系裡面的博士生導師,在凝聚態物理學方面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專家,主持著系裡面凝聚態微結構物理這一個國家重點實驗室,他老早就計劃著兒子能夠子承父業,把他的學術專長延續下去,所以,紀廷高中畢業後進入G大物理系就讀,本科畢業後繼續深造,然後成為父親學術上最得力的助手和繼承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紀培文甚至還想過,以紀廷的聰明和不易受外界干擾的性子,在學術上超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就連劉季林也常常戲稱:紀廷的面前是一條通往光明的科學大道。
沒有人比止安更清楚自己在男孩子眼裡的吸引力,可她並不覺得這是種應該隱藏和壓抑的東西,她樂意看到男生眼裡渴望的光,吝嗇而又善用著她的吸引力。她誰都不靠近,可是誰都以為止安對他的疏遠是特別的。偶爾她也會有特別感興趣的男生,或是高傲的、或是沉默的、或是甜蜜有主的,總之越是難以靠近的她越喜歡靠近,而且非得到不可。十五歲的顧止安已經像一種毒,明明知道沾不得,可偏偏有人飲鳩止渴。
說來也是種緣分,從小學五年級他轉學過來開始,初中、高中,一路他跟劉季林同班。很多人,包括他的父母都很難理解,斯文安靜的好學生紀廷怎麼會一直跟劉季林保持良好的交情。劉季林的父親原本是G大附近郊區的農民,年輕時靠著做包工頭髮了家,後來一舉承包下G大的學生教工食堂,家境殷實。劉季林天生活潑外向,從小有點小搗蛋,成績不好,話多,一說起來生冷不忌。初中的時候他到過紀廷家裡做客,書房裡、飯桌上都屬他嗓門最大,話語間不經意蹦出的帶髒字的「語氣助詞」和不好笑的笑話讓紀培文和徐淑雲暗裡皺眉。兩人當時倒沒有說什麼,但是看到高中以後紀廷和劉季林居然還是同班,並且時常放學后還在一起,交情比一般同學都好,不禁有些擔憂。為此紀培文還特意找過紀廷談心,無非是旁敲側擊地跟他談些孔子的「益者三友」、「損者三友」之類的話題,見兒子良久不語,也不爭辯,他便道:「『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這些你媽媽從小就教你背誦過,你是個好孩子,應該知道爸媽的良苦用心,年輕人,方向一定要正確,擇友也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