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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如我們打個賭

第二十章 不如我們打個賭

「你知道,我幫不了她。」
止安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地擦身而過。快步走到止怡床前的汪帆看到泣不成聲的止怡,愛女心切的她頓時咬牙叫住了已走到門邊的人,「顧止安,你究竟想怎麼樣才放過他們?」
止安無限譏諷地笑。
通常拍賣會的前半段時期都不會有太出彩的作品,不過是走走過場,也吸引不了多少注意力,紀廷對其餘畫家的作品也沒有多大興趣,一個早上就在焦急失望中過去。午間只休息四十分鐘,拍賣行給來客準備了簡單但精緻的午餐茶點,紀廷看到身邊不少人就這樣就著礦泉水匆匆地吃了點東西,這些平時在各個領域上的風雲人物,在這個時候,難得地耐心,就像一個個等待心愛玩具的孩子。
她們不是一母所生,可是多少年以來,她們一直把對方看做血肉相連的最親的人,那種感應宛若與生俱來。
「那幅畫我是不會還給你的,《我的晨曦》,那個記憶不只是你一個人的。」
「止安,是你嗎?」止怡微微睜開眼睛,露出了一個微笑,「我又夢見你了。你說,我們多少年沒見了?」
良久,止安一言未發,彷彿與四周沉默的空氣融為了一體。
紀廷坐在台下,靜靜看著身邊的競價牌此起彼伏,她嘴角始終有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很明白對止安的邀請不過是主辦方特意製造的噱頭,然而這樣的噱頭無疑是精明的安排,這次拍賣會上比止安知名、作品價值遠高於她的畫家大有人在,可在座的買家裡畢竟男人居多,有多少人在她似笑非笑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地舉牌?第一幅畫最後以34萬元人民幣定槌。在收藏界里,國內當代油畫並不受青睞,以止安這樣嶄露頭角的新人,即使風頭正健,作品每平方尺的價格也不過在1萬元左右,所以,像《春日》這樣3000mm×1800mm左右規格的畫作能拍出這樣的價錢,實在堪稱驚人。
「顧小姐?她剛才已經離開了。」
冰涼的水滴打在止怡的手上,她閉上眼,片刻之後再睜開,一隻手本能地摸索著,輕輕一動便觸碰到另一隻手。
汪帆氣得臉色瞬白,「你可以恨我們,止怡有什麼對不起你,你已經害得她看不見了,既然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拍賣師第一次喊過35萬時,台下嘩然一片,許多的人都開始張望這兩個男子,一個始終笑得成竹在胸,一個則淡淡地面無表情,止安站在台上,從紀廷第一次舉牌開始她便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彷彿與己無關的一場遊戲。
止安用力地拉門,第一次連門把都忘了旋開,她對著怔怔的紀廷說:「她說得有道理,也好,我給你兩條路,要麼別再糊塗,留下來好好地過你的日子,要麼你丟開所有的這些跟我走,從此再也別回來,看看你最後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當手裡的牌落下,而拍賣師叫出34萬時,紀廷已經什麼都不去考慮。他出身書香世家,沒有為柴米發愁過,工作之後也收入頗豐,但他知道,自己算不上一個有錢人,跟在座的人相比更是貽笑大方,然而他更知道,那幅畫——他必須得到它。
止安神態輕鬆地聳肩,「我想這個問題現在並不重要。」
褲子口袋裡的電話在交貼著的兩人中間震動,他摸索著接起,電話那頭劉季林的聲音https://read.99csw.com無比疲憊,「止怡又進了醫院,她已經一連幾天咽不下東西了,餵了進去,又吐了出來。」
當紀廷以若無其事的臉孔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幅《我的晨曦》競拍價已被抬到了28萬,他沒有猶疑,第一次舉起了手中的競價牌。拍賣師的聲聲報價中,拍賣還在繼續,當叫價超過30萬的時候,依舊不肯鬆口的也只剩下三人,32萬的時候,那名富態的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搖頭作罷,他畢竟是個精明人,知道即使顧止安再令人神往,這幅稚嫩的作品也值不了這個價錢,如此一來,就只有那名男子和紀廷還執著于那幅畫的歸屬。
止安這幾年名聲漸盛,但說到底仍是成名不久,又尚年輕,所以紀廷也深知她絕不可能在最後壓軸,所以下午的拍賣開始不久,紀廷便聽到台上的拍賣師對著台下的眾人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將要派出的是近年來國內油畫界異軍突起的年輕女油畫家顧止安小姐的三幅作品,顧小姐的畫作不久前曾在香港佳士德精品大拍中高價定槌,其作品的風格和藝術價值也被國內主流藝術專業媒體廣為報道,今天這三幅油畫是她本人也較為喜愛並挑選出來的作品,都稱得上是上乘佳作,在競拍開始之間,請容許我插入一點小小的花絮,我想大家也會諒解,因為今天我們很榮幸請到了顧止安小姐本人來到拍賣現場,有請顧小姐……」
「謝謝。」他朝年輕的服務生微笑,然後走了出去,撐著傘的服務生一下子沒有趕上他,他身上幾乎是瞬間全濕透了。一輛銀灰色的跑車從他身邊急速駛過,車輪激起的水花飛濺了他一身,他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停了下來,看著那輛車在視線里越來越小,然後完全被吞噬在雨里。
止安沒有回答。
她竟然相信過。
紀廷聽到身邊嗡嗡的交談聲再次響起,然而這與他有什麼相干?他不過是想看看她。
37萬5的時候,那名男子也回過頭來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正待繼續揚手,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走到那男子身邊,附耳輕聲說了幾句,那男子再次轉頭,這一次眼神里已帶了詫異,接著便坐在原處,再沒有了動靜。
「你有紀廷這樣愛你。我最渴望擁有的東西,你唾手可得。你一不如意,就可以遠走高飛,我呢?你試過永遠在黑暗中的感覺嗎,看不見周圍的一切,再美好的東西都是沒有色彩沒有溫度的,那種絕望你試過嗎!沒有是吧,你的天地太廣闊了,可以活得無比精彩,你沒有他只是遺憾,可是我沒有他,就是最後一點期盼也沒有了。你為什麼要回來,顧止安?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你!」
在他離開之前,她說:「帶我去看看她。」
「那好,現在我們首先看到的是顧止安小姐的一幅立體派風格的油畫《春日》,起拍價8萬元人民幣,每次叫價5000元人民幣,現在競拍開始……」
「是,你什麼都依我,那是因為你什麼都有,才可以說不爭。我換得了你的書包,搶得了你的棒棒糖,可我搶不到你最讓我羡慕的東西,我沒有媽媽,我的爸爸不愛我,就算我什麼都比你好,又有什麼用,他們都不愛我。」止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些,這麼多年過去九九藏書,她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明明只是想回來看看止怡,然而止怡的幾句話,就輕易觸到了她藏在心裏最疼的地方。
止安微眯著眼睛看著拍賣師粲然一笑,「很簡單,在國內畫畫的女人里,比我漂亮的畫得沒有我好,畫得比我好的沒我漂亮,僅此而已。」
「下車。」她不顧車外大雨滂沱,傾過身去推開車門。
拍賣會地點定於G市著名的麗景酒店二樓大宴會廳,紀廷到的時候距離早上八點正式開始的時候還有一會,但拍賣場上已坐定了不少人,不斷走進來的來客中不少是在電視上熟悉的面孔,開始的時候紀廷認為這樣名流雲集的拍賣會現場會是一個極盡招搖之能事的名利場,沒有想到的是大部分前來的受邀者都相當低調,即使坐定了之後也只是跟身邊的熟人低聲交換對自己中意的標的物的意見,顯然,經過了三天時間的預展,這次拍賣會成功地吸引了這些大主顧的眼球,不少人是有備而來。
止安停下腳步,閉上眼,彷彿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天,落日也是這樣的圓,午睡后從夢中驚醒的女孩一個人蹲在她的秘密角落裡,流著淚看著黑夜慢慢地襲來,然後她聽見一個聲音說:「有我陪著你,什麼都不用害怕。」這才發現剛才走得那麼急,竟然是因為不敢回頭,害怕驀然回首,再也找不到當初的那個少年。
是的,沒有人理解,除了他,只有他。從那幅畫被展示出來的那一刻,紀廷覺得體內的血液都在往上涌,他不會忘記那個黃昏,十七歲的紀廷和十四歲的顧止安靜靜地並排躺在校園角落裡的草地上,看著落日一點一點地西沉,夜色無聲而柔軟地包裹著他們。那一天身邊的老榕樹也是這樣結出了紫黑色的果實,那隻不知名的鳥也是這樣在落日餘暉中徐徐歸去,那片雲也是這樣極淡的紫色中鍍了一圈紅,那一天的顧止安第一次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女孩,她在男孩笨拙的關心下羞怒交加地跑開……十三年之後,她才說,那是她的晨曦。
他們回到止怡住進的醫院是次日的下午,這也是紀廷工作的地方,止安推開病房門的時候,他察覺到了她的顫抖,十八歲離家后,她沒有回到過家鄉,也沒有見到過止怡和她所有的家人。他試著抓緊她另一隻手,卻被她無比冷靜地拿開,疏離,這就是一路上她給他的唯一表情。
「我沒有跟你爭過他!」止安終於將手從止怡掌心掙脫出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疲累。「只要你們願意,完全可以白頭到老,只不過人不是物件,我不能替他做決定。」
「他還是找到你了。」止怡牽了牽唇角,似乎想綻出一個笑容,終究沒有成功。她說完這句,察覺到握住的手往後一縮,立刻反手抓緊。
「你放心,我只是想回來看看你,你沒事,我就走。」這是止安在病房裡說的第一句話。
「我知道亞特蘭提斯,至今沒有人可以證明它的存在。既然它沉沒了,還不如永遠融到海水裡。」
止安看著沉默的顧維楨,這一切多麼荒謬。「我就是恨你們,那又怎麼樣?」
止安的手抓緊門把,吸了口氣,又把手收了回來,「你說對了,我憑什麼放過他們。」
太陽快要下山了,又是一個黃昏,黃昏的後面是漫長的黑夜。她等待的那個人也許會https://read.99csw•com追上來,也許不會。
「37萬5一次,37萬5兩次,37萬5三次,恭喜這位先生獲得了顧止安小姐的這幅《我的晨曦》。」
每個人都在議論這幅奇怪的作品,誰會在意一個低頭落淚的男人?
「我想我一個人跟她待會。」止安說。
止怡哭出聲來,她是個天性善良的人,這是她從沒有想過會訴之於口的話,然而每日每夜,這些怨憋在她心中,煎熬著她,現在,她終於哭喊著對她的妹妹說,我恨不得世界上沒有你。話說完了,她的淚也幹了,竟然有了種解脫的錯覺,她從沒有像這一刻那麼輕鬆。
拍賣行對持函的客人都相當禮遇,在他們的引導下,紀廷選擇了相對靠中的位置坐了下來,等待的時間並沒有太過漫長,隨著鐘聲輕鳴,拍賣正式開始,嗡聲不斷的現場很快安靜了下來,拍賣行司儀首先對本次拍賣的主要畫作進行了簡要的介紹,同時也向在場的眾人介紹了出席本次拍賣的一些知名畫家,紀廷看見那一個個神情矜持清高的畫家站起身來微微欠身致意,不禁一再地失望,裏面並沒有止安。
「我想知道,這幅畫的作者——顧止安,她現在在哪裡?」
這個問題她想了想,「這三幅作品中我有認為技巧比較成熟的,也有我個人喜歡的。」
他聽懂了她的意思,慢慢地拿開她的手,冷笑,「誰都沒有權利安排我應該怎樣生活,就算是你也不行。
台下笑聲一片,年輕的拍賣師也忍俊不禁,「顧小姐果然如傳聞中的頗有個性,那麼對於今天拿出來拍賣的三幅作品,你本人作何評價?」
房裡除了床上弔著點滴的止怡之外再無旁人,不知道為什麼,止安也覺得鬆了口氣,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坐到止怡的身邊,看著床上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即使是九年前道別的那個深夜,止安眼裡的止怡都沒有像這一刻那麼讓她心驚,她雙眼緊閉,枯瘦蠟黃得面目全非,就像一朵本該綻放卻忽然凋謝的花。止安莫名地想起了也是病床上的另一張枯萎的容顏,那種無法言喻的恐懼讓她如墜冰窖,為什麼每一個人都要在她面前這樣離開?就連曾經給過她唯一親情的止怡也不能倖免?
他掛了電話,掩不住難過。止安從他懷裡掙了出來,重重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止怡……她有事?」
止怡驟然抓緊那隻手,淚水從她枯竭了一般的眼角滲了出來,兩人俱無言語,最後,止怡的無聲的嗚咽漸成抽泣,她彷彿聽到止安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你聽說過亞特蘭提斯吧,止安。遠古時代最大的島嶼,一天一夜之間神秘地沉沒在大西洋深處。它在海底幾千年,所有的文明都可以消失,可它永遠不會變成海水。」
待到他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到後方簽訂了《拍賣成交確認書》之後,燈火輝煌的拍賣現場,一切還在繼續,止安已經不見蹤影。
止怡還是醒了過來。
「止安,別那麼篤定,我要的不是你的『讓』,你也了解紀廷,就算你有心跟他一起走,他未必拋得下一切跟你離開。」感覺到止安一閃而過的黯然,止怡忽然笑了,「不如我們打個賭。」
她還是那個樣子,滿不在乎地站在眾人矚目的台上,勾起嘴角笑著,就像站在自家屋后的草地上。如果一定要說改變的read.99csw•com話,幾年的時光將顧止安眼裡的青澀和叛逆帶走了,狷狂依舊,但更多的是顧盼自若。她站在那裡,就是一幅畫,也無怪乎主辦方會想出這樣的法子,這麼一來果然大多數人的眼球都被吸引了過去。
紀廷出了酒店大門,才知道外面雨下得那樣大,明明是午後,滂沱的大雨讓天地都凄迷,他站在大廳前的出口處,已經有水滴不斷地濺到他的臉上。殷勤的服務生為他撐了傘,「先生,您是否要出去,我可以為您叫車。」他是要離開,可是應該往哪裡去?
「止安,你回來了?你們究竟怎麼了。」乍然見到久別的小女兒,顧維楨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或許有喜悅,然而當中又摻雜了太多的尷尬,還有此刻的驚訝。
「誰?」止怡虛弱地問。
……
「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不相信我,原來你是根本不相信自己,你不信你可以幸福。」紀廷少見的尖銳。
他依舊沉默地坐在那裡,任她蠻橫地推搡,然後在她一個無力的時候,用力抱住她。他的身上仍舊濕得厲害,隔著薄薄的衣料,那濕意迅速地傳遞給她,就像他們所有的記憶,潮濕的,黏稠的,糾纏的。
當時的他說:「島嶼一直都在。」
第三幅畫拿出來的時候,在座的不少行家都很意外地發現這幅畫對比剛才那兩幅作品,筆法很明顯的稚嫩許多,構圖也相當奇怪,仔細看才知道,畫上描繪的是從地面角度仰視的黃昏時的天空,色調的運用也稱不上高明。剛才那兩幅畫的技巧雖然也並未臻於完美,但至少可以讓人感覺到她的才華洋溢,對比起來,這一幅被命名為《我的晨曦》的作品要失色許多,而且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因為稍有常識的人都可以看出,從畫面的方位和太陽西沉的角度來看,那絕對應該是日落之前而非清晨。
她的手指輕輕碰觸止怡枯瘦而插滿了管子的手背,飛快地縮了回去,慢慢地揪住了她手邊的白色床單。沒有人做聲,病房裡只剩下止怡輕淺到微不可聞的呼吸。
「止安,你別走。」病了一陣的止怡不知道哪裡來的一陣力氣。「止安,不管我們是不是孿生的姐妹,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從小你就是個孤獨的孩子,以前我不明白為什麼,但總盼望著我的關心能讓你開心一點,你離開了多少年,我就牽挂了多少年。如果說我不愛你,我自己也不相信。然而剛才那一刻,我竟然希望我只是在夢中見到你。我是不是很自私。」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紀廷微微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
「先生,您的手續已經辦妥,標的物的價款和手續費麻煩您在七日內匯入指定賬戶,相關票據和您拍下的標的物我們在結算完畢親自給您送去。請問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競得這幅畫的是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男子,眉目端正,衣著考究,顯然無非是千金買一笑的世家公子或青年才俊,拍賣師對他說聲恭喜,他看著止安笑得躊躇滿志,止安依舊笑得懶洋洋,眼神遊離,看不出在想什麼。
紀廷忍耐地看著她,一動也不動。她莫名地火起,用力推了他一把,「我讓你滾下車去。」
「你恨我們?我們好歹也養大了你,你的生母呢,她連看都不看你!你現在是年輕,不過是仗著漂亮,男人都圍著你轉,可是別得意得太早,汪茗當年也跟你九-九-藏-書一樣,最後呢,連個送終的人也沒有!」汪帆擁著止怡,對止安說完又轉向紀廷,「你就糊塗吧,病床上的這個人,是小的時候口口聲聲說要一輩子照顧的,這也就罷了,現在你竟然為了個狐狸精一樣的女人連爸媽都不要,你知不知道,你爸氣得高血壓複發,你媽就天天在家哭,有本事你就跟著她去吧,看看落得個什麼下場?」
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和凌亂而細碎的交談聲,片刻之後,汪帆和顧維楨推門走了進來,紀廷尾隨而入,只看到淚痕半乾的止怡和表情莫測的止安。
「誰都幫不了她。」
「那麼,可以透露一下哪一幅是你比較喜歡的嗎?」
他點頭,不想騙她,「她身體一直不好,現在更是越來越虛弱,如果她不肯放過自己,誰也沒有辦法。」他的話音落下,感覺到止安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她從來沒有主動握住過他。
她不等他回答,獨自一個人匆匆奔下樓,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止安抬頭望著天空,害怕自己會流淚。
整個拍賣會的時間安排得相當緊湊,拍賣師也並不過多廢話,簡單介紹之後直接一臉笑意地看著止安,「顧小姐,我們很想知道的是,作為國內優秀的青年油畫家,你認為你的作品廣受業內外人士青睞的關鍵魅力在於哪裡?」
當那點銀灰色慢慢的清晰,然後再次停靠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開始相信那是幻覺。車窗搖下,裏面的人隔著雨水靜靜看著他。從小到大,他都是衣履潔凈、光華內斂的模樣,連她也沒有看過他這樣的狼狽,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往下淌水,只有那雙眼睛還是乾淨澄澈。就在她離開前的那個晚上,這雙眼睛還近在咫尺俯視著她,她還記得那扇子一樣的長睫毛曾輕輕的刷過她的面頰,痒痒的,帶著他呼吸的溫度。
止怡在枕上輕輕搖頭,「沒用,止安。你以為你走了,他就會留下?他不會的。何況即使他人留下了,心會跟著你去的。就像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沒有見他開心笑過。我們是親姐妹,一起長大,你比我漂亮,比我聰明,比我膽子大,什麼都比我好,我都不在乎。小的時候,你什麼都喜歡跟我爭,媽媽給我買棒棒糖,也給了你一支,可你偏不要,非要我這一支,上了小學,爸爸給我們每人一個書包,我的是紅色,你的是藍色,你明明最討厭紅色,卻一定要跟我換,我都依你,什麼都可以給你,可是……」
「這沒有意義。」
她送他到達下榻的酒店,「回去,繼續做個好孩子。對了,把你的賬號給我,那幅畫的錢我稍後會匯到你的戶頭。」
第二幅人物肖像被一名富態的中年男子以365萬的價格收入囊中,這個價格已經超過了前面一位在油畫界浸淫多年、小有名氣的中年學院派男畫家的作品競價。
他沒有告訴她,他回不去了。
他站在雨里,一直沒有動彈,雨水把他的視線都模糊,所以他可以無視身邊的車輛行人經過時無異於看瘋子一樣的眼神,他只等待著一個方向,儘管那裡除了連天接地的雨水什麼也沒有。
她雙手置於方向盤上,專註地看著眼前的雨刮,很久之後,她聽見他開啟車門的聲音。
她從台後走出來的時候,紀廷腦子裡迴旋的聲音一再蓋過了身邊忽然漸高的交談聲,他低頭,看見自己因為捏緊桌椅扶手而發白的指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