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下冊 第十六章 索性不忘

下冊

第十六章 索性不忘

可韓述卻一再重複強調她的好,一遍一遍,語氣鄭重,彷彿要讓她記住。你怎麼可能傻,我可不會跟傻瓜考上同一個大學;你怎麼可能比別人差,難道你從來不照鏡子嗎?他的話猶如催眠,說得多了,庄嫻竟也慢慢讓自己相信了一點,每天早上照他說的對著鏡子念,我很好,我很好……人前人後,居然自信了不少。
「哦?」韓院長低頭喝著湯,漫不經心地應了句。
一晚上,學院活動中心亮如白晝的燈光讓原本已有輕微感冒癥狀的庄嫻頭昏目眩,夢裡顛來倒去都是高明度的黃色,像正午最耀眼的太陽;還有他細細擦拭雙手的紙巾,皎潔的白。
「謝謝你,我自己來吧。」
這是屬於他們的第一個晚上,這是庄嫻所記得的,韓述說過的唯一一句話。
周圍的人群顯得他個子高挑,皮膚被明黃色的T恤襯得更白皙,黑黑的眉毛讓他看上去並不陰柔,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雙不笑尚且含情的眼睛,這和那略顯矜持的嘴角構成了一種矛盾而奇妙的和諧。
可是她身軀微微一動,頓時覺得頭皮一疼,才發覺發梢不知被壓在了哪裡,這時韓述的身體很快便貼了過來,緊緊抱著,像個孩子似的,頭和臉都埋在了她微微弓起的背上。
「爸,這條米奇領帶是你們敬老院發的新年慰問品?」
庄嫻還是沒有告訴韓述,也許她知道「那個人」是誰,許多年前在三亞的第二個早晨,她鬼使神差地去犯了韓述丟棄東西的那個垃圾桶。不知是她幸運還是清潔工懶惰,那東西居然還在。
其實他們都沒怎麼變,也許變的只是她。當她平靜微笑地回想他們的時候,也許那些過去,才真的過去了。
韓述一付受不了的表情,擺著手信口敷衍道:「我要找個慢羊羊跟懶羊羊的混合體。」
她甚至沒有嫉妒,當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是光環里他身畔那個人,心中便只剩了心悅誠服的欣賞。
庄嫻是大二那年迎新生座談會上認識他的,那時他只是一個剛剛脫離高三苦海的大一新生。
她可以感覺韓述的手徘徊在她的發間,連聲音都是沒有聽過的遲疑和溫存。
「我……我……我的翅……翅膀,給……給你……吃……」
「不……不……我是說,我喜歡,可……可是,別人……」庄嫻心裏亂得很,很久不在韓述面前出現的口吃又回來了。
韓母笑了起來,嗔著用筷子頭去敲兒子的手,「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不過你爸爸年紀大了,品位也奇怪了不少。」
郭榮榮信誓旦旦地說,不去一定會後悔的。庄嫻跟郭榮榮關係好,一向由著對方拿主意,於是也就傻乎乎地跟去了。至於那一晚,假如庄嫻真的不去,服一粒感冒藥9點鐘爬上宿舍的架子床一覺睡到天亮,事後會不會後悔已經永遠成為了一樁懸案。事實是,她去了,遇見了他,著實後悔了好些年頭。
飯後,韓母還在廚房裡收拾,韓院長準點看《新聞聯播》,韓述趕緊給姐姐打了越洋電話,催促她上網。
韓述起初還笑著,漸漸地那笑也掛不住了。
元旦將至,新年的最後一天,韓述照例是回家爸媽家吃飯,跟家人一塊辭舊迎新。
郭榮榮大聲地笑了起來,不由分說抓著庄嫻的手,對韓述說道:「對了,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庄嫻,她可是你……」
「姐,我問你啊……只是問問啊……是別人的事……你有沒有很多年都忘不了的人和事?」
「她沒有對不起你,為什麼不能對她好一點?」
是啊,郭榮榮怎麼可能看不出庄嫻那點小心思。庄嫻自以為藏得很深,其實那些少女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呢。有關韓述的傳聞,她聽得那麼入神,有時竟然不知不覺就滿臉通紅;當韓述從她身畔十米範圍內出現的時候,她的緊張和興奮是那麼明顯。她長得不錯,可韓述身邊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漂亮,不消郭榮榮點破,庄嫻也知道自己是痴人做夢。
郭榮榮提到韓述時仍舊充滿不屑和敵意,然而她就在這不屑和敵意中樂此不疲地討伐著他,他做課題時走的後門,後來的女朋友長得怎麼彆扭,找工作時怎麼靠的家庭關係……庄嫻聽著,有時覺得忍俊不禁,這個郭榮榮,這個韓述啊……
「可是我很無趣,你跟我在一起會不會很煩?」這是庄嫻最後一個疑慮。跟她以往對韓述的感性認識完全不同,韓述很少帶著她去玩去鬧,兩人相處的大多數時間,他都很安靜,也不介意庄嫻話少。一塊自習的間隙,庄嫻偶然抬起頭,會發現身邊的韓述支著下巴怔怔地看她,碰上她的視線,眼睛卻迴避。
「當然,任何一個女人都會記得。」庄嫻笑道。
庄嫻也曾問過郭榮榮是織給誰的,郭榮榮當時淡淡地說,「愛給誰給誰唄」。那時她們小姐妹倆之間不知怎麼地已沒有當初的無話不說,庄嫻也不好意思追問,她想過這樣的東西一定是送給最重要的人,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是郭榮榮嘴裏最不以為然的「輕佻的紈絝子弟」。
其實那個時候庄嫻已經看到了他。難道是怪他亮色的T恤在人群中太過吸引眼球?還是她身處的角落太容易跟他形成光與暗的對比?她很少會這樣用視線細細去描繪一個異性的輪廓,這回是個意外。
庄嫻笑了好久,最後,仍是沒有按奈住多年以來的好奇,多嘴問了一句。「你介意告訴我,那個人騙了你什麼嗎?」那曾經是她心頭的一顆刺,現在只是一個女人的八卦。
這件事後,脾氣就跟麵糰似的庄嫻也跟郭榮榮生了好幾天的悶氣,她暗惱郭榮榮玩笑開得過了火。換作以往,受不得冷清的郭榮榮早就換著法子逗庄嫻笑起來,可這一次,竟也似較著勁似的,兩個好朋友冷戰了不少日子,郭榮榮才主動軟下來開口邀庄嫻陪她去學校的交誼舞會。
韓院長停下手裡的動作說:「過去我也說過,完不成工作,首先應該檢討自己的辦事能力,而不是工作的難度,你怎麼又不記得了?」
韓述已經聽到了媽媽的動靜,情急之下也沒好氣,「哎,跟你說認真的!」
「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還未流到腮。」
畢竟是兩輩人,韓院長聽著韓述信口說出什麼「通*奸」、「亂*倫」之類的詞語,總覺得不雅,也只得趕緊打住了這個話題,把這孩子越說越離譜。於是便伸手作了個就此打住的收拾。「你也別說那麼多,安安分分地找個品貌相當的女孩子,安定下來,比什麼狡辯都強。」
忘了那一夜是怎麼結束的,庄嫻躺回了她的架子床,可是心還在舞池裡,被他牽引著跳一曲圓舞,轉啊,轉啊,夢也在旋轉中無邊無際。
韓述被父親將了這一軍,等於自己之前在這個案子上的所有的力都被視為事業上偶像的父親全盤否定,不由得有些不快,於是悶頭吃飯,不再說話。
回到學校之後,不久,已經大四的庄嫻投入了找工作的洪流。忙起來的時候,見韓述的時間就少了,韓述竟也沒有太主動地找她,誰也想不明白,持續而穩定的愛戀,怎麼會在最親密最激烈的交匯后漸漸冷卻了呢?
韓述不知道九*九*藏*書,就連郭榮榮也不知道,那一次他接過燒烤叉時留在庄嫻指尖的溫度,她很久之後都還觸動著她。
庄嫻成績並不拔尖,她不像郭榮榮一樣輕易考上了本院的研究生,找工作也不算太順利,最後,在鄰省的一個中小型城市裡的法院謀到了一份書記員的差事。離開學校的那段時間,她一直在等待一件事,她知道,自己在等韓述開口說分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起模模糊糊地躺在他身邊睡著的。一直到半夜,韓述翻身的動靜驚醒了她。房間里的燈已經熄滅了,只有一扇朝海的窗敞開著,咸而潮濕的海風跟月光一道飄了進來。庄嫻知道他醒了,可是誰也沒有說話,漸漸地,兩人的呼吸都變得粗重。
等待他反應的瞬間,在庄嫻看來無比漫長,她慌慌張張地別開臉四處打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緊張。可視線卻掃到了他整潔的書桌上,隨意丟放著的一雙褐色手套。
然而想到了謝茂華,再聯想到媽媽剛才說的,這小夥子姓什麼來著,姓莫還是姓曾,不,他記起來了,小夥子姓謝!
女孩子的卧談會不就是由一個又一個八卦而曖昧的話題構成,任何一個地方,總有他這樣的男孩子,扮演著那些話題里的主角。
她是一個「木頭美人」,喚醒她的激烈雨滴是韓述,可如春風般呵護她開出花朵的是將要陪伴她一生的那個平凡的男人,雖然,那花朵也是平凡無奇的,可這才是觸手可及的生活,再不會聽到平靜夜裡壓抑至無聲的哭泣。
等到一家三口洗好手坐到餐桌邊,韓述看見了父親染得根根抖擻的黑髮和一塵不染的白色袖口,這都是韓院長一貫的典型風格,然而,當韓院長脖子上系著的那條異乎尋常的鮮艷領帶跳入眼睛,韓述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謝望年,韓科長,我叫謝望年,望江樓的望,過年的年……你就叫我小謝吧,我爸爸以前給韓院長開過車……哎呀……」
距離停車場還有幾十步的距離,韓述走著走著,忽然就失去了讓身後的人為自己效勞的勇氣,那不是別人,是她的親弟弟,身上跟她流著相同的血。
果然不出韓述所料,他只要安安分分地跟父母吃一頓飯,一定會被一軟一硬地數落得臭頭。接下來,韓母語重心長的「愛的教育」和韓院長聲色俱厲的道學理論聽得他一頓飯味如嚼蠟,最後只能使出殺手鐧,抱著肚子說胃痛,從餐桌上撤了下來,才總算撿回一條小命。
庄嫻是個害羞而內向的女孩子,她有一張漂亮的面孔,大眼睛,長發烏黑,活脫脫就是這個年紀男孩子夢中情人的形象。剛踏入這所大學的時候,追求的男生猶如過江之鯽,但是大多數在觀望階段或剛接觸不久就宣告放棄了。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庄嫻性格太過拘謹,她在不夠熟悉的人面前說話總是結結巴巴,走在人多的地方手腳老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她怯於跟人視線交流,不善表達內心情緒。偶有欣賞她文靜羞怯之美的男生,近距離相處一段時間后,常因太過乏味而放棄,久而久之,勇於挑戰自我的男生也不容易出現了,庄嫻「木頭美人」的名聲也衝出法學院,走向全校。就連郭榮榮也在跟別人的玩笑話中戲稱自己的這個好友「美則美矣,全無靈魂」。
「我怎麼不檢點!」韓述差點跳起來,放下筷子就理論,「我是談過四、次……」
「你是謝茂華的兒子……這麼大了……那麼說……你,你是謝桔年的弟弟?」
政法大學的出色男孩子不在少數,然而韓述的風頭依然不弱。他曾是不少女生宿舍熄燈后的談資。他有沒有女朋友?他對什麼樣的女孩感興趣?他跟誰誰誰走得很近?某某系的某某某又對他大獻殷勤?
韓述還是開著玩笑:「有件事我應該找你算賬,說真的,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家老頭子未必有多贊成,可是聽說分了手,他也不信我解釋,非說我始亂終棄,不分青紅皂白把我揍了一頓。你見過活那麼大年紀還被老頭子揍的倒霉傢伙嗎,那就是我。說起來,明明是你對我始亂終棄。」
又來了,又來了。韓述托腮,表情痛苦,但仍沒能阻止韓院長繼續說下去,「……所謂成家立業,還用我解釋嗎?一個男人敢於承擔起家庭的擔子,正視責任,才算得上真正的成熟,進而在事業上追求更好的發展,可你連這點都做不到,私生活也不知道檢點……」
三亞的氣候濕熱,庄嫻在激|情中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一身是汗,雖然眼皮越來越沉,可是仍禁不住想要起來沖洗一番。韓述的呼吸變得安詳而悠長,她猜他也許累了,又陷入了夢境,於是起身的動作自然小心翼翼。
庄嫻陪著沉睡中的韓述在房間里靜靜坐了很久,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點,陌生的朋友,連帶這身邊熟悉的人也開始陌生。
韓述驟然停下的腳步讓跟在他身後的謝望年差點不及剎住身子,好險小夥子反應挺快,立刻定住腳,饒是這樣,還險先栽個跟頭。
「噓……」韓述打斷了她。
他叫韓述。
那個年輕的司機早已眼明手快地接過韓述手裡的東西,本想全部代他拎著,韓述自覺不好意思,只將一隻手裡的袋子交給小夥子,道了句謝,便示意媽媽回去吧,自己和司機一塊進了電梯。
韓述最後還是把車停在了謝望年的身畔。
「說什麼呢?姐弟倆嘀嘀咕咕的。」韓母的身影出現在了韓述身後。
再見到韓述時,是在一個本系統內部的交流會上,那時庄嫻已經是一個五歲孩子的母親,她和韓述的相逢意外而略帶驚喜,一如老友,彼此誇張地相互吹捧。兩人都感嘆,到底是戀過一場的兩人,隔得也不是天各一方,怎麼就能那麼多年沒見著。也就是這次重逢,讓庄嫻居然覺得眼前的韓述比曾經的任何一個時刻要顯得更真實和可愛。
由於是黃金周期間,旅游業火爆的景區住宿緊張,大小酒店人滿為患。最後方誌和找到的這間小賓館並不理想,幾個人中,最挑剔的莫過於韓述,可他出奇地也沒有計較。
黑黝黝擠滿人的舞廳,庄嫻和郭榮榮剛坐定下來,就留意到了舞池的中心,衣冠楚楚的韓述環抱著民商法學院的一個漂亮女孩在一支快三的曲子里如蝴蝶穿梭般滿場起舞,金童玉女,配合得天衣無縫。
「你多大了?」他揚了揚下頜,問站在電梯角落裡的小司機。
也許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她另一隻先前還烤著雞翅膀的手突然伸到她和韓述面前。
分手的建議是畢業近一年之後,庄嫻在一封電子郵件中提出來的。韓述在恢復中寫了三個字:「好,珍重。」
韓述一邊笑,一邊擦拭著剛才濺在自己衣服上的燒烤油,然後竟然也再自然不過地接過了庄嫻手裡的燒烤叉,嘻嘻一笑,「給我烤的嗎,謝謝庄嫻師姐……你的翅膀味道還不錯。」
韓述不讓她的手往回躲,抓住了,只一聲聲追問,「那些你別管,我就問你喜歡嗎,你不喜歡嗎?說啊,說話啊!」
韓述心裏又是咯噔一下,他想,不會這麼邪read•99csw•com門吧,平安夜那天聽到唐業的女朋友姓謝,他警覺了一陣,還覺得自己疑神疑鬼,結果就真的跟謝桔年撞個正著。可這個姓謝的又意味著什麼?
「那女的我認識,外號『公共汽車』……」極低的可見度里,庄嫻看到了郭榮榮勾起一邊嘴角,她也沒心去聽,一心一意地隨著他們的舞步。他們跳得真好看,庄嫻想。
韓述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他愛熱鬧,卻找了個不善言辭的沉悶女友;他說他就喜歡庄嫻的安靜,然而她柔順如綿羊在他身畔,他眼裡常有一閃而過的失望;他沒有在庄嫻的旁敲側擊中承認過她是他從小到大最最親近的女孩,卻在無意中透露,那個情人節,是他第一次吻女孩子的嘴;他是庄嫻見過最陽光的男孩,可總有那麼一些時候,看起來心事重重;他明明就在庄嫻身邊,可庄嫻還是覺得太不真實;他不笑的時候眉梢眼角仿若桃花蕩漾,笑的時候反倒淡了……幸而她對想不通的事情喜歡拋之腦後,很少追問,很少探究,這是她讓自己安享快樂的一種方式。
在三亞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幾個人興高采烈地跑到住處附近的沙灘大排檔吃海鮮。庄嫻中途去洗手間,找不到路,不好意思地回頭來打聽,遠遠地看到那個叫方誌和的男孩子從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件東西遞給了韓述。韓述接過,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二話沒說就順手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你喜歡嗎?」庄嫻低聲問。
韓述愛玩在關注他的人眼中是眾所周知的,他並不像其他一樣出色的男孩子一般神秘。相反,他精力充沛,活力無限,似乎對一切新奇有趣的事物都充滿著興趣,愛熱鬧,也愛扎堆,入學不到一年,男男女女的朋友遍地都是。羽毛球社、籃球社、文學社、合唱團、計算機協會他通通參加,大大小小的活動中都可以找到他的身影,在老師和同學中同樣受歡迎。可是認識他的人多,特別交好的少;女孩子他也不刻意保持距離,別人對他好他照單全收,約出去玩,只要不是單獨一對出行他很少拒絕,可越是這樣他的感情生活越撲朔迷離,「有可能」的對象名單長長一串,可是坐實的一個也沒有。
庄嫻搖了搖頭。
也是從這時開始,庄嫻彷彿看到心中的城堡大門真的朝她打開。她真的成了韓述的女朋友。
郭榮榮笑畢,大概也知道了玩笑的底線,接著之前的話頭繼續為韓述引薦,「我剛才還沒說完呢,她可你的……師姐啊。」
次日,在方誌和與周亮曖昧的笑容中,韓述恢復如常,對於那一晚的異樣,在庄嫻面前他也再沒有提起。
庄嫻不敢動,可長久地保持這個姿勢,開始覺得腰和脖子都酸疼。她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然而就在半醒半夢之間,她聽到了隱約的哭泣聲。
「你……」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麼。
庄嫻平日里最怕人多的地方,院里系裡的活動,能免則免,還不如在床上睡大覺,那晚她瀕臨感冒的邊緣,頭暈喉嚨痛,可是同宿舍的姐妹郭榮榮慫恿著說,大二的女生,就像開始發蔫的黃花菜,同級或高几級的男生那麼長時間互相沒看上,估計是不用指望的,還不如去開墾新生那片「希望的田野」。
庄嫻羡慕同班同宿舍的好友郭榮榮的能幹和爽利,郭榮榮是班上的團支書,院學生幹部,文學社骨幹,她風風火火,敢做敢說,永遠知道自己要走向哪裡。庄嫻知道自己永遠也成不了郭榮榮那樣的女孩,或許這也是她與郭榮榮如此親密投緣的原因,儘管郭榮榮的一張利嘴不饒人,庄嫻時常要吃點啞巴虧,可這並不妨礙兩個女孩的友情。
韓述趕緊給父親夾菜,「吃飽了我馬上就去。」
好在韓母見狀趕緊解圍,「我最不喜歡你們父子倆飯桌上談工作,難得一起好好吃頓飯,就沒別的可說了?」
他搖下車窗,對著一臉懵懂的年輕人說:
第二天,郭榮榮從外面給庄嫻帶回來了感冒藥,也帶回了他的名字。
韓述趕緊揚起聲音對韓琳說:「上次你說的美白護膚品,我過幾天就給你寄。」
「不,不光是直覺,我前幾天又跑了一趟王國華所在的建設局,也就翻翻一些舊資料,找人談談話,原本也不指望有什麼突破,結果,竟然發現一些新的東西。他們內部曾經有人舉報,一年前發展計劃科經手批給江源集團下屬的廣利公司用於在建的溫泉度假山莊的一塊地,在程序上可能存在問題。廣利的負責人姓葉,叫葉秉文,是江源董事長葉秉林的親弟弟,而葉秉文和王國華之間一直過往從密,我有理由相信葉秉文也許給了王國華好處,而這是王國華犯事前最後一個經手的項目,只要我找到這筆錢,順藤摸瓜,也許事情就會有進展。只不過我有些懷疑,為什麼之前我跟建設局打過那麼多次交道,就從來沒有任何資料任何人透露出關於這件事的一丁點問題,怎麼王國華一死,這一茬就被曝出來了。爸,您說這會不會意味著這案子背後有人,而且有隱情?」
在宿舍的衛生間里,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庄嫻曾不止一次偷偷哼著只有自己聽得見的小調,張開手,與虛空中的另一半共舞,可是她以為那隻能是她一個人的夢。
還是郭榮榮澆醒了庄嫻的夢,她說:「韓述這個人,就是太輕佻,你別走火入魔,想我的話,城堡里只有一個王子,想做灰姑娘的人卻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韓述總說:「你這樣就好。」下一句話卻開始嬉皮笑臉,「有沒有人說過,你不說話的時候沉靜如海?」
郭榮榮說,你就傻吧,他有這麼好?沒後悔葯吃的時候,哭都來不及。
韓述在父親看不到的角度朝韓母做了個鬼臉,嘴上倒不吭氣。
小司機一臉憨厚的笑容,長得倒是挺眉清目秀的。韓述沒有見過父親的新司機,不過他倒是知道父親所在的高院不久前剛進行人事改革,類似於司機、普通文員、接待員這些社會通用崗位工種一律不再啟用編製內人員,而全部改為對外招聘的合同制員工。這個小夥子大概就是在這次改革中被聘回來的吧。
韓院長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臉色緩和了些,「說什麼,拋開工作,你兒子難道就不讓人頭疼了?三十歲了,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自己也沒個著落。古人說:齊家治國平天下……」
他站在小範圍人群的中心,與身邊的人談笑風生,應對自如,舉手投足之間彷彿已習慣成為人群中的焦點。假如不是他臉上的飛揚朝氣,加上身邊的郭榮榮都一再地強調從來沒有在學校里見過這號人物,庄嫻幾乎覺得有些拘謹的自己比他更像又傻又遜的大學新鮮人。
庄嫻繞著舌頭吞吞吐吐地道歉,可嘴巴不聽使喚,身邊吵吵嚷嚷地,都成了模糊的一團,聽不清辯不明。然而,韓述鬆開他的舞伴,扶直了庄嫻,竟然就著她的手,在未完的曲子中領著她跳了下去。
手套出自郭榮榮的手,上個學期的期末,考前緊張的複習時間,庄嫻就看到郭榮榮經常縮在床上織著這雙手套,郭榮榮也是生手,偏又生性好強,看九九藏書不得一絲瑕疵,反覆地拆了再織,虎口都被毛衣針磨起了泡。庄嫻在一旁看著,也就是那時生起了要給韓述也織點什麼的念頭,又不好意思開口讓郭榮榮教她,這才拖到了寒假才動工。
笑了一陣,韓院長果然又開始說起了韓述最頭疼的事情。
韓院長這才明白兒子在變著法拿他開涮呢,他就不明白了,自己手把手嚴厲教導出來的兒子,怎麼越來越讓他不明白了,如此嚴肅的人生大事,他跟玩笑似的。這一怒,讓韓院長差點沒背過氣去,指著老妻又嚷了起來,「送你兒子去看心理醫生,不,直接去精神病院,趕緊地!」
車子經過望年身邊,謝望年還拎著韓母為兒子準備的一袋東西,獃獃地杵在那裡,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一刻,庄嫻覺得自己會因緊張窒息而死去,真的,被他知道了,她也不想活了。
……
當韓琳的面孔在電腦屏幕里出現,韓母立刻放下手裡的活計從廚房奔了出來,母女倆聊個不亦樂乎。韓院長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可耳朵卻豎了起來。
韓琳說:「如果是我,十一年都忘不掉,那還跟自己較什麼勁啊,我就乾脆一輩子不忘了,怎麼著?」
韓述大二的那個情人節晚上,庄嫻鼓起勇氣送了他一條羊毛的圍巾,圍巾是寒假里她纏著讓媽媽教會的,手工拙劣,卻是他喜愛的大紅色。庄嫻害怕郭榮榮笑話,一直把圍巾藏著掖著,直到那天晚上才偷偷拿出來。
也許是因為網路信號問題,韓琳的口形跟聲音有些許的延遲。韓述見她微笑著張嘴合嘴,然後才聽到姐姐的聲音。
「我……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傻?」庄嫻怕這個夢醒得太早,唯恐自己的乏味讓他打了退堂鼓。
「那你覺得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所有的證據和線索都指向他嗎?我一直怎麼跟你說的,直覺會騙人,但證據不會。」
「你連你談過幾次都記不清,四次還是五次?這不是不檢點是什麼?」韓院長搖頭。
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出去,庄嫻去到韓述的宿舍,等他慢慢收拾好自己,他這樣一個急性子,打理自己的儀錶居然能耐心地一絲不苟。眼看宿舍四下無人,庄嫻羞澀地把那條圍巾手忙腳亂地繫到韓述脖子上。
在混亂和黑暗中,年輕的男孩和女孩,該發生的一切就這麼順理成章地發生。從頭到尾,韓述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庄嫻在緊張和甜蜜的無聲伴奏中迎來了她第一次的疼痛,儘管沒有她幻想中那麼神奇和美妙,可她愛著身邊這個男孩,這承受顯得如此圓滿。她先前的一絲疑慮在身體的疲憊和心靈的滿足中漸行漸遠。
他嘴裏反覆呢喃的一句話,還有濡濕了她背部的眼淚,成了一個讓庄嫻震驚卻費解的夢。那是她從不了解的韓述,又或者她從來沒有了解過韓述。
韓母跟女兒聊天的勁頭,就像隔世重逢一般熱切,一個多小時之後,韓述終於逮到媽媽去喝口水的機會,剩下他和姐姐單獨相對。
韓述不由分說地就要拿回謝望年手裡的東西。望年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年輕不懂事,一不留神說錯了什麼話,惹惱了韓院長的公子,苦著臉不肯撒手,一個勁地重複,「我來吧,我來吧。」
工作兩年後,庄嫻嫁給了工作單位里的一個同事。那男人很普通,也很體貼,庄嫻也變得越來越開朗外向。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幸福,可這幸福卻是腳踏實地的,而不是漫步在雲端。
「誰……」
直到韓述提出送她去火車站,他說的仍然是:「其實你沒有必要去外地,你留下來,我爸爸出面……還是可以找到不錯的工作的……」
誰知道,一切才剛是開始。
「你問就問,一個大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扭捏……很多年是指多少年……我每隔幾年就忘記一批人。」
鬼使神差的,庄嫻眼角留下了一行淚水。她不是一個好的朋友,郭榮榮那些個打著電筒織手套的情景在眼前浮現,當時她竟從來沒有留心細想過……可是即使她知情又能如何,此刻比愧疚更強烈的是手心的溫暖。
庄嫻做夢一般呢喃,「我真的喜歡。」
韓述不禁為自己抱屈,「這是我願意的嗎?爸,您別小看這個案子,我覺得背後大有文章。」
儘管郭榮榮一再點醒庄嫻不要做灰姑娘的夢,可是如果有一天,王子提著一雙正合碼數的水晶鞋施施然走過來,你要不要穿?
韓述自小長在幹部家庭,深知對於某些領導崗位的人而言,專職司機就是他們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他父親韓院長為人嚴謹,身邊也多是一些寡言本分的人,就像當年桔年的爸爸謝茂華。這個小司機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歲,怎麼就被老頭子挑上了呢?
「……有個人對我說過,很多事情,只要不去想,就是忘記了。後來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樣。」
韓述也考上了本院的研究生。關於後來的他,想不到還是在郭榮榮一點一滴的描繪中浮現在異地平靜生活的庄嫻心中――已經決裂多年的郭榮榮以老同學的身份參加了庄嫻的婚禮,時過境遷,重歸於好,兩人的友誼雖不再如從前親密,但經歷了一段誰也沒有得到的爭奪,畢竟是重拾了一份情意。庄嫻也開始明白,有些東西,淡一點,才能久一點。
可郭榮榮不放過她,一個院的學生,見面的機會不少,每當她們出現在某個有韓述的場合,庄嫻已經夠手足無措了,郭榮榮還要拚命用手肘頂她,憋著笑擠眉弄眼地暗示。
韓述跟老姐感情還是不錯的,因為韓院長始終不肯在女兒面前低個頭,韓琳這些年也一直沒有回國,通常是韓述陪著媽媽每隔一兩年飛過去看看她。這許久不見了,也有些挂念,所以下了班就趕緊往家裡趕。
「王國華死了您聽說了吧,他的贓款一直都沒查出來,我聯繫上了他在國外念書的兒子,據他兒子交代,除了剛出去時王國華一次性拿出來的五十多萬之外,確實沒有別的重大開支,說了您也不信,王國華就是那種內褲破了都要補三回才肯扔的人,要說他一個人吞了這筆錢,我還真不能相信。」
當然沒人這麼說過。庄嫻在他孩子似的貧嘴中,幸福如火中燒,這幸福讓她暫時忘卻了別人注視的眼神,也忘卻的好友的冷臉規勸。
韓述一邊埋怨自己遲早死於營養過剩,一邊跟父母道別。走到電梯處,正好一個年輕小夥子從電梯里走了出來。
起初咋一個激靈,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不由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之後,才意識到壓低的哭泣聲,竟然像是從始至終擁著她的韓述。
韓琳答得無比順溜,「雙份啊,你買了,讓媽媽給我寄。」
韓述和他的舞伴在舞步中遊走,跳著跳著就轉到了庄嫻身邊,庄嫻怔怔地,也不知道是誰暗地裡使了把勁,將她一推,她毫無防備,就這麼跌跌撞撞得撲了過去,正撞上了韓述的舞伴,那女孩子停下來,驚叫了一聲。
「郭榮榮,你同學會不會是不舒服?」韓述打完招呼竟然也不急著走開。
韓院長又是說了他一通,在自己家裡,好像屁股下長著釘子似地坐不住。好在韓院長似乎晚飯後也約了一些工作上的朋友聚會,read•99csw•com司機已經在樓下等候了,韓述的脫身便沒有顯得那麼困難。韓母則張羅著給兒子打包營養品,每次都是兩個大袋子。
「什麼羊羊?」
「你再說一次。」
「至於嗎?你兒子吃那麼多營養品,能虛到這點東西都拿不動?」韓述笑著對媽媽不以為然地說,可他也明白老人疼兒子的心,也就不便拂了這好意。
庄嫻頓時就懵了。這手套她怎麼能不認識,那手背處的花紋是她親眼看著拆了又拆,一針一針地織出來的。
《庄嫻》
韓述大三那年長假,庄嫻跟他一塊到三亞旅行,同行的還有他的兩個發小。這次旅行對庄嫻來說意義非凡,這是韓述第一次把她帶到了他的好朋友面前,這未嘗不意味著對她的進一步認可。庄嫻竭力讓自己不在他朋友面前丟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到了沒有,可是他的兩個朋友嘴上雖沒說,一路上卻反反覆復上上下下打量過她很多回。這樣的異樣目光和他們四下心照不宣的目光交流連並不敏感的庄嫻都留意到了,可韓述彷彿毫不在乎,一路興緻高昂。
提到「謝桔年」三個字,始終一片赤誠為韓述服務的謝望年露出一些尷尬的神情,不過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是……我姐姐是有案底,但是我們全家跟她已經很久不來往了,這個韓院長也是知道的?」
這個出奇親密而依賴的姿勢讓庄嫻心中即甜蜜又好笑。
「喜歡。」
有一次,文學社組織全體社員郊外踏青燒烤,郭榮榮非拽著庄嫻這個編外人員參加,從頭到尾,庄嫻都躲在人最少的角落裡給大家烤東西吃,任憑郭榮榮什麼鼓動她上去跟韓述打個招呼也縮著紋絲不動。原以為這樣可以躲過,可韓述偏偏湊過來不計前嫌地跟郭榮榮打招呼。
可是韓述沒有。
韓院長住的樓層高,電梯里只有韓述跟小司機。兩人也是初次見面,並無話說,韓述笑笑,也就各自沉默地站著。
如果是他,他會溺死在這種孤立里。
到底是隔著地球兩端的距離,麥克風的聲音斷斷續續,語音跟不上的時候,韓述就代替媽媽通過鍵盤上跟姐姐聊,自己也不忘與韓琳交流了一通《喜羊羊與灰太狼》的觀后心得。說起來,這動畫片是非明那孩子推薦的,她說姑姑也愛看,韓述自己找來做了功課不說,最後喜歡上了,還推薦給姐姐。
韓述定定站了一會,仍然沒完全消化過來,神色古怪地轉過身,略帶遲疑地問一臉不解的謝望年。
「我還是不明白,他都沒有主動提出,你為什麼要跟她分手。」
郭榮榮是少有的不把韓述放在眼裡的女孩子,韓述甫加入文學社,作為副社長的郭榮榮當眾給過他不少冷臉。新社員寫的稿子里,她不止一次地挑出韓述的作品,念著念著,然後感嘆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十幾年吧……比如說十一年。」
「你騙我……」
他為什麼高興,他真的高興嗎?庄嫻像是忽然發現,他高興的時候心裏想什麼,難過的時候心裏想什麼,自己竟然渾然都不知情。
對此,庄嫻難免也對韓述頗有埋怨。韓述說,他早看不慣郭榮榮的自以為是和對庄嫻的欺負,這回是故意讓她下不了台,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庄嫻雖遺憾,然後當時身處熱戀中的她,又能怎麼辦呢?
「我已經滿十八了!」小司機趕緊強調,這時電梯已經停靠在一樓,韓述把車停在最靠近大門的停車場,小司機也跟在他身後兩步的距離,亦步亦趨地邊走邊說,「我給韓院長開了大半年車了,我開車很穩的。」
關於韓述的一切,庄嫻是在消息靈通的郭榮榮傳遞的信息,以及自己在校園裡偶然或「貌似偶然」的一次次擦肩而過中留下的印記一點一滴勾勒起來的。就像一付油畫,起初是寥寥的幾筆速寫,漸漸地有了層次和色彩,看起來栩栩如生,一如她心目中期待的樣子。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可是透過他的眼睛,還來不及看清裡邊的風景,凝視的人心中已悄然打開了門扉。
他到家還比韓院長稍早一些,韓母的一桌飯菜已經準備好,只等他們父子入座。
番外 庄嫻
此時庄嫻已然消氣,她就郭榮榮這麼一個好友,冷戰起來也怪孤單的,對方給了個台階,再傻也知道順勢下來,換套裙子,就跟著郭榮榮去了舞會。
郭榮榮什麼都好,人長得也不賴,偏偏臉長得稍長,嘴上雖不說,心裏也頗為遺憾。韓述這引經據典的調侃一傳開,郭榮榮捂在被子里痛哭了整晚,次日就想盡了所有辦法搬離了庄嫻所在的宿舍,走出那扇門時,庄嫻也知道她們也許再也不是朋友。她甚至沒有辦法開口去解釋和規勸,每一種說法都像是勝利者的宣言。
很久之後,庄嫻都沒能從自己那時的「瘋狂」舉動中釋懷,她手中的鐵叉上還冒著熱油的雞翅膀險先捅到韓述的臉上,幸虧他閃避及時才逃過一劫,一旁的郭榮榮早就笑彎了腰……她當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說了什麼,活該在他面前丟人現眼。
「我說你最近的案子辦得怎麼樣,市院那邊已經交接完畢了,你還賴在城西院不走,大半年了,丁點大的案子都處理不好,也不知道蔡一林是怎麼教你的。」
好在郭榮榮也不是好欺負的主,沒過多久,就在文學社刊物這塊自留地里不指名道姓對韓述口之筆伐。她文章寫得好,筆鋒犀利,一時間,誰不知道《就怕流氓有文化》和《論登徒子的膚淺戀愛》中那個貪圖表象,不重內涵的紈絝子弟正是韓公子。一輪宣洩后,郭榮榮估計也好受了不少,從此更是挺胸抬頭做人,對韓述那一對再不理會。
姐姐算是韓述少有能說得上話的體己的人了,她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韓述竟然發現自己眼眶有些發紅,為了怕韓琳笑他,硬是忍住了,趕在媽媽沖回來之間趕緊問了句。
韓述扯著媽媽的手,痛訴革命家史,「媽你給我作證,我雖然有過『若干個』女朋友,最後也沒成,但哪一次戀愛不是正兒八經,有始有終,合法合理?我既沒有始亂終棄,也沒有通*奸、亂*倫、濫*交、同*性*戀……既沒有違反公序良俗也沒有觸犯法律,怎麼就私生活不檢點了?」
送兒子出來的韓母見狀便對韓述解釋道:「這是你爸的司機小謝,小夥子人很勤快。你拎著這麼多東西,停車場又遠,正好小謝在樓下等你爸出去,我就讓他順便上來給你幫個手。」
――送給親愛的瓜瓜,遲到的生日禮物
他走過來站定在她們面前那一刻,庄嫻就成了一個人形的紅番茄,郭榮榮和他說著話,她絞著手指,一門心思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你叫什麼名字啊?」韓述邊掏鑰匙邊問。
庄嫻不管可不可能,他是她的光源,她是無悔撲火的蛾,於是紅著臉,期期艾艾地去赴一場場如夢之約,她照例是不善言辭,緊張起來渾渾噩噩,與他揮別後常想不起相處時的細節,而韓述注視她的眼神竟似比她更專註。
在那段幸福的時光里,唯一讓庄嫻遺憾的是她和郭榮榮友情的中止。而這一切的導火索竟然是郭榮榮暗戀韓述一事不知怎麼傳出去read•99csw.com之後,韓述在別人詢問為什麼看不上法學系大才女時,戲謔的一句話。
跟姐姐聊完,韓述坐在沙發上陪韓院長看了半個小時的中央四台,找了個理由就說要走。
熱鬧活潑的韓述,在靜謐的黑暗中,像個迷路的孩子一般擁著她哭泣。
可是後悔葯不都是事後才吃的嗎?她要的是現在。
在海角天涯綺麗的落日餘暉中,韓述說「今天高興」,拉著周亮跟方誌和喝了不少的酒。嬉鬧間,周亮作勢嚷著要灌庄嫻一杯,韓述冷著臉攔了下來,還沒等到對方發話,自己就悶聲不吭地連喝了三杯。周亮和方誌和面面相覷,再沒有鬧下去。
可他哪裡知道韓述的心亂與惶恐。韓述見他這個樣子,索性東西都不要了,反正那堆營養品留之無用,棄之可惜。他逃也似地上了自己的車,發動車子一踩油門就想要離去,他怕多看上幾眼,就會從那張年輕的面孔里看到熟悉的痕迹。
郭榮榮還會心照不宣屢屢帶回關於韓述的傳聞――他是大法官的兒子;他父親的相片被掛在歷屆優秀校友的榮譽展廊里;聽說系主任跟他家關係密切;他的羽毛球打得很好;他和隊友代表學校在某大學生辯論賽中得了名次;他是某某教授眼裡唯一的關門弟子……儘管庄嫻不關心這些,她看到的只是韓述似笑非笑的眼睛,羽毛球比賽候場時的偶見的沉默走神,還有歡快時總傳達不到眼底的笑意,可是她還是一次次在郭榮榮繪聲繪色的敘述中原形畢露地面紅耳赤。
韓述忍著笑,「是慢羊羊和懶羊羊。爸,現在不流行米奇了,您應該去看看《喜洋洋與灰太狼》,挺好的動畫片,在孤寡老人中也挺流行的。」
韓述理解小夥子為什麼如此介意,司法系統的工作人員在這方面比別的單位更看重一些,謝望年是怕家人的背景讓自己丟了一份好工作。然而,韓述心裡頭好一陣卻辨不清是什麼滋味。他雖然一直都知道桔年帶著非明獨自生活,鮮少與人來往,但卻是第一次從她親弟弟口中真真切切地得知,她最親的人已經徹底跟她隔絕了。
韓琳側著腦袋認真地想,然後正色道:「我想是有的。」
庄嫻曾經偷偷問過郭榮榮,為什麼特別不喜歡韓述。郭榮榮答道:「我最討厭他這樣自以為白馬王子的紈絝子弟,如果沒有一個好家世和好皮相,他什麼也不是。」她常常在庄嫻面前毫不留情地嘲弄那些在韓述面前「故作嬌羞」、「毫無尊嚴」的「狂蜂浪蝶」,每當她們自以為成功卻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時候,她更是興高采烈的大肆譏諷。
韓琳見韓述壓低聲音鬼鬼祟祟的樣子,不禁大笑,「就是你唄,你高中時借我的張信哲專輯磁帶還給我了嗎?」
她低著頭回應韓述的追問。
韓母也反過來摸著兒子的手,犯愁地說:「寶貝啊,你說你到底要找個什麼樣的,天仙還是女明星?」
韓述用手背搓了搓面頰。
韓述有些訝異,「爸,不是您過去一直囑咐我,做事要有始有終?」
那是一個退回來的包裹,上面的地址,來自於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所在。
韓院長看見兒子也沒個好氣,放了公事包就「哼」了一聲,「韓檢察官在白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慰問孤寡老人了?」
那個情人節的晚上,韓述撫摸著庄嫻的長發,第一次吻了她。
庄嫻心裏想,她不要過橋,有過那個共舞的夢,也就足夠了。
韓述最怕兩老啰唆,打算故意磨磨蹭蹭到晚飯時間才出現在餐桌上,可韓母早早打來電話,說約好了大洋彼岸的姐姐韓琳,一家人通過網路視頻來個大團圓,讓他早些回來,免得誤了時間。
法學院是這所學校的重點院系,每年招來的學生不少,熱鬧熙攘的座談會現場,跟趕集似的。轉悠了幾圈之後,郭榮榮忽然使勁用手肘頂著庄嫻,附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哎哎,看啊,快看那邊,黃衣服那個!」
她一度以為他會有下一步的動作,然而他沒有,就這麼靜靜地,緊緊地擁著她,貼著她,夜很靜,這樣的依偎讓人墜入天長地久之中。
庄嫻說,「我想起了你對我說過的灰姑娘理論。你錯了,我想我還是穿上了水晶鞋,可忽然有一天我發現,王子的城堡里,燈已經被先前經過的那個人熄滅了,裏面黑洞洞的。我害怕。」
「你喜歡嗎?」他不回答她的問題,倒反過來問她同樣的一句話。
「你還記著啊。」他有些尷尬。
庄嫻習慣性地不往深處想,她只是發現了一個更顯而易見的事實,最初的時候,她一天見不到韓述就心慌得厲害,後來慢慢習慣了,這個間隔期變成了三天……一周……兩周……一個月……從什麼時候開始,由韓述而變得自信了不少的庄嫻發現,即使沒有韓述的陪伴,其實天還是一樣的藍。
韓述也注意到庄嫻看著手套發獃,揀起那雙手套,不由分說就往庄嫻手上套。庄嫻的眼睛一紅,手微微往回撤了撤,韓述的手卻抓的很緊。
韓述沒有馬上說話,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局促地低著頭,特意修飾過披瀉下來的長發搔得臉有些癢,心裏卻像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爬。
韓院長頓了頓,說道:「依我看,這個案子牽涉太多,你一時半會也查不完,這終究是城西院的事,你的當務之急還是儘快到市院報道,手頭的東西你可以移交給其他同事嘛。」
「就算真有王子,也不是每一個普通女孩都可以成為灰姑娘的,灰姑娘是什麼,灰姑娘就是除了有個后媽這件事之外,其它統統圓滿的女人。」這是郭榮榮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每當庄嫻聽到這句話,總覺得特別地窘迫,她好像可以感覺到郭榮榮的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韓院長夫婦猶如聽到了火星文,一頭霧水。
許多當年的隱情,很多年後,會被時間沖洗得毫無秘密可言。後來已經是一名成功律師的郭榮榮也對庄嫻提出了一個疑問。郭榮榮和韓述在一個城市裡,她單身,仍然憎惡韓述,工作中只要有接觸,處處跟他作對。
之後,韓述醉了,俯身在一側的沙灘上吐得一塌糊塗。庄嫻趕緊和另外兩個男孩子一道半扶半抬地把他送回了房間。安頓完畢,周亮和方誌和都借口要到海灘夜遊,把庄嫻和韓述單獨留在了房間里。
「小二,媽媽的寶貝蛋,灰太狼,你表情幹嘛那麼衰?」比利時的時間比國內要晚六個小時,韓琳那邊此時還是正午時分,她是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窗檯邊上,笑得如冬天的太陽似的乾淨溫暖。
關於這段感情,別人預言的閃電分手和韓述的熱情退卻移情別戀,這些都沒有成為現實,很難相信韓述和庄嫻就這麼相安無事相戀了一兩個年頭,然而這就是鐵打一般的事實。
韓院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習慣性綳得嚴肅的臉透出些微紅,他鬆了松領口,清咳了兩聲,表示出懶得理會的神態。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又是誰呢?
很快,韓述的找庄嫻的電話在宿舍里時常響起,他的身影也不時出現在她樓下。別人都在風傳韓述看上了法學院的「木頭美人」。郭榮榮有時也一個人愣愣地自言自語:「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