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的時候跳舞嗎，姑姑。」

不知道是特定的心情還是太過專註使然，韓述定定地站在那聽著，這首爛熟於心的歌，竟然莫名地有了種別樣的況味。他試著閉上眼睛，恍惚間，彷彿蔡檢也不再是蔡檢，歌也不再是那首歌，身側只剩下一個聲音在幽幽地敘述。

非明心裏甜蜜蜜地轉了幾圈，一屁股坐在桔年身畔的椅子上，嘟囔道：「姑姑，我開心得頭有點暈。」

非明翻了個白眼，心裏想，姑姑的反應也夠慢的，說起這個，她有了些精神，「我上個星期就給韓述叔叔打過電話，他真奇怪，沒說來也沒說不來，就問姑姑你知不知道我叫他來。」

過不了多久，非明就將是舞台上眾人矚目的白雪公主，她多希望能有多一些自己喜愛的人分享那時刻的光彩，尤其是韓述叔叔，如果他來了，許多嘲笑她是孤兒的同學都會發現，在舞台下會有一個又帥人又好的「家長」只為她謝非明歡呼鼓掌，而不是只有姑姑靜靜陪伴著。

「因為我還有夢，我依然把你放在我心中，總是容易被往事打動，總是為了你心痛。」

「喜歡就好，你看，發卡帶在你頭上那麼漂亮，怎麼可能是送錯了。說不定這是聖誕老人送給白雪公主的遲到禮物呢？」

「這樣啊。」桔年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老師通過廣播召集所有參与演出的同學到後台集中候場，非明急匆匆地跑了，桔年收斂心神，依舊坐在位子上，等待著即將開始的表演。

「蔡檢，要不給你們點一首《敖包相會》？」小趙轉而問蔡檢。

美女主任拿過韓述手裡的飲料在鼻前一聞，「檸檬茶，喝這個有什麼意思？」

「你不希望自己是白雪公主嗎？」

小趙擺弄了一會，失望地把手機拋回給韓述，「沒有電話也沒有簡訊，你瞎看什麼？」

這樣的結果顯然不能讓孩子感到滿意，非明故作老成地分析道：「姑姑，是不是你不讓韓述叔叔來，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害怕你。」

桔年不禁也有些難過，她把非明帶在身邊那麼多年，可是給孩子的東西卻那麼少。

天氣糟糕，願意步行的人更少，剛過去的公車無不滿滿，孩子心裏裝了演出這眼前最重要的事，自然心急焦躁。她眼睜睜看著接連不斷的私家車從眼前疾馳而去，情不自禁地喃喃：「韓述叔叔不知道在幹什麼，我明明告訴過他今晚上演出的。」

「……發病了，真可怕……」

桔年忍住笑，「我剛才看到扮王子的男孩子，是李特沒錯吧，他今天也很帥啊。」

剛到的蔡檢聞聲走了過來，端端正正地坐在韓述和小趙之間。小趙忙著給領導倒茶，蔡檢打量了韓述幾眼。

「傻瓜，大人除了上班之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因為學校精心籌備的緣故，晚會節目相當精彩，隨處可見用力鼓掌、專註拍照攝影的家長。也許對於家長而言，台上表演的內容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裡面有自己的寶貝。

「你哪來那麼多講究。」正好有人推門進來，美女主任小趙趕緊在身邊騰出個位子，嘴裏招呼著，「蔡檢，您算是來了，快坐吧……」

「嗯？」桔年有些意外，她笑自己，也許是太多年沒有聽過有人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以至於竟然因為孩子無九_九_藏_書心的肯定而感到眼眶微微潮濕。「真的嗎？」

在桔年的好說歹說下，非明總算答應暫不換上跳舞的衣服鞋子，以免弄髒行頭。為了這場演出，她興奮緊張得昨晚整晚都無法入睡，可一出門，糟糕的天氣和路況讓她沉浸在童話歌舞里的心感受到了一絲沮喪，冷風一吹，直嚷著頭痛。

「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秘，忘了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

「不對，不是韓述叔叔，老師跟我說是個阿姨……究竟是哪個阿姨，她為什麼不親手交給我呢？」

他心下狐疑，嘴上卻不說，只暗自思量著，莫非這方誌和跟蔡檢扯上了什麼關係？方誌和莫名其妙地找碴，難不成是出自乾媽的授意。

「白雪公主只有最出色的女孩子才能扮演啊。」桔年笑著說。

蔡檢說：「換首新歌，免得韓述老說我活在七十年代。」

童話的音樂聲傳來，觀眾席也漸漸安靜，彷彿都在等待著舞台上的小精靈。

韓述懶洋洋地把杯拿了回來，「這你就不懂了，檸檬茶里也有學問，我喜歡放三片檸檬，蜂蜜加祁紅，不要戳它，冰箱里冰鎮十個小時以上，味道自然就出來了，顏色還澄澈。這杯……湊活罷了。」

他憤而掛斷，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麼那麼地失望。

台園路小學的迎春晚會安排在晚上，這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下著淅瀝小雨，剛傍晚時分，天就早早地黑了，走在略顯泥濘的道路上，風吹過來，感覺比天氣預報播報的最低溫度更冷一些。桔年和非明撐著一把大傘往公車站趕，走得舉步維艱。

好不容易到了小學的禮堂，非明不死心，尤在四處張望，她心底里還期待著韓述叔叔從某個角落突然冒出來，笑嘻嘻地給她個「驚喜」。

韓述見小趙起身去點歌，小聲說道：「我只問您，唐業在海外有私人賬戶的事您知道嗎？還有，王國華死前最後一個有疑點的項目跟江源集團下屬廣利公司有關，而唐業跟廣利公司原財務總監滕雲過往從密您也不知情？」

韓述叔叔沒有出現。非明略帶失望地抱著她的裙子和舞鞋跑進設在禮堂二樓的化妝間，桔年則找了個位置坐下，獨自等待。

晚會進行過半，報幕的小學生用黃鶯一般的聲音對觀眾說道：「接下來請大家欣賞歌舞劇――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蔡檢一向精明的雙眼裡也流露出迷茫的神情，她緩緩搖了搖頭，「你覺得……」

韓述坐在燈光幽暗，音響喧騰的K廳包廂里，聽著同事在台上忘情投入地演唱。

「看你這幾天心情好些了？氣色都回來了。」

桔年輕輕打開相當精緻考究的紙袋，裏面是個漂亮的小盒子，打開來才發現盒子里竟然裝得滿滿地都是各式各樣漂亮的小發卡，五顏六色的裝飾和晶瑩的水鑽耀花了眼。

「呃……不怎麼跳。」

韓述一奪之下沒有成功，也不再計較，笑著舒服地靠在軟綿綿的沙發上，「看到了好東西不要忘了告訴我。」

韓述緩緩垂下了握著麥克風的手。

從來韓述就救贖不了謝桔年，需要救贖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正說著，握在手裡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起來，上面顯示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響了兩聲就掛斷了。韓述一急九九藏書，立馬從沙發上躍起，匆匆地跑出門外回撥過去，

桔年抿嘴笑了笑，也不去點破，明明就是她嫌另一把傘又舊又丑，只是悄悄地將傘柄更往非明那邊挪了挪，安慰道：「就快到公車站了。」

「真的。」非明輕輕把頭靠在姑姑的肩上，「全世界姑姑最好了……除了我的爸爸媽媽。」

孩子的聲音因極度的興奮和驚奇，微微帶著顫音，而桔年的指尖發涼，心中某個角落卻也在微微地抖。不會是韓述，韓述雖然能夠負擔也願意送孩子禮物，但他不會特意去買這麼些小女生情致的玩意，也未必知道這些東西正是非明目前的心頭所好。答案不言而喻。

韓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是嗎，您心理只怕也想著，糟糕，該怎麼防我故意給您乾兒子找碴吧？」

韓述一愣，繼而大怒，「預測個鬼，小心我揣了你們的老窩。」

蔡檢也抿著嘴笑，「乾媽這不是關心你嗎？你這孩子，從小到大沒少讓人操心。跟同學聊聊，心氣都暢了不少吧？」

「韓述，韓述，唱啊，換你唱了……」

韓述這才收斂了些，正兒八經地跟著蔡檢的節奏，盡量專註地聽她唱，一邊用手輕輕和著拍子。

陳潔潔當然認出了非明，這是她年少荒唐歲月里如今唯一留下的血證。那一次的擦肩而過，她會流淚嗎，她會後悔嗎，她會因為這個融合了她和巫雨血脈的生命而想起逝去的容顏輾轉反側嗎？桔年不得而知，她知道的是，陳潔潔或許想要給孩子補償，卻不可能與非明相認。而她能給的補償，也不過是這一盒子漂亮卻無用的點綴品。

「哎，認真點，別笑啊。」小趙在一側暗示著。

非明紅著眼睛一個勁地點頭。

非明還沒有長大到足以讀懂那些情緒，但是她嗅得到藏在平淡如水的日子後頭哀傷的味道，那不是她夢想中家的味道。

一秒，兩秒……十秒……時間過去，可舞台上始終空無一人，觀眾席上的家長們從疑惑變為竊語，從竊語轉為不解的張望。

那個女聲恰如其分地纏了進來。她說，「別留戀歲月中，我無意地柔情萬種，不要問我是否再相逢，不要問我是否言不由衷，為何你不懂……」

桔年笑了起來，「怎麼會，你韓述叔叔如果不來，是因為他有別的事要忙啊。」

稍顯滄桑的一段過門后，蔡檢的女聲傳來：「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蔡檢愛唱老歌，是業餘的演唱高手，這在城西人民檢察院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不過敢這樣跟她開玩笑的除了韓述就沒有別人。

桔年笑了起來，從發卡堆里挑出一個，別在非明的頭髮上。

掌聲雷鳴般響起，桔年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聚精會神地等待非明的演出。她太知道這一次的表演對於非明這孩子來說的重要性，多少個日夜的刻苦排練和精心準備就為了這一刻。

「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有一天你會知道，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人生已經太匆匆，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朧……」

「臉怎麼那麼紅？」透過粉底，桔年都可是察覺到非明異樣潮|紅的臉蛋，同樣掩飾不住的，還有眼睛里的驚喜。

推開門走回包廂，韓述依舊掩不住失read.99csw.com落。蔡檢恰好唱完了最後一句，歌興正濃，招手叫來韓述，就對小趙說：「點首歌讓我跟韓述一塊唱。」

韓述聞言一怔，他不久前是跟方誌和「聊」過幾句，不歡而散。可乾媽又是怎麼知道的。

蔡檢似乎也自悔失言，笑笑接過小趙遞過來的熱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韓述低頭去喝他的檸檬茶，心想，這葫蘆里買的是什麼葯？

「如您所說，一切由證據說話，而我現在手頭上並沒有充足完備的證據材料。但是這個案子假如要查下去，唐業是繞不過去。乾媽，我知道這不是最初您讓我幫忙的初衷，但是我希望您理解，而且有個心理準備。」

她在心裏默默地說：巫雨，你也在看著是嗎？

「喜歡嗎？」她問。

韓述搖頭，「我說乾媽，當初非得讓我接這個案子的人是你，讓我放手的也是你，別拿我當槍使啊。我還真杠上這個案子了，從來就沒有我韓述過不去的坎。你別說，我還真有點進展了，更不能現在就撒手。」

「這首好，這首我們小天後會唱。」韓述笑道。

小趙會意，給他們點了首不新不舊的《當愛已成往事》。

「哦？」蔡檢一挑眉，神情也專註了起來，似乎對此頗感興趣。「說說看。」

「你怎麼了韓述……」

「無所謂，有什麼是我不會唱的？」

「那就好。」韓述臉上換了正色，「您要真那麼想，未免也把人看扁了！」

她趁韓述不備，一把搶過手機，笑著閃過身避開韓述企圖奪回來的手，「讓紀監小組長檢查看看有沒有兒童不宜的內容。」

從來沒有人逼過他流連在那些過去里，不肯相忘的人一直是他自己。他苦苦相逼，他言不由衷，他怕承認了之後再無路可退。然而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心中藏著一個被愧意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盒子，如今拂塵開啟，才發現裏面不過是最卑怯的感情。

「這是說公事的地方嗎？」韓述笑著擺了擺手，繼而壓低了聲音：「我敢肯定，王國華後面有人，他只是蝦兵蟹將冤大頭，真正的大魚還沒浮頭。」

「韓述，你可得掌握證據。」蔡檢所有所思地說。

「阿業他……」

不容易……有多不容易，這十一年裡，他冷暖自知。

非明把手中的一個紙袋往桔年懷裡一塞，神秘兮兮地小聲對桔年說：「姑姑，剛才老師把這個給我，說是一個阿姨給我送來的，是你買給我的嗎？」

聽著這首歌被蔡檢用她拿手的民族唱法「全新」演繹，韓述握著另外一個麥克風，也不由得撇過臉去，憋住臉上的笑意。

姑姑也不是不好。非明未嘗不知道姑姑才是真正照顧自己的人，可是姑姑總是太過冷清，而非明又太害怕這種冷清。她渴望的是放學后等待自己的一張熱鬧的餐桌，還有快樂或沮喪時分的一個溫熱的懷抱，可是這些她都沒有。她所能記得只有午夜時分偶爾轉醒，老房子無邊的沉靜，和桔年姑姑枯坐時寂寥的側臉。

非明雖不太相信，卻也笑了，注意力成功地轉移到她眼前最為在意的演出上來。她拉開裙擺，在桔年面前輕快地轉了個圈。

桔年用力分開擋在自己前面的圍觀的人們，一層又一層的人牆，密不透風地遮蔽著風暴中心那座驚恐和絕望的島嶼。時光彷彿倒流了，周圍的九-九-藏-書場景在眼前模糊難辨……盛夏，午後，冰涼的手，無功而返的救護車，似遠似近的警笛，水泄不通的圍觀者，白的擔架，紅的血，無風自落的石榴花……還有訣別的味道……她在發抖……不……不要這樣……

「我並沒有這麼說。」

過了好一會，非明都快忘了這個話題，才聽到姑姑慢悠悠地問了句：「哦，那他怎麼說？」

不可能！方誌和跟韓述打小玩得不錯，韓述的乾媽周亮和方誌和幾個都認識，但僅限於認識而已。更重要的是，韓述了解自己的乾媽，方誌和話里的意思跟乾媽的想法從根本上南轅北轍，完全不是一回事。

孩子還不怎麼懂得謙虛，點頭表示認可，想了一會，又歪著頭，認真地說了句：「姑姑，我覺得你也很好。」

蔡檢的一首《分飛燕》唱得如泣如訴，韓述鼓掌之餘，掏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小趙從點歌台處回來，巧笑倩兮地打趣道：「韓述你今晚是怎麼了，身在曹營心在漢，那手機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回……我看看！」

韓述怔怔地有些出神，直到蔡檢輕輕咳了一聲，才留意到已經到了自己的唱段，好在這首歌他閉著眼睛也能唱下去，趕緊接過。

韓述笑道：「這光線跟鬼屋似的，您都能看出我的氣色，姜還是老的辣。」

韓述看著乾媽這個樣子，心下也有些不忍，正好同事一曲唱完，他接過麥克風，笑著朗聲對大家宣佈道：「下面有請我們城西院的少男殺手，甜歌小天後蔡一林小姐為我們演唱一曲……」

「姑姑，我的裙子好看嗎？剛才李小萌也在化妝，她扮演一棵樹，看到我的裙子，氣得臉都綠了。」

「那為什麼你不上班的時候都沒有什麼事情可做？」

他的人生沒有了她，當然會不同，一切都將改寫。如果可以，韓述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遇見謝桔年。然而如果真的可以，他願意重回過去的每一天，好的壞的，幸福的，不幸的，統統重走一遍。只不過，再不會讓她收到一丁點的傷害。

「韓述，喝一杯嗎？」辦公室的美女主任拎了半打啤酒坐到他身邊。

韓述過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麥霸，可這時哪有那份心，連連求饒，「我之前喝多了，唱不了。」可蔡檢故意板起臉，他也不得不依。

「是你買給我的嗎？」非明還在旁一個勁的追問，但她心中也許知道這個答案是否定的。「難道，是韓述叔叔？」

「女孩……」

「韓述你唱什麼？」小趙在一邊問道。

「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裏，我對你仍有愛意……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韓述漸漸地也不去看那大屏幕上的歌詞，自顧往下唱。有些什麼東西，電光火石一般的閃過，照亮了，又熄滅了。

韓述擺手，「剛才已經喝了不少，現在我就喝這個。」

桔年絞著自己的手指，到底是坐不住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悄然起身，朝後台方向小跑而去。

演出即將開始，已換上潔白紗裙，妝扮得如同甜心公主一般的非明忽然緊張又雀躍地回到桔年的身邊。

韓述嘀咕：「太新的您也不會啊。」

不安的潮水觸感是冰涼的，從腳尖開始，慢慢地，慢慢地，打濕她，吞沒她。

他是等不來桔年的電話的。

韓述說：「這個我知道。我也不是第一天九-九-藏-書接案子，既然這件事被我碰上了，我非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王國華雖然冤枉，但罪不至死，他也不能白死。」他說著，忽然放下了手裡的杯子，看著蔡檢，頗有意味地說道：「乾媽，您說唐業是無辜的，但是我看可沒有那麼簡單。」

非明說完了這句話，偷偷地看了姑姑一眼。桔年正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傘上的水珠，神遊一般，彷彿並沒有聽見她說什麼。非明鬆了口氣，又有些失望，悻悻地伸長脖子候著下一班車的到來。

「喂，喂，我是韓述，你哪位？」他唯恐周遭太過嘈雜，對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韓述笑嘻嘻地說：「我看時間罷了。」

台下開始騷動了，最沉得住氣的桔年也不解地皺起了眉頭，而細心留意之下，她發現那騷動的源頭其實來自於後台。

「會不會是別人送錯了。」非明猜到最後，反而為這不太可能的幸運而感到惶恐。

桔年找出紙巾去壓非明額角的薄汗，「坐一會就好了。」

今天是非明演出的日子，韓述是記得的，他沒有去，因為害怕自己在桔年眼裡再度成為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可是一整晚，他都沒有放棄一個設想，非明喜歡他，希望他去看演出，有沒有可能她因為非明的期待而給他打電話呢？依她的脾氣，這個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可是他著了魔似的心存期待。

這是非明的節目！

進入後台的小階梯上已經圍了不少的人，有學生，有老師，也有家長，他們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里張望著。桔年腦子亂紛紛地，只聽到了一些支離破碎的交談片斷。

桔年怎麼能告訴非明，這些發卡來自於她一直心心念念卻從未相識的人，而那個人為了一段過去，一個誓言……又或者是為了另一個家庭和已然安定的生活，將永遠給不了非明想要的東西。

蔡檢良久沒有出聲，似乎在品味韓述話里的意思。孩子大了，由不得人，她覺得自己也在慢慢變得蒼老無力，心越來越疲憊，以往的銳氣日漸在消磨，她長長嘆了口氣。

蔡檢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韓述，你該不會……我相信你會公私分明的。」

桔年想，不怪她。不過是一段過去，有人想記得，有人要忘記，僅此而已。

「你爸爸也跟你說了吧，趕緊把手頭的事情交接了，該幹嘛幹嘛去。你不是常說在城西院束手束腳的，現在可以遠走高飛，反倒捨不得了？」蔡檢對韓述說道。

還好這個擔心並沒有成為現實，對方的聲音也清楚地從彼端傳來。「您好，我處可為您提供六合彩特碼預測服務……」

大家配合著起鬨，蔡檢終於笑了起來，罵道：「韓述你簡直沒大沒小。」可手裡卻接過了麥克風。

「不讓我的眼淚陪我過夜，不讓你的吻留著餘味……」

「……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底。」

「可是演出是在晚上，他不用上班啊。」

桔年語塞，她發現自己已經辯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了。

「……叫救護車了嗎？」

「別說我不懂。」韓述輕輕地接了下去。全賴酒精的後勁，他眼裡只有另一端欲說還休的她，身影單薄，額前有被風吹亂的頭髮，白著一張巴掌大的臉，眼角有克制的眼淚。

「姑姑，我就知道只撐一把傘是不行的。」非明嘴裏噴著白氣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