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錦沉默地看著他，這才是她熟悉的程錚，她最討厭他的盛氣凌人，不講道理，以為自己得到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她還以為他跟以前不一樣了，其實還是一點都沒變。

程錚看著安心閉目靠在沈居安身上的韻錦，他知道她的選擇不會是他。正如沈居安所說，那個晚上的吻，只是他的一場誤會。他黯然看著沈居安叫買單，然後半抱著扶起韻錦就要離去。

程錚沉默少許，沒有再堅持，接過香點燃，跟另兩人一樣鄭重在神像前叩首，再在功德簿上分別寫下本人姓名和所求之事，然後在功德箱里投下香火錢。

開始一直持續的表面的和諧被程錚這時的不依不饒打破了，韻錦沒說什麼，一把搶回沈居安手中的酒杯，仰頭就喝。

「程錚，你……」韻錦氣得一口氣沒緩過來，又咳了起來。

「永凱？你怎麼知道？」韻錦晃了晃頭，即使在這樣意識有些模糊的時候，她也記得自己並未向程錚提起過這件事。

她平時幾乎滴酒不沾，滿滿一杯啤酒喝到一半已有作嘔之勢，連沈居安都替她捏把汗，她卻硬是強忍著喝盡，最後嗆了一下，便咳嗽個不停，一張臉憋得通紅，眼裡也被嗆出了淚花，沈居安忙遞過紙巾。她把空了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邊咳邊對程錚說：「這樣你滿意了嗎？」

沈居安像對程錚和韻錦之間涌動的怪異氛圍沒有絲毫察覺，每次韻錦約他一同出遊，他都欣然前往，也多虧有了他的睿智和好涵養，才讓這莫名其妙的三人行沒有顯得那麼尷尬。

她走過去的時候，他正埋首書里，見到了她也不意外，只像往常一樣淡淡地笑著說：「你來了，酒醒了吧，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第二天早上的韻錦是在一陣頭痛乏力中從宿舍的床上醒來的，她半坐在床上，昨晚的記憶斷斷續續地回到她腦海里，她記得她喝多了，好像是居安把她送了回來。

沈居安看著她說：「這樣不好嗎？」

韻錦盯著他一言不發，臉上是異樣的緋紅，卻不是因為羞怯和惱怒，那杯啤酒的酒精足以讓不勝酒力的她感到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我在看六祖的神像，可能也只有六祖那樣的天生慧根，才能有這樣超然於一切之外的神情。」韻錦看著六祖像。

「我不愛他。」韻錦堅持。

小雯後面說了什麼，韻錦已經完全沒有了印象。她匆匆換了衣服，就往沈居安的宿舍里去，心裏的疑惑揮之不去，她明明記得最後是倒在沈居安的肩上，他沒理由把她交給程錚送回宿舍呀？難道有昨晚九_九_藏_書上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放開，菩薩都在看著呢。」韻錦一把拍下他環著她的手。

小雯翻了翻眼睛：「一杯啤酒就把你喝成這樣了？嘿嘿，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有那樣的帥哥把我送回來，一滴酒不喝我也醉了。」

韻錦笑笑，自顧自洗漱。誰知小雯興奮地從自己床上爬起來，走到她身邊用手肘頂頂她：「唉，老實說，昨晚上那個帥哥是哪裡的？」

程錚被刺痛了，口氣也變回以往的蠻橫：「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這樣對我。那天晚上你說什麼『這是我還你的』，告訴你，你還不完！」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身邊的兩個人同時變成泥塑一般。

趕到沈居安宿舍后，他的舍友說他出去了，韻錦想都沒想就往圖書館跑，她從來沒有這麼急切地想要見到居安，她要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了。

「你要什麼交代？」韻錦猛然轉身，卻撞到他的懷裡。隔著薄薄的T恤，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還有他特有的氣息，這氣息這樣熟悉，就彷彿回到了那個夏天，她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他。

「為什麼要回去？我還要好好看明白，我原本以為你只是還不會去愛人，原來你只是不會去愛我。你可以為子翼有了女朋友那麼失望，可以那麼快地在學校里找了個如意的男朋友，為什麼就吝嗇給我一個交代？」他的臉逆著光，看不清表情。

程錚冷眼看著這一幕，待她喝完之後，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地笑著對沈居安說道：「你看，她就是這樣犟，一點也激不得。」

接下來幾天，程錚都提出要韻錦帶他四處逛，他以老同學的身份提出這樣的要求，韻錦也不便拒絕。但從六榕寺回來之後，她就盡量避免單獨跟他在一起，每逢出遊必定拉上沈居安，並且她對程錚的態度始終不咸不淡，無論他明裡暗裡說什麼，她都無動於衷。

果然，她在圖書館的老地方找到了他。

程錚答道：「我的心意不止值這一點。」

程錚看到了沈居安眼裡一閃而過的愕然，知道自己這一番話並非半點作用也沒有。心裏感覺不到半點歡愉，這是他輸到退無可退之下的絕望反戈一擊，就算傷到了敵人，自己的處境也無回天之力了，不需要韻錦鄙視他，連他自己都為自己的卑劣感到不齒。可他顧不了這麼多，她總說他不講道理，他就讓她聽聽他的道理。保持理智並不能讓他快樂一點，反正他不能看著他們情深意濃，自己一個人舔傷口。

一頓飯在三人的沉默中吃了九_九_藏_書許久，眼見差不多到了尾聲，程錚舉起了啤酒杯，難得客氣地對兩人說：「多謝你們這幾天抽空陪我，如果打擾了的話，我用這杯酒賠罪，別的也不說了，希望你們陪我幹了這杯。」

韻錦心中湧起一種無力感：「程錚，你回去吧。」

也許比較在乎的那個人永遠是輸家。

沈居安搖了搖頭：「那你愛我嗎？你愛的是一個你渴望成為的目標，還是一個真實的沈居安。」

「說來也巧，我開始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嗎，我是來這邊看親戚的，倒也沒騙你。章永凱是我外公，永凱實業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外公去世后，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他的一對兒女。現任永凱掌門人是章晉萌，惟一的姐姐叫章晉茵，也就是我媽。我媽為了我爸長居在外省，我也在那邊出生，所以才會遇見你蘇韻錦。哦，對了，沈居安，你不想知道是誰跟我提起了你嗎？」

「不是你哪裡不夠好，恰恰是你太好了，我們不合適。」

「韻錦，我發現我們在一起以來，我從來沒有吻過你。」

「什麼味道？」韻錦乾脆放下了手裡的毛巾。

韻錦坐到他身邊，直截了當地問：「昨天晚上為什麼送我回去的是他？」

「好，你不說，我去問他。」

「你跟她認識沒有多久吧？倒像是挺了解她的樣子。」

她邊下床邊揉著額頭去洗漱，舍友小雯賊笑著說：「韻錦，你昨晚喝了多少呀？醉成那樣。」

韻錦見他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張百元紙鈔，投進箱里，不由說道：「只要略表心意就好了。」

他這麼一說，韻錦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的手還在桌沿上打著節拍，那有規律的聲響敲得韻錦心煩意亂。他的話句句清晰入耳，可她又好像一句都聽不懂，眼神儘是茫然。她只知道那雙握住她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昏昏沉沉間她心裏有個不祥的預感，莫非有什麼會因此而改變？

沈居安如鄉隨俗地跟其餘香客一樣買了香燭，分別遞給韻錦和程錚。程錚沒有接，他搖頭道：「我不信這個。」

「一杯啤酒。」

「是，他是說過……可我要是想跟他在一起就不會等到現在。」韻錦艱難地解釋，她恨自己是個口拙的人，關鍵時候總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對方明白自己的心。

韻錦見殿內的六祖像衣袂翩然，神態明慧，栩栩如生，不禁心裏想起了那個著名的六祖悟道的典故，正出神間，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停在了她身後，不需要回頭，韻錦也可以感覺到是誰。

韻錦見這兩個人htｔpｓ://ｒｅａｄ.99csｗ•ｃｏm你來我往地，當她不存在似地對她評頭論足，心裏頗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好插話。

「你懂的，韻錦，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感覺很好，我也一樣，那是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是相似的。可這不是愛，我有我的驕傲。」

三人點過香后，沈居安見韻錦被香爐旁的高溫蒸得額上有一層薄汗，便出提出到寺門口買水。韻錦想跟他一塊去，又怕把程錚獨自丟在一邊不太好。

這是韻錦第一次看到向來驕傲強硬的程錚在她面前如此軟弱，也不由得黯然，她總以為他是小孩子心性，當時鬧過一陣就忘了，誰知隔了那麼久，他還是尋了來。

「你在這幹嘛？」他問。

程錚嘴角微微揚起，語氣卻生硬：「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只怕你代替不了的。」

好在沈居安應付得體，一路上他態度友善地適時將當地的風土人情向程錚娓娓道來，不卑不亢，從容自如。程錚也扮演好了一個聽眾的角色，似乎對沈居安所說的頗有興趣。

程錚的手指一下下地輕扣桌面，帶了點漫不經心：「你男朋友那麼出色，難怪輕易地就被永凱錄用了。」

韻錦手中的動作頓了頓，沈居安明明是她們宿舍人都認識的。

程錚直直看向她：「這是我第一次敬你的一杯酒，就連這個要求你也要拒絕嗎？」

沈居安難得地尖銳：「你不想跟他在一起，是因為不愛還是因為不敢？」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沙啞得自己都陌生：「蘇韻錦，你笨歸笨，挑男朋友倒是有點眼光。」

韻錦有些明白了：「你還是在意他說的那些話，我那次只是……」

「那是為什麼？我不相信是因為他是章晉萌的外甥。」

「這不關你事。」

沈居安望著程錚沉默了一會，沒有發作也沒有問下去，只是抓過韻錦擱在餐桌上的手，說道：「如果韻錦不願意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想一定是因為你說的那件事只是一場誤會。一個吻可以有很多種含義，就像她吻我的時候，我從來不需要問為什麼。」

韻錦剛站起來的時候，身子在沈居安的懷裡輕輕動了動，彷彿無意識地從嘴裏逸出兩個字。

「有時候，了解一個人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

六榕寺就坐落在六榕路上，雖說是長假第一天，但寺內香火併不算特別茂盛，進入寺門后，古剎林木森森，寶相莊嚴，讓人的心不由得也沉靜了下來。

沈居安沒有說話，想了想，緩緩向她靠近，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她，然後把身體撤離。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鬼道理九九藏書，那沈居安就合適？」他不忿道。

「昨晚上送我回來的是……」

這樣幾天下來，程錚的心彷彿也慢慢地灰了。第五日時，他向韻錦和沈居安提出次日要返回北京，韻錦心裏暗鬆口氣。於是出於禮貌，當日晚上與沈居安一起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為他踐行。

沈居安離開后，就只剩下程錚和她兩個人站在原處，韻錦沒來由感到幾分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跟他客套總覺得奇怪，可交淡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於是便裝作專心看周圍的環境，自己隨意地四處走走。不想往前拐了個彎，便到了六祖殿前，這裏又是別有一番洞天。

沈居安笑笑道：「誰都有實現不了的願望，如果相信能讓你比較快樂，為什麼不信？既然來了，就點一柱香吧，傳說這裏的觀音菩薩很靈驗，說不得真的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什麼意思？」韻錦睜大了眼睛。

「我不懂你說什麼。」韻錦哀哀地說，已有淚意在眼眶。

「程錚……」

程錚雙手抱住她，不管不顧地說道：「你不喜歡我就算了，憑什麼親了我之後又把我丟開，這樣算什麼？」

於是這一次的出遊，成了韻錦感覺最怪異的經歷，與兩個出色的男孩子結伴而行，她卻如坐針氈，非但不知道沈居安是怎麼想的，就連她自認為一目了然的程錚，她也看不明白了。韻錦心裏有事，又怕多說多錯，始終悶悶的。

三人邊走邊看，寺內香火最盛的當然還是觀音像前，不管時代怎麼更替，世人得不到滿足的慾望總是那麼多，自己無能為力，只得求助於虛無的神佛。

沈居安拍著韻錦的背，見她緩過來了，才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倒是挺喜歡她這樣的性子。」

「不要解釋。」沈居安溫柔地打斷她的話，「我說過我不會因為別人的任何話放棄你，何況已經過去的事情也不必再提。」

韻錦咬著唇克制著，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固執地說道：「一定是他說了什麼，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告訴我！」

沈居安沉默，彷彿言盡於此。

他說到這裏，韻錦已有幾分猜到他下面的話，程錚不理她投來的警告眼神，繼續說道：「我一直沒想通，曾經有一次她在大街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吻了我，然後又把我丟在原地，從此之後再也不聯繫我，這到底是為什麼？」

程錚的笑意僵在嘴邊，五月溫暖濕潤的夜晚，他感到慢慢滲進骨子裡的涼。他想，也許他真的輸了，就算一直不肯承認，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對手雲淡風輕地四兩撥千斤，他已潰不成軍。

沈居安舉杯道：read.99csw.com「哪裡的話，你是韻錦的老同學，我們盡地主之宜是應該的。」他看了看韻錦，只見她對這滿杯的啤酒面露難色。

「說不出來啦，反正身材沒得挑，臉長得正好是我喜歡的那一類型，樣子是酷了一點，不過還是讓人……哎，好像就是小路說的，那天在樓下說是你男朋友那個哦。到底哪個才是……」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是六祖。」程錚慢慢走到她身邊。

沈居安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韻錦，我了解你，有些事情你瞞得了程錚，瞞得了你自己，可是瞞不了我。我一直沒有說破，是因為我以為你可以放得下，可是我發現這也許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越過他，一聲不吭地走出六祖殿，正好看到沈居安拎著幾瓶礦泉水，朝這邊走來，看到了沈居安澄凈的笑容，韻錦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了岸，一顆紛亂的心才安定了下來。

程錚又笑了笑，說道：「既然你那麼了解她，能不能代替她回答一個困惑了我很久的問題。」

「也不會呀，韻錦的性格是外柔內剛，只要你給予她足夠的尊重，其實都是很好相處的。」

程錚接過他的話：「可有的時候她軟硬不吃的樣子，真讓人恨得牙痒痒的。」

沈居安很快神態恢復自若，他只是讓半睡半醒的韻錦靠在他的肩頭，漠然地對程錚說：「原來如此。果然是血親，你讓我再一次見識到了你們章家人血統里特有的『自信』。很遺憾，你說的這些不能改變什麼，惟一能讓我放棄韻錦的，只有她自己的選擇。不好意思，韻錦喝多了，我要送她回宿舍。」

「再裝就不像了哦。」小雯嗔道，「那個帥哥不是我們學校的吧，我就知道我們學校生產不出那樣有味道的男生？」

「可是菩薩也看不見我有多難過。」程錚頹然地垂下手，委屈便浮了上來，「韻錦，我是特意來找你的，你至少告訴我，我是哪裡不夠好。」

這時，沈居安喝盡自己杯里的酒，從韻錦手中接過她那一杯，淡淡地對程錚說：「不介意的話，這杯我代韻錦幹完。」

一頓飯從頭到尾程錚都顯得異常沉默，與沈居安悶悶地喝了幾杯啤酒，都沒能讓他的情緒改善。看著他這個樣子，韻錦心中實有幾分不忍，也不好說什麼，只祝他明日一路平安。她既然不打算給他回應，就不應該給他任何期待，這樣才是對兩人都好的方式。他這個人，不過是沒嘗過得不到的滋味，過了這一陣，等他想通了，韻錦對他而言，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我酒量不好，能不能就隨意了？」韻錦舉杯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