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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星空 第二十四章

中部 星空

第二十四章

帶燈明白自己一直內分泌不好,脾上又添了毛病,她是懂得中醫的,但醫不自治,竹子就陪著她去看陳大夫。陳大夫很精心,給她抓了三副葯,一一包好,又應允這病治起來比較緩慢,他還得再給她配製些丸藥。
縣上召開黨代會
姓唐的行為傳到書記的耳里,書記就給姓唐的說:你那邊千萬不要攪和著姓元和姓薛的,那兩個是一個山上的老虎,你一攪和他們矛盾,我日子就難過了。姓唐的說:你難過啥?他們兩個矛盾了才都聽你的,如果沒矛盾你還得尋著讓他們矛盾哩!書記想了想,拍了腦門,說:哈,你還有政治意識么!姓唐的說:我是個管基建的。書記說:你行,在工地這不長時間里各項事情處理得得心應手么,佩服佩服,你應該見一個人,我相信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姓唐的說:誰?書記說:縣委書記。聽說他最近生病住院,這也是個能逮住他的機會,我引薦你去見見。姓唐的卻看著書記嘿嘿地笑。書記說:你笑啥的?姓唐的說:好好好,我跟著你去見他,你說裝多重的紅包?
王後生從屋裡取了筆紙讓帶燈寫,帶燈接過紙一看,上面寫了一行字:各位領導,我給你們反映的是櫻鎮西溝井村村幹部私分三百畝公益林……帶燈說:啊,你又在寫上訪信?王後生說:那是以前寫的,廢紙,廢紙。帶燈就在廢紙的背面開方子,寫了女貞子三十克干桑葉三克,說,牆角的筐子里裝著蛇?王後生說:啥都逃不過你的眼!是蛇。帶燈說:你又抓蛇嚇唬人呀?王後生說:是要賣給大工廠的,那姓唐的能吃蛇。帶燈說:可你有了蛇就嚇唬人,放了,放了去!王後生說:放了就放了。他懶得站起來,拿身後的撐窗竿子戳那筐子,筐子蓋掉了,一條蛇爬了出來,順著牆爬到屋樑上不見了。竹子嚇得吱哇一聲,跑出了門口,帶燈繼續寫方子:玉米須三十克,菊花六克,水蔥五十克。說:水蔥必須是鮮水蔥,你知道水蔥嗎?王後生說:知道,就是難找。帶燈說:河灘里原先有,現在成沙廠,沒有了,鎮政府西院牆外的水溝里我發現有,還有七里灣溝口我也見過。
當換布得知元家給姓唐的提成到十分之二時,晚上提了個熊掌來鎮政府大院又要找書記,而書記鎮長下午就都去了大工廠工地,是姓唐的招呼去吃飯了還沒回來,換布就把熊掌提到綜治辦來。帶燈在看電視,讓他別把熊掌放在綜治辦,腥味熏人。要放就放到書記辦公室門口去,換布就說:好好,我一會提走,和你說說話。帶燈說:說沙廠的事我不聽。換布說:不說沙廠,我給你說說現在人心多黑。就大罵姓唐的給啥吃啥,長蟲的屁|眼沒底的洞,又罵元家憑沙廠規模大淘洗的沙多,有意在擠兌他。帶燈著急要看天氣預報,換布卻罵得沒完沒了,帶燈就說:你看昨天的新聞聯播了嗎?上海有人跳河自殺,跳進河裡了,污染的河水又把他嗆得跑了出來。換布說:我沒看昨天的新聞聯播,你說這話是啥意思?帶燈說:你不明白吧?換布說:不明白。帶燈說: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竹子就在院里把中藥熬好,大聲喊:喝葯了,喝葯了!換布只得起身,擤著鼻子,走出了綜治辦。
換布一走,書記給白仁寶說:他擺酒席等我?他擺酒席我就去啦?!
緊處加楔
元家當然咬牙切齒,再找書記鎮長,兄弟五人一個都沒少,但兄弟五人即便是獅子老虎,書記以換布辦沙廠也有合法證件為由,使他們毫無辦法,蔫如病貓。於是,元黑眼採取措施,先從他們沙廠的下方處淘沙,要淘得狠,然後依次往上淘,這樣沙就不可能大量再沖移到拐彎下的河灘。原本換布也想過先在拐彎處深挖坑,讓上游的沙沖移下來,所以見元家淘沙從上方處轉移到了下方處,就派人將當時劃出的界限往上挪了半里地,理由是元家是鎮西街村的,元家的沙廠應是鎮西街村面前的河段,換布是鎮東街村,喬虎是鎮中街村的,他們的沙廠應是鎮東街村鎮中街村面前的河段。雙方又鬧起來,差一點打鬥。書記鎮長只好出來調解,這次調解就在河灘現場,經過一個下午說合,最後達成協議:元家的沙廠保持原來的河段,薛家的沙廠不能以鎮東街村和鎮中街村面前的河灘為由向上擴張,以河堤上的那棵歪脖子柳樹為界,誰若不遵守,立即收回採沙證,取締沙廠。
這天書記在大工廠工地,鎮長在他的辦公室,而鎮長的耳朵癢得厲害,問白仁寶耳朵癢是咋回事,白仁寶說那是患了腳氣病。鎮長就罵耳朵得了腳氣?!白仁寶說他以前耳朵也癢過,癢得整夜睡不著,去看醫生,醫生說耳朵里有細菌,這細菌和腳氣細菌是一個細菌。鎮長就又罵:這把他的!拿了手又搔耳朵,元老三黑著臉就站在了他的read•99csw.com面前。
因為在第二天的下午,書記接到縣河管會宋主任的電話,說他們研究過了,鑒於櫻鎮有大工廠的基建,用沙量大,可以突破一個鄉鎮只能辦一個沙廠的指標。書記和河管會宋主任是平級,不免發牢騷,說你們定的政策隨便更改,這讓鎮上的工作就很被動么,就那麼一段河灘,姓元的和姓薛的都是鎮上強人,一個槽里兩個馬嘴,這以後鬧矛盾的事就多了。宋主任說:你是多精明的人這事就犯糊塗啦?沒有特殊原因我能自己定的政策自己又推翻?書記說:老闆給你打招呼啦?全縣科級以上幹部把縣委書記習慣了背後稱老闆,但宋主任並沒提說老闆二字,說:我總得把話擱住呀!書記這才知道換布為啥這麼膽正的,罵是把換布目娘搗老子地罵了一通,靜下心來,還得夜裡去換布家吃酒。酒桌上,他答應鎮上協調有關部門給換布辦沙廠證的手續,但也警告換布:元家在原有的範圍內淘沙,薛家在河灘拐彎下淘沙,界線分明,各淘各的,互不牽涉,勿惹是生非。
以後的日子里,竹子留神到帶燈常常不是低頭在手機上發簡訊,就是突然地坐在那裡發獃,而她一走過去,帶燈又衝著她笑,笑她今天又去段老師那兒了?那就把頭髮梳整齊呀,領口系嚴,別露出脖子上那麼大個紅印子!竹子覺得她走不到帶燈的心深處。對帶燈也有了埋怨。
帶燈給竹子轉發了一條段子
矛盾再次平息下去。但畢竟元家兄弟吃了虧。元黑眼害起頭痛,成半月天氣,額顱上都扎著布帶子。
但是,第二天晚上,書記竟真的去了換布家,喝得一塌胡塗,是喬虎最後背著送回鎮政府大院的。
帶燈一下子怔在那裡,接著眼睛發粘,脖臉燒燙,心撲咚撲咚跳,她意識到是把信息發錯了,一定是把給竹子的信發給了元天亮而又把給元天亮的信發給了竹子!帶燈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尷尬,就喊:竹子,竹子,你……竹子已經跑到巷子中了,傳來詭詭的笑聲。
醫不自治
元老三說:這咋回事?!鎮長說:你咋回事?!元老三說:我問你鎮長哩!鎮長也火了,說:我在問你!元老三沒敢再蠻聲,說有個急事要找鎮領導的。鎮長見元老三口氣軟下來,說:這裡是鎮政府,又不是在你家也不是在你村,有事你就好好說。元老三說:我們元家人是不是一直盼著你提拔的?鎮長說:說事。元老三說:我們元家人對你好,你也得關照點我們呀,人心都是換的,兩好合一好,對誰都好。鎮長說:還是說事。元老三就說了河裡落水后,他們正重新恢復沙廠,卻有人竟然在拐彎下的河灘里也辦沙廠,問這是怎麼回事?鎮長說他也不知道這事,也沒聽說過這事,是誰也辦沙廠?元老三說:是換布,他妹夫喬虎還打傷了我們沙廠的人。鎮長說:哦,有這事?是不是書記又批准啦,我得問問書記。元老三說:書記怎麼能批准,一個櫻鎮辦幾個沙廠?我給你們反映了,你們就得管,如果不管,我醜話說在前邊,他喬虎能打人,我元老三也是長胳膊腿的!鎮長說:你又威脅啦?怎麼個打法,是他喬虎再去打你還是你去再打喬虎?打的時候你告訴我,我帶上派出所人去看看熱鬧!元老三就又蔫了,說:鎮長,我是提醒你得重視這事哩。鎮長說:當然重視,鎮街上爬過一隻螞蟻鎮政府都拿眼睛盯著,這事能不重視?你回去吧,回去告訴你哥你弟,什麼動作都不能有,我彙報書記后,會調查這事,也會給你們個答覆的。
竹子弄不明白的是帶燈並沒有領她去任何一個外鄉鎮悄悄地收購人家的煙葉,而是去了煙站幾次,事情就全搞定了。後來竹子才知道,各鄉鎮在收購煙葉時雖然都嚴防煙葉外流,但因地域離煙站的遠近或煙站有煙農親朋,煙農們賣煙葉就不那麼按要求各鄉鎮的交售各鄉鎮,本鄉鎮的煙葉向外出賣擋不住,外鄉鎮的煙葉賣到本鄉鎮煙站也是必然。帶燈是在櫻鎮西片的煙站上有個熟人,姓徐。姓徐的是鎮西街村老夥計李存存的娘家哥,帶燈就送給了姓徐的兩瓶酒,姓徐的將外鄉鎮賣給的四百斤煙葉落在了帶燈和竹子的名下。
這幾天被熱胡塗了凈說風涼話,這不好,我得給你說點清涼話。我現在坐在樹林子里應該是森涼,中午我卧在那個泉水池裡叫滲涼,然後騎著摩托戴了墨鏡像行在水中一樣叫飄涼。
唐主任
元家兄弟派的人發現拐彎下的河灘也被圈了。說:咦,這誰要幹啥?動手把那些竹竿拔了,繩子也被撕斷。拐彎下面的河灘里那天換布不在,拉布也不在,只有妹夫喬虎,喬虎撲上去就打。那些拔竿子撕繩子的頭破血流回去報告元家兄弟,元老三提了一把钁頭就去九*九*藏*書了拐彎下的河灘,而喬虎已經走了,便罵罵咧咧到鎮政府來。
有了鑒定書,這些病人以為立馬就可以免費治病了,就可以領到一筆數目不少的賠款了,他們在謀划著這些賠款的用途,比如買蓋房的木料磚瓦,給兒子娶媳婦,添置個大板櫃和架子車,最起碼,買上一瓮鹽和一缸菜油存著,旱呀澇呀遭什麼年饉心都不慌了。他們突然想到應該感謝帶燈和竹子的,就互相串通:你準備買個啥送她們?帶燈和竹子知道了。告訴他們:我們啥都不要,你們也先別想入非非,賠款的事現在八字剛剛一撇,程序還複雜哩,要跑更多的部門批文,要看更多的眉高眼低,但請放心,我們會負責到底,不拿到賠款誓不罷休!病人的臉苦愁下來。帶燈說:不急啊!他們說:噢,不急。帶燈說:笑笑,都笑一笑。他們掀開嘴唇笑,笑得牙那麼長。
一個月後,縣上召開黨代會,書記要去參加,鎮長也要去參加,鎮上黨政工作讓馬副鎮長臨時主持。
葯提回來,竹子每晚給帶燈熬。三副服過,陳大夫又來上門號脈,更換藥方,把配製好的藥丸也拿來。陳大夫說:唉,我這麼伺候你,你像個慈禧太后么!竹子就說:你給主任把病治好了,我們給你找個對象!說得陳大夫滿臉彤紅,旁邊的馬副鎮長說:你這碎女子,小雞給老雞踏蛋呀?!
我的心喜也罷苦也罷孤也罷累也罷,我知道你在。我心底的一脈清泉命定流向你。還是想再借別人一句話說:你安好,便是晴天!
我的一個同學嫁到了外縣回娘家來看病父,我捎帶她去七里溝的水灘洗澡,她激動說這才有她回家鄉貼切的感覺,千金難買的享受。我想人家都是請去賓館洗桑拿的而我用這自然水也能招待人,我這是學古人呀,古人多致致邀明月喝酒,摘白雲贈人,要送別了折一枝柳條。我的同學說她小時候也常在類似這樣的水灘里洗澡,生命的記憶里是拔豬不吃的辣味水草大疙瘩根土去堵水灘,撈出灘里石頭壓在草上還要找一個大石頭坎以備過人時躲藏,再還從大石下摸一串串魚回去喂貓。她曾在洗澡后忘穿了自製的一雙布條帶兒的涼鞋,和小夥伴打水仗,鑽入水中看誰憋氣時間長。在水邊吃過偷摘的一堆核桃後天就黑了,再去偷捋豆葉帶回去餵豬,過後就被看地的老頭找尋到家,她媽是會奚落老頭一頓,因為老頭沒有抓緊她的手腕子而她跑脫的。但當她又一次洗過澡了再坐在玉米地中吃甜稈子,倒是讓主家看見了她耽怕幾天後沒事,這主家可能是敬她的父親又怕她的母親吧。整個下午我和我的同學都是在水灘里度過。我的夏天是水腥味魚腥味蒿草的苦腥味。
去歌屋,帶燈和竹子去得最遲,因為她們要收拾打扮。換上了新衣新褲,換上高跟皮鞋,竹子除了在臉塗脂抹粉外,還畫眼圈,但竹子不會畫眼圈,畫得像個熊貓眼。帶燈說畫得不好。讓洗了,竹子就不畫眼圈了,唇膏把嘴唇塗得又厚又大,像是被扇腫了。拿鏡子照了照,又洗去唇膏,帶燈只好幫她打扮,竹子說:不是我不會化妝,是環境不行,要是縣上市上,我這妝就不刺眼了。到了老街,王後生坐在他家門口洗挖來的蟬蛹,洗了要上油鍋炸呀,一抬頭看見了她們就擰身往屋去。竹子說:他不想見咱呀?帶燈說:哪有老鼠給貓打招呼的?!竹子說:這一段日子他還算安分,是不是病重了?瞧瞧外臉,灰暗得像被土布袋摔打過一樣。帶燈說:聽陳大夫說是病重了,腿上爛了一塊,總是不好。兩人經過王後生家門口,帶燈偏喊:王後生,王後生!門裡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清,王後生也不回聲。帶燈還是喊:王後生,你在屋裡哩你不出來!王後生只得出來,說:哦,叫我呀?!我最近可是哪兒都沒跑動的。帶燈說:你跑動呀,再跑動那腿就斷了!王後生說:腿斷了也就給你們省事么。帶燈說:能省事嗎?你拿張紙來,我給你開個治糖尿病的方子,我翻了許多葯書,尋到的這個偏方,又加了幾味葯,你喝著試試。王後生站著不動,遲疑地看著帶燈。帶燈說:你不信我?王後生說:咋不信?政府人不會給我下毒藥的,只是我沒錢。帶燈說:陳大夫開方子收錢,我分毫不取。竹子說:你還真給他開方子?出了事他真要說你給他下毒哩。帶燈說:沒事,我這方子讓陳大夫看過,他說這方子比他開得好。
元黑眼和大工廠基建處老唐打得交道多了,關係熟悉,元黑眼就塞了一些錢,要求工地收沙時只收元家沙廠的。換布先不清楚這貓膩,出賣沙時,收沙人總是刁難,彈嫌沙太粗,也沒洗凈,不是拒收就是壓低價錢。後來知道了元家賄賂了姓唐的,就請姓唐的吃飯喝酒,也塞了錢,還邀去歌屋唱歌。歌屋裡有個小蓮,原是鎮街賣服裝的,生意不好,被換布雇去當服務員。小蓮https://read•99csw•com個頭不高,但胸大,姓唐的喜歡,換布就專門讓小蓮服伺姓唐的,沙就收得比以前多而且順利。元家再給姓唐的提成,一噸沙提成沙款的十分之一。換布也給姓唐的每噸沙提成沙款的十分之一。姓唐的樂得雙方較勁,也故意壓了這個價抬高那個價,再壓了那個價抬高這個價。
早上紅堡子村一個組的幾名群眾來找鎮長說林山的事,鎮長就給帶燈打電話,問帶燈在哪兒,帶燈說去包乾的村寨抓煙葉收購呀,鎮長說你趕快去紅堡子村解決那裡的問題。鎮長在電話里發泄著他對群眾找他說事的不滿,說:我訓了他們,太小太小的事不給綜治辦說直接給我說,我這個鎮長掌柜子當成夥計啦?!同時命令帶燈一定把問題在村裡就處理掉。帶燈一聽,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去年臘月有個縣城的人入夥同這個組的組長通過群眾會把一條溝五百畝的公益林以二萬六買去二十五年,現群眾才知道國家一年一畝公益林地補貼十元,就幡然醒悟火速找鎮政府要回不賣了。而帶燈也知道那個提前知道國家政策來買公益林山的人有來頭,所以鎮長不會出面也不能出面。帶燈發了句牢騷:真是緊處加楔!但還是去了紅堡子村,支持群眾,就決定把那五百畝林山分了,並立即按戶按人造補貼款表。分林山和造補貼款表原本那個組長具體辦,組長卻甩手不管,帶燈讓監委會和群眾代表承頭分林山的分林山,造表的造表,群眾跑得風快,緊張得像是打仗一樣。那個組長是跑去了縣城找買主,給帶燈不停打電話說人家把錢交了事就成了,怎麼能撕毀合同?帶燈說:群眾反映簽的那個合同細節問題沒寫上,有欺詐行為。組長是個牛販子,說:這就像我買牛一樣總說買回來餵養呀但都不是殺了么。帶燈說:道德和法律是不同的範疇。組長說:你真的要分呀?帶燈說:我得站在老百姓的立場吧。組長說:這我得叫各戶群眾簽字承擔責任,因為當時開會同意賣的,現人家不要錢,退不回去。帶燈說:咱說不清了法庭上見!當天把林山分了,把造錶帶回了鎮政府。
王後生有些感動,說:帶燈主任你還真給我看病呀?我只說你們盼不得我早死!帶燈說: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們幹啥呀?!
圈拐彎下面河灘的是換布。換布想在河灘插一杠子也辦沙廠,經書記制止后,一直心存不甘。洪災使他尋到了機會,於是再沒去尋書記和鎮長,直接到縣上託人給縣委書記的秘書,秘書給河道管委會打招呼,河道管委會答應只要櫻鎮有關部門往上申報,他們就可以批准。於是換布膽正起來,河水剛剛一落,還未跟鎮政府溝通,便先在拐彎下的河灘圈地盤,風聲放得很大:鎮中街村東街村也辦沙廠呀!
河裡的水落了
大家不再喊馬副鎮長,喊馬鎮長,喊得馬副鎮長說:是副的,是副的。卻就吆喝著大家到老街歌屋去放鬆放鬆。帶燈說:看來當官要當正的,即便正的是臨時的,這人也就胸襟闊大,為部下著想了。馬副鎮長說:真要我是正鎮長,我天天給你們發補貼!院子里站著七八個人,一起鼓掌,說:如果書記一高陞,鎮長成了書記,鎮長候選人民主測評,我們都投你的票!馬副鎮長說:這可都是你們說的呀!狗日的都在說假話,可我把假話當真話聽哩!來,吃紙煙,給你們吃紙煙。他掏出一盒煙給大家發,竹子不吃紙煙也給發了一根。
二貓是在河灘里尋找著希望能尋找到的東西,比如錢包呀,裝著什麼貴重物的木匣子呀,搭褳子呀,但他只尋到了兩隻皮鞋,鞋還完整,是一順順,便嘟囔一聲日地朝堤上甩去。堤上來了許多人,都是鎮街上的,他們提著钁頭,指點著在哪裡可以再刨出一片地來種青菜或開春了栽些紅薯苗。元黑眼卻領了一伙人開始搬動大石,清理出一條路來,推土機挖掘機和洗沙機就往裡開。他明確告訴堤上的人,誰也別謀著在河灘里刨地了,洪水替他們掃蕩了一切,這裏全部將是沙廠的範圍了。元黑眼在喊叫著二貓,二貓問咋的,元黑眼說幫著搬那些大石頭呀!二貓說我憑啥給你搬大石頭?元黑眼罵你個狗日的不想在沙廠掙錢啦?!二貓說你紅火時我都半途離開了,現在我還掙啥錢,掙屁錢!元黑眼就撲過來攆二貓,不允許他在河灘里野狗一樣地轉。兩人在石頭窩裡兜圈子,後來二貓就被攆走了。
晚上,鎮長把這事彙報了書記,書記著人把換布叫了來。換布說:河灘是不是國家的?書記沒吭聲,看著他。換布說:我是不是國家人?書記還是沒吭聲,看著他。換布說:以前你說已經有沙廠了,不能再辦了,可我現在到河灘去看了,沒有看見有什麼沙廠呀!書記說:換布換布,你甭給我來這一套,你這樣繞,我捂上半個嘴也繞得過你!你老老實實給我說https://read.99csw.com話,你說你想幹啥?換布說:我想辦沙廠。書記說:櫻鎮前就這麼一段河灘,不可能再批第二個沙廠。換布說:要是有人給你打電話呢?書記說:你不會說是縣委書記打電話吧?換布說:是縣委書記。書記嘎嘎地笑,說:換布換布,要不是我和你熟,你說這話我扇你的嘴!你不要再說這事,要喝酒,我這兒有酒,咱喝一場,要不想喝你現在就走人,回去替我收拾喬虎,讓他寧寧地呆在家裡別給我惹事。換布說:今黑兒我不喝酒,明日晚上我在家擺酒席等你!
驕陽落下,白雲從四面山後盡興湧起,像任性的花瓣,月亮是幽隱的花心。我想用風的飄帶束起雲兒成一捧艷花給你。太陽的餘暉給花瓣染上鮮美的桔紅色,你不要用手摸,它染手的。
兩個簡訊相互發錯了
快刀斬亂麻地處理了紅堡子村林山的事,帶燈當然知道還會有後遺症的,但後事再說吧,就和竹子去了包乾的村寨傳達鎮政府煙葉收購工作的政策和任務。村幹部們叫苦連天,說瞧瞧這多半年吧,維穩還沒抓妥,抗旱就布置下來,接著又是接待檢查呀視察呀,又是洪災,洪災還沒弄清哩又把收購煙葉壓下來,怎麼就一項接一項,每一項來了都是緊天火炮的重要!帶燈不允許他們發牢騷,說你一天只吃一頓飯嗎,吃了上頓不吃下頓,昨天吃了今天就不吃了嗎?來了任務,任務就重要,重要的任務就必須完成!口氣強硬,不容反駁。村幹部忍氣吞聲,說:好吧,給你干。帶燈倒生氣了,說:不是給我干!我給誰干?!
按規定,竹子被獎勵二百元。竹子一定要請帶燈吃飯,去吃熱豆腐。在街上碰上了鎮長,帶燈說:你吃了沒?鎮長說:沒,你請呀?帶燈說:竹子請我的,你要去,你落我個好。鎮長說:竹子她應該請我!竹子說:我不想提拔,也就不請你了。鎮長說:你以為我聽不來你把柏峁鄉說成白茅鄉嗎?我是故意成全你們綜治辦的。說得竹子臉一片紅。這一頓飯,給鎮長買了兩碗熱豆腐,還加了兩顆變蛋。
書記剛好回來,看見竹子給帶燈熬中藥,說:唉,咱這大院里,誰都享不了帶燈的福!竹子說:書記,你要病了我也給你熬藥!馬副鎮長訓道:咋說話的,你盼書記病呀?!換布立即跑進去,說:書記書記,我等你多時了!竹子說:慢點,換布,把熊掌提上。小心白毛狗聞見了過來叼了去!
帶燈和竹子都沒有被罰款
最後這句話是寫了好還是不寫的好呢?我也在等我的心能安生下來。
換布的沙廠一邊在辦證著一邊就在河灘里動了工,他雖然沒有那些機械,用的還是人拿杴鏟著沙在鐵絲網上過濾,但他僱用的人多,而且在元家沙廠打工的人每天十元,他僱用的人每天十五元,中午還每人送一個半斤重的蒸饃,一下子在拐彎下面的河灘里就有了十三個淘沙點。喬虎覺得這樣開銷過大,會影響收益,換布罵他沒腦子,就是這陣兒不賺一分錢,賠本也要先把元家壓下去。三天後每個淘沙點上就堆起淘好的沙丘,沙丘大得像麥草垛子高,而與老街正對面的河堤外,已開闢出了一塊平地作為屯沙場,場地四周栽了椽,從老街拉去電線,掛起了電燈和喇叭,喇叭里唱了歌,全鎮街都聽得見。
重新恢復沙廠,元黑眼著人用竹竿系著繩把河灘圈起來,而且越圈越大,直圈到河灘拐彎下面。但是,在拐彎下面發現了同樣的栽著竹竿,竹竿上系著繩子,竟也是將拐彎下面的那些河灘全圈了。
但帶燈又病了,而且這次病得不輕。帶燈明顯覺得渾身無力,腹脹,手又老是涼的,老出汗,還體會到了馬副鎮長曾說過的話:世上最沉的是腿。
有誰家的小媳婦提了一籃子核桃經過時,問我吃呀不,還沒等我回答,五六個核桃就扔給了我。我突然覺得核桃充滿了智慧和神奇,把自己藏在硬殼裡不甘心讓別人輕易吞噬。又突然覺得我就是一顆遺漏的核桃,開始自以為是滾落的,後來感到是人去山上時踢蹬了土將它埋住,然後就在那裡長出苗來。從小樹到大樹從被天裹到想要遮天,經歷著凄苦、逍遙、冥頑和強大。它和風起舞,隨霧旋轉,綠葉生露,枝頭果繁。它欣賞花兒的雅緻美好,也羡慕花兒被人折下帶回家去,而它旺根拔地的樹狀如塔的卻不知自己來自哪裡以後又歸於何處。沒有花的福氣卻有樹的硬氣,讓我在風雨中過活著自己。
元家和薛家
竹子在房間精心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才要去學校,手機上收到帶燈發來的簡訊,簡訊里卻是說著洗澡呀核桃樹呀,而且言詞怪怪的,還以為是段老師發的,但卻明明是帶燈的手機號碼,就嚇了一跳:帶燈把給別人的信錯發給我了?那麼,她是在給誰發的?發這樣的簡訊一定九-九-藏-書不是一般的關係,而且也明顯地不是才認識的,能這麼長久地交往著一個非同一般關係的人,自己怎麼就一點都不知道呢?竹子走出大門口的時候,帶燈從鎮街上回來,端著一個塑料盒兒,臉上笑盈盈的。竹子說:有啥好事?帶燈說:劉慧芹炒了豆豉給我了一盒,咱夾饃吃!竹子說:不至於有豆豉就這麼高興吧?帶燈說:啥意思?竹子說:你有好事!帶燈說:煙葉收購任務完成了,這半個月沒上訪的。竹子說:你就哄我?你就繼續哄我吧?!帶燈說:咋啦咋啦,咋哄你了?竹子就開始背誦,只背誦了信的最後一段,說:知道了吧?!轉身卻走了。
給元天亮的信
傳達、布置了收購煙葉的工作,帶燈和竹子就一連多天並沒在這些村寨閃面,她們是自作主張把東岔溝村的那些病人和毛林領到縣城去做矽肺病鑒定。
竹子問帶燈得了什麼病,帶燈說:內分泌紊亂,脾有毛病了。竹子說:脾在肚子哪兒?帶燈說:你不知道著好,如果你知道了身體的某一部位,那這一部位就病了。
一隻兔子在前邊跑,後邊有百人追逐,不是一隻兔子可以分成百隻,因名分未定。
把病人送回了村裡,帶燈和竹子又著急往包乾的村寨去抓煙葉收購,路上自然提到村幹部發牢騷的事,竹子說:天天咱都忙著,可一年到頭到底忙了個啥,啥也沒幹成過,工作永遠是壓下這葫蘆浮起那個瓢,沒主動,沒激|情,沒成效,有首歌唱青春的小鳥一去不回來,咱的鳥是飛不出去就在籠子里死掉了。帶燈說:哈,那你飛么。竹子說:我咋個飛?!帶燈說:是飛不了,咱到了鎮政府就是一群雞么,長著翅膀只能飛院牆,一天到黑都是爪子撥拉著尋食,頭搗著吃食,盡吃些菜葉子草根還有石子,但還得下蛋呀,不讓下蛋都不行,自己憋得慌呀!竹子聽了帶燈這麼一說,倒笑著說:咱是漂亮的小母雞了?!帶燈說:快樂的小母雞!竹子說:咱就這麼自己哄自己吧!咋快樂呀,抓煙葉收購再苦再累都可以,我就受不了鎮政府的土政策,鎮長讓每人從外鄉鎮挖二百公斤煙葉交到咱櫻鎮的煙站,這去偷呀搶呀?!帶燈說:那你就好好跟著我吧,罰不了你的款!竹子說:這可是你說的呀!雖然半信半疑,但仍對帶燈鞍前馬後地殷勤,甚至帶燈上廁所,她也拿了手紙就在廁所門口等著,笑得帶燈說:你得一直這樣啊!
河裡的水終於落了。河灘還是往日的河灘,但面目已經全非。那些靠堤根的,沙廠並沒有吞併掉的一塊一塊席片地,再也沒有,到處是石頭,大石頭小石頭,或卧著或豎著,纏扯著樹枝、草根、破布條子、塑料袋子和一窩窩的松塔子栗子包,還有腐爛了的死狗爛貓。二貓一經過,蒼蠅就嗡嗡地飛。
竹子只說帶燈會給她說出那個人的,也可能她還會聽到一段浪漫傳奇的故事吧,但是,帶燈再沒有提說這事。當竹子再一次要研究那簡訊,從中發現她所希望發現的東西,可手機里卻沒有了那簡訊。中午吃完飯她去洗碗,手機就在綜治辦桌子上放著,帶燈就在那時偷偷刪除的?既然帶燈不再過問,又刪除了簡訊,竹子也就裝胡塗,從此守口如瓶。
半個月後,鎮政府又召開煙葉收購工作進展彙報會,所有職工所定的從外鄉鎮挖煙葉任務竟然都完成了,而且都是兩百公斤,一斤不多,一斤不少。鎮長當然高興但也心存疑惑,說:從大家完成的指標來看,今年應該大大地超額完成任務,要奪得全縣第一名次,可截止昨天,煙站報上來的收購情況看,雖說只有一半時間,在這基礎上再增加一倍,全年的收購量怎麼還沒去年多,是不是有的同志買通了煙站,讓煙站守株待兔扣留外鄉鎮人來出售的煙葉頂替了任務?於是,他要求每個職工站起來說自己是在哪兒弄的煙葉。連叫起三個人,這三個人都是張著嘴,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鎮長就發了火,讓當場做檢討,重新責令去外鄉鎮挖二百公斤煙葉。前邊的三個人吃虧,後邊的人就聰明了,開始編排,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平流水。輪到竹子,竹子也是在編排,但竹子畢竟對周圍鄉鎮的情況不熟悉,她說了她是在西邊留慶鄉的黃橋村挖收了八十公斤,在西南的白茅鄉的二郎廟村挖收了一百二十公斤。好多人一聽,二郎廟村並不在白茅鄉,而是東邊的柏峁鄉,就吃吃地笑。竹子不清楚大家笑什麼,還說:二郎廟村今年的煙葉數量不大,但品質還好,我買了一家人的土蜂蜜,他就把煙葉賣給了我。帶燈說:竹子,用櫻鎮的話講,不要說你老家的土話,是柏峁鄉還是白茅鄉?竹子說:白茅鄉。帶燈在竹子屁股上擰了一下,說:把舌頭放展,字咬准,是柏不是白,是峁不是茅!竹子這才醒悟了,趕忙說:是柏樹的柏,是山峁的峁,柏峁鄉,怎麼啦?竹子就有驚無險地過了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