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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 第十九節 雲朵上的人

第四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

第十九節 雲朵上的人

「嘿!」
「也許吧,不過我已經決定了,不管是因為他罪不當誅,還是因為我不想殺他。」
青龍逼視著他,問道:「你到底是因為相信阿衡,還是因為相信這小子?」
「你我僵持下去,只怕耽誤更久。」
江離黯然道:「我的神眼功夫不到,看不清他的運勢。」
「醒過來了?」
他沒有猶豫,憑直覺沿著這道生命線飛奔而去。
「補天……這不是人的事情……這是神的事情,女媧的事情……」
「若天下形勢傾向於東方,你需助我。」
羿令符呢?他也醉了嗎?年輕人倚著車陣的轅門,似乎睡得很香。
他不禁捂住最敏感的鼻子。作為朋友,他本來不應該這麼不識情趣地闖進來。不過,此時此刻,他並不是來看他的朋友這麼簡單。
「這個問題他走的時候我問過他。」
有莘不破仍睡得像個死人。
男子揮一揮手,小妖獸如逢大赦,匍匐著、倒退著遠去了。這偉男子若有意若無意地望了望天際的兩朵白雲,一聲清笑,大踏步向東南方向走去。
江離愣了愣,心念一動。
「原來你也知道天還沒亮?」
「既如此,擊掌為諾!」
酒勁過了,情慾也發泄完了,天還沒亮,自己卻已經睡不著了。男人在這種時候心裏想到的通常不會是女人,而是好朋友、好兄弟。他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江離,但卻不想去擾他的夢,於是向轅門走去——遠遠地他已經看到羿令符的影子。
「我卻以為讓這兩道水流繼續隨性流淌更好些。畢竟,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是與否,你們心中自知。現在只說賭約。」
「閑話少提——我要你下的賭注是:若成湯得天下,需繼續奉我太一為正道,貶斥群邪。」
雒靈暗中舒了一口氣,青龍卻是一聲嘆息,收起了光芒與清香。
「你不是不知道,我心中另有一套想法,與現有諸道都大不相同。也罷,不過你也得下相應的賭注才是。」
有莘不破鬼叫一聲,撒腿向東北方向狂跑而去。看著他消失在江離遠去的方向上,羿令符喃喃道:「你還會回來嗎?……」
青龍在半空中一個盤旋,自江離的左眼遊了進去。江離運神眼,測看有莘不破的運色:前事已定,後事茫然……右眼一痛,青龍遊了出來,江離眼中那種空靈的神采也消失了。
江離道:「有個人我怕看不準,所以只得請你幫忙。」
江離道:「但我為什麼要跟你去做這些事情?」
「那你為何還要攔我去路?」
「等等。」江離道,「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在哪?我們失散了,我找不到他。」
江離問道:「這麼說師伯並非邪道?」
「你呢?打算去哪?」
江離一路走來,一路都在思考,認真地思考。像所有年輕人第一次遇到需要獨立解決的人生難題一樣,他認真得有些可愛。
有莘不破睡得像頭豬。
「回去吧,最多我答應以後少殺……這個,不殺人了——除非遇到壽華城那種不得已的環境。」
靖歆走遠之後,無垠的曠野突然出現一個比山嶽更加雄偉的男子。他彷彿一直就站在那裡,又彷彿是剛剛出現。他身上明明穿著雜役的衣服,但那氣勢卻連絕代箭雄羿之斯也有所不及。
江離呆了一下,望了望有莘不破,轉頭出車。
「早。」
「我的歸宿在天外天。」江離彷彿沒有聽到有莘不破的話,悠悠道,「那是一個還沒有存在的境界,一個由我去創造的境界,一個僅僅屬於我的境界,一個最完美的境界……」
「妙極。那你想要的是……」
「……」
「哼!好不容易逮住這香小子失魂落魄的機會,又讓這臭小子沖了!」靖歆咬牙切齒,突然一揮手,沙土間多了一個洞,一頭小怪物跳了出來。靖歆冷笑道:「紫奴!你要給札羅報仇嗎?哼!憑你這點能耐,只怕白費心思。不如這樣,你認我為主人,我幫你殺有莘不破那臭小子,怎麼樣?」
有窮商隊在外的時候,從來沒像今晚這樣,所有人都醉了—九_九_藏_書—連最老重持成的蒼長老也醉了,連剛剛融入這個大家庭的銀環蛇也醉了。
「這是江離無意中留下的氣息?還是他混淆我視聽的陷阱?」
江離道:「回商隊吃飯啊,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一直餓著呢。」
「又來了。五十年前你破門而出后,師父從此不曾說得一字之言語,直至飛升。三十年前那場七天七夜的激辯以後,你我見面再不論道,今天怎麼又提起?」
「它中了江離的毒,我也不知道它會睡到什麼時候。」
「東西之爭,你舉棋不定,那又何必指望大商成湯得天下后奉太一宗為正?」
「我說服不了你們,你們也說服不了我。但我希望今日之事,你不要介入影響年輕人的選擇。」
「那也不能這麼武斷,我看不清楚,師父一定可以,找到師父,由他老人家決定吧。」
迴音久久不去。
江離收了法眼,頗感疲憊,運氤氳紫氣盤旋了一個小周天,精神稍振,閉眼,收鼻,耳垂上貼,舌頭上抵,斷了六感,塞了七竅。
「成湯統一天下的志向,世上有識者誰人不知?你要補天之缺,化解這荒原上百年一次的天劫,是想打破商國與東南蠻夷之間的隔閡,為商國開通東南一路,將三苗(《山海經》中的古國,就是現在瑤族和苗族的祖先)、臷(zhi)國(《山海經》中的古國,就在現今的淮水流域,傳說是世外桃源的原型)也納入商國的版圖吧?」
「你亦是太一宗出身,此事於你有何難處?」
「也許二十年後我會發現,師父的說法是對的,那麼我走了二十年的路不是會白費了嗎……但也許是另一種可能,唉,未來充滿可能,但也充滿不可能。」
「你怎麼知道?」
江離啊,你到了哪裡?無邊的曠野,哪裡都可能是他的去處。正在茫然間,有莘不破突然發現在死氣沉沉的曠野中有一線若斷若續的生氣,草木的種子在這一線生機中努力地生長著。
「自然。你說吧。」
有莘不破突然站了起來,讓開了身子,強烈的陽光直射江離的臉,逼得他睜不開眼睛。
「誰說的?」
「也罷。我太一道數百年延續至今,自有長存之理。我相信不會至我而絕。」
「阿衡到底是誰?」
他一路走著,走累了就坐下,回了氣又繼續走。他並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散發出去的生命氣息,對這片受到天火餘威波及的曠野影響有多大。他只是自顧自地茫然地想著,茫然地走著……
青龍笑道:「他早已達到馭六氣以游無窮的境界,六感通靈,瞭然無礙。」
「自禹啟之時,大夏便奉太一為正道。你的難處我知道。但自孔甲(夏王孔甲,在位31年,病死。在位期間,肆意淫|亂,使得各部落首領紛紛叛離,夏朝國勢更加衰落,逐漸走向崩潰)以降,數代共主親近血宗,于太一道虛尊遠敬,為求長生,常有暴虐之事。諸侯離心,四方多叛。」
「……」
「如果我仍堅持要帶江離走呢?」
「沒有,睡得像頭豬。」
江離閉眼運息,睜開慧眼,辨有莘不破的氣色:肺吐虎息,心動雀火,肝盤龍脈,脾土穩,腎水靜——奇經流先天真氣,八脈藏三象之元。江離吃了一驚:「這是絕頂的正宗心法。他哪裡學來?不像血宗,不像心宗,難道是洞天派?」
「那你到底賭不賭?」
「殺氣!」雒靈心中警戒著,馬上發現眼前這個有莘不破很重視的人心聲波動十分厲害。和面對有莘不破、羿令符時一樣,她本來無法捕捉到江離心靈深處的思緒,但現在江離這種不穩定的狀態,卻是致他死命的好機會。不過她還是沒有出手,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是因為考慮到有莘不破的想法?
「什麼意思你還不清楚嗎?你這兩天殺人太多,他不高興。」
有莘不破道:「去哪?」
「啪——啪——啪——」
山嶽風雷都不足道,或者只有天地才配為這三聲擊掌作證。
「開通東南之事,事九九藏書關華夏教化之普衍、疆域之東進,倒不僅僅是為了天下之爭。」
「……」
「有莘不破!起來!」江離叫道。
羿令符一字一字道:「他說,他要去找他師父。」
江離又問道:「師伯能用神眼吧?」
有莘不破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見面前一條又細又長的青色長龍猙獰著向自己慢慢逼近,以為是幻覺:「哈!又喝大了。」一轉頭,見到了江離,信任地笑了笑,沉沉睡去。
江離剛才的喚魂之術,本來一呼名字,就算有莘不破睡得再死,也會有反應的。「難道有莘不破不是他的真名?」
「大夏目前大有低落之勢,有這樣的人存在,以後……只怕想殺也未必殺得了他。」
江離一腳還沒跨出轅門,羿令符忽然道:「有莘不破呢?」
「他是有莘國(有莘氏建立的國家,在今山東)的罪人,也是你師父的一個好朋友。他和你師兄的事,我不好多說,以後你問你師父吧。」
有莘不破笑道:「你們不像我,這麼沒有責任心。如果所有人都睡了,江離一定不會睡著;如果連江離都睡著了,那一定是因為有你在守夜呢。」
「如果他找到你,你怎麼辦?」
「遇到師父以前的人生對我來講是一片空白。我兜兜轉轉了這麼久,到現在卻發現自己回到了什麼也不知道的原點。再過十幾二十年,當我耗盡了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是不是會再一次發現自己回到了這個原點?」
雒靈暗用瞳透之術——瞳術並非心宗所長,但雒靈也已達到旁通諸門的境界——眼皮不啟,偷偷看了江離一眼,只見江離的雙眼,竟似變成兩個深不可測的空間。「天眼!」雒靈不敢再看,收了瞳透之術。
江離默默不語,青龍說的,是他最不想去思考的問題。
有莘不破道:「有些事情就是一百年也想不通的,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先做。」
夜很靜,太陽還沒出來,風有點冷。
「阿衡?」
「這天劫百年一次,雖然周邊諸侯各有避難之法,但百年一次,未免令人煩擾。」
「你在這大荒原徘徊不下十次,難道每次都僅僅是因為路過?」
他從一個聽話的好孩子變成了一個任性的商隊首領,時間還不長,還不很習慣這種狂飲爛醉。
「他找不到我的。」
有莘不破睡得像個孩子。
羿令符望了望東北方向:「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的時候,是往那個方向去的。」
有莘不破赤|裸地躺著。
有莘不破的喉嚨咯噔一聲,全身一聳:「他!他!他什麼意思?」
「看來季丹雒明又要多管閑事了。」
「若與我一戰,你有幾成勝算?」
「我不是為他而存在的。」當時自己這樣回答。
「我?找我師父去。」
「一輩子到底要幹什麼?我原來以為我知道,現在才發現我不知道。以前那些,都是師父告訴我的。」
「既然你本有此意,何不就以此作為賭賽,于天下、于生靈、於你我,都了了一件心事。」
羿令符聽到聲音,抬起頭來。
江離道:「他入魔了嗎?」
「對啊!怎麼都得有自己的活法。師父再怎麼偉大,但他們是他們,我不會像他們一樣,否則我就完全成了他們的影子、他們的附庸!我們帶著商隊,一起到天涯海角去闖蕩,好不好?我們去尋找毒火雀池,好不好?找到那段世間最美麗、最憂傷的愛情,想辦法扭轉他們的不幸,好不好?」
「蒼長老說過,在南邊,有窮的銅車就是在那裡打造的。」
「……」
「危險?」
江離訝異道:「我師父的師兄?那就是我的師伯了?怎麼從來沒聽師父說過?」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買車,同時也做生意。蒼老頭說過,那裡比壽華城還繁華呢。」
青龍道:「當然,如果你是因為這小子而止殺念,那說明你心中已有了牽挂。你應該知道,無論什麼樣的友誼與情感,對你來說都會是一種障礙。你要進入天外天,必須把這些羈絆你的東西堅決割捨。」
「以勝負之數論,read.99csw.com若天下形勢傾向東方,你的助力也不過令天下早定罷了。」
「我在他身上聞到了阿衡的氣息,他多半是阿衡的徒弟。真搞不懂,阿衡明知道這小子這麼危險,怎麼還會收他!」
「什麼意思?」江離問道,卻見一陣空間扭曲,青龍散化成一團青氣,慢慢消失了。
江離聽到「有莘羖」三個字,心中一動,問道:「有莘羖?他是誰?和師兄什麼關係?」
江離慢慢睜開雙眼,眼神空靈,不沾半點人間煙火。那氣體狀態的青龍驚道:「你功力未到,怎麼就把我呼喚出來了!還開了神眼!」
「……」
天際白雲間,不見人影在,但聞人語聲。
「強扭風向,非自然之道。」
青龍道:「但我看他卻十分危險:如果他是一個普通人,徘徊于善惡之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他的運色中卻有天子九五之徵,這樣的人若居高位,一旦惡念佔據上風,那非塗炭天下不可。保險起見,殺了他吧。」
江離側頭想了一會,道:「也對。」他站了起來,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道:「走吧。」
他緩緩放開懷中的雒靈,拉過一張毯子輕輕蓋上,唯恐驚醒了她的好夢,然後才靜靜地披上衣服,悄悄地推開車門。
「這個世界就很好了,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要朋友有朋友,到什麼天外天去幹嗎?」
「多安寧、多深邃的心聲啊。竟沒有一點人間的雜念。」雒靈心中讚歎著,「這心聲沒有殺氣,我們暫時不會有危險。但是他到底要幹什麼呢?」
「我怕你還沒有見到你師父,先遇見阿衡。如果阿衡護著他,那就算你師父來了也勝負難知。」
江離喃喃自語:「為什麼羿之斯要把商隊交給你?」他回憶著羿之斯臨終前的狀況:有莘不破跳起來說什麼「你知道我是誰!」
「可惜可惜。」靖歆嘆道,收了影陷阱,整整衣衫,又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派,彷彿和剛才那個埋伏、欺騙、偷襲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有兒孫和後輩嗎?」
「他睡在哪裡?」
「怎麼賭法?」
「你會回來嗎?」雒靈抓緊了毯子,突然有些傷感。十七年了,她一直靜如止水的心境第一次有了波紋。
羿令符重複道:「『找我師父去』——他是這麼說的。」
江離斷絕六感之後,原本一直伏在他肩頭、恍若冬眠狀態的小九尾靈狐突然睜開眼睛,骨碌碌地環視周圍環境。三十六彈指后,江離的額前逐漸凝成一股青色的氣團,空間開始扭曲,青氣慢慢顯出龍的形狀。
有莘不破在他身邊的草叢上坐了下來:「早什麼?天還沒亮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什麼人在一起,還是大不相同的。總之現在我不下去見他,後事難言,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所以江離的事情不能做賭注。由他去吧!」
雒靈赤|裸地伏在他身上。這個男人是一塊很適合自己的土壤,他的心聲和肉體都能為自己帶來無窮的快|感。
有莘不破一躍而起,掠了出去,突然又跑回來對羿令符說:「大哥,借你的鳥兒一用。他要走遠了我怕找他不到。」
「這裏好曬。」江離說。
雒靈猶豫著:「要不要救他?要不要救他?我能降服青龍嗎?我沒有把握啊。」突然心中一緊:「我為什麼要為他冒險?咦,他醒了!」
「攬著那女人睡覺呢。」
「你我來一場賭賽如何?」
「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的命運,本應由他自己思量抉擇,你我當年不也是如此么?」
江離收了慧眼,睜開法眼,察有莘不破之命色:先人有積善之厚德,自幼有存良之訓誨,是非之心未固,好動之性天然,血氣之剛常轉斗殺之暴。江離猶豫著:「善惡之際,也就五五之數。」
「……」
「我要去帶江離走。和你徒兒待在一起,對江離來講太危險。」
「青龍說的沒錯,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徒弟。我不會在這個世界再待很久,沒有時間再找一個傳人。」
江離停住了說話,揉了揉眼睛,慢慢習慣九-九-藏-書眼前的光線。
「現在不阻止江離,過些時日,他的命運就完全脫卻我的掌控。」
如果他不拒絕有莘不破的邀請,或許那場引起自己不快的殺戮就不會發生。但是如果他正式參加了那次夜戰,那麼他會失去自己的堅持。
兩個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以後,茈(zi)草(《山海經》中的植物)叢不遠處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突然彈起,膨脹、豐|滿,恢復到人的模樣。
羿令符聳聳肩膀:「你看。」有莘不破順著他的眼光望上去,龍爪禿鷹流著口水,歪著頭在轅門頂上睡得賊香。
「難道你想賭賽補天?」
黃沙中,草叢上,一個熟悉的背影懶洋洋地躺著。有莘不破歡呼一聲,沖了過去。江離躺在地上,既不驚訝,也不激動。對他而言,重要的不是有莘不破能否找到他,而是他決定怎麼處理和他之間的關係。
「你是誰?與你的身份有很大幹系嗎?」對於有莘不破的真正身份,江離原來並沒有了解的興趣,但現在卻突然很想知道,因為這會影響他的決定。
「有莘不破,再不起來,我殺了你!」
青龍又思量了很久,才說:「不是,入魔者不可能有這麼清明的心境。他只是希望人類的未來走向另一條道路。」
「這兩個孩子在一起,自保綽綽有餘。我要回亳都去了。你呢?」
「好的是你的徒兒,不是我的徒兒。」
「我不賭博。」
「且慢。」
江離嚇了一跳,躊躇道:「殺他?他都還沒犯下該殺的罪行呢。」
青龍沉吟了一會,才道:「是你師父的師兄。」
「不要趁機撩上這個話題。」
「你知不知道祝融城?」有莘不破不接他的話,問道。
「人間政事,易知勝負,難言道德。」
有莘不破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青龍嘆道:「你師父已經失去了一個徒弟,阿衡雖然和我交情不錯,但我不想見你師父再失去一個徒弟。再說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小子太過危險。既然你搖擺不定,我來幫你一把吧。」它身上光芒閃耀,一陣水木清香把滿車的穢臭驅散得乾乾淨淨。
「既然如此,我走了,你保重。」
「他找不到,我可以。」
「我們的商隊現在破破爛爛的不成樣子,什麼雜車雜獸都有。挑了窫窳寨,風馬和忞牛都有了,做生意的本錢也有了,士氣也起來了,但是卻少了銅車——我們總不能趕著那些三輪木頭車去闖天下吧。」
「連我都不知道,他問了你也沒用。」
「補天非一日之功,等你或我功成之日,只怕早已人事全非。」
有莘不破敲著腦袋醒了過來。
「他如果問起你往哪個方向去了呢?」
夢中的有莘不破突然伸過他結實的手臂,攬住雒靈綢緞般的身體,挪了挪身子。雒靈被他擁得緊緊的,只覺一陣睡意涌了上來:「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在有莘不破酣暢的心聲中甜甜睡去。
「你難道要和我動手?」
那紫色的小怪物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滿臉笑容的靖歆,充滿警戒。突然往土裡一鑽,隱沒在沙土中。它剛才站立的位置,一個若隱若現的黑影成鉗子形,已經合圍。
「當然。」
江離看了看天上盤旋著的龍爪禿鷹,道:「它太累了,你還是讓它歇歇吧。」
「有莘不破醒來問起,我怎麼說?」
「如果人道已足,何必空求茫不可知的神旨?」
「別擋我曬太陽。」江離說。
「等等。」青龍出了一會兒的神,彷彿感應到很奇怪的事情,回過神來,對江離說,「你該和他重聚時,自會見到他。」
「如果他沒睡著,一定會守在這裏的。」
江離問道:「所以你要到祝融去買銅車。」
「……」
「小江離啊,你會後悔的。」
「沒有,很平靜。」
青龍道:「江離,我雖然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情,但你現在的狀態很危險啊。當年你師兄若木遇到有莘羖(gǔ)之後,有一段時間對一些事情很猶豫,你現在和他當時一樣,有遊離太一正道的危險。」
「也許,到我九-九-藏-書臨死的那一刻……」
「這個世間除了江離,居然還有你掛懷的事情?」
雒靈緩緩睜開眼睛,半支起身子,眼中秋波嫣然,竟也運起天眼、慧眼、法眼、神眼察看有莘不破的先天骨相、後天修養、善惡之性、未來運程。這一輪神通完畢,只覺心神俱疲。「這個男人……」很多事情,她也摸不準。
「既然他肯為你救人,就能為你不殺人。」當時羿令符這樣說過。
「他怎麼說?」
有莘不破怔了怔,道:「他臨走時是不是很生氣?」
江離脫口道:「有區別嗎?」
「應該沒有,有莘一族除了他以外,都已經死盡死絕了。你到底要幹什麼?是要測看這兩個孩子的運色嗎?廢話待會再說,你的神眼維持不了多久的。」
「聽你的口氣,好像被我吵醒有氣?嘿!你壓根兒就沒睡,怕什麼吵醒!」
「我也沒把握。既然如此,何不付諸賭賽?免傷和氣。」
「……」
「就說我找師父去了。」
江離走進大車「松抱」的時候,眼中見到的是一副不堪的畫面:兩個赤條條的年輕人肉體相疊;鼻子聞到的是各種氣味交織而成的污臭:男人下體噴出的腥臭,女人身上散發的香臭,酣飲無度以後殘留的酒臭,劇烈大動以後渾身的汗臭……
青龍嘆道:「他是太一宗始祖以降最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思維窮究太一宗的極限,卻放棄進入天外天,甚至質疑太一宗一脈數百年來被奉為天下正宗的生命觀。當年他和你太師父一場爭辯,互不相干,從此破門而出,不知所蹤。」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撓撓頭,感到有些不妙,站起身來在車陣繞了一圈,回來問羿令符:「他出去了?這麼晚出去幹什麼?是窫窳寨的餘黨還沒有解決嗎?」
越往東北,越見千里流火的影響。但有莘不破卻不是懂得感懷的人,江山是否依舊,與他何干?
「……」
有莘不破跺腳道:「糟糕,糟糕,那他真是往心裏去了,不就殺幾個強盜嘛!真是死心眼——他往哪個方向走的?」
「江離睡著了?」
「哦?」
紫色小獸從土裡鑽出來,在這個男子腳下戰慄著,連眼光也不敢向他看去。
江離睜開天眼,觀有莘不破之骨色:其色介乎青紫之間,骨骼中有山川之象,筋髓間含河洛之韻,雖未成形,但大富大貴之相已顯露無遺。江離不由喃喃道:「看來他不是一國儲君,就是一方貴胄。或者是一個大族的最後遺民。」
江離沉吟半晌,閉上了眼睛。
「好,你我擊掌為誓。」
「回去?回哪裡去?」
江離道:「既然如此,我相信師伯的眼光,他收了有莘不破做徒弟,自有他的道理。」
青龍道:「他和你師父理念不同,但也是堂堂正正之人。」
「商隊!我是新的台首啊!當初不是你那番話,我也不會真的當這勞什子台首。你對你說過的話不能不負責任!」
有莘不破蹲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江離。陽光照在他的背脊上,有點灼|熱,原來已經中午了。
雒靈也謹慎地用心語呼喚著,力圖不給江離發現:「快起來,有危險。」眼見有莘不破還是沒有動靜,正想用「心語呼名」之法,卻聽一聲很柔和的心語先她而呼喚了出來:「有莘不破,醒來!」雒靈微微一驚。心語雖號稱是心宗的獨門密技,但上達之士,一法通,萬法通,原也不奇,可江離小小年紀,竟然也能旁通諸家心法!
「下面這塊土地才脫得天災,若你我同門操戈,只怕下面又是一場大難。你徒兒的汗水氣息無意間播下這一線生機,你我何苦做這等大煞風景之事。」
雒靈感覺有異,再以瞳透之術偷看,不由一凜:「原來是太一宗!怪不得這樣了得。他年紀這麼小,怎麼就能召喚青龍?不過看來這青龍還不是實體形態。」青龍的五官漸漸成形,身體約小指大小。雒靈收了瞳透之術,抑住體內躍躍欲試的氣息,整個人進入「平凡」狀態。小九尾靈狐眼見青龍成形,也把眼睛閉上,彷彿從來就沒有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