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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愛情萬歲 4、周雷

Chapter 02 愛情萬歲

4、周雷

「我也是,我那個時候在上海上大學,春天就老是覺得少了點什麼。」
「也許人家是真的一見鍾情呢。」
我的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是天楊。
「別這麼說。」
「你怎麼不去法國找你爸?」
「那也『例外』不到他頭上。」我惡狠狠地下了結論,「再說,他怎麼偏偏就跟一個華裔加拿大籍的『一見鍾情』,太巧了吧?哄誰呢,又不是羅馬假日。」
「沒有。他不是已經結婚了?我也是聽說。」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加繆,是天楊最喜歡的男人之一。
「別當真,說著玩的。」
「不幹嗎。別緊張,我知道你沒錢請我吃飯,咱們出來喝杯咖啡,各付各的賬,行嗎?」
她搖搖頭,「再見。」
「幹嗎?」
「那到底是聯絡了沒有呢?」
就像是日本漫畫一樣,我聽見我的心像張紙似的被撕開的聲音。
「周雷——」她嘆口氣,「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同學,你怎麼老是這麼恨他。」
後來她就跟江東出雙入對了。有時甜蜜有時拌嘴還他媽挺像那麼回事,老師三番五次在班會上強調早戀問題她只當是說別人。她變了。雖然還是兩條搭在胸前的麻花辮,還是一件白色短袖衫加藏藍色背帶裙,可是她的氣質,她的表情都不再是我的天楊——那個傻乎乎吵著要嫁給個死了的詩人的天楊不見了。她現在是江東的天楊。她臉上經常洋溢一種讓我恨得牙癢的寧靜,在這寧靜中她像個小婦read.99csw•com人那樣微笑。天殺的江東。
體育館的木地板散發著清香,籃球一下一下寂寞地敲擊著它。天楊坐在一排排橙黃色的椅子中間,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孤獨的籃球架。我很裝蛋地擺著pose,投進去一個三分球,體育老師都說我好樣的,可那時她卻只衝著江東微笑。因為我投進去的三分球很廉價地砸了下來,被他搶了去。那時我真想掐死這個小婊子——沒錯,你就是小婊子,可你這個小婊子依然是我的夢想。
「怎麼今天這麼善良,想我了?」
「咱們學校的人,」她笑笑,「眼睛都長在天靈蓋上。」
我們一起走在步行街上,我送她去公車站,一路上很多人。空氣裡帶著些剛才的塵土氣,我們走到了步行街的盡頭。
她不看我,眼光轉到了窗外,一天一地的黃沙。她咬了咬嘴唇,說:「周雷。」
她沖我笑笑,臉上一如既往的乾淨,不施脂粉,在夜空里清澈著。
「搞不好還要圈一輩子呢。」她打斷我,「照你這麼說,這個城市兩百萬人全跳河去算了。」
我放開她的時候,她的頭髮亂了。嘴唇像綻放一般的紅。
我坐在她後面,上課的時候她一如既往地偷看她的書,突然她慢慢地仰起臉,我還以為她終於良心發現準備好好聽講了。可是老師放下了教鞭,「宋天楊你哪兒不舒服?」
我坐到她對面的時候,她說:「怎麼我們像是在談戀九_九_藏_書愛一樣?」
她大笑,「少東施效顰了,還是跳河吧!」
「找他去做什麼?給他當保姆照顧那個小傢伙?又沒薪水拿。」她皺皺眉頭,「怎麼這間店的摩卡味道一點兒不正。」
這兒有棵唐槐,在步行街和馬路的交接處。一千多歲了,老成了精,樹榦粗得像個原始部落的圖騰。馬路上汽車悠長地劃過路面,幾個濃妝的三陪小姐說笑著從我們身邊經過,她們的目的地一定是街對面的紅玫瑰歌城。路燈打在唐槐四圍的欄杆上,隱約看見一個久遠的還是三位數的年份。那時候這個城市還年輕,還美麗,像三陪小姐一樣用熱辣辣的眼神打量著李世民起兵的西域寶馬。寶馬性感地仰天長嘯,輕蔑著隋煬帝綺麗又脆弱的江山。我真希望我也能對這個城市「跩」上一句:「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可惜我的這故鄉一點不爭氣,墮落得連性別都沒了——我也就沒了跟它調情的興緻。
「不然怎麼說,明擺著的,大家都說他和那個女孩才認識幾天就結婚,不是為了移民又是什麼?」
天楊說:「周雷,到這兒就可以了。」
「我一直想問你,」我看著她的眼睛,「你畢業以後為什麼回來了?」
「你的《金瓶梅》告一段落了吧?明兒星期天,能出來嗎?」她問我。
她轉過身的時候我才看清,原來她一臉的淚。那些淚在她安靜的臉上暢快地滑九_九_藏_書行。鬼才相信她是肚子疼呢——當然還有那個天真的老師。我伸長了脖子朝她的課桌里看,那本書——那本罪魁禍首叫《局外人》,作者是個外國人,叫加什麼,後面那個字筆畫太多了,不認識。
「把他天真的,」我往我的冰咖啡里加了塊方糖,「你信一見鍾情這回事兒?」
「咱們就再見吧。」她說,「再打電話給你。」
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是:「我喜歡咱們班那個叫江東的……」她的臉紅了。
「兩百萬人怎麼樣我不管,反正要是有人跟我說我一輩子就只能在這兒待著的話,我保證去跳河——或者向張國榮同學學習,跳樓也行。」
我正在胡思亂想,一時沒聽清她說什麼。
「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她笑著,「都多久以前的事兒了,聯絡不聯絡又有什麼區別。」
她轉過身,踩著地上的燈光。
「你和江東這麼多年,就真的一直沒聯絡過?」
「對不起。」我說。
「也真怪了。你就不嫌煩?這麼多年就在這麼個地方圈著。」
「是。」我冷笑,「『嫁』到加拿大了。」
損我永遠是這小蹄子的樂趣,這點上她和江東一樣缺德。
她的嘴唇是甜的,有股新鮮水果的味道。
「走吧,」她說,「要不然你媽又該說你就知道瘋,不知道用功。」
「你知道咱們班當初的同學現在大部分都在外邊工作,有的讀研,還有出國的。我真沒聽說多少回來的。」
可是九*九*藏*書高一那年的某一天,她對我說:「周雷,跟你說件事,別跟別人說。」
於是一個已經死了很多年的法國佬倒霉地成了一個中國小學五年級學生的情敵。
「你還好意思問我?」我直直地盯著她。
媽的,我今天丟人現眼到家了。
「不信,可我相信有例外。」
「我……」她怯怯地說,「我肚子疼。」
「那就先去老師的辦公室倒點熱水喝吧,來,拿上你的水壺。」
正說著,窗外又是一陣長長的呼嘯,這間咖啡館變成了一個船艙,窗外混沌一片。
第一次吻她的那天,我滿臉通紅,放開她掉頭就跑。身後傳來她清脆的喊聲:「膽小鬼,又沒人看見,跑什麼呀。」我不回頭,跑到僻靜處,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唇上麻酥酥的,像過了一串細小的電流。我不知道這是唯一的一次。就像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考了第一名,拿獎品,被老爸誇,被那時還活著的奶奶叫「小狀元」,美得忘了自己姓什麼。可是那時我不知道,我這輩子只能考這一回第一名。
我和天楊從幼兒園小班一直到高三,做了十五年的同班同學。她小時候是個怪胎,很少跟人講話。只是愛看書,她的書我們別說看懂,就連裏面的字都認不全。我還記得那是小學五年級,正是班裡開始有人「搞對象」的時候。
「問。」
我抱緊了她,我吻她。我的雙臂把她箍得緊緊的,她像熔化了一樣放棄了掙扎。就是這麼一回事,天楊,別裝得https://read.99csw•com什麼都不知道,你沒那麼無辜。我愛你,從咱們小的時候,從小學五年級起我就愛你。從你上課偷看《局外人》的時候我就愛你。從你像個小水蘿蔔一樣戳在教室的第一排,到你亭亭玉立地坐在學校的籃球館,我一直都在愛你。比起那個時候,我更愛的,是現在的這個長大了的你。天楊,天楊,你不能這樣對我。
該死。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總是關鍵時刻斯文掃地。要是讓馮湘蘭知道了今天這個場面又不知道該怎麼取笑我了。為了彌補這個尷尬,我主動轉移了話題,我們聊了很久,很盡興。我時不時地幽她一默,逗她笑笑。不知不覺,沙塵暴就過去了,外面天色漸漸暗下來。
「問你個問題行嗎?」我正色。
「也沒什麼為什麼,沒可能留在上海還不就回來了?」
我苦笑,「又活回去了。」
「好久沒聽見沙塵暴的聲音了,你別說,還真有點想。」我說。
是的,我喜歡天楊。要不是江東那個婊子養的半路殺出來,天楊一定是我的。要知道我已經快成功了,就差一點點。我已經變成她最好的朋友了,她和我無話不說;我甚至已經拿到她的初吻——那是初二的時候,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問我:「周雷,接吻到底是什麼滋味你知道嗎?」我說要不咱們試試,她說行那就試試,於是我們就試了。
「對,」她笑著,「想你了,滿意了吧?這個周末我好容易有兩天不用上班,我可不想在家裡悶著,全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