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波王子說：「現在就剩下柱子了。大經堂一共有一百六十八根柱子，其中六十根在牆內，每一根都是造詣很高的藝術品。」

「我倒聽說以往的掘藏大師必有法侶才能成功，法侶就是性|伙|伴，我戒什麼也不能戒這個。」香波王子說著，朝梅薩身邊靠靠。

「因為你想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男人，一個對我沒有任何誘惑的男人。」

香波王子看看天色。天氣晴朗，吹過一股股風，就像吹過一抹抹蔚藍。他有點疲倦地走過去，坐在如來八塔前文物商店門邊的椅子上，點著了一根煙。梅薩跟著他，坐到了他身邊。

香波王子說：「塔爾寺大經堂最著名的是柱子、壁龕中千尊宗喀巴銅製鎦金像、數以千計的孤本經卷、達賴和班禪的弘法寶座。『授記指南』的製造者想把萬瑪活佛的蹤跡留在這裏而且希望被後來的有緣者發現，肯定不會忽視它們。」

「不管他在不在跟前，我都是屬於他的。」

「我這麼想，所謂的『萬瑪之蹤』也許指的並不是萬瑪活佛進入聖門的歷史蹤跡，而是現代蹤跡。我們完全可以直接去找萬瑪活佛，反正活佛是不死的，都可以轉世，現世萬瑪活佛一定知道他前世的重要事情。」

「那我就要繼續創造奇迹，不清凈，不修鍊，也不放棄掘藏。」

碧秀尋思：這個人是幹什麼，怎麼一見我就退回去了？他知道對方沒有走遠，又看到一群遊客從廣場大門那邊走來，覺得不是動手的機會，轉身藏匿到了廣場邊一排汽車中間，從對面汽車的車窗玻璃中監視著香波王子。握槍的手一直沒有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來，子彈已經上膛，能感覺到它躍躍欲飛的焦急。

梅薩隨口問：「為什麼要在這塊石頭上歇息？」

香波王子沉思不語。

梅薩一時語塞。

「阿若喇嘛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說著，他們走進了大經堂。

蓮花按「息諍塔」的形狀排列，一共八朵，葉瓣裊娜，清香陣陣。

他們一根一根地研究柱子頂端的雕刻和圍裹柱子的蟠龍壁毯，順便也看了看柱子之間一排排的禪座、五彩的條毯、集體頌經時的法器、爛然一片的棟樑、斗拱、藻井、佛教故事壁畫以及懸挂著的帷幔、經綢、幡幢、傘蓋、古代捲軸畫等等，什麼收穫也沒有。可以容納三千喇嘛同時誦經的大經堂，這個被僧人稱為參尼札倉、修習五明義理的顯宗經院，毫無懸念地九*九*藏*書拒絕了他們。

香波王子誇張地打了一個激靈：「死亡？多可怕呀，哈哈。」

香波王子和梅薩在小金瓦殿沒看到阿若喇嘛，卻輕易發現了蓮花，它是一件古老的佛教藝術品，懸挂在獨雄雙身馬頭明王的前面。

香波王子說：「太對了，倉央嘉措就是今天的需要，世界、中國、我們，都需要和平的歌聲，需要愛情和感動，所以便有了『七度母之門』。」

他們走出大經堂，朝長壽殿走去。

一進小金瓦殿，梅薩就有些迷惑：「怎麼神像和動物在一起？」

梅薩沉默著，他對香波王子的嘲弄多少有點反感。

香波王子說：「這是憩石，宗喀巴的母親當年去山中背泉水，常常在這塊石頭上歇息。」

香波王子說：「還有萬瑪，『萬瑪』的意思就是蓮花。」

「你在欺騙你自己。」

香波王子說：「蓮花柱代表了蓮花生大師降伏一百零八個凶神惡魔的業績，它象徵和平；蓮花石上的八瓣蓮花在佛經里也叫和平花；堆綉上的八朵蓮花是息諍塔的排列，而息諍塔是為紀念釋迦牟尼勸息比丘們的爭端舌戰而建，又叫和平塔。和平，和平，為什麼是和平？好像又回去了，回到歷史，回到倉央嘉措的故事里去了。」

香波王子說：「堆綉。堆綉是塔爾寺獨創的宗教藝術品。就是用各色綢緞剪成佛像、人物、花卉、鳥獸等圖案，填充羊毛或棉花讓它凸起，然後綉在布幔上，立體感很強。你看面前這蓮花，好像剛剛綻放，聞著還有香味呢。」

香波王子看了他一眼，小聲說：「維護如來八塔的怎麼不是喇嘛？這是大功德，喇嘛們都會搶，不可能亂僱人的。」

長壽殿環繞著硫璃磚牆，是一座重檐歇山頂的漢式建築，雕飾精緻，古趣盎然。院中的菩提樹密葉繁花，飄散檀香的清芬。殿內主供釋迦牟尼及其弟子迦葉、阿難，還有騎青獅子的文殊菩薩、騎白象的普賢菩薩、十六尊者和四大天王。

「只能說是又靠近了一步。」

「這麼說你和智美是修鍊者？」

「智美不在，我怎麼尊重？」

「是的，我們一直在修鍊，不是為了信仰佛教，而是為了發掘『七度母之門』。像你這樣一個五毒俱全的人，在掘藏之路上能走到今天，就已經是奇迹了。」

香波王子愣了，突然一拍腦袋說：「對啊，我怎麼把這茬忘了，這裏顯示的是蓮花，大經堂九九藏書顯示的其實也是蓮花。你想想，大經堂的柱子是一百六十八根，除去牆內的六十根，我們能看見的長柱和短柱加起來是一百零八根。這一百零八根柱子應該是蓮花柱。蓮花生大師從印度烏仗那來到西藏，一路上降伏了一百零八個凶神惡魔，蓮花柱代表的就是蓮花生的一百零八種神武業績。」

梅薩說：「就說掘藏的『授記』和『指南』吧，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無形的，可以實有，也可以空無，可以作用於我們的眼耳鼻舌身，也可以直接作用於我們的內心，誘發我們的證悟。證悟是什麼？就是理解的靈感。或者，它什麼也不是，就是你頭腦里一根睡著的神經。它是蓮花生大師授記的定時靈感，一旦宿緣觸動，機會成熟，就會爆發。那就是證悟，就是俗說的破譯。」

香波王子呵呵一笑，嘲弄道：「你太笨了，這麼簡單的問題才想到，如果還能找到萬瑪活佛，我們一來塔爾寺就去找他了。告訴你吧，萬瑪活佛已經不轉世了。」

「你不會讓我連色都戒掉吧？」

兩個人沉默著，在梅薩是等待，在香波王子也是等待，好像能講倉央嘉措故事的，是別人不是他。

「誰也說不清楚。」

「為什麼？」

梅薩說：「一般來說，掘藏者無法接近的地方，伏藏者是不會留下啟示的。」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長壽殿的由來。」

骷髏殺手想：黑方之主說警察就要出現，果然出現了，我怎麼才能「趁亂而為」呢？他轉身走開，卻沒有走遠，躲在小金瓦殿的後面窺伺著香波王子。

梅薩朝旁邊挪了挪：「不錯，許多掘藏大師都有法侶，那是掘藏的方便之門，是證悟的必要條件。但他們是修鍊者，不僅掘藏大師是修鍊者，法侶也是修鍊者。他們的行為是超越了男女性別的掘藏必修，是佛之空樂，而不是俗人的色受。」

梅薩說：「我也這麼想。」

他們來到塔爾寺寺前廣場，看到著名的如來八塔風光正好。陽光照出了它們的白亮，也照出了長長的斜影。度生之念在塔身上繚繞。那種只有虔誠者才可以感覺到的靜謐而遼遠的悲願之色、弘化之光，蔓延出一天的湛藍。幾個信徒圍繞如來八塔一絲不苟地磕著長頭。一群遊客跑前跑后地拍照。一個跟香波王子一樣留著披肩長發的藏族青年站到息諍塔的塔基上，正在給塔體抹刷白晃晃的灰漿。

香九_九_藏_書波王子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說：「要是現在有瓶啤酒、有一堆牛肉就好了，我是又渴又餓。」

披肩長發的藏族青年從息諍塔的塔基上咚地跳下來，又提著灰漿桶爬上了尊勝塔的塔基。

梅薩說：「這跟倉央嘉措有什麼關係？」

梅薩說：「因為伏藏首先是要伏藏在虛空而無限的時間里。在時間面前，很多事情我們忘記了，突然想起來的時候，發現它不管消失得有多久，都是今天的需要。」

香波王子說：「不錯，現在看來，蓮花生大師和倉央嘉措在伏藏『七度母之門』的同時，也在我心裏伏藏了掘藏的智慧，不到預定的時間，他不會喚醒我。一旦喚醒，我就會不由自主、捨身忘死地投入掘藏。」

大怪石塗著酥油，沾滿了信徒們貢施的硬幣，幾條彎曲的白色石紋在硬幣下面執拗地遊走著。

阿若喇嘛佇立在息諍塔前，看到香波王子和梅薩走來，趕緊離開。香波王子假裝沒看見他，帶著梅薩環繞如來八塔轉了兩圈，又來到息諍塔背後，閉著眼睛想了想。再看阿若喇嘛時，已經不見了。

香波王子說：「這就是佛教世俗化、人性化的一個證明。長壽是極境，是世俗界的最高目標，怕死是一切生命的本能。佛教只有尊重人性和人的本能，才有可能紮根人間。以此類推，我們就明白為什麼藏傳佛教會產生倉央嘉措和他的情歌。倉央嘉措代表愛情，愛情也是極境，是世俗界的理想目標。無愛是最可怕的，有恨是最痛苦的，一個有愛無恨的世界是宗教的，更是世俗的。這應該是倉央嘉措的邏輯，也是我之所以開啟『七度母之門』的原因。具體說，有愛加無恨，就相當於香波王子加梅薩，那就是整個世界，一半世俗，一半宗教，缺了是不好的。」

「去哪裡？」

梅薩不失時機地說：「我想鄭重告訴你，你必須戒酒，戒煙，戒肉，掘藏者要絕對清凈，這是完成掘藏的基本條件。」

他們徑直來到最裡面富麗堂皇的達賴和班禪弘法寶座前，隔著防護柵欄瞅了半天，沮喪地搖搖頭。

梅薩喊起來：「對啊。」

梅薩鼓勵道：「走下去吧，香波王子，快沿著倉央嘉措的思路走下去。」

梅薩生氣地說：「你說著說著就來勁，你要學會尊重別人，尊重我，也尊重智美。」

「什麼原因？」

梅薩生氣了，起身離開，大聲說：「不是開玩笑，我是研究伏藏學九-九-藏-書的，我比你懂。」

寺前廣場上，朝著如來八塔前的香波王子和梅薩，從東邊走來了骷髏殺手，從西邊走來了警察碧秀。兩個人幾乎同時看到了對方，立刻停下了。他們都想殺人，都格外警惕此時靠近香波王子的任何一個人。

「倉央嘉措更是新信仰聯盟的需要，是辱佛滅教的需要。」但這話梅薩沒有說出來，只是說：「這個需要就是掘藏的契機，它鏈接的是伏藏者的願望。伏藏者在伏藏的同時，也把掘藏的機緣伏藏在了人的意識里，那個能夠喚醒這種意識的人，就是伏藏者期待的掘藏者。你是一個被神靈和歷史期待的人，你很幸運，但『七度母之門』最終是什麼，倉央嘉措遺言是不是你想要的，還要看你的感情和立場。」

梅薩自語著：「蓮花石，蓮花柱……」

香波王子說：「如來八塔跟蓮花柱的一百零八根、蓮花石的八瓣、蓮花堆繡的八朵一樣，說不定也是伏藏者的有意組合，用來延伸萬瑪活佛的蹤跡。」

香波王子和梅薩走向被藏語稱為「蔥靈朵活」的大經堂，警惕地觀察著，沒有發現護寺喇嘛，只有香客進進出出。

長壽殿的後面，路過偉岸的時輪金剛塔，就是小金瓦殿。

梅薩又說：「不過從伏藏學的角度說，只要能回到倉央嘉措身上，說明我們的思路是正確的。」

香波王子說，「我現在想的是，苦行殿的南牆向我顯示了大經堂，向你顯示了長壽殿，它們都用蓮花讓我們看到了『萬瑪之蹤』。那麼阿若喇嘛呢，他去了小金瓦殿，小金瓦殿會讓他感悟到什麼呢？」

香波王子問：「理由呢？」

香波王子和梅薩從一尊尊佛像前經過，不是尋找，而是靠著靈性感悟。感悟了近一小時，還是沒有感悟到萬瑪活佛的蹤跡。最後他們來到菩提樹的清香里，面對花壇中一塊青色大怪石發獃。

香波王子立刻又不正經了，歪著頭，色迷迷地望著梅薩說：「我發現了一個秘密，你為什麼總是端端正正戴著這頂牛絨禮帽。」

梅薩說：「那就去『夏達拉康』長壽殿，說不定我的根器比你好。」

香波王子說：「你總讓我走神。按照公認的說法，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在康區理塘轉世后，作為七世達賴喇嘛被迎請到青海塔爾寺供養。他告訴僧眾，他上一輩子活了二十四歲，這一輩子要多活些年頭，至少超過一倍。為實現七世達賴喇嘛的這個願望，塔爾寺聯九九藏書絡當地部落施主建起了長壽殿。建成后，九歲的七世達賴喇嘛格桑嘉措率領僧眾舉行隆重的開光法會，撒了許多吉祥花，所以信民們又叫它花兒寺。」

香波王子說：「你越說越在理了，既然『七度母之門』是倉央嘉措遺言，那就一定是我想要的，因為我的感情和立場就是倉央嘉措的感情和立場。」

千尊宗喀巴銅製鎦金像和數以萬計的孤本經卷鎖在壁龕中，他們看得見摸不著，只能排除在外了。

「算你還有點靈性。快說正經的，倉央嘉措。」

「絕對清凈就是六根都凈，色是首戒之物。」

香波王子激動地說：「『萬瑪之蹤』就是蓮花之蹤。」

梅薩回來，坐在了離他一米遠的地方。

梅薩走過去看了看，果然那些遊走在青色大怪石上的白色石紋清晰地組成了一朵帶著花蕊的八瓣蓮花，便說：「那就不能叫憩石，應該叫蓮花台，聖者都坐在蓮花台上。」

「蓮花柱是一百零八根，青石上的蓮花是八瓣，堆綉蓮花一共八朵，而且是息諍塔的排列，為什麼？」香波王子低頭思考著，突然說，「看來阿若喇嘛並不笨，走。」

「因為上面有蓮花。」

梅薩問：「為什麼要在塔爾寺建一座長壽殿？相對於人的長壽，佛教不是更重視無常、消亡和滅度嗎？」

「你是說，我們已經找到了萬瑪活佛的蹤跡？不會吧？『幸福的伊卓拉姆』在哪裡？『七度母之門』在哪裡？」

「那你和智美清凈了嗎？難道你們不是掘藏者？」

「不會再有奇迹了，我們的掘藏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難，幾次差點喪命，就是因為你不清凈。如果你還不能改變自己，還要變本加厲，等在前面的就不是伏藏，而是死亡。」

香波王子嚴肅地說：「關於歷史，關於倉央嘉措，你也比我懂？聽不聽？很可能關係到我們下一步的行動。」

香波王子說：「小金瓦殿就是塔爾寺的護法神殿，殿內供奉身、語、意、智慧、功德五大勇猛明王。你看到的殿兩側二層迴廊上的野牛、羊、熊、猴等動物標本，也是護法神的生靈形體，象徵了對邪惡魔鬼的征服和民間圖騰的威嚴。那邊的那匹白馬標本，是三世達賴喇嘛的坐騎，馱著主人從西藏拉薩來到了青海塔爾寺。後來三世達賴喇嘛要去蒙古弘法，白馬不肯離開，便留了下來。不久，白馬因思念主人不食而死，僧徒們便當作神馬供了起來。」

梅薩問：「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