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薩警惕地望了一眼引超瑪。引超瑪悄然離開。

香波王子不置可否，打著飽嗝在桌上尋找：「怎麼沒有酸奶|子？」

梅薩伸頭看了一眼房間裏面，立刻縮了回來：「我們幹嗎要住得這麼豪華？」

香波王子又喝了些土巴，望著桌上的銅壺說：「真漂亮。」

藏紅花酒店是一棟五層高的平頂藏式建築，外表的斑斕讓矚望它的人恍然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壁巨大的彩繪藝術。酒店前的院落呈「凹」形，一地不規則的石板，在傍晚的陽光里鋪陳著青幽幽的古老。樓梯是木質的，有點陡，陡得老式而傳統。上了樓梯是一道華彩的傘蓋式木門，門內寬敞的太陽廳讓人頭暈目眩，彷彿把西藏人對色彩的感覺都堆積到了這裏。

香波王子咽著口水，放下風乾肉說：「難受，難受，難受，我不吃難受。那青稞酒呢？」

香波王子喊道：「服務員，服務員，上酸奶|子。」

香波王子緩慢地把牧馬人開上拉薩北京東路，想去布達拉宮附近找一家下榻的賓館，但路過大昭寺後面的沖賽康巷口時，他突然停下了。他給自己的理由是沖賽康是倉央嘉措會過情人的地方，望一眼就能看到這位情聖過去的影子。但他望到的卻是一個招徠客人的姑娘。

姑娘微笑著說：「引超瑪。」

梅薩說：「誓約：戒酒，戒煙，戒肉，戒除一切不清凈的習read.99csw.com慣和毛病。」

姑娘的右手抱在胸前，從僵硬的程度、食指與小拇指翹起的情狀以及泥土的顏色看，那是一個做工粗糙的假肢。

香波王子說：「我就是說給她聽的，想看看她的反應。快走，我們不能住在酒店裡了，連夜前往哲蚌寺。明天太陽升起之後，我們會看到西藏最大的佛和雪頓節的第一場藏戲。」

梅薩涼涼地說：「雪頓節？我知道雪頓節很熱鬧，可我們不是來過節的。」

晚飯是香波王子和梅薩一起吃的，在一樓餐廳。正宗而粗朴的藏餐，連餐具也顯得地道：羊毛編織袋裡的糌粑，羊肚袋裡的酥油和曲拉（奶渣）；銅壺盛來了酥油茶，需倒進木碗品嘗，木桶里裝著稠乎乎的青稞酒，需用木勺舀進銀碗暢飲；風乾肉用羊皮包著，奶皮子用木盤托著，土巴（糌粑糊糊）用陶鍋盛著。香波王子埋頭享用，一聲不吭，好像一說話，這些小時候阿媽餵養過他的食物就會不翼而飛。

引超瑪來到門口對香波王子說：「把身份證和押金給我，我去幫你們登記，押金一間兩千人民幣。」

梅薩一拍桌子說：「四千押金白交了？」

香波王子用木勺從木桶里給自己舀了一銀碗，端到嘴邊就要一飲而盡，突然又放下了：「算了吧，還是有酒味。我要嚴格遵守誓約，不能做一個叛誓者九_九_藏_書，因為……」他看看梅薩，「因為現在我有了兩個目標，都很神聖，一個是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一個是最終得到心愛的姑娘。」

香波王子盯著漂亮的銅壺說：「這是唯一合理的猜想，因為除了『酸奶|子』的啟示，還有『吉彩露丁』：『吉彩露丁的酸奶|子是全西藏最好的酸奶|子。』在西藏有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叫吉彩露丁。但如果我們確定『授記指南』的指向是哲蚌寺，那也許就只有一個選擇。在古代哲蚌寺的附近，有一座名叫『吉彩露丁』的園林，是去哲蚌寺的必經之地。哲蚌寺的僧人迎接貴客時，往往會走出寺院，來到『吉彩露丁』守候。所以它又被看作是哲蚌寺的外圍，或者哲蚌寺的前花園。」

「酒店自己做的青稞酒你可以喝一點，它不是酒，是飲料。」

梅薩恍然道：「哦，是這樣。」

香波王子望著引超瑪笑道：「這裏連姑娘都很豪華。」說罷進房間看了看，出來說，「我們大概不能住一起吧？」

香波王子說：「你的假肢，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假肢。」

梅薩說：「那是藝術品，她呢？」

香波王子說：「阿芙羅蒂德也是殘疾的，讓你不舒服了？」

他說：「就住藏紅花酒店吧，名字挺好聽的。」

引超瑪又開了一間房。梅薩進去，放下包，鑽進了洗手間。

香波ｈｔtpｓ://rｅａd.9９cｓw.cｏｍ王子愣了愣，沒說話，顯然底氣不足了。

引超瑪快步走來：「今天只有酥油茶，沒有酸奶|子。」

姑娘穿著藏戲舞台上的拉姆切仙女裝，左手舉著「藏紅花酒店」的招牌，來到車前用漢語說：「先生住店嗎？我們有正宗的青稞酒、酥油茶、風乾肉、奶皮子，都是免費的。」香波王子放下車窗玻璃，望著姑娘，眼睛不由得有些霧蒙蒙的。

引超瑪把假肢藏到背後說：「先生還沒吃晚飯吧？」

香波王子說：「也是，漂亮應該照顧，漂亮加殘疾就更應該照顧。」

姑娘說：「我們代買飛機票、汽車票、火車票，儘可能提供一切服務。我們的房間可以看到拉薩河、哲蚌寺。在同等酒店裡，我們是最便宜的。」

梅薩說：「那還不趕緊唱起倉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貪饞地抓起兩根風乾肉，就要往嘴裏塞。

引超瑪說：「你已經住了，用過洗手間就算住了。」

讓香波王子不解的是，藏紅花酒店坐落在拉薩西邊魯定南路盡頭的拉薩河邊，引超瑪姑娘卻要在拉薩靠東的沖賽康招徠客人，問她為什麼，她說：「那裡去的遊客多。」

「今天整個拉薩都吃不到酸奶|子，酸奶|子留給了明天。」

「留給了明天，為什麼？」沒等引超瑪回答，香波王子就噌地跳了起來，「哎喲我忘了，梅薩，明天是雪頓節。」

梅薩瞪九九藏書起眼睛說：「你想訛詐？」

「恐怕是人好看吧？」梅薩說，「你看她的右手。」

香波王子說：「『雪頓』在十七世紀以前是一項純粹的宗教活動。夏季六七月份，天暖地熱，所有生命都開始出土現身，盡情活動。格魯派的僧侶們不想無意中傷害它們，就在每年藏曆六月到七月這段日子里，把自己關閉在寺院之內，行虛靜，守長凈，號稱『夏安居』。解禁之日，憋了幾十天的僧侶們紛紛出寺，世俗百姓早已準備好了這個季節最美的食品等待著他們。最美的食品就是酸奶|子，因為草青草肥的夏天，牛羊的奶水是最稠最多的。除了施捨酸奶，還在哲蚌寺演出藏戲，慶祝『夏安居』的結束。藏戲是信眾對僧侶的慰問。作為回報，哲蚌寺便舉行『曬大佛』活動，祈禱眾生平安幸福，所以最早的雪頓節叫『哲蚌雪頓』。後來，僧侶們守長凈的』夏安居『消失了，獨剩下吃酸奶、看藏戲、曬大佛的活動，成了僧人與俗人共同參与的節日。」

梅薩從洗手間衝出來說：「兩間房就是四千，不住了。」

但香波王子聽得出，她是高興的。

引超瑪嫣然一笑說：「有什麼事兒先生，請吩咐。」

梅薩問：「塔爾寺『授記指南』要求我們去哲蚌寺？」

突然他抬起頭問梅薩：「你吃得慣嗎？」

梅薩說：「當然，我們有誓約在先。」

引超瑪在服務台拿了九*九*藏*書鑰匙，帶他們直接來到四樓的房間，打開門，做出請的樣子讓他們進去。

梅薩對酸奶|子沒興趣，又說：「你既不是活佛，更不是教主，你生不逢時，倉央嘉措對你很可能只是一個深深吸引的泥坑。而這個泥坑的另一個名字就是你無力自拔的『七度母之門』。」

香波王子說：「算了，既然來了，我們就大方一回。」

梅薩喝了一口酥油茶說：「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要研究倉央嘉措，還出了兩本書？為什麼要自詡為情聖倉央嘉措？除了妄自尊大、個性膨脹，還能不能找到別的理由？」

梅薩說：「我們不該當著她的面說這些。」

香波王子吸了一口冷氣：引超瑪？引超瑪的意思是奪魂女。

一刻鐘后，引超瑪把身份證和押金收據送回到香波王子的房間。香波王子盯著她的右手假肢說：「姑娘先別走。」

香波王子熱烘烘地說：「我們就是來過節的。你想想，塔爾寺的『授記指南』是製作酸奶|子的方法，而雪頓節的『雪』就是『酸奶』、『乳酪』的意思，『頓』是宴會，雪頓節——酸奶的盛宴，或者，吃酸奶的節日。」

「吃得慣，喜歡什麼食物是有遺傳的。」

梅薩說：「交了四千押金的酒店，怎麼連酸奶|子都吃不到？」

梅薩說：「一個過於漂亮的殘疾人？讓人格外不舒服。」

香波王子說：「不用說了，上車吧，帶我們去，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