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波王子和梅薩心驚膽戰地簽了字，在紅墨水瓶里蘸紅指頭摁了手印，走出了拉薩重案偵緝隊的院子。碧秀跟在後面，距離只要二十步，手插在褲兜里，顯然是握著槍的。

梅薩橫起眉毛說：「你倒是說到做到了，可睡不著有什麼用，還是睡你的桌子去吧。」

碧秀走進來，打著充滿酒臭的哈欠說：「你們商量好了沒有，交代還是不交代？」

很快到了晚上，亮燈之後，一個戴著紅瑪瑙項鏈和白瑪瑙手鐲的女警察給香波王子和梅薩送來了盒飯和一壺奶茶。

梅薩立刻打著哈欠說：「我才不跟你說，我困了。」

「我？什麼病？」

夜深了，隔壁房間還在喝酒。梅薩睡不著，拿出她從他郵箱里抄錄的哲蚌寺「光透文字」的翻譯，想跟他討論。香波王子擺擺手，用指頭在她腿上寫了「可能有監聽」幾個字。梅薩睜大眼睛：真的？

梅薩的褲子轉眼殷紅了，鮮血滴瀝到地上，在太陽城拉薩的光照里分外耀眼。梅薩自己先被嚇得一臉蒼白，抖抖索索地問：「我哪來的血，哪來的血？」

碧秀說：「你是說已經到了二十四小時拘留人訊問期限？好，等我準備好了抓捕，立刻釋放你，我說了我是執法模範。」

十分鐘后，香波王子和梅薩來到了羈押室隔壁的辦公室。椅子搬得亂七八糟，沒有吃喝完的酒菜還在桌子上，散發著隔夜的腌臢濁氣。王岩和卓瑪也在這裏，大概是不勝酒力吧，都是一臉蠟黃、渾身疲軟的樣子。他們蜷縮在沙發上眼睛無神地望著香波王子，想站起來，蠕動了一下身子，又罷了。

梅薩說：「我在電視上看到過老虎吃羚羊，老虎不一定馬上咬死羚羊。」

瑪瑙https://read.99csw.com兒說：「差不多也醉了。」

香波王子溜下床，站到她面前：「怎麼了？」

瑪瑙兒說：「為什麼不抓？輪迴有情離不開生死流轉。下一世里，警察變罪犯，罪犯變警察。不是我控制著罪犯，而是佛法控制著我們大家。警察之手，就是佛法之手。」

碧秀的部下開著警車，鳴笛而去，又鳴笛而回。用塑料袋提回來一些風乾肉、手抓羊肉、炸牛肉、辣牛肚，還有一盆牛肉包子，酒是60度的雪蓮青稞白。早有人在羈押室隔壁的房間把兩張辦公桌並了起來，人還沒落座，先把從抽屜里翻出來的所有一兩深的粗瓷酒杯都一一擺開斟滿。

女警察說：「喂什麼喂，我沒有名字嗎？」

瑪瑙兒跑過去，打開一輛標緻警車的門，坐上駕駛座，發動了車：「快啊，快上車。」

香波王子力氣大，輕輕一推就把她推倒在了床上：「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比你舒服。」但是梅薩死活不肯，他只好說，「那就都睡床上，你睡裏面，我睡外面。你放心，我會遵守誓約，絕對老老實實的，不動你一下，我說到做到。」

「不疼了。」

部下們開始勸酒，拉拉扯扯，不依不饒。王岩和卓瑪也就勉為其難地喝起來。

王岩說：「不能把他們關到一起，會串供的。」

香波王子說：「是塔爾寺的那個老女人教會我的，她用鈞瓷寶瓶和一寶瓶羊血救了我，我用一瓶紅墨水救了我們兩個。還疼嗎？」

突然，梅薩扯了香波王子一把：「古經文字包括了伏藏語言。」

梅薩說：「跑，我在後面，你在前面，總不至於朝我開槍吧。」

香波王子突然彎腰read.99csw.com抱起梅薩，回到重案偵緝隊的院子里，哭著喊起來：「救命哪，她流產了，大出血，快來救命哪。」

梅薩說：「下半身疼。」

他小聲說：「梅薩聽我的，現在你病了。」

香波王子從口袋裡抓出一個瓶子扔給了她。她認出來了，那是剛才她在重案偵緝隊辦公室簽字摁手印時用過的紅墨水瓶。

香波王子小聲說：「你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審訊就放了我們？因為審訊至少需要三個人，萬一審訊出無罪來，碧秀就不好動手了。但是現在，只要我們離開這裏，碧秀立刻就會投入追捕，然後借口拘捕，達到羈押期間達不到的目的，那就是殺了我。你說怎麼辦？」

碧秀怒氣沖沖地回到重案偵緝隊院子里，指著瑪瑙兒吼道：「都是你，是你放跑了罪犯。」然後一個耳光扇在了對方漂亮的臉上。

香波王子又問：「還有兩個抓我們的警察，他們呢？」

香波王子說：「我們可不是任其宰割的羊，我們是人。」

香波王子和梅薩幾乎同時反感地說：「我們不看報紙。」

標緻警車飛馳著，穿過小昭寺路，來到下密院的門前。這是個鬧中取靜的地方，警察一時半會不會排查到這裏。

王岩和卓瑪有點不習慣，一再推辭。推辭不過，王岩拿起簡易筷子，塞了一嘴辣牛肚：「我們吃，我們吃。」

香波王子說：「為什麼把我們關在一起？就是想讓我們說話。」

王岩勉強點了點頭。卓瑪想說什麼，但吃力地一張厚厚的嘴唇，吐出來的不是話，而是一瀑口水，趕緊用手捂住了。

瑪瑙兒嫣然一笑說：「愚昧的人，你所鄙視的羊上一世說不定就是你父親，是中陰世界里遊盪的九_九_藏_書心識決定了你們的緣怨聚散，你是個藏民，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香波王子盯著她，發現她的身條和容顏都出色得如同草原上唯一的樹：「喂，為什麼不審訊我們？」

香波王子問：「現在幾點啦？」

香波王子吃起了盒飯：「味道不錯，就是有肉。天下人都知道我已經不吃肉了，難道你們不知道？」說著，看看梅薩，咽了一下口水，把肉扔到了一邊。

梅薩把他拉下來：「你身量大，你睡床，我睡桌子。」

標緻警車奪路而去。碧秀扔掉手中的衛生紙，追出院子，開了一槍沒打著。回身再去駕車追攆時，逃犯駕駛的車早已消失在扎基路的十字路口，東西南北不知去向了。

於是兩個人都睡到了床上，彼此不沾，背靠著背。都是連日奔波、渾身疲倦的人，覺得一躺下就能睡死過去，但是沒有，兩個人都睡不著，靜靜的，清醒著，很長時間過去了，也不翻一下身，互相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

瑪瑙兒要走，突然回身說：「你這個人挺全面的，既會殺人，又會盜竊，還能掘藏。我父親說你是研究倉央嘉措的專家，你寫過書。」

女警察說：「瑪瑙兒。」看對方有些疑惑，便抓住自己的項鏈搖了搖，「就是這個瑪瑙，漢話叫瑪瑙兒。你問我為什麼不審訊你們，碧秀副隊長喝醉了。」

香波王子把梅薩放進車裡，繞過去，一把將瑪瑙兒拉了下來。

「你父親怎麼知道我？」

突然，梅薩坐了起來，推他一把：「下去，下去，下去。」

香波王子吃驚地望著她：「你是一個警察，你抓捕的罪犯說不定上一世就是你爺爺，你還會抓他？」

香波王子說：「碧秀是門隅黑劍，為殺人不計後九*九*藏*書果。殺我不殺你，仍然存在開啟『七度母之門』的可能。」

瑪瑙兒雙手使勁推開碧秀，大聲說：「去拿一些衛生紙來。」

香波王子四下看著，面前的扎基路不屬於商業區，車稀人少，跑出去三四十米，碧秀就會追上來，或者子彈就會射過來。他體驗著羊被老虎戲弄的感覺，憤怒著，慌亂著，恐懼著，但還是本能地想抓住虎爪鬆懈的瞬間，逃跑，逃跑。

碧秀高興地說：「你們千萬不要見怪，在藏區，上班時間喝酒很正常，不喝酒不叫工作。」

梅薩說：「我的媽呀，我怎麼可能流產？」

似乎瑪瑙兒就是為了聽到這句話，立刻轉身離開了。

香波王子說：「不知道你叫什麼。」

碧秀「噓」了一聲說：「要的就是串供，我們有監聽。」

香波王子饒有興緻地問：「這麼說你父親是寺院里的喇嘛？」

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他們才被一陣開門聲吵醒。

碧秀說：「吃肉是不算招待的，必須喝酒，不喝酒是看不起我們。」又命令自己的部下，「我把兩個客人交給你們了，你們看著辦。」

瑪瑙兒踉踉蹌蹌倒在地上，捂著臉說：「你居然打我，你算什麼男人，算什麼副隊長？」

香波王子問：「你現在哪兒疼？」

香波王子一遍遍喊叫著。碧秀過來，望著她身上和地上的血，一時不知所措。

這時女警察瑪瑙兒跑了出來，以一個女人的驚怕和同情大喊大叫：「不得了了，大出血，大出血，快送醫院。」

碧秀不去。瑪瑙兒還要推，他趕緊去了。

香波王子乖乖爬上桌子，把自己蜷了起來，一會兒就有了鼾聲。梅薩恨恨地望著他，嘆著氣，漸漸進入了夢鄉。

他的幾個部下嘻嘻哈哈圍了過來。他問道九*九*藏*書：「有酒沒有？喝光了？買去，今天我們要慶祝慶祝。王頭，卓瑪，隨便坐，這是我的地盤。」又給自己的部下說，「這個是北京的警察，這個是國際刑警，我們一路搭檔到拉薩。你們呆迷實眼地幹什麼，還不快去。」

一聽說送醫院，碧秀下意識地抓住了香波王子。

瑪瑙兒說：「現在寺院里很多人都知道你，說有個叫香波王子的殺人犯正在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

碧秀自作主張把香波王子和梅薩關到一間羈押室里，說：「你們商量商量，是交代還是不交代，是徹底交代，還是吞吞吐吐地交代。」

碧秀對王岩和卓瑪說：「二十四小時到了，放了吧，放了再抓。」

香波王子說：「看來你不是政府的警察，你是佛的警察。」

瑪瑙兒說：「政府的警察就是佛的警察，不對嗎？別忘了這裡是拉薩，很多穿制服的，又都是念『嘛呢』的。」

「他是研究古經文字的，常年在寺院，但不是喇嘛。經常寫點小文章，明天《西藏日報》副刊上就有我父親的一篇文章，有興趣你們可以看看。」

身為副隊長的碧秀回到拉薩重案偵緝隊，就像到了家，一進門，就喊道：「我回來了。」

羈押室只有一張床，香波王子讓梅薩睡床，自己睡桌子。說著就爬上了桌子。

碧秀招呼王岩、卓瑪入座，端起酒杯說：「你們貴腳踏到賤地方，沒什麼招待的，除了酒還是酒，喝。」然後先自一飲而盡，過癮地咂咂嘴說，「這一路，媽媽的，睡不好，吃不好，吃苦耐勞，一口酒也沒喝。」

奔逃而去的標緻警車上，梅薩憤怒地問：「你把我怎麼了，我流了這麼多血？」

香波王子說：「就在車裡等著，你需要把血衣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