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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葦渡河 第1節

第五章 一葦渡河

第1節

有格西急切地問:「請說說第四門。」
有格西問:「對可說之法,苯波甲活佛怎麼看?」
苯波甲深深吸口氣,雙手放于膝蓋,右手向下,左手向上,閉上眼睛,略一觀想,便說:「沒有,他沒有這樣想。」
有個格西立刻用擊掌打斷了他的話,問道:「苯波甲活佛,這是第四場考試,如果你失敗,你就不是活佛,就沒有轉世的資格了。而你卻已經洞悉你二十年後將在德格轉世,這是不是說,你已經預知你將是競任考試最後的優勝者?」
沒等苯波甲回答,瓦傑貢嘎大活佛就說:「投票吧。」
第四場考試的方式是,兩個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的競任者居中,圍繞著他們的考官和格西喇嘛們隨意提問,可以問到誰,誰回答;也可以同時提問兩個人,兩個人搶答,或依次解答。最後由考官投票評定優勝者。
古茹邱澤說:「不,修習中的危險已經不存在了,愛欲的強迫性和破壞性走向了主動和育成,所有猙獰、畏怖、邪惡的神都變成了護持佛法的愛欲本身。性合而無性,空樂而不空,『大敵』瞬間變成了菩提心,而菩提心便是華蓋之下的一輪太陽和一輪月亮,成為男女兩極的象徵,你是金剛身,她是彩虹身。賜福之浪滾滾而來,圓滿、純潔、平靜、敞亮,與人為善的心情和溫和的態度顯現出一幅妙不可言的圖景,那就是香巴拉境界,就是抵達了彼岸,完成了』六波羅蜜多『——你首先是布施包括財施、無畏施、法施的模範;其次是持戒即諸惡莫為、眾善奉行的模範;第三是忍辱即耐受毀謗、讚譽、寒熱、病痛的模範;第四是精進即獻身佛法、勇猛救度的模範;第五是禪定即靜慮、寧和、淡遠、超脫的模範;第六是般若即通曉語言、藝術、醫術、邏輯、佛理的模範。到了這一步,自身的修鍊基本完成,就可以進入『七度母之門』的第四門了。」
有格西問:「無上密門都是秘而不宣的,說出去就會九-九-藏-書失效。古茹邱澤喇嘛,你公開宣示『七度母之門』,難道不怕付諸東流?」
有格西問:「那就請你說說,你的競任對手正在想什麼,是否正在想他必勝,而你必敗?」
布達拉宮持明佛殿再次成為考場。和前三場考試不同的是,九位考官分別坐在了蓮花生大師的八種神變銅像前和宗喀巴銀像前,似乎他們和神像具有同樣的莊嚴、慈愛與忿怒。兩個答辯經座之間不再有十米的距離,而是靠得很近。代表威嚴的三尺錫杖放在了格西喇嘛座位的前面。大家靜悄悄的,氣氛有些肅殺沉悶。
突然有格西問:「如果一個人無從體驗妙合之大樂,怎麼能即身成佛,然後救度眾生?」
一片寂靜。有格西問:「他的心為什麼哭?」
苯波甲點點頭,驕傲地說:「是的,我一定是優勝者。」
苯波甲活佛立刻搶答:「佛法是成佛救度之法,佛性是人所共有、不被客塵染濡的如來之藏。」
苯波甲說:「盡人皆知,當初西藏僧人為元朝皇帝傳無上密乘《喜金剛》大灌頂,授予雙身修法。朝廷於民間廣取婦女,踐行淫戲,男女裸處,放蕩恣肆,把君臣宣淫的穢行說成是垢行修蓮、在欲行禪、事事無礙的境界。在西藏本土,有僧團借口修習《伏藏密法》,招來婦女做明母明妃,沉湎於性的瘋狂,清凈的寺院幾乎變成了男歡女愛的俗世之家。宗喀巴改革宗教,一掃淫穢腐敗之風,才有了今天的聖教。古茹邱澤喇嘛以男女雙修張揚『七度母之門』,如果不是希望聖教返歸到宗喀巴以前,那也是愧對我們黃教祖師。一個喇嘛到了背師背祖的地步,他還有資格繼任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嗎?」
有考官問:「那麼他心通呢?你對他心通是否也已經證悟?」
古茹邱澤說:「先說改虎食為羊食:修鍊『七度母之門』者必須吃素,素食滋養陰空,陰空盛而陽實舉。再說改坐禪為卧禪……」他邊說便做動作九_九_藏_書,「平躺,兩膝向外,小腿向內,腳心對腳心,腳跟接觸陰輪,手結禪定印,以髖骨和後腦支撐,懸空脊背。打通任督二脈后,脊背落地,行氣于肝腎兩經,然後推拿。兩手交疊,沿任脈推至橫骨,無數下,火燙為止;再用兩掌從肋下往上推,推至兩掌合起,無數下,火燙為止;後用右手掌按于生殖輪,順時針旋轉,無數下,火燙為止。」他不說了,停下來,觀察著大家的反應。
有考官問:「那他是怎麼想的?」
有格西好奇地逼問:「想什麼?」
古茹邱澤喇嘛大聲說:「我認為,佛法即是德性,德性高,佛法就高,比如四攝法,就是施捨、愛語、善行和利他的根本道德。佛性即是自性,自性即是人性,人性之愛即是佛性之愛,人性之恨即是佛性之恨。」
苯波甲說:「是的,我已經證悟,只要我專註一境,就能知道任何人的起心動念。」
古茹邱澤說:「『七度母之門』是最大方便之法門,有可說與不可說兩種。我說的是可說的,它開放坦蕩、光明正大。」
古茹邱澤說:「用金剛杵刺痛五官覺悟脈,這是紅度母的身咒;用金剛杵刺痛過失覺悟脈,這是黃度母的身咒;用金剛杵刺痛思維覺悟脈,這是黑度母的身咒;用金剛杵刺痛貯存覺悟脈,這是綠度母的身咒;用金剛杵刺痛先知覺悟脈,這是紫度母的身咒;用金剛杵刺痛鳥腿脾脈和蟻腰肺脈,這是藍度母的身咒;用金剛杵刺痛蛇眼脈和黑腎脈,這是白度母的身咒。之後,即可進入成佛救度之道。」
苯波甲說:「神境通、天眼通、宿命通、他心通是我修鍊的根本。在神境通的證悟里,我和十地菩薩會晤;在天眼通的證悟里,我迄今已經看到了十六個人的五臟六腑,併為他們醫治疾病;在宿命通的證悟里,我洞悉了我的前身後世,二十年以後我將在德格地方轉世。」
有格西問:「佛會有恨嗎?」
苯波甲大聲說:「古茹邱https://read.99csw•com澤喇嘛也已經證悟天眼通和他心通,他看到了他的妃寶,他的心在哭。」
古茹邱澤喇嘛知道第四場考試對方會孤注一擲,幾次來到布達拉宮壇城殿,想從尊師瓦傑貢嘎大活佛這裏得到指教,但幾次他都沒有看到尊師的身影。最後一次看到的,卻是一個木質的蓮花凳和一頁空白經紙。蓮花凳代表觀想,空白代表本尊,經紙代表言說。古茹邱澤理解了,尊師說,觀想你的本尊,你是你本尊的代言。於是他坐在壇城殿的蓮花凳上觀想倉央嘉措,直到考試來臨。
苯波甲說:「或許沒有區別,『七度母之門』是混亂的法門。」
現在是三比一,考試又得繼續,至少還有第五場。
古茹邱澤說:「進入第四門,就算是即身即世成佛。『七度母之門』的修鍊者為救度而利用情慾,但任何時候情慾都不是目的,甚至救度自己和以度母之道成佛也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利益人群、普度眾生,讓自己通過『大敵』運行獲得的菩提心最大限量地覆蓋民眾。所以『七度母之門』的即身成佛有自成和成他兩層意思,既然你能把你的喜樂運行到明妃的感覺中,你也能夠僅靠觀想和法施把喜樂融入無邊無際的慈悲之中,把大樂和極樂傳遞給所有鬱悶、悲戚、痛苦、絕望的人群。也就是把佛的歡喜遷移到所有人身上,讓所有人歡喜,讓所有的時刻充滿歡喜,這才叫即身成佛,是真正的極樂,是修鍊剎土三昧的根本目的。」
古茹邱澤說:「不可說的自然也是不可問的。」說著雙手撫胸,半張著嘴不說話,一副執空無聲的樣子。
投票的結果是:八票對一票,苯波甲活佛勝了。
有格西問:「可是我們仍然不知道淫行墮落和雙修成佛的區別?」
有考官說:「聽起來鼓舞,但險道崢嶸,不可輕入。」
第五場考試會怎麼樣?古茹邱澤喇嘛能是優勝者嗎?瓦傑貢嘎大活佛憂心忡忡。他發現有一種陰影老在眼前晃動,read.99csw.com它遮擋起一片空白,就像烏雲遮擋天空那樣。是什麼,是他心中的迷惘,還是不可測知的未來?
古茹邱澤說:「在本尊倉央嘉措的灌頂里,手結印契是身密,口誦真言是語密,心作觀想是意密。大日如來因此幻化為代表身密的身光如來、代表語密的悲光如來、代表心密的心光如來。三如來以女神形貌出現,獰厲畏怖,剛猛異常,因為他們既要產生妙合之大樂,又要鎮壓粗欲之享樂;她們是斷離自我、斷離塵念、斷離貪慾、瞋恚、愚痴三毒的保證。修雙運,必須先修三如來,不成就三如來,就找不到雙修雙運的門徑。因此『七度母之門』完全杜絕了走入邪道的可能,三如來的存在,就是淫行墮落和雙修成佛的區別。」
格西喇嘛們哄然議論起來。
大家都知道,投給古茹邱澤喇嘛的那一票是瓦傑貢嘎大活佛的。瓦傑貢嘎大活佛沉默著揮了揮手:大家可以離去了。投票的結果在他的預料之中,以尼瑪考官為首的另外八個考官,至少有一半並不具備公正的態度,他們只想讓古茹邱澤把修鍊「七度母之門」的結果一點一點端出來,然後,然後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一種十分奇特的預感讓瓦傑貢嘎大活佛腦子有些麻木,麻木得有些可怕,那是大事件的預兆、天機不可泄露的預兆,驚心動魄之前,總是這樣的。
古茹邱澤說:「我的本尊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倉央嘉措是宗喀巴祖師的弟子,也是尊師瓦傑貢嘎大活佛崇敬的先世佛。我以祖師的弟子和尊師崇敬的先世佛為本尊,怎麼能說是背師背祖呢?我們知道,佛教的發展先有隻顧自己修鍊成佛的小乘,後有不僅自己成佛更要普度眾生的大乘。但不管小乘還是大乘,修鍊成佛都要經過漫長的過程——三個阿僧袛劫,一個阿僧袛劫的年數等於1後面加59個零。這就等於成佛無望,處於六道輪迴中的眾生有情不可能達到。所以釋迦佛祖又告訴我們,依照第三乘修行,九-九-藏-書就有可能即身即世成佛。第三乘就是金剛乘也就是密宗。密宗的出現不僅為修鍊成佛帶來了希望,還以『方便』之說,把男女妙合、世俗情愛引入了救度。於是在古印度和古西藏的佛教里有了感情生活的位置,這是人性對佛性的改造,是佛教的一場革命和對人類的一大貢獻,一個巨大的演變從此開始,我的本尊佛倉央嘉措便是巨大演變中的一個裡程碑。倉央嘉措把情愛本能與極樂生佛、萬法一味與妙合一味融匯起來,追求男女陰陽平等不二、方便與般若平等不二、佛心與自性平等不二,以相親相愛的途徑,成就了覺行圓滿的佛道。」
苯波甲活佛沒有放棄競任,準備繼續跟古茹邱澤喇嘛對抗。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必然的選擇,反正已經失敗了,不如再拼一場,說不定還有翻盤的可能。如果第四場考試還是他失敗,那就是真正的結局了,他就得「回家」,離開山南密法領袖的地位,放棄可以轉世的活佛資格,回到童年或青年時學經的寺院,過一種終生不得有任何升遷的低級喇嘛的生活。
有考官問:「苯波甲活佛,你對密法修鍊有什麼證悟?」
有格西趕緊問:「那麼什麼是改語咒為身咒呢?」
古茹邱澤說:「佛恨無愛、無情、無悲憫。」
有格西問:「那麼不可說的是什麼?」
古茹邱澤擊掌制止:「不要說了。」忽地站起,看了一眼尊師,抬腳走向持明佛殿的門外。
苯波甲睜開眼睛說:「他想,他想……」他欲言又止,側頭盯著古茹邱澤,似乎在徵詢對方的意見:說不說?
古茹邱澤莊重地舉起右手,伸出左手,響亮地拍了一下說:「改虎食為羊食,改坐禪為卧禪,改語咒為身咒。」
年長的尼瑪考官首先發問:「佛法是什麼?佛性是什麼?」
有格西問:「古茹邱澤喇嘛,請詳細說明?」
寂靜出現了。大家都在琢磨古茹邱澤喇嘛的話。
有考官問:「古茹邱澤喇嘛,你承認你背師背祖嗎?」
苯波甲說:「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