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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伏藏之心 第1節

第十三章 伏藏之心

第1節

你這終身的伴侶,
我們也不會相戀;
「相逢后的日子是幸福的,他們住在山上,有了愛情的自由和廝守的甜蜜,偶爾也會分開,便是去山下的牧家化緣。每次都是瑪吉阿米去,她說:『倉央我不讓你去,我要伺候你。』山下的牧家已經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漸漸傳開去,又來了一些牧家,每天奉獻著食物,算不上是最好的,卻是最乾淨新鮮的。倉央嘉措長出了肉,不再思念,也不再憂愁,枯如乾柴的苦行僧長出了肉,長出了皮膚的光澤。但是該走了,這裏不是久留之地,牧家的供養就是消息,誰知道會不會傳到魔鬼那裡。擔憂很快變成了現實,離開瞿麥山的第四天,倉央嘉措就遭到了人生最悲慘的迫害,比情人失蹤,比趕出布達拉宮,比押送京師,比自殺和謀殺更悲慘的迫害。
若真是負心薄情,
升起了潔白的月亮,
浮現在我的心上。
在那東山頂上,
要是不曾相戀,
「她轉身就跑,情歌,情歌,倉央嘉措情歌,還有什麼信物能比情歌更可信呢?他們抱在了一起,都是蓬頭垢面,滄桑蓋臉,已經互相不認識了。唱了情歌聽了情歌,才意識到,只有倉央嘉措才會等在這裏,只有瑪吉阿米才會來到這裏。兩個人始終堅信:等待和尋找的結果,一定是相逢。
「關在碉房門內的瑪吉阿米九-九-藏-書知道發生了什麼,哭著,喊著,一頭撞向了鎖緊的門,倒下去了。門外,倉央嘉措已經昏迷,失去了歌喉的天才歌手正在昏迷。
要是不曾相見,
也不會忍受相思的熬煎。
瑪吉阿米的面容,
它怎麼不出一聲?
那頭上戴的碧玉,
「不知道過了多久倉央嘉措才醒來,醒來后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頂帳房裡,曾經祈求他不要暴露自己的那一家人都圍著他,不,圍著他們兩個,他和瑪吉阿米。瑪吉阿米睡著了,眼淚掛在腮邊睡著了。倉央嘉措艱難地起身,搖醒了瑪吉阿米,緊閉著說不出話來的嘴,用手勢焦灼地表達著:『走啊,遠遠地走啊,不走就會連累這家人。』瑪吉阿米明白了,掙扎著起來,挽住了倉央嘉措。這家的老人也明白了,連聲說:『不會的,不會連累我們的。』一家人扶著他們走出帳房,走向了囚禁過瑪吉阿米的碉房。
司西平措大殿里,誦經的聲音平和而流暢,就像悠遠的歷史演繹著豐饒的精神,以聲音的形態,優雅清晰地顯現在了發掘伏藏的現場。
「然後……」香波王子說不下去了,創巨痛深地咬住嘴唇,咬出了自己的血,停了一會兒又說,「然後,拉奘汗派來的騎兵壓住了倉央嘉措,首領將細長的彎刀捅進倉央嘉措嘴裏,準確地割斷了聲帶。一read•99csw.com聲嘶叫,疼痛難忍的倉央嘉措用渾身的細胞發出了一聲人類和動物都不能發出的嘶叫,斷了,聲帶斷了,歌喉斷了,那是愛情的歌喉,是西藏的歌喉,突然,斷了。公元1707年,康熙四十六年,仲秋。歷史陰險地割斷了倉央嘉措的歌喉。就這樣,情歌斷了,他再也唱不出,她再也聽不見,倉央嘉措情歌結束了。這個天降的詩人、偉大的歌手、不朽的二十五歲的情人,用雪域高原賦予的生命和藏族人的血脈創作音樂和詩歌的歷史,永遠結束了。
「為了找到情人瑪吉阿米,倉央嘉措自投羅網了。二十個騎兵在碉房門口的草地上團團圍住了倉央嘉措,首領說:「拉奘汗王是這樣說的,我們是佛教的徒子徒孫,我們曾經崇信過你,所以要寬容地請你自己選擇,是死,還是活?要是想活,我們就必須剜掉你唱情歌的喉嚨。」在他們看來,剜掉倉央嘉措的喉嚨他就不能唱情歌,不能唱情歌他就不是倉央嘉措了。倉央嘉措一聽此話,頭髮就豎了起來,血脈賁張地說:「我不能不唱,我也不能不活,除非瑪吉阿米死去,在我前頭死去。」首領說:「我不讓她死,我還要娶她做老婆呢。」倉央嘉措問:「她同意了嗎?」首領遺憾地搖搖頭,又說:「她同意不同意有什麼要緊呢,我有的是力https://read•99csw.com氣。」倉央嘉措說:「那我就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救她,我不要喉嚨了,我不唱情歌了。」說著潸然淚下,仰起頭,「來吧,剜掉我的喉嚨吧。」幾個騎兵架住了倉央嘉措,首領拿著一把細長的彎刀走過去準備動手。倉央嘉措又說:「請慢,在毀掉我的歌喉之前,能不能讓我最後唱一首情歌。」他唱起來,唱起了最後的情歌,不管面前虎視眈眈的二十個騎兵允許不允許,他以最深最柔的感情、以最亮最美的聲音唱起來。這是血性之愛、男人之愛的表達,是填補女人對男人的所有理想空白的一次歌唱:
香波王子說:「瞿麥又叫七寸草或七星凈草,是一種可以熬汁洗滌的植物。倉央嘉措唱出這首情歌,是為了在瞿麥山上等待情人的到來。現在看來,既然瑪吉阿米的轉世說出了瞿麥山,就更能證明,這個情人,押送京師的路上,一直陪伴著倉央嘉措的情人,就是瑪吉阿米。倉央嘉措一個人遁去了,瑪吉阿米和寧瑪僧人小秋丹被蒙古騎兵帶到『拉奘汗營帳』作證倉央嘉措之死。『拉奘汗營帳』在拉薩之外的東嘎村,也就是從東嘎村出發,瑪吉阿米開始了向著瞿麥山的跋涉。就她一個人,小秋丹在作證之後不久就圓寂了。圓寂之前告訴她,沒有我,你哪兒也不要去,就去拉薩,找到寄養在別人read.99csw.com家的孩子,好好養大,都養大,就算對得起倉央佛寶了。又說你去也是白去,他不會在瞿麥山上等你,那兒荒涼人少,狼豹出沒,他等你就是等死,你找他也是找死。瑪吉阿米說:『倉央一定會等,倉央一定不死。』她去了,要飯而去,襤褸而去,凈腳而去,路途上的艱辛有多少,數數她永遠濃密的頭髮就知道。一年後,瑪吉阿米到達了瞿麥山,發現山腳下有戶遊牧的人家,便過去打聽倉央嘉措,主人搖頭不答。她沿著山道攀爬上去,只見一個枯如乾柴的苦行僧正在閉目坐禪。她趴在草叢裡問道:『喇嘛你告訴我,可曾見到倉央嘉措?』苦行僧說:『你是誰,你找倉央嘉措幹什麼?他怎麼會在這裏?』她起身離開,走出去好遠了,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歌聲:
「而就在這一刻,就在喉嚨暗啞、情歌結束、西藏最美麗的聲音告別年輕的倉央嘉措的時候,另一種誕生正在出現。那就是愛神、藏傳佛教擁有了真正的愛神。佛教是世界上神像最多的宗教,無以計數的萬神殿里,唯獨沒有愛神。但是現在有了,他叫倉央嘉措,他由六世達賴喇嘛和情歌大王幻化而成。他是世界上唯一唱出了求愛之歌的愛情之神、香艷之神。就這樣,倉央嘉措不能再歌唱了,上天以為情歌的暗啞是西藏最大的悲劇,所以讓愛神誕生了,不朽九_九_藏_書的情歌在愛神的指導下,拯救了後世的藏區、所有藏族人的愛情。
「碉房門口的草地上是一地的人影,都躺著,死了。那是二十個騎兵,在執行完拉奘汗的命令,割斷了情聖、詩人、歌手、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歌喉之後,全體自殺。二十個騎兵全體自殺。」
「那時候他們正在草原上休息,走累了,想喝水,瑪吉阿米便拿著皮口袋去河邊汲水,一去不歸。倉央嘉措立刻去找她。本來瑪吉阿米已經引開了那些騎兵,騎兵們悄悄跟著她,她發現了,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很遠,走近了一座碉房,碉房便成了囚禁她的地方。騎兵首領說:『只要你幫我們找到倉央嘉措,我們就放了你。』瑪吉阿米說:『倉央嘉措已經死了。』首領說:『死了你還在這裏幹什麼?』她說:『我在找他的靈魂。』很不幸倉央嘉措找到了這裏,確切地說,找到了離碉房兩箭之程的一座草岡下。草岡下有一頂帳房,聽他打聽一個外鄉的女人,帳房裡的一家大小就都出來給他跪下了,一個老人口口聲聲叫著:『佛寶,佛寶。』然後指著碉房說,『騎兵們說抓住了倉央佛寶的情人,來尋找那情人的,就一定是倉央佛寶。佛寶,佛寶,你可千萬不要暴露自己啊,他們是拉奘汗派來的魔鬼,他們會割斷你的喉嚨。』倉央嘉措謝過那家人,毫不猶豫地走向了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