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62節

第62節

「這件事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爸。」節子的目光從未如此嚴厲過。
當年,拯救了自己的,就是這片大海。如果沒有它的話,真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會變得如何。光是這樣一想,成實就會覺得心裏發毛。
「……這話什麼意思?」成實的聲音聽來有些嘶啞。
聽完湯川的講述,成實感覺心口堵得發慌。一股無法下咽,也無法吐出的感情,沉沉地壓在了她的心頭。成實一臉僵硬的表情。
「麻煩你別再這樣了,不然我就去告訴我爸了。」
自己的人生是別人用人生換來的,豈能隨便糟踐?一定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些有意義的事才行。什麼才是有意義的?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在恩人回來之前,一定要守護好他深愛的這片大海。成實暗自下定了決心。
那雙血紅的嘴唇,在成實的眼底化作了殘像。殘像消失時,三宅伸子已經離開玄關了。
「就是因為做不到,所以他才會覺得苦惱。想要證明你父親的殺意,就必須提到恭平做過的事。當然了,或許他並不會受到處罰。但是,無法否認的是,他面對的是一個痛苦的抉擇。他很苦惱,不知道該不該說真話。不,應該說他很痛苦。因為他現在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都意味著些什麼。」
成實尋思著自己究竟該如何回答。她必須想辦法圓場。可同時,她也知道自己這麼做不過只是在白費心機。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其實早就已經看穿了一切。
「之前,支撐著仙波先生的生活的人,就是十六年前逮捕他的那位冢原先生。儘管冢原先生已經從警視廳里退休,但他卻一直對那起案子耿耿於懷。雖然我也不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究竟都聊過些什麼,但我卻能想象到,當時冢原先生一定曾經試圖說服仙波,想讓他把事情的真相都說出來。之後,仙波最終作出了讓步。畢竟,仙波他一直受到冢原的照顧,而且也覺得冢原是個可以信賴的人。而實際上,得知了真相之後,冢原也並沒有把事情公之於眾。冢原知道仙波已經離死不遠了,所以,他希望能在仙波死去之前,讓仙波的心愿成為現實。仙波用自己的人生換來了女兒的人生,他一直希望,臨死之前能夠見女兒一面。不過,仙波自己應該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太好了。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
「做這事的人心裏到底有幾分殺意,這一點很難查明。即便堵住了煙囪,這計劃也未必就會成功。但願能夠成功——或許那人當時就只是這樣想的吧。可話說回來,殺意畢竟還是殺意。殺意的背後,必定存在著動機。所以,我就跟警視廳的那個朋友說,讓他調查一下你們一家人的情況。」湯川站起身來,把手裡的小石頭拋進了海里,「其結果,我發現,要想查明這件事,就必須先弄清楚十六年前發生的事。所以,我跑去見了仙波一面。只不過,他卻什麼都沒有承認。」
「之前我也說過,警方肯定會在再現試驗這一步上摔跟頭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你父親撒了謊。要再現當時的那現象,就必須具備一個很重要的條件。要滿足這條件很難,而對於腿腳不便的重治來說,這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正因為如此,監視人員才會沒有覺察到。」
湯川思忖了片刻。之後,他點點頭,看了看成實。
翌日清晨,面對節子的盤問,成實雖然儘力講述了發生的一切,但說的話卻前言不搭后語。因為成實自己的記憶也是一團模糊https://read.99csw.com
「我知道了。」成實點點頭,站起身來。
之後的事,成實自己也記不大清了。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蜷縮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了。她渾身顫抖,整夜都沒能睡著,就這樣一直挨到了天亮。
「在鑒定人員順著建築的緊急樓梯下樓時,那孩子說:屋頂上有煙囪。當時我很吃驚。因為從樓下看去,是根本看不到那煙囪的。那麼,他是在什麼時候上到屋頂去的呢?是上次到『綠岩庄』去的時候嗎?不,當時他的個頭應該比現在還小,不可能會爬到那種危險的地方去的。看起來,最大的可能性,還是這次在『綠岩庄』放煙火的時候。他為什麼要爬到屋頂上去呢?因為鑒定人員也做過調查,所以我也就不得不把兩件事合到一塊兒來考慮了。說不定,或許是恭平在煙囪上動了什麼手腳,引發了燃燒事故。當然了,他這麼做,大概也並非是有意的。因此,我必須謹慎行事。我決定什麼也不問,完全依靠自己的推理和驗證。」湯川微微一笑,「只不過,我卻讓他從中幫了些忙。之前,他曾經幫我從你們那裡偷過主管鑰匙。」
「恭平打算把這些情況告訴警察嗎?」成實顫抖著問道。
湯川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低頭沉思了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來。
「彼此彼此……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那種感觸——
大約一小時后,成實和湯川一同潛入了海里。兩人潛入的地點,就是當年讓成實迷上呼吸管潛水的地方。這裏距離海水浴場和潛水熱點地點都很遠,說起來,感覺就像是一處秘密地點。稍稍往海里游上一段距離,水深就會驟然變深,周圍的景色也徹底一變。海底的顏色籠罩上了一層暈色,多姿多彩的生物世界也出現在了眼前。
回過神來,成實才發現自己渾身發抖。她並沒有感覺到冷。今天陽光也像平常那樣強烈,西裝上的水汽,只需一會兒就能晒乾。
「之後的事,就交給DESMEC的那些傢伙去辦了。而且大學那邊的新學期也馬上就要開始了。所以呢,臨走之前,我打算去親眼看一看,看看你引以為豪的玻璃浦的大海。我記得你曾經答應過帶我去的。」
成實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說道:「什麼事?」
哎?成實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三宅伸子對成實的反應似乎很滿意,她哧哧地笑著。
「那個……」成實調整了一下呼吸,「我難道就不該接受責罰嗎?」
她站起身來,看著湯川的臉說道:「好,我答應你。」
一切的根源,都起始於那個夜晚。那天夜裡,重治參加了一場同學會,回來的時候喝得酩酊大醉。重治當時走路都踉踉蹌蹌,他想要倒杯水喝,卻倒在了公司住宅的廚房裡。節子想讓重治醒醒酒,結果他卻已經醉得什麼都聽不進去了。非但如此,他還重重地扇了節子一耳光。以前,父親都從來沒有在家人面前揚起過手的,他當時的舉動,嚇得成實愣在了原地,而節子也徹底呆住了。
成實走下了樓梯。果不其然,出現在她眼前的正是湯川的身影。湯川手裡拿著店裡的商品正在端詳。成實衝著湯川說了句「你好」。
菜刀捅進那女人身體里時候的感觸,至今依舊殘留在手上。或許,這輩子它都不會消失了。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來?成實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她就只能說,當時的身體,根本就不聽她使喚了。
湯川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我說,湯川先生……」
「我九-九-藏-書是在鑒定人員去到『綠岩庄』的時候發現這事的。看到他們一直在調查燃燒系統的情況,我就明白他們大概是在懷疑死者死於一氧化碳中毒了。但是,就像我剛才說的,當時我也在極力避免與這件事扯上關係。可後來等我聽到恭平的一句話之後,我明白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觀下去了。」
過了一陣,海潮的聲音才再次在耳邊復甦。一陣海風,輕輕地從成實和湯川之間吹過。
「今天?您的研究結束了?」
血氣驟然湧上了成實的腦袋。
湯川把手裡的商品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但是,之前的那種感覺,她卻還能回想起來。這樣下去的話,自己一家的平靜生活,就會徹底被踐踏得一團糟。
湯川綳起嘴唇,搖了搖頭。
但是,對於成實他們這些當事人來說,這卻是一件大案。雖然成實也希望能夠稍微了解些情報,搞清楚父母兩人眼下的狀況,但她甚至就連這一點也做不到。她給西口打了電話,結果西口就只是答覆她說:「抱歉,我也不大清楚詳細的情況,不過他們兩個應該都很好吧。」或許,他也是職責所在,不能隨意向外界泄露情報吧。
「成實,樓下有客人找你。」若菜說道。
「在煙囪口上蓋蓋子……」
「客人?找我?」成實壓抑著自己的內心,「是警察嗎?」
成實回望著湯川的臉。眼鏡鏡片背後的湯川的目光,似乎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的有神。可是,從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又能感覺到之前所從未有過的溫柔。成實立刻明白,湯川其實是想告訴自己些什麼。
「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就由我來帶您去吧。成實最近遇上了一些事,搞得她身心俱疲。而且,突然讓她去潛水,要是身體出了什麼狀況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翌日,重治又變回了往日那個慈祥的父親,溫和的丈夫。他向節子和成實道歉,說昨晚他喝得太多,甚至不記得自己到底都做過些什麼。
打那以後,重治就再也沒有發過一次酒瘋。而那天夜裡說的那些話,重治也再沒提起過。成實和節子什麼都沒問。可是,成實卻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那天夜裡發生的事。
「區區一個物理學者,為何會連這些事都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想這麼問。其實,我也覺得自己這是在多管閑事。反正事不關己,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在網上查了許久,卻始終沒能發現案件的後續報道。昨天傍晚,就只出現了一條以《玻璃浦摔死者實為中毒身亡旅館老闆刻意隱瞞事實》為題的短篇報道。在其他人的眼裡,這或許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案子。
「要讓冢原在『海原之間』睡著,其實並非什麼難事。只要隨便找個借口,讓他給換一下房間就行了。只不過,完事之後,必須把他的行李放回到『虹之間』去。而那些安眠藥,估計也是摻在酒里的。」
成實倒退了一步:「這到底……」
「我那個在警視廳任職的朋友找到仙波英俊先生了。」湯川突然說道,「昨天我才剛去見過他。他患了腦腫瘤,住在醫院里,聽說已經沒多長時間可活了。」
「你儘管去告。我會把真相都告訴你父親的。至於之後的事,我可就管不了了。到時候,估計你和你母親都得掃地出門了吧。嗯,也罷,你就去轉告節子吧。我還會再來的。幹嗎,你那表情?瞪什麼眼睛?看你還能再得意幾天?」
一瞬間,湯川的目光晃動了一下。但隨即,他的唇邊便浮現出了溫和的笑容。
節子告訴了成實那個人九-九-藏-書是誰,也告訴了她那個人為什麼要替成實頂罪。節子的每一句話,都讓成實感到無比驚訝,難以置信。然而,直至今日,成實依舊沒有被警方逮捕這一點,就是節子那番話的最佳證明。
「我去了趟玻璃警署,跟警察說我想見見『綠岩庄』的負責人,找他們確認一下有關住宿費的問題,結果他們就告訴我說你在這裏了。」
湯川深呼吸了一口。
當然相信。成實很想這麼說,可她卻始終說不出口。她只覺得口乾舌燥。
「一點兒都不莫名其妙。這可是件很重要的事。話說回來,你長得還真像呢。尤其是嘴角,感覺就跟那人一模一樣。」三宅伸子的目光在成實的臉上來回掃過。
「為了調查『海原之間』。據我推測,煙囪的管道,應該是會從那間房間里通過的。而且,其他的空房間都沒有上鎖,卻唯有那一間上了鎖。所以說,我懷疑那間房間有問題,也並非全無道理的。果不其然,我在壁櫥的牆壁上發現了龜裂。另外,之後我又從恭平口中聽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說,為了避免煙火竄到房間里去,所有房間的窗戶都關上了,除了窗戶,那些煙火可能會竄進去的地方,也全都蓋上了蓋子。當時我就明白了,他為什麼會跑到煙囪那裡去。」
「那孩子說了什麼?」
「為了他好,現在最好什麼都別問。不管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都會讓他陷入到自責中去的。」湯川低頭看著成實,「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成實本想詢問一下情況,但最後還是決定作罷。湯川也不可能會知道重治和節子的情況的。
「是不是一個個兒挺高的男的?」
湯川沒有回答。他伸手撿起了一塊腳邊的石子。
聽到成實的話,那女人長大了嘴,故意擺出了一副吃驚的模樣。
正因為如此,在重治說準備辭職,搬回鄉下去繼承旅館時,成實才沒有反對。相反,成實自己也很想能夠儘快離開這裏。每次看到那天夜裡自己殺人的那地方,成實的雙腿都會一陣發軟。
「那個……」有人在兩人身後說道。不知何時,若菜已經來到了兩人的身旁。
之後,重治就暈暈乎乎地睡著了。節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丈夫。
「我決定今天離開這裏。」湯川說道。
那一瞬間,成實感覺自己似乎已經看到了活下去的目標。
「像什麼?」成實問道。事後回想起來,成實也覺得自己當時其實不該問這話的。
「水下呼吸管啊?那倒也不錯。相反,這主意倒還正好。」湯川伸手拿起架子上的潛水鏡,一臉坦然地說道,「之前我跟你說過我有潛水的執照,其實是騙你的。」
「對。」
「夏天也要結束了啊。」
「少廢話,你給我少廢話。」父親的聲音,讓成實感覺到不寒而慄。之後,重治從懷裡掏出錢包,拿出夾在錢包里的照片,扔到了地上。成實知道,那是一張他們一家三口一起拍的全家福。「跟我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大伙兒都在笑我。確實不像。」
成實盯著湯川的側臉。她不清楚湯川到底有何意圖。他說的「某個人」,指的到底又是誰?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事故,而是一起故意殺人案。」湯川扭頭看著成實說,「而兇手……就是恭平。」
「很簡單,只需要把煙囪口給堵起來就行了。沒有排出室外的煙氣,最後全都倒流了回去。這樣子,鍋爐里就會發生不完全燃燒。產生的一氧化碳氣體上升,從煙囪的龜裂滲入到了『海原之間』里。從數據上來計算的話,只需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九*九*藏*書,室內的一氧化碳濃度就會達到致命量。」
「看來是讓我給說中了啊?沒事的。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我一個啦。」
女人的背影浮現在街燈的燈光下。成實兩手緊握著菜刀,往前猛地沖了過去。她的腦袋裡,根本就沒有過殺人犯法,而自己也會被關進監獄的想法。
幾天之後,成實才明白那天節子帶著自己出門后,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令成實感覺到吃驚的是,警方竟然已經抓住了殺害三宅伸子的人。兇手是個陌生的男子。
「是……我父親吧?」
「我估計他是用硬紙板蓋住的。就只用把硬紙板浸水潤濕,蓋到煙囪口上就行了。這是別人教他這麼做的。」
「從今往後,恭平就會背負著一個重大的秘密活下去了。遲早一天,他肯定會想要知道,為什麼姑父當時要讓自己那樣做。如果有一天他跑來問你,請你不要隱瞞真相,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他。然後,再讓他自己選擇該怎麼做。心中深埋著人命秘密的那種痛苦,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說著,他看了成實一眼,接著說:「謝謝。我會永遠記住今天所看到的美景的。」
成實的腦子裡一片混亂。自己該怎麼辦?成實拿不定主意。儘管如此,她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成實抄起菜刀,向著那女人追去。
成實回想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
「我是答應過……」
湯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在成實的身旁坐下。兩人的視線前方,就是海平線。
「要去攜氧潛水的話,之前還得作上許多的準備才行。如果只是水下呼吸管潛水的話,我倒也還能陪你去一趟。」成實說,「其實,呼吸管潛水也能欣賞到美麗的大海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麻煩你別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成實扯著嗓門嚷道。
成實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是嗎?」
三宅伸子的那番話,重新喚醒了沉眠在成實心底的那段回憶。這樣下去的話,自己一家人的平靜生活就徹底結束了。
「你讓他偷那東西幹嗎?」
成實無法抗拒。自己讓一個無辜的人被關進了監獄。一想到這一點,她就感覺到無比的心痛。而她的心底,卻也仇恨著那個人。明明已經有了妻室,卻還和其他的女人發生了關係。就是那個人的這種行為,引發了今天的這場血案。
「就只是這樣……」
湯川腳蹼上的動作很優美,絲毫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雖然他自己說過,他根本就沒有攜氧潛水的執照,但說不定,其實這話也只是一句謊言吧。
三宅伸子哼了一聲,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勉強你。你就陪我到海邊去一趟,和我稍微聊上幾句吧。」
「其實我一直都不想說出口來的。雖然這次的案子,從一開始就讓我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但我還是決定裝作沒看見。可是,在我發現了一件事之後,我改變了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我不能這麼做。某個人的人生,或許會從此發生改變。我必須設法阻止這事的發生。」
湯川淡淡的話語,緩緩地沉澱到了成實的心底。她回想起了說明會上,自己和冢原彼此對視的那一瞬間。時至今日,成實終於明白了冢原當時的目光為何會如此的慈祥溫和。
湯川的一字一句,全都深深地浸透到了成實的心中。雖然內心感到傷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的感想就只有這些嗎?你不是說,你還有話要和我說的嗎?」
「警署……」
「你的任務,就是珍惜你自己的人生。而且還要比之前更加read.99csw.com珍惜。」
「你就是成實吧?以前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跟你爸長得一點兒都不像?」
雖然成實的腦子裡已經一片混亂,但潛意識裡,卻總有個揮之不去的想法。果然如此。自己大概真的不是父親的女兒——這是一個從很久以前起,就一直纏繞在她心間的疑問。
湯川摘下潛水鏡,說道:「真是不錯。難怪你會如此引以為豪。日本人可真是愚蠢。身邊明明就有如此美麗的大海,卻還故意往遠處跑。」
其後的成實,每天都在與自我厭惡的情緒戰鬥著。她覺得,自己把親生父親送進了監獄,之後又欺騙了養育自己的父親。與其如此,自己倒不如從來沒有出現在人世間的好——每次遇到事,成實都會心生這樣的想法。重治回到家裡時,成實有時甚至都不敢去正視他的臉。
成實摘下腳蹼,在岩石上坐下。
湯川扭過頭來,笑著說:「前些日子真是多蒙照顧了。」
搬到玻璃浦的一個月後,在朋友的邀約下,成實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繞道去了趟展望台。在展望台上看到的大海,美得讓成實倒吸了一口氣。之後,她又想起了仙波交託給節子保管的那幅畫。
西口說,等案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他準備和成實好好聚聚。成實回答說她會考慮一下。眼下的成實,根本就沒心思考慮這些事。
成實獃獃地看著報紙上的招聘啟事,只聽有人走上樓梯,打開了房門。
「不是的。那人說是想去潛水,所以希望成實你能帶他過去。還說他之前已經跟你約好了。」
帶著湯川去了幾處成實自己喜歡的潛水地點之後,兩人又回到了先前下水的地方,回到了岸上。
成實扭頭看著湯川:「你的意思是說,他的死,並非只是一場事故?」
「當然了,」湯川說道,「他那樣做,也並非出於他自己的意願。非但如此,當時,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
一瞬間,彷彿所有的聲音都徹底消逝了。甚至就連大海的表面,感覺似乎都停了下來。
聽湯川講述了一陣,成實不禁感到有些絕望。湯川的講述很有說服力。至少,和認為這是一起事故的說法比起來,他說的更加合乎情理。
成實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她強忍著淚水,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長得真像。錯不了的。」
十五年前,成實剛到這裏來的時候,她幾乎就連活下去的目標都沒有了。不光如此,她甚至開始心存疑問,搞不清楚像她自己這樣的人,到底還該不該繼續活下去。自己不但動手殺了人,而且還把自己犯下的罪行推到了別人的頭上。成實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追求幸福的權利。
「冢原的所作所為,正是生而為人的正道。但他的行為卻伴隨著危險。他想要開啟的,感覺就像是一道沉在海底的大門。打開那扇門之後,究竟會出現些什麼?又會發生些什麼?一切都無從預料。正因為如此,之前才從沒有人去碰過那扇門,更沒人去打開過它。如果出現了想要打開它的人,自然就會出現想要阻止他人打開那扇門的人。」
節子命令成實換過衣服,帶著成實離開了家門。當時,成實根本就不知道節子要帶著自己去哪兒,之後又會發生些什麼。
那女人——三宅伸子的話,再次浮現在了成實的腦海里。得知節子不在家中時,三宅的臉上露出了遺憾的神色。可是,看到成實的臉時,三宅伸子那塗抹得血紅的雙唇卻微妙地撇了一下。
「你覺得呢?」湯川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成實,「單純的事故?你真的相信這就是真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