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凍不死的種子

第二章 凍不死的種子

二.可以看出陛下雖然年輕,卻是位深藏不露,舉重若輕的高人(這更加可喜可賀,哪怕他現在並沒有馬上想出平叛良方都無所謂,因為素質決定一切);
三.就有些不妙了,十八歲的青年精神委靡不振,難道是少年天子愛風流,他已經風流過度了嗎?
詩,很平常,並無多少文采。但歌詠言,詩言志,看詩要看其中的氣象(窮究詞句,為一、二字搔首終日,推敲不停,乃腐儒酸丁也!)。趙匡胤不僅沒有氣餒,反而更加的蓬勃激昂。他決定了,要重新北返,回到他的故鄉。只有北方,那個已經變得更亂的世界里才有他發揮的空間。
老爸……你為什麼這麼愛我?
每一個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的,就像劉知遠的帝位絕不是憑空而落。趙匡胤之所以能成為宋太祖,而不是朱溫,他創立的朝代文華風流、寧溫和不酷厲,從他最初的堅持中,這些就都已經註定了。
注意,這是個關鍵性的時刻,這表示郭威已經準備收下他,在問他具體的工作待遇問題了。怎麼辦?如果回到兩年前,剛到隨州向董宗本第一次求職時,趙匡胤會怎麼說?相信他一定會考慮到他父親的身份,他自己的身份,以及他不同凡響的志向(唯獨不考慮自己的確實斤兩),然後要求一個雖然不會太高,但肯定利於升遷的職位。這才符合他趙匡胤嘛!
這一點無須諱言,幾千年以來我們就是這麼活的,而且在我們的潛意識裡,強盜的行徑是如此的浪漫和理想。如果列舉我們的偶像的話,梁山上的哥哥們都會名列前茅。
就這麼辦了,新皇帝在當年三月份下令郭威可以回家去釣魚,然後命令白文珂、郭從義、常思這三個在史書中都查不出當時官職的人出兵,大集王師,以期勝利!
再比如……這樣的事很多,零零碎碎的綜合起來也都一個意思。值得一說的,是趙匡胤窮極無聊,開始了賭博。只不過慘了點,他先是贏大了,然後就全賠了——他忘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人賭,贏得多了還不收手(沒錢啊,估計贏一點心裏就想著又能多吃頓飽的,結果就利令智昏了),那麼結果就一定是得運動一番。很不巧,那天趙匡胤競技狀態不佳,被人圍攻痛扁了一頓。
真是痛快。
不知道朋友們有沒有注意到,在我們這些平凡人的身邊就有些很奇異的人。這些人走到哪裡,都會很受歡迎。大家喝酒,總會想起他;有什麼禮品券之類的好處,也會分給他一些。可是仔細想來,這些人卻一直沒為我們做過什麼,他們本身,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於是大家私下裡一想,就覺得這種人不怎麼樣,於是決定疏遠他們,再不答理。可是奇怪的是,就算心裏已經下了決定,但是只要一見了面,還是會不由自https://read.99csw.com主和他們笑,鬧,打成一片,把以前的成見扔到九霄雲外。
和尚被嚇醒了(估計是心疼他的大白菜),馬上跑到地里去看。結果發現一條大漢蹲在白菜地里,好多的白菜都不見了,而該大漢像個超級菜蟲子,看見來人了都沒反應,還是蹲在那裡繼續大嚼,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可是現在機會來了,有人反叛,妙不可言!劉承佑是聰明的,居然無師自通,馬上就明白了危險與機遇同在的道理。首先,他必須得平叛,那麼派誰去呢?首發人選——郭威。掌樞密使,外領征伐,不是他是誰?何況此人久經戰陣,威名遠揚,尤其是在本國軍中,也許只要他去了,根本不必動手,只需要露個臉兒,就能讓叛軍投降。但就是不派他去。
這就是魅力,沒法解釋,沒法複製,沒有的人沒法強求,擁有的人卻揮之不去,最沒道理可講的東西。有些人僅憑著這種特質,就會青雲直上,飛黃騰達(比如請客送禮,歪門斜道那些人)。而這還只是初層次低階段的,一旦這種魅力上升了品味,和不同凡響的外貌,非同一般的能力結合起來,那就真正的不得了了,會使人一見傾心,為之死心塌地吃苦賣命,直到自己死了,還會嘴角含笑,覺得一生都值了。
換你,你會怎麼樣?
趙匡胤在這兩年中,每時每刻都可能變成強盜。而憑他的個人素質,在這個亂得沒有王法的年代里,當個強盜一定非常優秀(世所公認,趙匡胤是中國歷代所有皇帝中,個人擊技最強悍者),他本沒有必要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但是他堅持了下來,信念就像是一顆過了冬的種子,寒冷沒有奪去它的生命,就註定了它破土而出時,會更加的茁壯。
董宗本為一方之長,什麼地方安插不下一個人?於是趙匡胤如願以償地開始工作了。他那時的理想是什麼?想在董宗本的手下做多久?工作的目的是按月給家裡寄錢?還是想儘快地在隨州打下根基,把妻兒接到身邊來?
結果非常痛快,王彥超請他吃了一頓飯,在飯局上連連呼酒,主客盡歡,最後的一道菜是一個托盤,上有銅錢N貫,趙匡胤被直接打發上路走人。
這些都已經無法考證了。就連他當時具體負責什麼工作,都查無實據。但是完全可以想象,高大強健,儀錶堂堂,又開朗大度的趙匡胤是廣受歡迎的。尤其是他一直生活在當時北方最大的都城之中,無論是洛陽,還是開封,都遠遠不是小小的隨州可比,多年養成的大都市氣質,哪怕僅僅憑藉一些有意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生活習慣,都會讓他人人注目,鶴立雞群。
幾句問答之後,郭威相信了趙匡胤的身份,雖然那個時候沒有身份證可以確認身份,但是一個人的談吐和他https://read.99csw.com掌握的信息更能說明問題。尤其是趙匡胤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讓郭威非常欣賞。這個年輕人非常坦白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希望從軍,為郭公效力。郭威問他,為什麼不回開封,在自己父親的手下做事不是更好嗎?那樣離家近,也會輕鬆些。如果缺少路費的話,他可以幫忙。
皇帝又死了,剛剛登基做了一年皇帝的劉知遠突然得病死了,即位的是他十八歲的次子劉承佑,這已經是當時劉氏家族裡最好的選擇了,但仍舊沒法穩定局勢。
家,一步步地遠了,生平第一次離家遠行,趙匡胤的心情是怎樣的?完全可以想象,他站得很直(絕不願家人擔心?還是不願在討厭的人面前最後一次丟臉?),在家人的目送下,很快地他的背影就消失了。
馬上有人反叛,河中護國節度使李守貞、鳳翔節度使王景崇、永興軍節度使趙思綰,三大重鎮聯合謀反,新登極的皇帝立即接受考驗。但讓人驚奇的是,接到這樣的挑戰書,年輕的皇帝坐在金殿之上居然哈欠連天(絕對屬實,不敢杜撰)。
又比如,趙匡胤行路勞累,無處息身,只好躺在野外的大樹下,而樹不移蔭,始終為他遮著陰涼。
我只想當一個普通的兵,請郭公開恩成全。
但是,很快最初的那個難題就又找到了他——他的肚子。人一天得吃三頓飯,他太年輕了,正處於新陳代謝最旺盛的時代,而且還如此的強壯(聽說身體越好的人越不經餓,困難年代先餓死的都是最棒的小夥子),讓他怎麼辦?
事情是這樣的,他老爸臨終前,給他留下了五個最寶貴的遺產。他們是:楊邠、史弘肇、王章、蘇逢吉,還有郭威。這些人或文(蘇逢吉,宰相)或武(楊邠、郭威同為樞密使,楊邠內掌機要,郭威外領征伐。史弘肇是侍衛親軍都指揮使,負責京城警備)或管錢(王章,三司使,主管全國財賦),一個個老謀深算,久經考驗。劉知遠深信,只要有這五個人扶保自己的兒子,那麼後漢的江山就會穩如泰山。
就這樣,郭威出兵,受命節制後漢全軍。在行軍的路上,有一個風塵僕僕的青年加入了他的隊伍,成為普通一兵。誰也沒有料到,這是一段傳奇的開始。這個青年以此為契機,一步一個腳印,攀上了令人目眩的高度。成為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唯一。
可以想象,他最初從家裡帶不出來多少錢,在董宗本那兒半年,也弄不到多少盤纏,而王彥超的N貫銅錢經過精打細算,大概能夠他走出復州,不會餓死在王彥超的地盤上。於是,在宋史中,以及宋人的歷代筆記中,就留傳下來了這樣的記載:
被搶了風頭董公子恨透了趙匡胤,有趙匡胤在隨州簡直讓他寢食難安。說起來也難怪他,像他這種衣食無憂的高幹子弟,九九藏書每天最重要的事不就是些「精神境界」的追求嗎?於是,在他的大力干擾之下,趙匡胤只在隨州待了半年,就不得不捲起鋪蓋走人。
走出復州,趙匡胤在城外無邊的野地里停了下來。四顧茫茫,還要去哪裡?他的腿腳仍舊充滿了力量,隨時可以再走很遠,可問題是為什麼連到了兩處,都被人拒之門外?
他根本不會知道,這會是歷史上非常難得一見的場面——兩位開國皇帝在活著的時候,而且都還不是皇帝的時候,見面了。
為什麼?想想看,他為什麼會落破到如此地步?是他沒有能力?還是他運氣不好?都不是。最大的原因是他堅持原則,一定要按自己的理想去活,才讓他窮困狼狽。有一個外國的漢學家曾經說過,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心裏,都隱藏著一個儒者,一個佛教徒,還有一個強盜。中國人在正常的生活中,都有變成儒者,或者崇尚儒者的趨向;而意氣消沉,或者夢想更大富貴時,佛教徒的影子又會籠罩他們的心靈;到了山窮水盡時,就都會變成強盜。
趙匡胤感謝了他的好意,然後說出自己這兩年的經歷,經歷可以證明他不管在外面混得怎樣,都不想依靠父親,要獨自闖蕩天下打拚人生的決心。在敘述中他沒有隱瞞什麼,種種狼狽困頓他都沒有掩飾,他發現郭威聽得很用心,很安靜很專註地一直聽他講完,然後直接問他,想要個什麼職位。
郭威的回答極為克制且有身份——臣不敢請,亦不敢辭,唯陛下命。
一.陛下已經成竹在胸,所以對反叛的蠢人們不屑一顧(這太好了,意味著他們也可以就此高枕無憂,不必戰戰兢兢,整天坐班侍候);
但是時間很快就到了七月,從明媚的春天打到了悶熱的夏天,大家都開始穿短褲打仗了,李守貞和他的夥伴們卻還是活蹦亂跳的,不斷地向其餘的節度使們展示自己依然健在,活得很好。
比如某位和尚正睡午覺,突然做夢,夢見一條金龍從天而降,正落在他種的白菜地里。這條龍落地之後的行為非常古怪,很不符合人們印象中的神物形象,它居然馬上張口大嚼,把好幾壟的白菜一掃而空。
這樣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不斷地打擊著趙匡胤的肉體,更不斷地摧殘著他的心靈。他在不斷地掙扎,要在這個亂世里憑著自己本身之力活下去,可是路在哪裡,卻一片茫然,越來越是茫然。請注意,這時他只是趙匡胤,還遠遠不是宋太祖,他只不過是一個剛剛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第一次出門求生,至此已經舉目無親,求靠無門。
這裏我們必須要提出趙匡胤身上的一些特質,和這些特質在人世間的無可奈何。
他看不見自己的家了。
第一站,南下隨州,去投靠他父親的好朋友,隨州刺史董宗本。
唯一一位以職業軍人起家,成為read.99csw•com立國超過百年以上的正朔朝代的開國皇帝。
但是,麻煩也因此而來了,他搶了別人的風頭。一個本來人人注目,鶴立雞群的人備感屈辱,這個人就是本地的第一公子,最大的二世祖,隨州刺史董宗本先生的兒子董遵海。
趙匡胤想了多久沒法考證,想清楚了沒有,外人也沒法推敲,反正他再沒去父親的其他朋友那裡丟人現眼。他記得自己是趙家的長子,也記得自己的祖先世代為官,好容易才積攢下來的這點人脈關係,千萬別毀在自己的手裡,從此變成笑柄。
但是現在已經是他第三次求職了,他已經在外面獨立生存了兩年,無數次的寒冷飢餓,風霜雨雪,還有他所親眼目睹的亂世中流離失所人命如草的現實讓他變得理智,早就知道了天高地厚。這時在郭威的注視下,他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趙匡胤進來了,他馬上就讓郭威吃了一驚,但不是被他的風采所震撼,而是懷疑起了他的真實身份。這實在不能怪郭威,進來的這個年輕人衣衫襤褸、面帶菜色,就像是一個很長時間都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哪像個官宦子弟?
一路向北,歸心似箭。趙匡胤卻不知道他已經晚了。至少晚了整整一年。一年前,就在他離開董宗本,去投奔王彥超時,他的家鄉就又一次天翻地覆。
剛剛成年的劉承佑高坐在皇帝寶座上,就這樣承受著下面的竊竊私語,和好多雙曖昧的目光,他只能苦笑,沒法解釋。他每天晚上都徹夜失眠,讓他拿什麼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抖摟精神,震懾群臣?
是自己哪裡做錯了嗎?還是這種投親靠友的方法本身就是錯的?趙匡胤覺得一定要弄清楚這個問題,不然他心裏沒底,只怕再走八處,結果還是一樣的。
很好,郭威點頭,馬上同意了他的要求。趙匡胤從此成了一個軍人,郭威沒把他扔到外面的野戰部隊去,而是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就這樣,他成了一個親兵。
郭威,邢州堯山人,父親郭簡,曾為後晉順州刺史,但死在亂軍中。郭威從小孤苦,四處流浪,在亂世中獨自長大。18歲時,以勇力應募從軍。當過親兵,當過俘虜,一路輾轉歷經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四個朝代,在不同的軍隊中以智勇不斷升遷,最後擁立劉知遠在太原稱帝,得授樞密使,成為後漢開國功臣。
我們都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如果要精確計算的話,就是在兩年之後,他就成了後周的開國皇帝。僅僅是兩年,他就可以登峰造極,複製劉知遠了,那麼他現在的心情呢?很激動嗎?在熱切地期盼著兩年之後嗎?不,這是個很不好笑的笑話。郭威像所有人一樣,不知道第二天會遭遇什麼,就像他在這一天,正在正常行軍,突然接到報告,說有一個自稱是禁軍護聖都指揮使趙弘殷兒子的小夥子要見他一樣。
這可真九九藏書是沒面子,可也真是沒辦法。趙匡胤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衣服和頭臉他都洗得非常乾淨了,但是氣色還有身體狀況卻絕對騙不了人。如果你每天只能吃些苞米面窩頭加上些原汁大白菜這樣的純綠色食品,而且還只能半飽的話,你無論如何也裝不像那些成天吃海參鮑魚龍蝦的人,何況這時候趙匡胤的精神氣質也與剛剛走出家門,離開當時北方最繁華的城市開封時大不相同了,絕對不像個開封的少爺,他非常冷靜、不卑不亢地站在郭威面前,禮數周到但絕不諂媚地向郭威施禮問候。
局勢加倍動蕩,劉承佑的威信指數直線下降,迫不得已,他只好像三國後主劉禪拜會諸葛亮那樣,親自到了郭威家裡,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話——我可以麻煩您辦件事嗎?(吾欲煩公可乎?)
派別人去,哪怕是些無名之輩,只要打了勝仗,就能掌握最為關鍵的軍權,從此培養出自己的嫡系,一步步地收回所有在皇帝名下的動產和不動產。
那就走吧,他緊了緊背上的包袱,從此上路。
這真是個奇異的現象,朝臣們不由得交頭接耳,就連官場老油條馮道都摸不著頭腦。最後他們得出的結論有三點。
劉承佑從一開始就認定這五個人把他架空了,軍、政、錢,一個國家不就這麼點事嗎?他什麼都摸不著!他從來都沒有真正嘗過當皇帝的滋味!
我無端地想象,趙匡胤也會回一次頭,沒走多遠,他就會站下,向來路張望。可他已經什麼都再看不見。他的家在開封城裡,千家萬戶,陌巷勾連,十幾步幾十步之外,他的家就會被別人的家遮擋。
這時,距趙匡胤離家已經有兩年了,他可以說混得很矬,如果那時候他能有張照片留念的話,想必我們能夠看到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但目光炯炯的英悍青年。無須嘲笑,說實話,我非常的欣賞這副模樣的趙匡胤,甚至為他自豪。
不幸的是,趙匡胤就有這種特質。而這種特質說起來,也是一把雙刃劍,會讓他隨時隨地的與眾不同,也能讓他每時每刻地顯頭露臉,招人嫉恨。
而趙匡胤沒有沉淪。困境,讓他看到了真正的自我。一個人能夠明白自己是多麼的不容易,行進在險惡冷漠的陌生世界里的趙匡胤,有一天面對初升的太陽,突然間豪興大發,隨口吟出一首詩——欲出未出光辣達,千山萬山如火發,須臾走上天上來,趕卻流星趕卻月。
第二站,復州(今湖北天門市),這次他是去投奔父親以前的老部下王彥超。此人身膺武職,是防禦史。趙匡胤受夠了文官的氣,想著在武將的手下總能痛快些了吧?
趙弘殷?有過一面之緣,他的兒子來了,有什麼事?郭威想了想,還是見吧,他很隨意地告訴手下讓那個小夥子進來。
但他犯了天下所有父母的通病,為兒子做了很多,卻忘了問兒子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