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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六十六天平后蜀

第十五章 六十六天平后蜀

這很反常,入川以來還真沒見過。劉光義不敢怠慢,他派出的是征蜀東路軍的王牌——禁軍侍衛司馬軍都指揮使張廷翰。
那麼請大家鼓掌,還活著的諸葛亮先生隆重登場,歷史證明,他馬上就改變了這場戰爭的全部進程,其卓越突出的表現,讓敵我雙方都難以置信、目眩神迷。
所以高彥儔是對的,只要先死守一段時間,等著城外邊的宋軍既餓又累又沒辦法時再出擊,肯定就會事半功倍。
可惜在稱帝的同一年,孟知祥就病死了。那時候孟昶只有十六歲,可憐啊,他老爹給他留下的都是從中原那邊帶來的地道的驕兵悍將,每個人的腦袋裡都印著「將相沒有種,男兒當自強」的時代標籤。可是孟昶即位剛剛幾個月,就把原來把持著禁軍並且兼職宰相的李仁罕、張業甥舅二人幹掉,一舉收回了國政大權。
那麼他們呢?現在的宋軍會用多少時間?
那麼再回頭去看一下蜀國最著名的那位「英雄」。劍門關,王昭遠。
四十年前,前蜀王衍的投降文本也是由他起草成寫的。
這仗已經不必打了,一位晚于宋朝而生的西方戰神曾經說過——一群由獅子率領的綿羊,能打敗一群被綿羊率領的獅子。就算這時的蜀軍都是一個個嗜血如命強悍勇猛的獅子,在韓保正這樣的官家公子哥麾下都會被活生生地憋死……史延德揮軍疾進,沒等主帥王全斌的主力到達,就向數十倍于已的蜀軍發起進攻。
今日果然,面對王全斌如狼似虎似的狂飆疾進,韓保正坐擁數萬精兵,躲在興元城裡不寒而慄,一點辦法都拿不出來。而王全斌攻陷興州之後,又毫不停留連續擊破石圌、魚關、白水軍等二十余寨,兵鋒直指興元,讓他再也無處可躲。這時,韓保正的勇氣和驚人之舉就都來了。
雄關如鐵,綿延百里——「蜀道劍門無寸土」。劍門關的山脈是從秦嶺而來,完全由巨大的礫岩組成,尤其在劍門關正面一帶,岩石如鏡,寸草不生。這是天險里的天險,已經是后蜀的最後一道屏障,也是上蒼給歷代蜀人的最後一線生機。
宋軍三衙主帥之一的張廷翰親自出戰,率領著宋朝全國精選出來的士兵,而且兩軍相遇的地方還在長江邊上的豬頭鋪,也就是說是片陸地……結果是奇迹沒有發生,武守謙敗了,就在敗退的時候,他還想著夔州城。他為夔州盡的最後一份力,就是盡量離它遠一點,他怕帶著追殺的宋軍一起卷進城去。
即令快馬日夜兼程以此貂裘賜王全斌,王全斌拜賜感泣。
摸出了一張地圖,這是趙匡胤親筆簽名,親手交給他,要他一定在臨近夔州的時候才能打開的。並且嚴令,上面怎麼寫,你就怎麼做,絕對不許自作主張!
就這樣,王昭遠滿懷豪情壯志,帶著他的三萬雕面虎狼之師,離開成都,去迎戰把整個蜀國都當成了無限量提款機的宋朝平蜀遠征軍。
可是柴榮一直都很忙,沒空答理他。
全軍主帥王全斌盡量不去想這個問題,但是極度的興奮,甚至焦灼感的狂熱同樣在他的全身奔流。不為別的,創業,每個人都清醒地意識到這是在偉大的創業征途中,而創業,是一個男人一生中最大的享受!
這是真正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三國時姜維就是在這裏以三萬人馬擋住了鍾會的十萬大軍。曠日持久,相持不下,最後還得鄧艾拚死一搏,從陰平小道繞到劍門後面偷襲,才把蜀漢給滅了。
王全斌沒有時間遺憾,他的面前還有劍州城(今四川劍閣),這是后蜀人在劍門關上的最後一個據點,剛剛潰散的蜀軍都跑到了那裡,他必須速戰速決。劍州城成了后蜀人不堪回首的地方,一退再退,苟且偷生,所有的天險都不知利用,最後在劍州城裡,一萬多蜀軍被集體屠殺……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四川怎麼會被人攻陷呢?尤其是從東從北向西攻。要知道,在公元1937年的2月以前,也就是川陝公路全線通車以前,中原內陸入蜀的道路只有三條。
為了安全,除了他本人之外,他還在開封以北布置下了一連串宋朝當時最強的將軍——韓令坤、郭進、李漢超、李繼勛、王彥升(這亡命之徒終於派上了用場),還有董遵誨。還記得這位姓董的仁兄嗎?請回頭參照一下趙匡胤最初的流浪生涯。
孟昶,初名仁贊,字保元。邢州龍崗(今河北邢台)人,還是柴榮的同鄉。是五代后蜀高祖孟知祥的第三個兒子。此人得天獨厚,老爹給他打下的是中國地理上最隱秘、最安全的一片江山,而且非常的富饒,他可以躲在劍門蜀道的天險後面,一直穩穩噹噹地當化外皇帝。
這一天,是公元964年12月30日,戰爭正式開始近一個月。歷史證明,王全斌失敗了,他沒能打破後唐戰將郭崇韜三十天平蜀的滅國紀錄。但另一面,血淋淋的事實,以及利州城,還有丟給宋軍的八十萬斛軍糧,讓王昭遠明白了諸葛孔明不是誰都能當的。現在整個后蜀都不再奢望他是諸葛亮,只想他能做一回姜維,把此前從未被人正面攻破過的絕世天險劍門關守住。
歷史記載,當日「廷翰等乘勝登其城,拔之。彥儔力戰不勝,身被十余槍,左右皆散去。」孤城無援,部眾潰散,高彥儔為自己的陛下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彥儔奔歸府第,整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樓,縱火自焚。」
但隨後,趙匡胤就再次陷入了沉思。這一年,趙匡胤三十九歲了,當柴榮三十九歲時已經震驚天下,所向無敵,威臨異族了。而趙匡胤卻在當打之年留在了後方,像征蜀這樣的大事,都委派給手下的將軍們去做。這在後周時期是不可想象的。
就在這麼哀嘆的時候,他已經決定了一件事——傻子才會正面強攻劍門關呢,就算山上的只是群猴子,往下面扔兩塊磚頭都能出人命!還是老辦法,迂迴穿插。他再次派出了手下頭號亡命之徒先鋒官史延德,要他帶著兵悄悄地翻過眼前這座見了鬼的大山,然後再經來蘇(今四川劍閣東)的小路渡江迂迴到劍門關南二十里的清強店。
除了他的發小,就是他的兒子,可以說都城之外,他什麼都不了解。
一、金牛道,即眾所周知的「劍門蜀道」;二、陰平道;三、米倉道。沒一條道能讓進川的人舒服,何況是頂著槍林彈雨往裡攻。
孟玄喆立即掉頭就往回跑,就算他再天真可愛,也知道劍門關失守意味著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軍事天才也真正的顯露了出來。抗戰需要什麼?需要付出代價!於是,他的身後就出現一團團的熊熊大火。當他一路狂跑,回到他的父親面前時,他得意地說——老爸,我把事情都辦妥了,現在從綿州到成都,什麼都不見了,能燒的都被我燒光了……
是他盼望的好消息……趙匡胤長出了一口氣。六萬大軍,這已經是他這時候所能派出的全部軍隊了,果然,經過全國挑選,再經過軍紀整頓的軍隊戰鬥力大勝從前。這讓他非常欣慰,史稱趙匡胤突然站了起來,把身上的貂裘連帽都脫了下來,說——「朕被服如此,體尚覺寒,念西征將帥沖犯霜霰,何以堪此!」
受降的一方,由宋軍主帥王全斌代表趙匡胤走了過去,取下玉壁和草繩,把白羊牽走,再把那口棺材燒了,然後當眾宣讀赦免孟昶的詔書,這一過場才算走完。據說當天的儀式在後蜀元老李昊的主執講解下進行得非常順利圓滿,雙方皆大歡喜,各得所需。唯一的遺憾是這位叫李昊的大明白人回到家后,發現他家的門上多出了一張紙,上面白紙黑字端端正正地寫著他一生為歷史所記錄下的最大功績
弄得好像時光倒流了,又回到了東漢末年的三國。隔著長江,那邊是東吳;隔著劍門蜀read•99csw.com道,裡邊就是蜀漢,而廣大的關東大地就是曹操的地盤,而現在趙匡胤變成了曹操。
就這樣,孟大太子帶著一萬大兵外加成群的姬妾,再外加好幾十個優伶戲子,踏上了增援劍門,拯救家國的征途。可以想象,像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樣飛出了繁華喧鬧的成都的孟玄喆一路之上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四川,你是這樣的神奇,我真是太愛你了……但是一切都在綿陽戛然而止。
王全斌帶著宋朝征蜀北路軍,在劍門關下吃著從后蜀軍隊搶來的軍糧,整整休整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965年),不過別害怕,回首從前啊,在上一年的12月30日的時候,他們才攻下的利州城。所以說他們可真是慢。轉過年來,王全斌走出營房,看了看聳立在眼前的劍門關,毫無例外地再一次感到頭暈目眩。
但史稱孟昶不聽。
第三,這次打后蜀就為搶地盤,打下城鎮,只要兵甲糧草,其他所有戰場所得的錢、帛等等硬通貨朝廷一個子都不要,全分給前方將士!
久旱逢甘雨,久旱逢甘雨啊……王昭遠空前地激動。孟昶真是他的發小,就是知道他此時此刻最需要什麼。這要是在以前給他援軍,「諸葛亮」一定會認為是對他的奇恥大辱,而這時不同了,他真的需要有盡可量多的人圍著他,這樣,他到了晚上才能睡得安穩些。
這沒有錯,誰讓這是在江邊呢?而且宋朝人真的是坐船過來的。
但王昭遠的表演還沒有結束,他帶著近兩萬大軍仍然駐守著劍門的一部分。漢源坡,兩萬蜀軍站在崇山峻岭之間,面對著衝過來的敵人勉強列成陣勢,可是他們卻看不到自己的主帥到底在哪裡。他們看不見,王昭遠癱倒在胡床(能摺疊的行軍床)上已經徹底站不起來了。由他的副手趙崇韜勉強帶人迎戰。
——遠去英雄不自由。
孟昶苦笑,他這時比誰都看得清楚了。史稱他嘆息了一下,說——「吾父子以豐衣美食養士四十年,一旦遇敵,不能為吾東向發一矢,今雖欲閉壁,誰肯效死者!」
自古征蜀難進難出,別說進攻不好打,就連後方突然有事,都撤不回來。所以除了劉備當年飢不擇食,一定要搶個地盤蓋房子之外,沒有任何君主敢於親征蜀川。
於是趙匡胤的煩惱不見了,他終於知道,這個晚上他應該去見西施還是去找貂嬋。當時他仰天大笑——吾西討有名矣!
趙匡胤就更是這樣了,他的開封緊挨著就有兩個無可化解的死敵——北漢和契丹。之前和以後的歷史都證明了,趙匡胤決不是變懶了,而是他迫不得已。他當時京師實有兵力大約只有十萬,到他的後期才達到了禁軍精銳滿二十萬。全國其餘剩下的都是些派不上大用場的廂軍、鄉兵,這時一但北方有警,而他又遠在蜀道之內,誰來保住他的老巢?
看著似乎有點無病呻|吟,沒事找抽。不過趙匡胤現在就面臨著這樣的問題——是進攻后蜀呢?還是先搞定南唐?
孟昶徹底僵硬。天哪,他不懂,這是什麼樣的臣子,這是什麼樣的兒子啊……他仰天長嘆,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玩我?不過眼前的事實讓他變得清醒,無論是他還是王全斌以及劉光義,都非常清楚一個事實。
要特別說明一下的是,王昭遠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手勢,以及當時手裡拿東西,都讓他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恆久不滅的光輝形象。那是一把鐵制的如意,尺寸不知,估計應該不小,因為王昭遠行軍布陣時把它當成令旗或者指揮棒來用。
但是,什麼事都有個度。你可以隨便玩女人,但是不要想著隨便去玩趙匡胤。而孟昶本著連柴榮都可以隨便搞一下的決心和魄力,那麼趙匡胤又算得了什麼呢?
於是他點兵派將,集結人馬,發誓要把王全斌生擒活捉。可是等到他和趙崇韜終於帶著蜀軍精銳軍團衝出利州城時,一個晴天霹靂,王全斌已經衝過了嘉陵江木橋,到了江對岸來了!
那是一個流傳了很久的傳統,只要失去了劍門關,成都城下就再也不會有什麼抵抗了。此前無論是劉禪的蜀漢,還是王衍的前蜀,都是這樣。
派出去了六萬,還剩下不到四萬,既要防備境外的敵人,還要小心國內的臣子,怎一個「煩難」了得?
孟昶哈哈大笑,對變得有些僵硬的李昊擺了擺手,說——你去辦吧,我想起來了,這事你在行……然後他就此下城,再不回顧。
按說,逃回了劍閣的王昭遠應該徹底安心了吧?
而後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后蜀的皇帝孟昶不僅不服,而且還在主動進攻。
於是,整個戰局就在王昭遠這種躲進危樓成一統的小康心態里急劇惡化了。蜀人徹底失算了,這些在平原上生龍活虎的北方平地佬們進了山後更加變本加厲,沒有棧道,他們馬上就派出部將崔彥進開始搶修,而且在搶修的過程中,主帥王全斌已經親率兩萬多人的主力大軍,在嘉川東南的羅川小道上劈荊斬棘覓路前行。幾天之後,王全斌就突破了羅川防線,出現在了嘉陵江渡口的深渡一線。
剩下來的就只有金牛道了。這條路相對來說好走點,而且路程較近,但要命的是,它又叫「劍門蜀道」,記得詩仙李白曾經說過的「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吧,說的就是劍門之險。
但是,「要想得四川,必下劍門關」。你還非走它不可。
而這之後,孟昶就變了。或許是一直安枕無憂吧,躺在天府之國里享福太久,他開始墜落。此人紙醉金迷,大修宮殿,而且非常沉迷於房中之術,這混賬把全川各地美貌的川妹子沒完沒了地往身邊摟,最後四川基本上沒有未婚女孩兒了,早婚早戀成了民俗習慣……
要是回到後周,事情很容易,柴榮想都不想就會提兵直奔長江,那邊他熟,二來,南唐可真是有錢啊。可是現在不同了,南唐已經徹底稱臣做小,尤其是新接班的李煜,對趙匡胤恭敬得了不得,已經是合格的下屬了。那麼當領導的也得有些正規的形象不是?
沒追多遠,他們面前已經是蜀道的絕境天險——葭萌關了。
開板就唱,滿堂大彩。那時后蜀的藩鎮大將李肇來見孟昶,剛開始時拄著拐杖裝模作樣,說老了跪不下去。可是孟昶幹掉李仁罕的第二天,他遠遠看見孟昶,馬上就扔掉拐棍,趴在地上連連叩頭,大氣都不敢喘。
又是天險。真不知道,我們民族所生存的這塊大地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構造。但也萬分慶幸這樣的地理環境。請想象一下,如果在我們的北部平原,甚至沿海一帶,要是能有四川的崇山峻岭,天然的絕壁屏障,那該多好?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異族入侵,國亡民喪的悲劇發生了吧?
回到眼前,劉光義面臨的是一條水陸兩棲立體防禦的馬奇諾防線。首先在江面上蜀軍不惜功本,先來了條浮橋封鎖了整條長江,而且為了結實,還在浮橋上又加了三重木柵欄。這還不算,最可怕的是在沿江兩岸,后蜀居然「夾江列炮」——不管打出來的是石頭還是炸藥,都是非常的不人道吧?!
沒法解說這場戰鬥,因為根本就不存在戰鬥。后蜀人一鬨而散,趙崇韜被非常搞笑地晾在了最前面,他成了王全斌的又一個平蜀紀念品。但是打掃完戰場,人們卻驚奇地發現怎麼都找不到王昭遠。這個剛才還站不起來的人這時神奇地失蹤了。
東路,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劉光義為西川行營歸州路副都部署,樞密承旨曹彬為都監,統領步騎兩萬,自歸州溯長江西上。兩軍分進合擊,約期會兵合攻成都。
但是更加不人道的是趙匡胤。歷史證明,這人在夔州城外浮橋一段的攻防指揮上連做人的起碼標準都失去了,他讓后蜀人千辛萬苦弄出來read.99csw.com的防禦工事像千年以後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法國的馬奇諾防線一樣,連一炮都沒打出去就徹底完蛋了——根據分析,該防線的最強點在水路,不論是浮橋還是大炮,一切都是為了防止宋朝的戰船。
他可以等待援軍,沒有必要現在就拚命嘛……那位不知姓名的偏將就非常可憐,他不僅要抵擋史延德,還要面對從正面衝上來的王全斌。歷史沒有記錄下他有多神勇,因為史延德和王全斌在劍門之巔勝利會師了。
葭萌關,有時人們誤以為它是「劍門關」的誤讀名。其實不是,葭萌關的故城在今四川省廣元市元壩區昭化鎮以北五華里的土基壩,關城現已蕩然無存。而劍門關在葭萌關故城西南約二十公里處,屬廣元市劍閣縣。不過它們同在一座山脈之間,同樣的雄關險峻,飛鳥難逾。
想來萬馬軍中,無數盔甲兵執之間,王昭遠羽衣綸巾洒然談笑,隨意揮指鐵如意,敵軍則狼奔豖突潰不成軍,功名等閑到手,那是怎樣的風采絕倫啊。人生至此,不亦快哉!
殺完人,再毀了橋,大傢伙兒重新上船,后蜀的川東重鎮夔州已經近在眼前。
話說自古有蜀就有後主,有後主就有諸葛亮。這既然是定式,孟昶也就不例外。他的諸葛亮叫王昭遠,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兩人數十年如一日,親密無間,好到了孟昶的國庫就是王家的倉庫,可以隨便拿,但就這樣,王昭遠還是不滿意。
尤其是三峽重鎮夔州(今四川奉節東),那裡是重中之重,不善水戰的北方軍團註定要在那兒大受磨難。
明天就是個好日子,公元965年2月7日,他還要提醒孟昶,投降更要講究個積極主動,要快馬加鞭地把降書順表送到殺過來的宋軍手裡,以便爭取個寬大處理。還有,更加重要的是,作為當年前蜀滅亡時的目擊者,他還要把怎樣投降,以及投降時的應有穿著禮儀,所需要的用具都向孟昶全面介紹。
公道自在人心,孟昶縱在千般不是,也輪不到身為宰相的李昊來做這樣的事。「食其祿而殺其主,居其土而獻其地」,是諸葛亮要殺魏延的理由,而李昊雖然不曾殺王衍和孟昶,但他卻連續侮辱了自己的兩個主人。至於土地,他不僅獻了一次,還獻了第二次!
但是平心而論,他的表現比劉禪強多了。他父親孟知祥本是後唐宗祖李存勗的妹夫,沙佗人幹掉了前蜀後主王衍后,就派他做四川節度使。沒想到後唐迅速崩潰,孟知祥就來了個山高皇帝遠,自己稱大王,守住了西川,再幹掉了鄰居東川的董璋之後,他就當上了劉備。
這時候在劍門關的上面,王昭遠也得到了一個空前的好消息。他有救了,孟昶來信了,不僅沒怪他,而且還給他增派了援軍。
答案是他真的就找不出來。蜀國安逸,一連三十九年的唯我獨尊的好日子,把孟昶最初的那點銳氣和理智都消磨光了。沒有天敵的威脅,他徹底退化,他能相信的,只有日常與他共處的那麼幾個有限的人。
英雄,一定要是勝利者嗎?
理智重新回歸,在他需要清醒的時候。他真的理解了當年劉禪和王衍的決定,想想前面劍門、三峽間派出過多少的士卒,守著多少的溝壑絕嶺,可是都無濟於事,現在要垂死掙扎,換來的除了死亡之外還能有什麼呢?
王全斌抓住了韓保正,而且再次繳獲軍糧三十多萬斛。這是個巨大的收穫,宋軍後方至關重要的糧道可以暫時不必考慮了,完全可以乘勝直追,鼓勇前進。
再後來,李存勗把王全斌收在身邊當近衛。等到李存勗眾叛親離,亂兵入城的時候,宮廷衛士不是叛變就是逃跑,只有王全斌和符彥卿一直保著李存勗在皇宮裡苦苦支撐。直到李存勗被冷箭射中,王全斌還把他扶到內殿,等到皇帝死了,他才痛哭而去。
增兵,給了王昭遠又一個可以幻想的理由。所以當史延德突然出現在清強店,撲向他的劍門關時,王昭遠的反應是馬上後退,連稍微的抵抗都沒有,就退向了漢源坡(今四川劍閣東)。至於關乎到整個后蜀命運的劍門天險,他交給了手下一個在歷史上都查不出姓名的偏將。
同樣的忠心耿耿,同樣的獨行其事。
於是在公元965年2月19日的早晨,成都北郊外升仙橋畔,四十年前的一幕再次重現。孟昶身穿白衣,銜玉壁,手牽一隻白羊,頭上纏著草繩站在橋邊。他身後是他的文武百官,這些人身穿孝服,赤足,伏在一口空棺材上放聲痛哭。
注意第三章,趙匡胤為了激勵士氣,已經不惜血本。要知道在五代時期,天下真正動蕩的是在北方,在長江以南,以及蜀道以內,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相對來說,那裡平安富足,不識刀兵,尤其是天府之國的成都附近,那真是富得流油。而這些錢財的保障,就在於蜀道的易守難攻。
那是一個極度驚人,前無古人,也絕對後無來者的勝利。巔峰時期的世襲雇傭軍團沙佗人竟然只用了不到三十天就越過了無數的蜀山天險,攻破了天府之國成都,迫使前蜀的後主王衍走出國門,白衣請降。
但什麼都沒法阻止趙匡胤的勝利了。后蜀從公元925年起,至此享國近四十年。宋軍從公元964年12月初出兵起,到孟昶出降,只用了區區六十六天,巴蜀四十六州二百四十縣五十三萬余戶就從此換了主人。
千萬道目光瞬間注視,征蜀主帥王全斌凜然而坐,目露凶光——回皇上,西川若在天上,固然不能到。若在地上,到即掃平矣!
多好的臣子……女真、拓跋李氏,這點微不足道的貢品,要讓趙匡胤的後代子孫還有中原億萬的無辜百姓怎樣加倍地償還!
然後他命令王全斌和劉光義為他帶個信給孟昶,這就是他為孟昶同志準備的新家,雖然倉促,但是非常有誠意。等你啊,都給你準備好了,預祝你喬遷大喜、居住愉快。
因為,「此天亡我也,非戰之罪……」
那還等什麼?王大樞密使急不可耐,和他的孟後主商量了一下,就派出了他的樞密院大程官孫遇,以及興州軍校趙彥超、楊蠲等人,帶著寫好的蠟丸密信去見北漢的皇帝,「令」其出兵,一起攻打宋朝。
他親自率領著自己麾下的千余士兵衝出夔州,向剛剛登岸的宋軍殺了過去。
韓保正,這個在歷史上留下了名字,但卻查不到任何光榮事迹的后蜀主帥之前所有的介紹,只有在孟昶的老母親李太后的一席勸導兒子的話才能找到:「……吾見庄宗及爾父滅梁定蜀,當時主兵者,非功不授,故士卒畏服。今昭遠乃汝左右給事之人,而保正又世祿之人,素不知兵,一但有警,此輩何所用之!」
不要說長城,那是我們的無奈之舉,而且其險峻無論如何也比不了蜀山之萬一。
之後,王全斌繼續進軍,才在東川(今四川三台)一個農家院的小倉庫里偶然抓到了一個哭得泣不成聲、雙目紅腫,嘴裏還念念有詞的人。經確認,這就是后蜀的「諸葛孔明」王昭遠,當時他面對宋軍的刀槍視而不見,只顧著反覆吟詠一首唐詩的最後一句
他從遙遠的成都出發,不急不躁,視前線迅速惡化的軍情于不顧,始終極其人道地保留著自己精銳軍團士兵們的體力,在秀美雄奇的蜀山蜀水間逶迤前進。而上天更加給了他不可思議的運氣,當他終於趕到前線時,宋軍剛好被擋在葭萌之前,他可以安全順利地進入了天險利州。
或許這樣,就能挽救一下他馬上就會猝死的心臟吧。
可惜了晚唐才子羅隱的佳句,他到了這時還是死不認錯,因為前面一句是——時來天地皆同力。
伐蜀,再一次伐蜀!行軍的路上,宋軍數萬將士心神激越,熱血沸騰。這不光是錢財的問題,更是個榮譽,以及從此變富九-九-藏-書變強的象徵!
縮進天險里,后蜀人更使出了最絕的一招——燒毀棧道。
孟昶看著他,像是一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可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只是片刻之後,他就似乎恍然大悟了,進而他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更加難以形容的笑容,那是苦澀?是自嘲?又或者是深入骨髓的悲哀?不,也許是尖銳得像鋼針一樣傷人的譏諷!
他真的創造了五代時的一項紀錄,他是所有短命朝廷里在位最長的皇帝。一共是三十一年,不過還是很遺憾,同樣是蜀國的後主,他比劉禪還是少了點。
王昭遠變得有些恍惚,搜遍他腦海里所有諸葛武侯與北方魏國的戰史,也找不出這樣的戰例啊。北方人……不都是很好騙的嗎?他搞不懂,他不信邪,他再一次鼓足了勇氣憤怒了一次,帶著全軍從又高又陡的利州城沖了下去——兵法有雲,以高凌下,勢如破竹,他要把剛剛渡過嘉陵江的王全斌再壓回去,最好是讓他們潰不成軍,把橋都擠塌,都掉到江里淹死……
話說當天後蜀的李大宰相下城頭回到家來,拂紙執筆,文不加點,片刻之間就把國王孟昶交給他辦的事做完了。降表己成,然後他就難免有些得意了。畢竟時間過去了整整四十年,其間人世變幻,山河易主,而他卻並沒有老,當年做過的事現在他仍然得心應手!
這或許是宋朝開國之後,第一次君主在後方實行「圖陣形,規廟勝,盡授紀律,遙制便宜,主帥遵行」的祖宗家法,而幸運的劉光義不僅成為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還更加幸福地沒有親身實踐這套規矩最後也最要命的一項,即「貴臣督視」。
這之前,他和王全斌一樣,出鄂西勢如破竹連破三會(今重慶巫山東北)、巫山(今重慶巫山東)等蜀軍營寨,擊破后蜀水、步軍共一萬餘人,繳獲戰船二百余艘,逼近了夔州。然後他就止住了全軍,自己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從懷裡往外摸東西。
何況更加重要的是,偉大的后蜀第一軍事強人,樞密使領北面行營都統王昭遠先生,已經帶領后蜀的真正主力大軍抵達了利州。利州位於嘉陵江東岸,它的前面是廣元,也就是葭萌一帶,它的背後才是劍閣,它本身就建築在崇山峻岭之間,是劍門天險之前的另一道天然鴻溝,足以讓宋軍望而卻步。
如果不是董大公子的刻忌霸道,也就沒有了後來趙匡胤近兩年的饑寒交迫。但趙匡胤不僅沒有報復,反而想方設法把他流落在遼國幽州的母親接了回來,讓他們母子團聚。董遵誨從此以後成了他最忠心的幾位將軍之一。
更何況,孟昶派來的援軍主帥居然會是太子孟玄喆。這真讓王昭遠對未來充滿了渴望和信心,因為太子殿下的軍事天賦可真是……那個神妙莫測。
朝廷只要四川的土地,其餘的一切,都是我們的戰利品!這就是征蜀士兵對這條命令的理解。很快,趙匡胤就為之追悔莫及。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不要臉。
老天在上,史延德或許是過分勇敢了有些腦筋秀逗,他從來都沒想過主帥是否急瘋頭了在說胡話——那時候王全斌想必還在劍門關正門前等著買票進城吧,拿什麼配合他?而他又爬山又過江,還要強攻天險,到時候想撤回來都是妄想。
沒等王昭遠和他的副手趙崇韜意識到了危險已經臨頭,宋軍就撲向了嘉陵江上的木橋。戰爭,從這時開始就變味兒了,最初的戰利品誘惑已經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厲盡艱險磨難后所產生的仇恨。就是這些該死的險山惡水,讓我們吃足了苦頭,可你們等著,只要我們跨了過去,就都會加倍地還給你們!
趙匡胤大喜,這都是宋朝所急需卻產不出的好東西。尤其讓趙匡胤想不到的是,拓跋部的首領李彝殷居然為了他的父親叫趙弘殷而主動避諱,把名字改成李彝興。這樣的臣子到哪裡去找?趙匡胤感動之餘,親自監工做了一條玉帶賜給了李彝興。
幾十天之後,有個女人很鄙夷地撇著嘴,充滿不屑地說——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王全斌已經沒興趣親自對付他了,只是派出了先鋒大將史延德一路疾追。史延德進兵神速,沒等韓保正逃進西縣,就迫使他在三泉(今陝西寧強西北陽平關)依山背城,結陣自保。
但是遺憾的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他們君臣間那麼偉大的幻想式的激|情,尤其是趙彥超。這人在半路上拐了個彎,把孫遇、楊蠲連同蠟丸密信都交給了大宋皇帝趙匡胤——或許是他覺得千辛萬苦像做賊似的偷渡整個宋朝國境,把信送給北漢皇帝,倒不如直接做賊,把后蜀皇帝和北漢皇帝一起賣給大宋皇帝來得好吧。
出了城的韓保正快速動動,可惜卻不是去找宋軍的主力對決,而是快速地帶著人馬趕到了更遠一些的西縣(今陝西勉縣西老城)。神啊,救救他吧,直到這時,這支擁有數萬人馬的后蜀軍團才弄明白,他們的主帥這麼做只是為了暫時性地與王全斌拉開些距離。
回到北方的開封,這時是一年的年底,天氣最冷的時候。史稱趙匡胤接到王全斌的戰報時,正坐在皇宮的講武殿里。外面冬雪紛飛,殿里暖意融融,皇帝的身周圍用毛氈圍了一個小間,中間燃燒著炭火,皇帝身穿紫貂裘,戴紫貂帽,正襟危坐。
「時來天地皆同力,遠去英雄不自由。」這時他不是諸葛亮了,他變成了項羽。
守夔州的是后蜀寧江節度使高彥儔,孟昶給他配備的監軍名叫武守謙。後來證明,這兩個人是在這場戰爭中,后蜀方面唯一可以被載入史冊的正面形象。但是極其可惜的是,熊掌和魚翅放在鍋里做成一道菜會變成惡搞,而這兩個人待在一座城裡,也會自相矛盾,一塌糊塗。
這個問題要這樣解答——孟昶當初為什麼要派王昭遠來負責整個北路的戰局勝負?難道偌大的蜀國,竟然找不出一位領兵的將軍了嗎?
因為在群山環峙中的利州城的前面,是大小漫天寨兩處更加險峻的兵營。想知道那兒有多險嗎?那地方連后蜀都只能設寨而築不了城,而在大小漫天寨之間,就是在深峽巨谷間奔騰咆哮的嘉陵江。完全可以肯定,宋軍千里奔襲,絕對不會扛著戰船來,而在本地伐木造船,那根本就是笑話,唯一的過江指望就是那幾條木橋。可是別說橋又長又窄,沒法展開兵力強攻,就算萬一守不住的時候,一把火點著了它們,都會讓宋朝的大兵在對岸跳腳發瘋!
但卻可以理解。
孟昶登上了成都的北門,極目遠望,他的眼前仍舊是無限江山。不過可惜,很快就會有敵人兵臨城下了。這時,有位叫石奉頵的老將軍走了過來,對他說不必驚慌,宋軍遠來,不能持久,只要我們堅壁清野,還是能守住成都的。
何況當時川中都有人不服了,當面對他說——你根本就沒有功勞,可都當上樞密使了,不立點功,能堵上眾大民眾的嘴嗎(何以塞時論)?
一場滅門大禍就此消平。
但是無濟於事,劉光義很清楚自己的目標在哪兒。他命令全軍登岸,猛攻夔州。後面發生的事,就要看這個世界對英雄的定義了。
就在這段時間,趙匡胤還嘗到了做大漢天子的威風。遠在契丹之北的女真,不遠千里遣使進貢名馬;而更遠的平存拓跋部更是一次就進貢戰馬三百匹。
公元964年12月初,戰爭正式開始。王全斌率軍衝出鳳州,直奔興州。興州,是后蜀多年經營的軍事重鎮,不僅城高牆厚,兵甲充足,而且就連城外都因地勢之險而修築了一連串的兵寨據點,乾渠渡、萬仞、燕子等等各寨都在史書中留下了名號。
時光倒流,一切都從頭再來了。當年前蜀是怎樣滅亡的,現在後蜀就原樣再次翻版。就連當初寫降書順表的執筆人都沒有變化。
https://read•99csw.com昭遠帶著剛上戰場的生力軍撲向了連日勞累,天天上演徒手攀登的宋朝軍隊,結果卻是三戰三敗,不僅丟了江邊的灘頭陣地,還被王全斌反攻倒算,奪下了嘉陵江後面的大漫天寨。之後王昭遠就再也剎不住車了,他居然連返回利州重整陣腳都做不到,他被王全斌直接趕上了劍閣。
首先,第一個目標……很遺憾,不是險峻崎嶇的蜀道關隘,而是陝西境內的興州(今陝西略陽)。沒辦法,后蜀就算丟了秦、鳳、成、階四州,它的最前沿陣地仍然遠在後蜀本土之外。而在這裏負責前敵守衛的,是后蜀國王孟昶除了王昭遠之外的另一個親信韓保正。他領兵數萬率先出蜀,趕在王全斌之前抵達了興元(今陝西漢中東)。
這時他嘆息了一聲,畢竟那時的人,現在幾乎都不在了。你說他要不挺身而出,到時候要不合規矩出了丑,那可多丟人啊……
與此同時,趙匡胤再次顯示了他的寬廣無私博愛仁慈天下為公我為人人的巨型胸懷,他命令從即日起,就在開封城右掖門外南臨汴水的黃金地段,修建一座有五百間獨立房屋的龐大的河畔豪宅,裡邊日常用具要一應俱全、面面俱到,要做到房主一到,就可以立即投入使用。
男兒在邊關,死戰盡勛戎,貴婦深宮樂,憑甚論英雄!
還能再說什麼呢?領導就是領導,英明得鋥光瓦亮讓人睜不開眼,就剩下了按章辦事了。不過這裏請注意,這時的趙匡胤並沒有做錯,他授陣圖布方略遙控指揮是迫不得已。因為劉光義不是慕容延釗,也不是韓令坤或者他本人,甚至也不像王全斌那樣戰功赫赫。於是巨大的先期準備就必不可少,趙匡胤必須給他鋪好道。可是後來的趙光義以及再後來的那些長在皇宮內院,讓各級母后皇娘們愛不釋手,讓儒家道學們誇成人類典範的官家們有沒有資格也這麼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沒有哪一個皇帝不害怕那些成功入川覆沒了一個朝廷的將領,會留在了那裡自立為王。那麼王全斌呢?趙匡胤就那麼相信他?
想得很好,可惜,監軍大人不同意。武守謙的反應是勃然大怒——兵臨城下,怎能龜縮不出,任由敵軍耀武揚威?不行,一定要出擊。而且必須趁著宋軍遠來疲憊,剛剛在前面的浮橋上打過一仗的大好時機,衝出城去,一舉擊潰狂妄的宋朝人!
這時他的宰相李昊走了過來,提醒他不必絕望,臣已經打聽清楚了,荊湖兩地的前君主高繼沖和周保權在開封都活得挺好的,一樣地做官,一樣的安全。而臣還聽說,宋朝皇帝還給您特意蓋了房子,很大,有五百間哪,算是特殊優待……說著,李昊的臉上突然現出了一絲難以形容的詭異笑容,他小聲說,陛下,如果你同意,我會為此而儘力。
而且這些還統統都是次要的,王全斌得把第一道死扣解開,才能說別的,那就是棧道。葭萌之前的棧道已經被燒毀了,只剩下燒焦了的懸崖絕壁……看你還能怎麼過得來?
就像這次增兵,應該增嗎?似乎應該,因為劍門已經是最後的一段天險,過了這道屏障,成都面前就再沒有任何的阻擋。可是歷史證明,他的增兵,是使后蜀迅速滅亡的最大敗招。
棧道,那是我們的先民們在本來絕無道路的岩石崖壁之間硬生生地鑿孔,再插|進去木樑,樑上鋪設木板,下面再用斜柱加以支撐,才無中生有製作出的一條名副其實的「天路」,是一條真正的奇迹之路。而它一但被焚毀,那麼就又恢復了懸崖絕壁的本來面目。
米倉道,是因為它要翻越米倉山而得名,那根本不是人走的路,比陰平道更糟糕,行軍打仗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至於陰平小道,其實那是三國時的鄧艾在自尋死路。別說是從陰平道上滾下來九死一生,根本就斷了回頭路。而且他沒摔死的幾千個滿頭大包的大兵連匹馬都沒有,還打什麼仗?一切都是因為劉禪和諸葛亮的後人太操蛋,才讓他僥倖成功。
——世修降表李家!
這就是中國當時出降的國君所應必備的官方「禮儀」,以此來表示自己犯有死罪,聽候發落。而他的官員們,是在為他而服喪悲痛。
北路的王全斌已經旗開得勝,那麼東路呢?劉光義,還有曹彬現在都怎麼樣了?
可他真的就這麼去了,而且宋朝的大兵們也都一如既往地跟著他。那樣子,就像是在宋朝開國的時候,沒有任何的艱難險阻能難得倒他們。
但是后蜀軍萬萬沒有料到,就在開戰當天,這些苦心經營的防線就像滾湯潑雪一樣被宋軍一一攻破,到當月的19日,后蜀重鎮興州就宣告陷落。旗開得勝,可王全斌不屑一顧,他眼裡最大的戰利品是在興州所繳獲的四十多萬斛軍糧,這給他的軍隊增添了巨大的補給。他一刻都沒有停頓,殺奔后蜀下一個據點——興元。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是人類歷史上最難攻破的軍事險塞之一,三國時蜀漢大將軍姜維,就是在這附近擋住了鍾會的十萬伐蜀大軍。劍門,葭萌,這才是蜀人的真正地心理上,同時更是實際上的防線。你完全可以相信,在此前蜀道之外的戰鬥中后蜀軍隊都沒有真正的發力,因為那畢竟不是蜀人世代生息的根本之地,而且身後有如此屏障,誰還會提前拚命?
那麼趙匡胤派了多少人呢?不到六萬,還分了兩路。而他面對的卻是當了三十一年皇帝,在五代十一國里有著巨大號召力的孟昶。他的勝算在哪裡?也許他自己也有點心虛吧,所以他在給王全斌和劉光義踐行的宴會上,突然這樣問——西川能取得否?
但這就是機遇,終於可以一展抱負了。王昭遠被孟昶封為西南行營都統,全權負責后蜀對宋軍的防禦。臨行前,他帶著都監趙崇韜,出席了宰相李昊(一絕妙之人)為他舉行的壯行酒會。席間王大都統慷慨表態——我此行何止戰勝宋軍,以我手下的三萬雕面惡少年(可憐,后蜀和宋朝一樣,士兵就是囚犯,都在臉上刻記),取中原易如反掌耳!
而且進兵的具體步驟都替他想好了——應該先聯絡好北漢,命令它南下,我們后蜀趁機出黃花谷、子午俗(西安南一百里處),中原表裡受敵,那麼關右之地,就都是我們的了。
但是讓我慶幸的是,我們畢竟沒有。如果我們真的擁有了放大萬倍以上的蜀川天然屏障,我們國人的民族性格和安危意識就會變得更加的委靡不振、不堪一擊……因為總有這樣那樣的僥倖心理!
上天賜給孟昶和王昭遠的地利環境無比優越,而王昭遠在和王全斌直接遭遇以前,也表現出了一位卓越的軍事領袖所應有氣度,以及敏銳的位置感。
這樣的執拗,這樣的忠貞,才是趙匡胤選他作平蜀主帥的最重要原因。因為縱觀中國歷史,四川是個非常邪性的地方,在那裡割據的政權,不管是賢明的還是荒淫的,不管是有劉備的胸懷還是諸葛亮的才能,都絕不會超過兩代。而外來平蜀的將軍們就更加不幸,不是死在了崇山峻岭里,就是在九死一生僥倖成功后,反而被自己的皇帝砍頭。
戰爭的機器隆隆開動,至少六萬把尖刀逼向了后蜀。那麼后蜀的反應是什麼?高興,極度的興奮!如果非得要說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遺憾的話,那就是樞密使王昭遠大人的生平第一仗,並不是像前諸葛亮那樣北出岐山攻伐中原,而是先奉命抵抗。
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並且他絕對不逼著高彥儔去做不願做的事,更不強迫手下的部將出去送死。他說戰,那麼他自己就去戰!
之後孟昶的表現完全是一個標準的聖明天子。他衣著樸素,興修水利,注重農桑,與民休息,什麼好事都干,后蜀國勢強盛。而孟昶也志向高遠,他在後晉剛剛被契丹滅https://read.99csw.com亡的時候,趁劉知遠立足未穩,將北線疆土擴張到了長安。可惜他不能親上戰場,手下人不太得力,又敗回來了。但是也得到了秦、成、階、鳳四州土地。直到柴榮出世,這四塊肥肉才被中原又叼了回來。但就是這樣,孟昶仍然不服,他為了再次和柴榮較量,專門訓練了一支精兵,命名為「破柴都」,擺明了向柴榮叫陣。
因為他的人生還有更大的追求——要做真正的諸葛亮,要出川北伐,平定天下!
怎麼辦呢?
這時候太子殿下孟玄喆已經領兵到了綿州(今四川綿陽)。這樣的「神速」有點像是之前王昭遠支援韓保正,不過太子殿下既然青出於藍勝於藍,他比王昭遠就還要走得加倍的自在悠閑。
王昭遠就是這樣,他進入了利州之後立即就放了心。他面前的天險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可以放心倒頭就睡。他相信,就算不派一兵一卒防守,那些走慣了平地的北方佬都別想四肢健全地爬到他的面前來。
這一點真的就是宋軍的致命要害,要知道趙匡胤這時候仍然還是個窮人,而打仗講究的是米山錢海,他手頭哪一樣都不寬裕。所以王全斌一路繳獲了近一百二十萬斛軍糧才會被宋史一一記載。
那裡有后蜀軍團最高的前敵主帥韓保正,一定要拿下它!
而這隻是命令的前一小半,後面的就變得非常不像話了。王全斌說,到了清強店之後,你們就要盡一切力量向劍門發起攻擊!無論如何一定要勝利,而我會配合你!
他身邊的監軍是此前名不見經傳的曹彬,此人不管才能到底怎樣,至少是個名副其實的彬彬君子,不會怎麼太折磨他。這時劉光義打開了趙匡胤的錦囊妙計,心裏萬分激動——太好了,只見地圖上標註詳細,敵我分明。具體到他連探子都不用派出去了,更不用說他應該怎樣應對。
看到宋軍兵臨城下,久經戰陣的高彥儔一眼就看出了敵我雙方的優劣要害之處。他強烈建議(唉,只能是建議了,他名為主帥,可惜監軍更大)據城死守。因為宋軍遠來,糧食後勤都供應不上,他們得在長江上運給養!
劉光義面臨重重艱險。他要從鄂西進入三峽,由三峽入東川,沿長江溯流而上,才能到達最後的目的地成都。但是自從宋朝奪下荊湖之後,后蜀就在他的必經之路,涪州(今重慶涪陵)、瀘州(今屬四川)和戎州(今四川宜賓)一帶設下了層層關卡。
歷史可以作證,在此之前,劍門關從未在正面失守。但不幸的是,偉大的紀錄,都是留給「偉大」的人去打破的。
劍門關前,王全斌下令全軍休整,必須讓士兵們喘一口氣了。而且,他要向後方的皇帝趙匡胤彙報戰況。
數萬蜀兵全線崩潰,這一戰直接把戰場向西推進到了后蜀的國境之內。
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會想起短短的三十九年前,那時中原大地的主人是後唐的庄宗皇帝李存勗。從李存勗最初的起步姿態和成果來看,他已經勢不可當,馬上就會席捲全國,統一天下。那時,在公元925年9月末10月初,他派出了自己的宗室親王,魏王李繼岌,以及大將郭崇韜去攻伐蜀國。
出趟遠門不容易,尤其是長在深宮很少出成都的城市青年。孟玄喆召集了一萬人馬,首先把他們打扮一新,具體的細節要精確到連旗杆都與眾不同。蜀錦,這是幾千年來中國錦繡中的老名牌,太子用它來把軍中所有的旗杆都纏了起來。旗杆用蜀錦,那麼旗子用什麼?大家自己去猜吧。但是千萬不要以為太子殿前是個奢侈浪費的人,出兵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太子為了不影響裝飾效果,就下令把旗子蜀錦都卸下來,等雨停了再裝上去……結果很多沒有藝術修養的大兵把彩繡的旗子都掛反了,呈現出一種特殊的前衛美感,這讓圍觀的群眾得到了樂趣,而太子本人也大為激賞。
趙匡胤的軍隊再牛,也不會突然間都變成猴子或者飛鳥吧,他們爬不過來更飛不過來,何況還要帶著那麼多的刀槍劍戟的……吁——后蜀全境的軍民人等,包括國王孟昶都可以大鬆一口氣了,天險就是天險,他們已經安全。
這時候王昭遠終於憤怒了。他奇怪,難道北方人都沒聽說過諸葛亮嗎?武侯一生功績何其偉大,而且只攻不守,永遠都處在神妙莫測出奇不意地進攻當中。那麼為什麼就不讓他這位繼任者,能夠真正的步其後塵,也嘗一嘗進攻是什麼滋味呢?
乾德二年,即公元964年11月2日,趙匡胤以後蜀皇帝孟昶勾結北漢共謀犯宋為由,發兵近六萬,分北、東兩路合進收川。其中北路,以忠武節度使王全斌為西川行營鳳州路都部署,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崔彥進為副都部署,樞密副使王仁贍為都監,統率禁軍步騎兩萬、諸州兵士萬余,自鳳州(今陝西鳳縣東)沿嘉陵江南下;
那麼,為了攻陷四川,就唯有動之以巨利。可是這時的趙匡胤侵略經驗畢竟還少,而且生性謹慎,他把困難想得太高,卻沒有意識到,過分的賞賜也有負作用,把他的士兵變成了一群徹底紅了眼的戰爭狂徒。
一個煩惱,真是讓人頭疼——今晚,我是約會西施呢?還是去陪貂嬋?
這都沒什麼,按照一位國學老前輩的說法,在中國,皇帝的特權之一就是隨便看中了哪位姑娘,只需要在一張黃紙上寫幾行字,就可以拉進宮裡,合法受用。而且女方還要叩頭稱頌,說真是家門大幸,祖墳都冒了青煙。那麼孟昶在自己的國家稍微合法一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竟然直接放棄了興元城,領兵來到了城牆之外!
但是趙匡胤讓自己的大兵們在離浮橋三十裡外就全部棄船上岸,然後有馬的上馬,沒馬的邁腿,三十里的江邊小道一口氣就沖了過去……不知道后蜀的大炮是什麼口徑,是高射型的,還是平轟型的,反正什麼都來不及了。
唉,鍾會啊……你攻不上去真是情有可願啊;鄧艾啊……我還以為你以前特別淘氣,就愛從山上往下滾著玩哪……唉,你們的命可真苦,不過我也一樣。
蜀川最強的天險,也是最後一道屏障就此被攻破。
第二,宋軍所至,不許燒房子,不許隨便打人,不許挖墳,不許砍桑樹……以及同性質事件。違者軍法從事;
想一想夔州段的江水有多急,再想想這一段長江邊上的道是不是人走的。
古之劍門,指的是距今天的廣元以北五十三公里,南距劍閣縣三十公里的一座東西橫亘百余公里的山脈。其間七十二峰綿延起伏,高入雲霄,陡壁斷處兩山相峙如門,形勢險要,因此得名。
沒有人敢笑話他口出狂言。王全斌,并州太原人,他父親是後唐庄宗李存勗的手下,當他十二歲的時候,他父親辦了件蠢事,沒有多大的官,卻私自儲備了親兵牙將,這犯了所有皇帝的大忌。李存勗命令他父親進京回話,這時候他父親怕了,不敢去。而十二歲的王全斌說,這是皇帝在懷疑你有異心。這樣吧,把我送去當人質,皇帝就會相信你。
很多人都不懂,孟昶為什麼會派自己的太子去當援軍呢?難道偌大的蜀國,竟然找不出一位領兵的將軍了嗎?
這時,更加驚人的事情發生了,本是牽制蜀軍注意力的崔彥進一部,不僅已經修好了棧道,而且還迅速攻克了天險小漫天寨,趕到了深渡和主帥會合。
但這時的趙匡胤一切都預料不到,他的目光很快就又投向了西南方向,伐蜀,這畢竟是當時宋朝最重要的一項國事。
第一,鑒於后蜀將校多為北方人,為了分化后蜀的內部,只要能率眾歸降,並且給大軍當嚮導,供給軍糧的,那麼立即成為自己人,並且重賞;
歷史證明,趙匡胤不僅相信,而且給了王全斌極大的行動自由和特權。在臨行大宴上,趙匡胤當眾與攻蜀將帥約法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