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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真宗趙恆卷 第二十四章 大宋官場眾生相

宋真宗趙恆卷

第二十四章 大宋官場眾生相

王,王欽若的王。
結果王旦,以及整個東府都被趙恆鄙視了一下,弄得人人狼狽,個個火大。於是全體人員聚精會神,來審閱西府送來的文件。結果工夫不負有心人,錯誤誰都有,真的發現了。大伙兒連忙上交王旦,大佬,報復的機會來了!
寇準大怒,敗興的蠢物,怎知本宰相的抱負!此去可以幹掉王欽若,可以一展鴻圖,天書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我以此上台,但以本性辦事,我還是我,天下人怎會蔑視我的名節?!
十八歲從軍,一直轉戰邊關,東北邊的天雄軍、定州、貝州;西北方的秦州、延州等地都有他戰鬥的遺迹,可這並不出奇,再能打他能超過田敏或者張凝?在宋史里他以獨一無二的臭脾氣著稱。
林特命令河北路上繳絹帛,但時間太緊,李士衡根本無力籌集,但不怕,他的老上級就是寇準。寇準為此專門找到了皇帝,說林特是有意陷害李士衡,並且拿國家大事當兒戲。因為就在不久前他還在天雄軍時,就曾經主動上繳絹帛五萬匹,當時林特不收,說京都不缺。可現在很快就要緊急徵調,明明是林特搗鬼,要麼就是三司使失職,請皇帝把三司部門的官員該撤的撤,該罰的罰,要不然國家的經濟調控就要出大問題。
這明明是想趁這個機會,把宋朝的上層建築蓋得更好點,不過事後整個東府集團都要鬱悶至死,這個寇準真是個瘋子。
寇準是表裡如一的,就算在落難之中都是亢龍不悔。他在陝州忍了這麼多年,小的不說,有三件事流傳千古。
事情就這樣搞大了,李迪是要把丁謂一黨一網打盡,拖著他們所有人一起返回基層去當農民,哪怕是徹底罷官!當天他的目的看上去達到了。趙恆震怒,把他和丁謂都趕出大殿,留下了其他的執政大臣,來商量這件事怎樣了結。
公元一〇一七年,宋天禧元年的六月七日,首相王旦終於操勞過度,心神交瘁,因病罷相。在這一年的十月六日,他死了。享年六十一歲;八月二十八日,王欽若捲土重來,他打破了宋朝南人不許任宰相的成規,一躍成為了大宋的首相;再往前數,公元一〇一三年二月二十七日,劉娥已經受封為皇后。
這個官不算很大,隸屬於入內內侍省。簡單地說一下宋朝初年時的宦官等級和部門名稱。入內內侍省最初叫內中高品班院,與內侍省對半分權組成近七成的太監集團。後來它又分別叫過入內內班院、內黃門班院,以及內侍省入內內侍班院。到了趙恆的手裡,它併入了入內都知司、內東門都知司,才成了入內內侍省。主要的職務就是掌控宮廷內部的生活事務。
太多的人和事,都死在了這一點上……然後天災在繼續,一連三年,蝗蟲只增不減,數量之多都飛出宋朝國境,進入燕雲十六州了,連遼國人都跟著喊救命。但宋朝的人禍才剛剛開始,方興未艾。
王欽若很感動,回憶從前,他和皇帝是有這樣友誼的!那好吧,他聽從勸告,就這樣起程回京。但是進了開封城之後,直接面對的就是面色猙獰的丁謂。
宰相的責任更大了。不同的工作手法,同樣的局面,換了王旦,一定要極力求穩,一切以安靜為主,但是在寇準,就要加倍工作,替皇帝挑起大樑,其主要的方式就是要明確他自己的崇高地位。
但只要冷靜點,別被寇準的獠牙嚇破了膽,就能看到他最大的那個破綻——戀權。所謂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何況他還花錢如流水,這都必須得由高官厚祿養著才能達到。而且還有一點,對寇準來說,官場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宰相,還必須得是首相。除此以外,任何一個職務對他都是污辱。
尊敬和感恩瞬間消失,一切都不必回報了,官方史書確認,這是丁謂怨恨寇準,並且結黨陷害寇準的具體起因。這應該沒錯,但是有一點,從此之後,丁謂已經惱羞成怒,欲置寇準于死地。但是在寇準一方呢?
思來想去,李大狀元記起了一位曾經轟然巨響,把王欽若炸成碎片的仁兄——馬知節。然後就信心倍增鬥志旺盛了。很樂觀,馬知節當年只是樞密副使,都能達到那樣的效果。現在他是首相,如果自我引爆的話,丁謂是不是會碎得比王欽若更加的徹底?
火上澆油,李迪瞬間爆炸!
包括孫奭和魯道宗,也包括天書老大王欽若。前兩個人的反對是因為一直在反對,後面的那位就是因為自尊心受了傷害。天書一直是王欽若的專例啊,居然被侵權了,而且是多年的死對頭。不可忍受,一定要反對。
這是個由內及外,面面俱到的表白過程。如果看結果,那麼寇準是最大的受益人,但是看前因,發起者卻另有其人。
公元一〇一四年七月二十,宋朝西府樞密院王欽若、陳堯叟、馬知節這套班子被全體罷免,最聰明的人死在了最蠻橫的辦法之下,一點技術都沒有,可王欽若就被扳倒了。
這讓丁謂非常不安。
第一,虎落平陽被犬欺,寇準被死冤家遼國人給鄙視了。他在陝州知天雄軍時,有遼國的使者路過,慕名來拜訪這位名震北國的南朝宰相。照例吃喝,可席間該使者突然問:「寇公,您德高望重,為何不做宰相,到這窮鄉僻壤來了?」
當面撒謊,可皇帝沒有追究,內侍也沒敢拆穿,這看似丁謂在冒險,他欺負趙恆神智不清,而且賭了一把一般的小太監不敢多嘴多舌。但是細想,就可以看到丁大人的計算既准且狠,是膽子,但更是智慧。
丁謂生平第一次做出了「丁謂」才能做出的事,從此一個比王欽若更刁鑽,比寇準更霸道的人正式誕生。于無聲處聽驚雷,這人隨便用什麼都能打擊政敵,堪稱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無劍勝有劍……
光是這一點,就善莫大焉,何況他保護提拔了那麼多的賢臣能人。比如說寇準、趙安仁、楊億等,並且他做得非常低調,很多時候人們受了益,都不知是誰做的。這就造成了一個現象,就是王旦似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他生前彷彿無關輕重。
但既為君子,就有原則。這兩個人雖然與寇準站在了一起,卻是「黨而不群」的人。也就是說,不是什麼事都順著寇準亂來,人家都有自己的調子。但是下一位,就是既要黨,更要群的人。
這時天已經晚了,百官早已下班,但丁謂等人開動腦筋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既有權力寫詔書,又有理由深恨寇準的人。晏殊,這位當年的江南神童已經是宋朝的知制詔了,就用他。
該大臣更謹慎,而且明顯地厭惡造神。他這樣說:「既然在寇準的轄區,那就讓寇準上報朝廷吧。他一向不信天書,如果他都來證明,天下人才會相信。」
寇準迷茫了,權位與操守,信念和慾望,這樣的對比是多麼的強烈,要怎樣才能安守志向,做人們心目中的那個「寇準」啊……結果他沒能超越自己的宿命和身份。
首先武將們的地位徹底淪陷,不必說普遍怎樣,第一流戰將們的命運就足以說明問題了。以石普和楊延昭為例。
前面說過,他也是寇準親手提拔起來的,這麼多年以來丁謂知恩戴德,對寇準畢恭畢敬,一心想親密親密再親密,不過這就犯了一個大錯誤。
還用再問嗎?在任何時代,這不是謀反是什麼?
這不對,皇上,這名單有假,臣懇請不擔任擬定的兼官,丁謂是個小人中的小人,他這樣的邪惡,那樣的混賬,您不信嗎?就以林特為例,他的兒子前些時非法用刑,傷人至死,死者家屬告狀,卻投告無門,都是丁謂一手遮天搞的!
愛心開始出現,一個老問題擺了上來——讓太子監國吧……不知道寇準和周懷政會不會在陰陽兩界同時抽搐,痛不欲生。居然是這樣啊,您也能想到這個?思前想後,寇準等於是被趙恆和他老婆出爾反爾、前後夾擊給玩死的,周懷政更慘,史學界對他的定論都沒法統一。
陛下,罷免了寇準,首相讓誰當?國有千事,決策一人,從來都是邊罷免邊任命,這個位置必須得有人。但趙恆的回答,更暴露了這件事的底蘊。他使勁地想了又想,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那就再等一等,稍後再議。」
究其原因,他和寇準都差了一個人,劉娥。寇準是要廢掉她(至少周懷政是要這樣),而李迪也差不多。不久前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一天趙恆突然發火:「昨天夜裡皇后把人都叫走了,只留下朕孤零零一個人!」
要說一下他,這樣才對得起一位忠貞、負責、謙退、忍讓等古代文人諸般美德皆備的長者。回顧他的一生,是一個畸形的極端。一方面他位極人臣,一連十多年的太平宰相,是歷代多少精英豪傑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幸事;而另一方面,他苦不堪言,又沒法對任何人傾訴,只有長久地忍耐,默默地勞作,直到油盡燈枯,疲病而死。
第三,私發軍餉。
周懷政的辦法在現代來說,俗稱叫做「對縫」。主要手段就是自己是丙,遊走在甲與乙之間。對甲說,乙已經同意了,再同時找到了乙,說是甲要他來的。
可關於這些暫時性、過渡性的職稱的評定,又惹起一片軒然大|波。好有一比,「可惜金鑲玉,變成大磚頭」,有時候人急了,真能捨得用花瓶砸耗子。
管錢糧,註定了是那時的主角。
身為首相十余年,王旦早就看慣了人事浮沉,他忍住了太多責備寇準的話,只是淡淡地說:「使相豈能私下謀求?」不答應。
過了好久,他才慢慢地走回了宮殿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但是不吃、不喝、不說話,宛如一個木頭人。好長時間之後,近侍們才發現,陛下病了。
遼兵們正在發揮優良傳統,在宋朝境內打最後一場草谷。六郎怒不可遏,他再不管什麼軍令(趙恆嚴令諸軍不許攻擊回程的契丹人),率部殺了過去,把遼人搶走的百姓、牲畜都重新奪了回來。可這能換得來什麼呢?只有他死時,邊關河朔等地百姓們自發送他棺柩回鄉時的眼淚,以及此後近十年的朝廷嚴加管束……飛鳥已盡,良弓早藏,宋朝的武人們,你們的冬天到了,要看清楚自己的命運。
趙恆的昏病在寇準下台時就很清楚了,時昏時醒,就算被趙恆當面抓住,也可以推脫說前一瞬間您的確是那麼說的,您有病,您不知道?這樣絕對不會有死罪;關於內侍們,就更簡單了。剛剛殺了一個周懷政,丁謂這時就是太監們的噩夢,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不開眼的敢到他面前找死。
試想這時趙恆的心情。正在亂蜂蜇頭,被「神的報復」嚇得心理扭曲,精神失常,結果突然再次得到天書……天哪,不會是上天原諒了我,真的寫信來了吧?那可是寇準,人家不撒謊的!要麼就是另一種情況,寇準終於善解人意,懂得體貼皇帝了。寇老醯子有變成寇愛卿的可能。無論哪樣都是驚喜,都是救命的稻草!
趙恆很憤怒,但他沒辦法。於是只有起身走人,再走幾步,到西府樞密院去找知心人。那邊王欽若正在辛勤地辦工。君臣見面,趙恆開始訴苦,把趙安仁怎樣罵他老婆的話重說了一遍。就見王大人沒什麼反應,仍然輕飄飄地說:「陛下,那就問一下安仁兄,他認為誰當皇后比較好呢?」
當時趙恆勉強支撐病體,召集大臣議事,當眾要求李迪上任,可李迪不幹。這時才十一虛歲的太子突然走了出來,向父親行禮:「多謝父皇,讓李賓客做宰相。」李迪,本就是太子賓客,與未來的皇帝朝夕相處。
第四局,王欽若VS馬知節。
王欽若的位置在哪裡?首相、還是次相?丁謂卻只微微一笑,「奉聖旨,于政事堂款待王欽若。」僅此而已!
假如明天來臨,世界將會怎樣?
上任第一磚,先就砸向了自己的老同學,大恩人王旦。
忍無可忍,他悄悄地站到了丁謂的一邊。這一下,連同他的副手錢惟演也跟了過去。而且小錢的辦法獨特,他把丁謂的女兒娶了過來,當了兒媳婦。這樣他就與丁大人變成了除了血親以外,人世間最牢靠的私人關係。而更妙的是,丁謂還藉此與劉皇后突然拉近了距離。
王欽若重回開封,這讓趙恆久病的心靈感到了些溫暖。故人江南來,還記當年否?趙恆開始明顯地恢復了些許的記憶,每當他和王欽若見面時,就顯得格外的清醒、快樂。
寇準選擇謹慎,他挑了個機會,單獨謁見了趙恆。君臣四目相對,法不傳六耳,這時他才鄭重詢問,皇帝千真萬確地點了頭,保證確有其事。
這下子趙恆真是又恨又煩,寇準也算是進士出身吧,沒有學問還沒有記性?前首席軍人曹彬是因為什麼倒的霉?不就是私自拿自己的工資給邊關的將士發津貼嘛,居然有樣學樣,給朕的北方重鎮天雄軍的士兵們也來這一套!
寇準上任,完美地詮釋了他的為官之道——政壇即戰場,他變成了一個「戰士」。何為戰士?用千余年後,林語堂罵魯迅的話來解釋就再貼切不過了。
一語道破天機,丁謂這些年步步高升,憑的就是不斷地報祥瑞,再使出渾身解數來給皇帝造宮殿。這兩樣讓全天下人都恨得咬牙切齒。因為實在太費錢了,百姓們的賦稅越來越重,換誰誰不急?寇準的心裏一定在後悔:「為什麼當初不聽聖相的話,要執意提拔這個無恥的小人!」
看有形的,比如左藏庫,那是從趙匡胤時代起,就收羅神州大地各處的財富,集於一身才形成的皇家、乃至於整個國家的財源根本重地。一把大火燒成了飛煙,用趙恆的話來說,就是:「……兩朝所積,一朝殆盡,誠可惜也!」
但是無效,這時全盤失控了,就連寇準本人想反悔都晚了。在他起身去京城之前,他的一個門客曾經九-九-藏-書最後一次警告他:「此行兇險,您有上中下三策可選。上策,您走到河陽(今河南孟縣),就自稱有病,決不入朝,只當地方官;中策,就算入朝,也要在大殿之上,公共場合,揭露乾佑天書的虛假,這樣才可以保全您一生的清白令名;如果您一定要宰相,那實在是下策,聲名盡毀,所得無幾,您會追悔莫及……」
王旦病危,趙恆曾經去探望,問誰能當宰相?無論提到了誰,王旦都沉默不語,直到最後皇帝急了,一定要他說,他才在病中勉強舉起上朝時所用的笏版,珍而重之,向皇帝進言:「愚臣以為,只有寇準……」
通過朱能,周懷政把自己的計劃小心翼翼地實施。這很有難度,第一既要精確把握時間,王欽若從失寵到倒台,是有一個過程的,要是等到倒台之後才發動,小心時機錯過,就來不及了。但這完全可以克服,因為周懷政在宮裡的信息極為靈敏;第二,要把寇準推上前台可不是那麼的容易。不是說推法得有多高超,而是最關鍵的一點,寇準允許你推他嗎?
他的日子結束了,公元一〇一九年七月,宋天禧三年六月,王欽若罷相。而且被直接調離京城,到杭州去當知州。乍一看還是很體貼,蘇杭美景,人間仙境,儘管去休閑放假。可私底下人人都在竊笑——他終於滾回長江之南了,皇帝也是很幽默的嘛……
第一場,王欽若VS寇準。這已經是過去時了,相信大家都已經看到,寇準是怎樣被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抹殺了蓋世的功勛,踢出朝廷,到邊遠地區站崗的;
他本是一位德才兼備、品格無缺的完人啊,輔仁君而為名相,可這一生居然是這樣的收場!史書記載,當王旦與「天書」同行時,他「常悒悒不樂」;當趙恆賜給他眾多賞賜時,他閉起眼睛悲嘆:「生民膏血,我哪裡受用得了這麼多!」等到他死時,留給兒子遺言,要「消發披緇以斂」。也就是說,他要剃掉頭髮,身穿出家人的服色入葬。
李迪已經是首相了,他至少得是中書侍郎兼尚書,兼左丞一來沒這個例,二來不升反降了。通過這個名單,就會在未來的新皇帝的排班站位上大佔便宜,把剛剛上任沒幾天的大宋官場重新洗牌。
後果很嚴重,王旦的印象分被扣了些還不怕,因為分數實在是太高了,但李翰林的宰相夢就此擱淺,從此終老於翰林院。尤其可怕的是,空缺出來的那個參知政事的位置不能總空著,必須得有一個人上崗。就這樣,好運氣憑空而落,被原三司使丁謂得到了。
丁謂驟然緊張,就見身邊的王欽若平淡從容地躬身回答:「陛下,臣已不是宰相了,怎能到政事堂理事?」那好辦,趙恆就像話趕話一樣接住了話茬:「即日送卿入堂視事,來人,這就去辦!」
想來想去,也只有四個字——投其所好。
這是他當年回應趙光義立太子時的話,這種事隨時都會變成一場政變或者陰謀,那麼這時的周懷政可信嗎?
王欽若就是這樣,終於站在了風口浪尖上了,才知道暈船是什麼滋味。在他的兩年任期里,只有一件「政績」值得誇耀,那就是——蝗蟲消失了,如果那真的是他搞定的話。除此以外,歷史上再沒有任何記載,他為大宋朝作出過什麼貢獻。
寇準也這德行,和平得太久了,快要把人悶死了,來,我們來運動一下,大家都撿起石頭來互相砸!不過響應的人基本沒有,但這並不妨礙他砸別人的興緻。
尤其可恨的是,寇準等人敗了,一樣的高官厚祿快意人生,可他一個只能生存在深宮中的太監從此就暗無天日了。劉皇后的報複比寇準的罷相制快得多,周懷政被隔離,事發后再沒和皇帝見過面。這就等於掐死了他的生存之路。
趙恆迷信,這一點才是最根本的發源點。從這一點出發,可以確信,就算沒有澶淵之盟,他一樣會搞封禪、顯聖之類的把戲,區別只在力度與規模。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清趙恆為什麼會十多年如一日地、花樣百出樂此不疲地祭了天還得祭地、祭了地還要祭人(孔子、老子等)、祭了人還要封祖宗,這樣事無巨細、面面俱到,他都搞出來強迫症了!
興奮的期待,一瞬間之後就超級興奮。皇帝這一天非常愛他,無論有什麼樣要求,都一律同意,概不駁回。當天寇準離開皇帝急速回家時,一定快樂得飄飄欲仙,多年的夙願突然實現,全新的人生在等著他,由他拯救過的宋朝就要由他來管理,只要他把程序走完。
眼見得步步緊逼,丁謂的位子就要不保,但絕對想不到的是,真正的危機會在突然間出現,讓丁謂甚至劉娥都捽不及防。那是個很偶然的一天,丁謂和王欽若一起去見皇帝,一切正常,閑聊中的趙恆突然說:「愛卿,你為何不去政事堂理事?」
寇準是個欺負人的人,要獲得寇準的尊重,那實在太難了。歷史早已證明,你是他的上司不成,他甚至會找辦法搞垮你;你是他的下屬更不行,他對你呼來喚去,如使奴僕,如曹利用;你就是皇帝,他都能把你按到椅子里,何況他是你的恩人,而你還低三下四……唯有你既有才華,又有原則(別是個性,不然就掐起來了),還得自尊自重,這樣才能千辛萬苦地獲得寇準的低頭——比如王旦,那過程多艱難。
從此王欽若的倒霉日子來臨,馬知節就像他的影子,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形影不離;又像是他的應聲蟲,你說什麼就跟著聊什麼,只不過意見完全相反。而且有理有據,那些君臣之間不能說、不好說、沒法說的事情都從他嘴裏滔滔不絕地發射了出來。天哪,趙恆都忍不住發抖,這日子沒法過了,趕快把這一切都結束吧!
這才讓趙恆保持鎮靜,沒有剛剛上任就開始「不問蒼生問鬼神」。可這時不同了,經過十多年的弄虛作假,在外人看來,他是在享受著諸天神佛的全力保護,可他自己清楚,如果真的有神,他完全是在欺神、騙神、瀆神!
於是皇帝被打動,更妙的是,為了保險起見,趙恆還一貫地謹慎了一下。他私下裡召見一位大臣(某些記載里說是王旦,但這時王旦早死了),問這事靠譜嗎?永興軍降天書,那兒有過這種前例沒?
八月八日,李迪當上了首相,而且是太子親自選的。
王欽若無言以對,沒想到一輩子打雁,臨老卻被雁啄瞎了眼。他被再次貶職,變成司農卿、分司南京,馬不停蹄地再次出京。離走前,他看著丁謂發出了由衷的感嘆——你行,開封城就讓給你了,你無恥的樣子真的很有我當年的風采!
開演之前,要先說一下寇準的老同學,宋史中第一地方官,知益州張詠。此人已經死了,本應大篇幅多角度的介紹這位奇人的生平,但是非常可惜,地方官終究不能參与國家大事,他的事迹除非單獨列傳,不然沒法與宋史挂鉤。
卻不料晏殊一口回絕,任免宰相的詔書,我不夠資料寫,那是翰林學士的職權。然後轉身就走,但絕不出宮,就靜靜地坐在殿外,讓誰都看得到他,就此沉默。態度很明確,我不參与,但也絕不壞你們的事。
一片形勢大好的喜人景象,趙恆是先絕望然後又樂觀。他一邊加強了祈禱的力度,一方面要求各級幹部們組織人力去扑打蝗蟲,焚燒蟲卵,有計劃有步驟地掃「蝗」。在他想來,這樣雙管齊下,蝗蟲應該很快消除了。可是有一條,經過了十多年神靈灌頂的宋朝臣民們還會有現實化的科技觀念嗎?
時間進入四月,決定生死榮辱的關鍵時刻就要到來,寇準在這之前終於做出了他此生最大的錯事。邛州上報,當地官員王蒙正霸佔鹽井,斷人生路,請示怎麼辦。寇準依法派人去調查,查明確有其事,那麼沒什麼好說,懲辦。
不過很可惜,丁謂是大宋官場從沒出現過的動物,曾經管用的那些招數,在他身上通通失效。
東府交過來的文件,寇準小心閱讀仔細挑錯,試想以他幾十年執政經驗,什麼錯誤疏漏挑不出來?之後他的做法不是平靜友好地把錯處註明,再發回東府,讓工作順暢,讓友誼升級,而是直接上報給皇帝,讓趙恆看一下東府集團有多無能、多可笑,為什麼還要讓我待在低了半級的西府,還不把東府的大權還給我?!
難道要等死嗎?唐朝的太監能在甘露政變中奮力反擊,把朝中的宰相、將軍等大佬殺得滿街都是,徹底達到隨意廢立皇帝把持朝權的程度。那麼宋朝的太監呢?就狼狽到只能忍辱偷生,連在死前連奮力掙扎一下都不敢?!
不得而知,反正理想敵不過勢力,在成人世界里最好不要做夢。
效果是非常的好,馬上就有各地的基層幹部迅速上報,說:「本地的蝗蟲都不吃莊稼了,都在吃樹枝樹葉……」說:「本地的蝗蟲出行不利,被大雨給淋著了,死屍滿地,多達幾千斛……」更有京城附近最靠近法壇的蝗蟲的卓越表現,它們居然「紛紛絕食,自行死亡。」等於畏罪自殺了。
可沒承想馬知節就近招來了援軍,轉身就殺回了彭州,不僅奪回了城,還把起義軍殺傷大半。就這樣他一步步邁進了大宋朝的權力中樞,直到這時成為王欽若的副手,樞密院副使。王欽若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了眼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馬知節的老毛病再次發作。
王欽若另有新工作,去主修《道藏》了,在不久之後,這部《道藏》就將達到歷朝歷代前所未有的規模,為宋朝的文化事業以及後來「道君」皇帝的修行之路指出光明大道。並且眼下這工作就妙不可言,王欽若可以隨時與皇帝就彼此都深深沉醉的道教神靈的各種奇異事件交換心得,感情更加深厚,知己,更加知己。
六郎在邊關病死了。對於他的死,表面上看沒有什麼特別的。古人壽短,他五十七歲了,似乎也該死了。但實際上這是一場軟謀殺。一個男人活著,需要心情和事業。而從澶淵大戰開始,他就從來沒順心過,被徹底扼殺了。
多正義,但又多悲哀,他話剛出口,趙恆就神思恍惚地接著說:「沒、有、這、回、事……」寇準和他的朋友們都一個命啊,都是這樣被趙恆的超級記性給活生生玩死的。尤其是李迪的這句話,真的被屏風後面的劉娥聽見並且牢牢地記住了。
何況李迪、王曾等「寇黨」還在副宰相的位置上坐著,威脅仍然存在。
讓一個心腦疾病患者回憶,高,實在是高。估計趙恆能想起的,只有印象最深刻強烈的那部分圖像,即李迪口吐蓮花,四面噴射火焰,長春殿內外無一倖免的壯觀景象。唉,丁愛卿,也難為你啊。趙恆點頭感嘆,同是正在難受人,來,賜座。
是可忍孰不可忍,趙恆的反應是一邊兒向朝臣們冷笑:「寇準喜好收買人心,博取高名。你們看,這事兒就是證據。」一邊兒給寇準回了個批條——你有錢,你付賬,朝廷不認,徹底自己掏腰包吧!
不過這也把他引向了深淵,王八蛋都是招人恨的,有人早就對他手心發癢。
所以看宮內,就是看新任皇后劉娥。劉娥現在混得不怎麼樣,她只找到了兩個,不,是一個半幫手。其中的半個,就是她的現任丈夫趙恆,因為時常出離發獃,神智不全了,所以實力打折;另一個,就是她以前的丈夫,龔美。
但這都太片面了,說契丹人、党項人尚處於原始宗教的啟蒙階段,所以宋朝的滿天神靈下降會真的震住他們,這有一定的道理。但要說一震一百多年都沒醒過來,那就是大漢情結髮作,在集體說夢話了。
有些人活著時,彷彿無關輕重,可他一旦死了,人們才會發現,原來他重如泰山。王旦就是這樣。
病人單獨過夜,這是平民百姓都不能容忍的凄涼事,但大臣們都敢怒不敢言,人人都清楚,劉娥當時就隱身在皇帝身後的屏風裡。但李迪站了出來:「陛下,果有此事,為何不依法處置?!」
先看兩府大臣兼職太子東宮職稱的名單,就這麼點事,他就能把寇準派系殘餘的勢力打壓到底。具體的官職名稱超複雜,簡單點說丁謂晉陞為門下侍郎兼太子少師;李迪為中書侍郎兼左丞,再兼太子少傅;其他的如曹利用、馮拯、錢惟演、王曾、晏殊等人也各自加封,但問題就出現在了李迪的身上。
王欽若瞬間冷凍,他呆了。這還是他親愛的、慈祥的、包容的老首長嗎?他可還是多年以來忠誠可靠、可愛好玩的王愛卿啊……這不對,肯定是哪裡出錯了。
真的要處心積慮,搞垮做掉自己的政敵,會在一件小事上先出口惡氣嗎?那叫打草驚蛇,低劣得不入流的把戲。寇準就算再怎樣疏狂,也不會幼稚到這種地步。只有一個理由,他只是想折辱一下丁謂,真的只是出口惡氣而已,根本就沒想過丁謂敢成為他的敵人……
寇準在當年的七月九日被下詔罷免,直到九月份宋朝仍然沒有首相,真的創了一個紀錄。但是五月至七月之間這段日子呢?楊億的太子監國的詔書一直都沒寫出來?寇準在近六十天的時間里仍然身為首相,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隨時都會遭殃的命運?
在公元一〇一二年,宋大中祥符五年,王旦鑒於翰林學士李宗諤工作認真,業務出眾,要把他提拔為參知政事副宰相,報表都已經填好,就等著明天上朝時遞交。但是被無事不知的王欽若知道了。事情就出在當天的夜裡。
周懷政糾集了自己的同黨客省使楊崇勛、內殿承製楊懷吉、閤門祗使楊懷玉等人,決定在八月十六日這一天發動政變。內外同時進行,殺丁謂、廢劉娥、扶太子即位,讓趙恆去當太上皇養病,首相仍然讓寇準當,這樣天下一新,宮裡宮外九*九*藏*書一新,對宋朝對他對誰都很好!
這樣的後果就是,不久之後,王愛卿就會捲土重來,並且登峰造極,變得前所未有的輝煌顯赫。但他現在得忍著,老對頭寇準正在金光四射。
他靜靜地看完密奏,突然笑了:「寇準也一大把年紀了,還這樣不知輕重。可笑可嘆,臣立即寫信,罵他一頓,要他謝罪。」
連病中的趙恆都看出了毛病,對他漸漸變冷。直到兩年後,王欽若犯了最搞笑的那個錯誤。
可遠在京城深處的周懷政早有預料,不強逼不硬勸,而是出門遛了個彎,到一個王曙的小官家裡轉了一圈。然後王曙緊急打馬出京奔向永興軍,寇準就此被搞定了。
在事發當天,也就是剛剛逮捕周懷政的十七日稍晚時,寇準被徹底打入了深淵。他的官職從大宋首相被降為太子太傅、萊國公(剛罷免時),再降為太常卿、知相州,變成了一介地方官,而且勒令即日離京,不許逗留。
劉娥俏生生地坐在皇宮的深處,向著不遠處的政事堂冷笑。寇準,說到底,你也是我的臣子,真的以為先帝、今上都奈何你不得?
這是他的臣子孫奭對天書降、聖祖臨等一系列造神運動所下的定義。其中「將以欺上天,則上天不可欺。」的話一定會讓他寢食不安、魂驚夢怕,因為他真的迷信。
當天政事堂中觥交錯、笑語盈人,以王欽若的資歷和聖眷,這樣的待遇實在並不算太高。於是賓主盡歡,但是喝得差不多了,問題終究浮上了水面。
於是寇準只有裝聾作啞,視而不見。老子不管總成了吧?但別忙,在同一時間,周懷政已經找到了皇帝。對皇帝說,天書又降臨了,宋朝的好運再次出現,而且這次與眾不同,降落點是在寇準的地盤。
趙恆很無奈,寇準說得似乎有道理,於是三司部門的大批官員被裁撤,連林特本人都被處分。可是有一點,趙恆要拜神,就離不開錢,這是最根本處,所以像丁謂、林特這樣的人絕不會長久地失寵。很快,在一次拜神行動中的大赦福利,三司部門所有官員官複原職,林特的賞賜加倍。而寇準的樞密使也當到頭了。
大到一個國家的衰亡,小到一個身體的崩潰,往深度里分析,總是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前因,但在表現上,卻往往是突然間發作的。
以前他的小動作百試百靈,最根本的成功秘訣是他躲在陰影里,悄悄地和皇帝說知心話,讓一個個大敵灰飛煙滅。但這時他是帝國的首相,天子以下第一人,還這樣搞,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來了次脫衣秀,什麼都讓人看到了。
當時他已經反攻殺進遼境,不僅是野戰爭雄,還率部攻佔了遼國的一座古城,史稱「俘馘甚眾」。可當時的澶州大本營卻突然急令他回撤,不許再打遼國人。六郎只能服從,結果他回程時,正遇見從澶州簽了和平協議撤退的遼兵。
事情就從這個簡單體貼的小命令開始質變。當小內侍搬來座位時,丁謂和緩但堅決地說了一句:「陛下己有旨,復臣平章事。」皇上已經下令讓我再當宰相了!你們看好,這個是圓墩,是給一般官員坐的,我要的是宰相的專座——木杌子!
那麼請注意,在繼續介紹寇準是怎樣施展「化友為敵」大法之前插|進張詠這段,就是想讓大家帶著一個問題來觀看事情的始末——寇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為什麼會行事這樣顛三倒四,像個瘋子一樣毀滅自己的人生?真的是驕傲過度,目中無人,還是別有隱情,他心裏有些其他的東西,讓他沒法與當時的整個文官系統相融合,直到他再次落魄出京,以失敗結束自己的一生。
很兒戲?那麼看李迪,就在這前後,他一樣得到了單獨面對皇帝的機會。但他走進去時是鄆州知州,出來時還是大宋朝的前宰相,政事堂與他無緣了。
瞞天過海,當初寇準就是因為趙恆的昏病,才被當成政變的主謀趕出京城。可同樣的病,在丁謂的眼裡就是機遇,他居然毫髮無傷,重新上崗。
但是很遺憾,周懷政忘了一個最重要的前提——他的同夥是因為什麼才投靠他的?拜託這是宋初不是唐末,太監別管怎樣尊貴顯赫,都還只是皇帝的寵物,別人聽你的,是因為你讓趙恆覺得可愛!
看寇準一方,最失望的人痛苦在皇宮的深處——周懷政。此人費盡心血把寇準推上前台,再製造出機會讓太子名正言順地接掌全國,這一步步走得是多麼的穩健又多麼迅速。可要命的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誰知道大名鼎鼎,像神仙一樣偉大的寇準、楊億等人竟然犯了幼兒園裡的錯誤,連起碼的保密工作都做不好!
趙恆想了想,覺得說得對,但更加鬱悶了,難道劉娥就真的沒有皇后命?他散步直到樞密院,把剛才的話再次複述給王欽若聽。卻看見王欽若笑了,很不經意似的說:「果然如此,陛下不說,我也知道他會這樣。安仁兄以前是沈老宰相的門客嘛……」趙恆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好你個趙安仁,欺負我年青,不曉得你們的老關係?
寇準少年得志,成名時未滿三十歲,東、西二府外加三司,宋朝頂尖的官場沒有他沒坐過的位置。仔細說來,在宋初三代以內,除了他,沒有第二人。並且在澶淵之役中專權獨斷,脅迫君王上戰場,安定整個天下,這在春秋戰國之後的人臣之中,也是極為罕見的。
嚴重的刺|激可以讓人失憶,趙恆一下子振奮了起來,但是把之前怎樣答應寇準的都忘得一乾二淨。罷免寇準,立即進行!
王旦的回答卻非常官面文章,看似一點都不和皇帝交心:「臣當宰相時間太長了,毛病都暴露了出來,寇準直言無忌,這正是他的長處,我也因此而推崇他。」
且看一個女流之輩讓你怎樣去死!
當天寇準茫然出宮,這人生和人,可真是越看越不懂了,真的只是名利場或者斗獸場那麼簡單嗎?
這是國庫儲備燒光光之後,連當年的口糧都成問題了。任何一個稍有頭腦的人都會清醒地認識到,宋朝的國力經濟已經驟然倒退了二十余年,連趙光義時期最艱難的歲月都不如了。試想那時也不會國庫全光,糧食顆粒無收吧?!
趙恆把他找進宮去,問他名單到底還有沒有疏漏,並且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轉到了那天的爭吵上。丁謂很委屈,他請皇帝回憶一下,那天他是逃出政事堂,到長春殿來避難的,可萬沒想到李迪居然不顧君前失禮,更不管陛下正在病中,來了個跟蹤追擊,簡直是殘忍加暴力,其行徑讓人髮指。而且您都看到了,臣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嘴……
王欽若倒台,人人拍手稱快,不過更爽的還在後面,上台的人居然會是深得人心、永遠都精彩新鮮的寇準!這真是讓人興奮,但稍微深想一下就會立即泄氣。
為王欽若大人接風。
砸人的行動是分期分批,與時俱進的。先從身邊人開始,丁謂首當其衝,有兩件歷史記載的小事,可以說明寇準、丁謂之間的前恩后怨。
他完全看清了當時的弊病,要把太子扶上去,可該死的是用的辦法卻太犯規了,哪有「忠心」的臣子這樣體貼現任皇上的?居然是勒令趙恆退休!可趙恆的身體真的不等人,他自己在片刻的清醒狀態下主動召集大臣,在承明殿正式下詔,從此太子在大殿聽政,皇后在宮內詳斷,一般的日常事物,就全交給他們娘兒倆了。
寇準立即去讀,結果看到了《霍光傳》中近尾處的四個字:「……不學無術。」寇準笑罵了一聲,「好你乖崖,竟然這樣說俺。」然後扔掉書本,繼續我行我素。
於是還要等,有些時候「靜待敵變」是唯一的正解。你的敵人會自己露出破綻,只要你有耐心。丁謂是有福的,他的敵人不是李沆,不是王旦,更不是王欽若,以上三位都非常縝密。寇準風采絕倫,倜儻不群,時刻都有好玩的事發生。
硬朗還擊,以牙還牙,不過寇準的心卻被嚴重地刺傷了,多年鬱積的不平、憤懣變成了放浪和荒唐,才有了接下來的第二件事。
握在了皇后陛下的手裡。
具體操作如下:先是要朱能在永興軍地界內的乾佑縣(今陝西柞水)「發現」了天書。這很方便,朱能的職務就是那裡的巡檢。這樣就把寇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因為永興軍正是他被貶之後的轄區。請問寇準得怎麼辦呢?贊成?做夢,寇準是正直的代表,強硬的化身,一直都在批判造神。
一頓宴席之後,寇準送他出城,臨別前鄭重請教:「乖崖(張詠號),何以教准?」注意,這不是客氣話,張詠無論才氣、脾氣都絕不弱於寇準,史書記載「詠與寇準最善,每面折准過,雖貴不改。」啥時候想批他就批,從不慣病。
王曙是寇準的女婿,把京城裡暗流涌動,王欽若已經失寵很快就會罷相的信息告訴了岳父。多簡單,只要您順從了皇帝的意思,宰相十有八九就會落入您的掌中!
結果這句話,就把整件事情搞定。
小錢吸取教訓,謹慎小心,基本上是用裙帶關係來鞏固地位(盯住別人家的女人,再捨得自己家的女人,既狠且准,肯下本錢),對誰都友善親切,別說是寇準這樣的大佬,就算是普通的京官,他都稱兄道弟。
寇準勉強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好運真的來了,太子還小,皇帝病了,皇后……哼哼,那個村婦,國事與她何干,天下之事非首相更待何人?寇準立即進入了角色,他說陛下,立太子監國再好不過,只是還需要正人君子來輔佐。可是現在的參知政事丁謂就是個又奸又滑沒有操守的人,絕不能讓他靠近太子,請罷免他另選賢人!
沒有準備、沒有討論、更不給任何爭議反對的時間,當場就有太監帶著王欽若趕赴政事堂,就這樣開業上班了!
此人兇狠(以後更狠),他想出的辦法內外兼修,把大宋朝的里裡外外都攪和在了一起。第一步,他先找到了一個京外的武官,名叫朱能。
「請問您回來幹什麼啊?鎮節一方啊,沒有命令就擅離職守,您太目無法紀了吧!什麼?我派人送去的口信兒?您要栽贓拜託有些誠意,證據在哪兒?!」
日久天長,連趙恆都看不過眼,對他挑明說:「為什麼寇準總是說你壞,而你卻總是說他好呢?」
一旦不做了,信不信外族野蠻人會以為神明拋棄了宋朝,馬上就起了不良之心?
寇準好權,皇帝好什麼?周懷政開動腦筋,想了又想,以他在皇帝身邊工作多年的經驗,終於想出了辦法。從這時起,此人躲在皇宮內院,把大宋朝的宮廷內外都攪得翻天覆地。
百姓安居樂業,天府之國早已恢復生機。這裏要說的是他經過陝西,與老同學寇準相見時的事。
況且形勢繼續惡劣,王欽若迅速恢復功力,在短時間內就重新成了為資政殿大學士,並且在薪水上享受了宰、執大臣們的待遇。更要命的是,他被安插到了太子的身邊,在東宮的兼職竟然是太子太保,比丁謂的太子少師還要高一級!
那麼反對,天書送上門,正好當場戳穿。可這是在找死,近十多年來「天書奇譚」就是宋朝的第一國政,一個落難的大臣敢扼殺天書于搖籃之中,那罪名比欺君還要大,是在欺天!
但是國力驟然下降,國庫儲備金損失殆盡,宋朝的形勢一下子惡劣了起來。並且事先毫無防備,現在一點應急的辦法都沒有。但是比起下一年就要發生的事來說,這還算是小的。
這個名字在天書第一次降臨時出現過,是他爬上了梯子,把系在左承天門的門樓南角的鴟吻的黃絹摘下來的。此後每逢趙恆出巡、泰山封禪之類的活動時,他都會走在離天書最近的位置。這樣他就像丁謂、王欽若等人一樣飛黃騰達,在皇宮內院里職務飆升。做這件事時,他是「入內副都知」。
劉燁的回復非常謙恭到位,一連氣地說「不敢,不敢,不敢,實在不敢……」至於怎麼不敢,為什麼不敢卻啥也不說,劉娥心照不宣,羞怯難當,也沒了下文。
但是他死後宋朝官場大亂,他的繼任者無論是多麼的聰明(王欽若),多麼的幹練(丁謂),或者擁有怎樣非凡的勇氣和號召力(寇準),都再也沒法穩定朝局。
歷史記載二。話說大宋朝東府宰相集團為了工作的需要,每天的午飯都要在政事堂里就地解決,這一天喝的是菜湯。寇準長須飄擺,埋頭苦幹,結果抬頭時就發現鬍子也喝得很飽,說時遲那時快,參知政事丁大人突然啟動,搶在了所有的侍者之前,躥到了寇準的桌前。然後取出手帕,為長官細心撫拭。
但趙恆有自己的算盤,此人從來沒有失去過理智,近十年以來,他都是在絕對清醒的狀況下搞的天書封禪。寇準一來有群眾基礎,全國的百姓官員都服他;二來有工作經驗,他最早工作的科室就是西府樞密院。這些優勢加在一起,超級大獎就意外地砸向了西北方的陝州。
朱能,背景複雜。他先是邊關悍將田敏的食客。這就很特殊,做食客必須得有超乎常人的異能。朱能的強項就是道術。
幹掉王欽若!但是辦法卻實在不大好想……馬知節仔細計算,王欽若上有皇帝下有黨羽,根本立於不敗之地。怎麼辦呢?最後只有來個最狠的——同歸於盡!
丁謂。
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飛向了陝西,傳進了寇準的耳朵里。只是稍微有一點點的變動,說話的人變成了皇帝趙恆。
這時發力有多大,挫傷就有多重,正吃飯時被嚴重打擊,趙恆病了,用現代的醫學名詞來說,很可能就是腦血栓。其具體癥狀就是從此變得顛三倒四,時昏時醒,說過的話轉眼就忘,別管多大的決定,都能自動作廢。而且最要命的是,那個曾經正常的九九藏書趙恆還會靈光乍現三五不時地突然回來一下,誰也搞不准他什麼時候正常,或者反常!
但這隻是說,他在正常進行的仕途中,快要接近完美,可如果要與寇準作對的話,他差的還太多,簡直沒法動手。
回到當時,丁謂痴獃呆僵立,周圍無數異樣的目光,那裡有他平級的同志,王曾、李迪。可這份屈辱、自找的屈辱讓他再也沒法在這兩個人面前抬頭;更有太多的侍者,轉眼間這些下人就會把副宰相如何自取其辱的事傳播四方,而且必定會添油加醋!
寇準被罷免,其結果是敵我雙方都非常失望,外加忐忑不安。看劉皇后一邊,寇準雖然沒有了名分,但他還留在京城裡,此人只要不死,就算徹底削職為民,都一樣具有龐大的號召、甚至是煽動力。
泄密了,無論是哪種,是他倆誰犯的錯,範圍都很小,至少都在自己的家裡。但是死對頭丁謂卻瞬間就知道了,此人馬上行動,坐上了女人出行時才坐的車子(女式遮擋更多),去找自己的同夥曹利用、錢惟演,還有後宮中的那位活神仙……
但王欽若能。
第三局,王欽若VS王旦。
宋朝的官方史書都承認,各地官員們基本上都沒怎麼去認真理會蝗蟲。於是幾個月之後,連長江以南的各地州縣也都被蝗蟲覆蓋,全國大地一片「蝗」,局勢無法控制了!
龔美現在叫劉美了,隨了前老婆的姓,詐稱內兄,也就是皇帝的大舅子。要說這對四川原配小夫妻的命運還真好,搶在了宋朝的姓程或者姓朱的聖人出生前就開始了人生,不然就算劉娥的魅力再大一萬倍,皇帝再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也別想走出皇宮中那塊見不得光的小廳堂,因為輿論真的能殺死人!
要知道這事兒等於把皇帝的權力轉移,尤其是皇帝還病著,信不信每一個大腦都會有自己的解釋。真要亂了,別說寇準本人吃不消,那甚至會影響到太子的前程(後來果然)。
就這樣,寇準重回京師,王欽若在當年的七月罷相,他在七月十七日,天禧三年的六月十三日重回相位。天地豁然開朗,命運開始對他微笑了。這時他沒有任何一個敵人,放眼望去,皇宮內外,朝野臣民,全都唯他馬首是瞻,都是他的盟友。只要善加利用,他就可以既成全自己,又造福蒼生,甚至把宋朝重新拉回到巔峰!
災情終於隱瞞不住了,各地的告急文書雪片一樣地飛進了紫禁城,趙恆的心情可想而知。尤其是有一天,他正在吃午飯,突然間外面的陽光不見了,天地一片昏暗,他連忙派人出去看,緊跟著不等回報,自己也親自走了出來。
國力、軍力、士氣、物質滿足感等因素,才是宋、遼兩國百年好合的根本基礎。
想來張詠一定很鬱悶,我讓你看《紅樓夢》是想讓你去悲嘆寶玉、黛玉的真摯愛情,可誰讓你去研究寶玉是怎樣和襲人偷情的?!霍光,是漢武帝劉徹的託孤臣子,漢史中最鋒銳難當的將軍霍去病的異母弟。此人富貴終生,權傾天下,都達到了廢立皇帝,讓漢室二十七天出現皇位真空的程度。可他死後,霍家被滅族。
趙恆的八弟榮王趙元儼的宮中突然起火,火勢迅速蔓延,無法控制,皇宮內院的左藏庫、朝元門、崇文院、秘閣都被燒成了一片白地,損失巨大的讓人仰天長嘆、欲哭無淚。
這正中李迪下懷,要的就是在皇帝邊上點火!李首相跟蹤追擊,殺奔長春殿,把副相、皇帝一鍋端。當時病中的趙恆有些閑適慵懶,心情還不錯,他看著氣勢洶洶的李迪進入大殿,自己拿起了一張紙:「愛卿,你們研究出來的東宮署官的名單我已經看過了,不錯,就這樣頒發吧。」
而在這一點,聰明的文官們早就看清楚了,殘唐五代時委屈了百十多年的文官們已經不滿足於錦衣玉食了,他們有更高的追求,其中就以聰明絕頂的王欽若王大人為代表。
寇準在造反,要立你的小兒子當皇帝,你和你兒子都會變成傀儡!
用契丹人的話來說,就是:「……該死的,不要了給我行不?那至少夠幾十年、幾百年的歲貢!」
這時李迪走了出來,問了他一句話:「陛下,您還有幾個兒子?竟然想做這樣的事!」趙恆才突然警醒,此生只此獨子,繼承祖嗣,送他本人進太廟的,只能是這個孩子。
命運之輪開始旋轉,話說某一天,病中的趙恆頭枕在貼心太監周懷政的大腿上(親信),突然嘆息自己的身體,說病深矣,國事煩多,太子要是能監國該有多好。
所以丁謂被罷相之後,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留在京城裡,沒去河南府報到。一線生機就在此出現——那份由他起草的執政大臣兼東宮太子的職銜名單。它仍然有效,畢竟皇帝的病和太子的監國都是現實狀況。
還是遼國人惹的禍,不知是哪一批的遼國使者,在回國時照例要由宋軍派兵護送(當然更是監視)。寇準一向慷慨,他沒經請示,就擅自給護送的宋兵們發了津貼。問題是發就發了,你倒是慷慨到底啊,可寇準居然又寫信給皇帝,要求報銷。
但這件事就這樣劃上了句號。
這樣就相當於寇準突然接到了皇帝拋過來的媚眼。多少年了,自從澶淵之役結束后,他就再也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一時間都要受寵若驚了。但不忙,無論出於什麼目的,第一次的拒絕都是慣例。
寇準更加懷恨在心,這個世界真的是都拋棄了他!但是罷免的命令真正下達時,他才發現國家還是給了他使相的稱號。他哭著進宮謝恩,說不是陛下寵愛,怎能得到這樣的封號。但趙恆卻說了實話:……別謝我,這是王旦的意思。
周懷政就像接了個家常話一樣,隨聲附和這很好,非常好。天大的事情居然就這樣被定了下來,趙恆似嘆息、似惆悵,他親口說出了要十一歲的小兒子趙受益當家做主。當天,在他昏沉入睡之後,周懷政輕輕地站了起來,立即出宮去找寇準。
滿座驚怒,這是明目張胆的嘲諷,專挑寇準的傷疤下手!眾目睽睽之下,寇準哈哈一笑:「朝中無大事了,我大宋天下太平,只有這東北邊的大門,要由我寇準來把守才放心!」
丁謂,林特去年晉陞右丞、今年晉陞尚書,這些你跟我們商量過了嗎?他是個什麼品性,朝廷內外一片罵聲:「你居然又把他提升為執政大臣,還兼職太子賓客,這像話嗎?況且你剛擬定好名單,馬上又改,成何體統,你到底會不會當官?!」
王旦卻不動聲色,此時寇準的命運就在他一念之間,但歷史有定論,王旦比當年的長者畢士安還要慈悲。
說干就干,先在政事堂里開練,導火索就是丁謂的老同事、後來並稱為「五鬼」的林特。也是百密一疏,丁謂在名單完成後,才想起要為林特爭個席位,並且相當的高,是樞密副使、太子賓客。李迪一聽就火了,果然不出所料,真的要欺人太甚了!
另一個就是寇準,最沉重的打擊留給了他。
該小舅子心領神會,然後激動得無法壓抑,他也像楊億一下,「語稍泄」,就是說最多只找了個親近的人,稍微透露了一點。
試想,要扳倒這樣的人,僅僅當了十年多的錢糧大管家,就覺得夠份兒了嗎?丁謂很清醒,絕不亂動彈。他照樣每天正常上下班,笑臉迎人,就當那天的事沒發生。可是暗地裡加緊活動,主要是尋找能壓倒寇準的勢力。
趙恆就問,趙愛卿,給朕想想,這事兒怎樣操作?
宋朝很仁道,京官們被罷免之後,除非十惡不赦,特殊勒令立即出京的,基本上都可以緩收行李慢告別,路上更可以遊山玩水當個公費的行吟詩人(後來蘇東坡就這樣),至於宰相們更是這樣。
當時呂端還活著,他一口斷定,是吉。而且振振有詞。第一,趙恆曾受封為壽王,龜出壽州,預示著陛下將長壽;第二,龜生水中,屬陰。遼國、党項都在北方,也屬陰。毛,是軟東西。那麼龜生綠毛就代表著柔順,是上天示吉,說契丹、党項很快就會變軟,被降服。
皇帝不寵愛,同僚都煩他,似乎只有這位厚道的老同學才能幫他吧。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王旦幫忙,讓他成為「使相」,即帶著同平章事頭銜的節度使,這樣的罷免,才能少一些屈辱和凄涼吧。
尤其是蜀川近二十年的平靜,越平靜就越顯示了他的能力超凡。但是也把他的神奇之處抹平,連想為他樹立豐碑的人都會抓狂——你倒是讓局勢偶爾地亂一下啊,好讓人看看熱鬧!欣賞你是怎樣鐵腕治蜀,軟硬兼施的。但就是沒有,當他離開成都返京述職時,留下的是一片寂靜中的繁榮。
寇準選擇了正義,鹽井物歸原主,而他,丟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這是西府的樞密壓倒了東府的宰相,有點以下犯上。不過王大人的表演才剛剛開始,趙安仁不過是個副職,他連德高望重的首相王旦都敢欺負。
在寇準被貶到陝西給國家守大門的時候,歌舞照舊、宴飲照舊,某一天,酒席設在了戶外。當時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烏鴉齊飛。就見寇準突然長嘆一聲:「唉,眾位請看那群烏鴉。如果丁謂在此,一定會說那是一群……『玄鶴』。」
當面欺君,罪無可赦!趙安仁就此被踢出政事堂,而且在領導的心目中形象全毀,終趙恆一朝,再也別想高陞。
寇準敗得無話可說,綜上所述可以看出來,他的一舉一動早就都在丁謂的嚴密監控之中,而丁謂要做什麼,他一來不知,二來沒法阻擋。
宰相的輕鬆感染了趙恆,是個笑話?那好,就當個遊戲去辦吧……危機渡過,可是緊接著寇準就出了第三件事。
真要是政變臨頭,還能容許你再等?!真要是趙恆還神智健全,連個首相的提名都說不出?!趙恆是真的病了,他神智不全。
李迪就此上任。可這讓丁謂等人大失所望,怒火中燒,妒火中燒,必須得找個出氣的。寇準、楊億的目標太大了,正好皇宮裡有個死催的太監周懷政!可有志不在年高,心狠不需要鬍子,周懷政敢於策劃首廢立相、太子監國這樣的大事,他身邊早就有了一大批死黨。
但老天知道,寇準上任,直接倒霉的就是他。
「天災」是因為要寇準動手,得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東西兩府之下就是計相的三司,不是它會是誰?至於「人禍」,可真不巧,這時的三司使是林特,這人論資歷沒什麼了不起,可當時很走紅,因為他在天書封禪等事情里大出風頭。
說一不二。
尤其是寇準還答應他,將以他取代丁謂,新的國家裡有他的位置,可以大展抱負,為黎民蒼生造福。當天兩人散了,各自懷著激動的心情分頭做事。
趙恆微微一笑:「太子都這樣說了,李相,你還要推辭嗎?」
加班加點地把太子監國的詔書寫出來,然後再突然公布,要達到讓所有人都只來得及下跪,想不出任何方式來反對,這樣才能大功告成。
何況還有劉皇后隱藏在幕後,不怕丁謂也怕劉娥。
這時說一下迷信與趙恆的關係吧,為什麼造神運動會一搞十多年?如果真的是為了挽回在澶淵之盟時所丟的面子,那麼當初按原計劃第一次泰山封禪時的風光早就夠用了吧,以後的那些祭汾陰、聖祖臨的把戲是不是徹底的畫蛇添足?
大太監周懷政。
結局:翰林學士劉筠起草詔書,將李迪、丁謂各降一級,罷免宰相,調外地任職。具體是李迪任鄆州知州、丁謂是河南知府。玉石俱焚再次奏效,李迪勝利了。
那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丁謂這時已經有了怎樣的政治能量。
可王旦卻安安靜靜地改完,再交還給寇準,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東府集團仰天長嘆,王旦啊,怎麼說你呢?送你五個字吧——真是「沒事找抽型」的!而且不止如此,當趙恆偶然向王旦問起寇準如何時,王旦還總是回答寇準這好、那好、什麼都好。
因為威望與資歷。
哼,貌似忠貞。王欽若心底冷笑,北人囂張,官官相護,說到底是對他的嫉妒。這麼多年來皇帝言聽計從的只有他王欽若,王旦和寇準算是什麼?宰相早就應該是他的了。
「……戰士者何?頂盔披甲,持矛把盾交鋒以為樂。不交鋒則不樂,不披甲則不樂,即使無鋒可交,無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
分析這個原因,古往今來不外乎歸納出來兩點。第一,是為了誇耀外邦,震懾敵國。要遼國、党項人知道宋朝是天地萬神所寵愛的神明世界,是天生高貴,不容冒犯的聖地。而且實踐證明,目的達到了。在這十多年裡,遼國友善,党項很乖,這都是前所未有的好現象,為什麼不保持呢?
但是事情還沒完,王欽若是公元一〇二一年一月六日,宋天禧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到河南府上任的,到了第二年的冬天,他要求回京,理由是病了,得放長假休養。病了?丁謂第一直覺就是要出事,王欽若賊心不死!但卻攔不住,別說皇帝對他還舊情不忘,就是一般的官員,也沒有帶病工作,病死京外的道理。
百分之百地剛直、絕不阿諛。
說完,他的宰相夢就真的破碎了。因為一頓官面文章的飯,是要吃很長時間的,足夠把消息透進後宮讓劉皇後知道了。然後詔書真的下來了,只不過「宰相」改成了「使相」,王欽若被任命為山南東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那裡本是丁謂當初被貶的地方,看來註定了要下放一位曾經的首相。
越吵越火,李迪竟然抓起笏板,就要衝過去。眼看著宋朝版參、眾兩院議員的全武行打鬥馬上開演,其他的執政大臣們連忙擁了上去,各分派系,把自己的老大分開。結果是丁謂跑了,直接去找皇帝,那裡應該能read.99csw.com安全點。
後面的事再沒有懸念,第二天清晨時分曹利用進宮,以樞密使的身份預先平叛,把主犯周懷政抓獲。周懷政死了,明正典刑,公開處斬。可他的剩餘價值超級龐大,丁謂等人無比的珍惜,他們把事情推回到最初的源頭處,從「乾佑天書」入手,把所有的當事人一一清算。
三司使方面慘遭池魚之災,成了寇準發泄的對象。這一半是「天災」一半是「人禍」。
寇準搖頭,我不信天書,這事我得查。就算是真的,我也不管它。
要拉關係,為什麼不拉首相?別去想後來劉娥成了什麼人,那是后話。自古以來皇后被臣子算計到身敗名裂的數不勝數,劉娥沒必要非蹚他這個渾水。
她先是撲向了權知開封府劉綜,暗示都姓劉,俺們是親戚。結果劉綜退避三舍,不對啊,皇后,俺是河中府的,跟您離得太遠了,不可能有親人在宮裡;沒辦法,過了一陣子,她又急沖沖地召見另一個大臣劉燁,這次策略改變,直接就要證據——劉卿家,把你的家譜拿來,咱倆很有可能是同宗。
說楊億,歷史有兩種記載。一個是說,他深夜回到家,秉燭揮筆,精心構思,連僕人都不讓靠近,就為了怕走漏了消息;第二個,是說他寫完之後,心情大好,正好他的小舅子來訪,閑談中他憧憬著美好的明天,於是脫口而出:「數日之後,事當一新。」
王欽若上台,他先摸著政事堂首相的坐椅長嘆了一聲:「因為王旦的一句話,讓我晚做了十年的宰相。」這話有前因,是說多年以前,王旦曾像寇準排斥晏殊那樣,重申宋朝不用南人做宰相,最多只能擔任樞密使的禁條。而且就在王旦臨死前,都差一點把他的宰相夢再次打碎。
上任不過十個月,就要再次下台,寇準的心情非常低落。是戀官?還是說對於榮譽太過於執著?他知道自己就要被罷免之後,悄悄地找到了王旦。
他先是揪著曹利用這個「傻大兵」的小辮子不放,一直按照澶淵之盟以前的工作關係辦事。但是「居移氣、養移體」,曹兵兵也是十多年的樞府大臣了,沒有脾氣也有了怨氣,憑什麼西府長官要被東府的首相這樣欺侮?英雄不問出身低,寇準,你欺人太甚!
那是皇后,而且是太子的「親媽」,他一個太監,尤其是連皇帝都見不著的太監,永遠都別想把她怎麼樣!所以他先是選擇了忍耐。但皇宮外面又及時地發生了另一件事,讓他連忍耐都做不下去。
命令發出,滿堂噓聲,這就是處罰?趙恆,你真是丟你老爹的臉,參照曹彬的例子,繼續貶寇準的官啊。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呢,你想所有的人都登鼻子上臉?
並且這樣做時,丁謂沒跟任何人商量,完全一意孤行。這就等於把李迪等人逼進了死胡同,如果再聽之任之,就別想再做人了!可是想反擊你得有辦法,丁謂那邊的勢力已經內外結合,連寇準都只能乖乖等死,李迪又有什麼轍?
這樣宋朝的格局就變成了皇帝暈病、首相去世、寇準被貶、皇子年幼、皇后精明強幹,而姦邪之流像王欽若等人卻激流勇進,攀上了政壇最高峰的局面。
看樞密副使,一個姓錢的貴族走上了前台。錢,吳越國王錢俶的錢。他的二兒子錢惟演。錢俶這時早就死了,和李煜一樣,死在了自己的生日宴會上,但那時趙光義總打敗仗,所以事情沒有李煜那樣的囂張,一向不為人知罷了。
那麼誘之以首相,是肯定會成功的……可要命的是,搞定了寇準還得搞定皇帝,趙恆煩透了寇準,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得怎麼樣才能讓趙恆心甘情願地把首相的位置賞下來呢?這真是一個一個又一個搞不定的難題,讓人想得咬牙切齒頭暈腦脹!
公元一〇一六年,宋大中祥符九年的初夏時分,一場百年罕見的大蝗災突然降臨。先是京城附近,緊接著京東、京西、陝西、河北等路也迅速告急,蝗蟲鋪天蓋地,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一下子就覆蓋了長江以北的半個中國。
話說大宋朝東西二府在一般情況下互通議程,軍政事物總要協調一下好商量。這一點就算在王欽若時期都沒有停頓過,於是在寇準上台之後,王旦方面對樞密院的文件送交率就更高了些。
但是王蒙正的背景你查了嗎?那是皇后前夫劉美兒子的岳父。關係七扭八歪,可說到底那是皇后陛下唯一信得過的直系「親人」!在巨大的官場規則面前,是保持住細微處的正義重要,還是稍微變通一下,賣皇后個面子,放過了事,或者警告一番,來個親切的耳光,哪個更合適一些?
這時天色更晚,丁謂等人百般無計,結果看向了錢惟演。小錢,沒辦法,你重操舊業吧。雖然你已經不是翰林學士,而是樞密副使了,但為了阻止大犯規,一個小錯誤無所謂。可錢惟演畢竟曾是宋朝的頂尖筆杆子,瞬間想到了更嚴重的事。
無形的損失就更加巨大,簡直無法估計——崇文院、秘閣中儘是歷朝歷代所珍藏的絕版圖書文獻,一把大火之後,世間再無存本,就此徹底失傳!
罷官詔令重改:丁謂官複原職,並且升任首相;副相是馮拯;樞密院一邊原職不動,曹利用、錢惟演把持大局。李迪被勒令即日出京,到鄆州城報到。
歷史記載,在趙恆剛剛登基的時候,壽州曾經獻上了一隻綠毛大烏龜,當做吉祥物來討個喜。卻不料趙恆突然起了心障,綠毛的,到底是凶是吉?
第二場,王欽若VS趙安仁。這就是與人斗其樂無窮了,因為前翰林學士,現參知政事趙安仁並沒有什麼得罪過王欽若的地方。何況一個是東府副宰相,一個是西府的樞密使,不搭界啊。但裏面另有玄機。
結果他的命運就印證了一件非常無情尤其無聊的老話——拚命去搶一樣東西,搶不到是種悲哀;可拚命搶到了,卻發現那玩意兒根本就沒什麼意思,是悲哀的加倍!
王旦死、王欽若被「流放」,宋朝的權力出現真空。但萬眾矚目,卻沒人敢伸手。因為大家都知道那位置是誰的。
他跟著十全大太監王繼恩入蜀平叛,結果老毛病發作,不買王繼恩的賬。大太監就給了他個美差,帶著三百個老弱殘兵去守彭州,可攻打彭州的起義軍卻有十萬人!這下子馬知節就算是馬超也沒轍了,一天之中他的兵就死傷殆盡,自己一個人突圍出城。這時王繼恩的詭計得逞了,就等著他逃到大營,然後一刀砍掉了事。
這明明是警告一下寇準要小心做人,不要鋒芒太過,不然就算達到了霍光當年的政治地位,也終有一天下場悲涼。更何況你寇準終生都別想做到霍光!
一個聲音在趙恆的耳邊轟然迴響,震徹他的心神靈魄:「……將以欺上天,則上天不可欺;將以愚下民,則下民不可愚;將以惑後世,則後世必不信!」
他不過就是一位官吏,宋朝的一個臣子而已,他的職業就是當官,那麼敬業些難道是錯誤嗎?
趙恆少見地殘忍了一次,他勉強聽從了王旦的勸告,就事論事,不株連他人(近百餘人豁免逃生),連趙元儼也只是被削去節度使頭銜,榮王降格成為「端王」,但從嚴法辦了主犯韓氏。這個既貪又狠更蠢的女人被「詔斷手足,示眾三日,凌遲處死。」
這時大殿變成了菜市場,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錢惟演、馮拯、曹利用、王曾甚至後宮的劉皇后都被驚動了,緊急趕往事發地點。眼看場面變大,李迪突然間又變身成為一挺機關槍,扣動扳機向四面八方掃射。陛下,丁謂之奸不是個人現象,這些天來寇準無罪卻被貶黜、朱能造反的事也不應該公之於眾、東宮太子的兼官就算要搞也不應該這樣的興師動眾。你,對,就是你錢惟演,你是丁謂的親戚,按例你應該迴避,根本就不能擔任執政大臣,可你也當上了,必須辭職!你,馮拯,多年的老好人你裝什麼?你和曹利用都是丁謂的同黨,一夥兒的就是一夥兒的,光明正大地站出來!你們這一群小人……
寇準走了,相傳那一天京城民眾自發送行,人群簇擁,連馬都走不動。這時寇準悲憤難抑,突然揮鞭抽馬:「皇命在此,我都不敢逗留,你還敢不走?!」圍觀者一片嘆息,但在寇準的心中,卻沒有怨恨皇帝。因為他下面說出的這句話。
很幸運,這個做法被他生前的好友楊億阻止了。名相就這樣死去,但歷史還是給了他公正的評價。他有錯,他不能也不敢阻止趙恆拜神,可是有他的參与,以一種微妙的方式控制著局勢,就算王欽若、丁謂、林特等人無所不用其極地折騰朝廷和天下,他能讓國家保持著平穩和繁榮,哪怕只是表面上看。
很正當,趙恆同意。事實上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他的命令仍然還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皇命。
至於第二點,那根本就可以忽略,「來和天尊」……他後面還有「赤腳大仙」呢,再往後還有趙匡胤轉世投胎到金國回來複仇,要是全信了,宋史也就變成了《封神演義》
鐵打的朝廷,流水的宰相,又一批新人登場。但這都是小事,無非是丁謂、李迪等人走上前台。真正的重點還在太子。
話說在宋朝的史書中,王旦和宋真宗完全是一對言聽計從,親密無間的同志加戰友。兩人一起上前線,再一起去拜神,誰也沒法離間他們真摯的友誼。
宋朝應對辦法是當時最時髦的——建壇、祈禱。
這時總結一下,這件事對王欽若有什麼好處呢?他惡搞王旦,毀了李宗諤,到底得到了什麼?回顧歷史,他什麼也沒得到,還是當他的樞密使,而丁謂也從來都不是他的人。這就暴露了他的最深層本質——小人。損人不利己,只要別人難受他就高興,為別人的痛苦而努力,是一件多麼刺|激興奮的事啊!
真正的那位皇帝把宰相王旦叫來了,只問了五個字:「寇準乃反耶?」
所以此人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小心,海龍王錢鏐的子孫也曾經是帝王龍種,從小就生活在宮廷之中,熟悉所有的內鬥武器。很快小錢就會讓人刮目相看,寇準在他身上栽得格外狠。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棄之不孝。王旦這樣做是在自虐,他辜負了這一次的生命,愧對自己的祖先父母,所以無臉去見地下的先人。這是多麼沉痛的自責。
在一次過生日時,寇準突然穿出了一件新衣服,那是地地道道、既黃色且綉龍的皇帝制服——龍袍!而且他大擺筵席,廣邀賓客,在所有人面前穿著龍袍簪花上馬,四處炫耀……這樣的消息立即就傳進了開封京城。
馬知節,字子元,北宋開國功臣馬全義的兒子。七歲喪父,趙匡胤收入宮中養大,賜名「知節」。可以說前途光明,一世無憂。但此人是個硬漢,完全不靠背景,純粹憑自己的功勛升入宋朝的頂級官場。
論資格、威望,還有工作經驗,尤其是身為王欽若的死對頭這一點,宰相之位都非他莫屬。何況他還充分地做了一些前期工作,讓皇帝明白他已經痛改前非,再不是以前的那個寇準了。
這時的正使是老朋友曹利用。此人多年積勞,步步穩升,在上一次「馬知節牌」手榴彈爆炸事件中,王欽若、陳堯叟、馬知節這套樞密班子集體下崗,他被提拔了上來。
而且頂級國事,傳給了頂級大臣,一切都無可非議。
寇準的經驗非常豐富,他悄悄地約來了自己的老朋友,在澶州城頭上都一起喝酒的楊億。如此這般,你的明白?楊億心領神會,這和他想的一樣。要振興大宋,只有讓寇公掌權,才能把這十幾年來污七八糟、群魔亂舞的世界清洗乾淨,回到太宗陛下,甚至太祖陛下時的盛況!
話說有一天,趙恆春風得意地從後宮出來,直接到政事堂去找宰相,問題很老套——怎樣才能讓劉娥當皇后呢?很不巧,那天政事堂里靜悄悄,首相王旦請病假了,只有趙安仁值班。
丁大人的由計相升入東、西二府的關鍵一步,就是這樣地輕而易舉。
朝野大怒,追查根源,最後的發現讓人咬牙切齒,居然是趙元儼府里的一個姓韓的侍婢偷了幾個金鐲子,怕主人發覺,就順手放了一把大火燒光了榮王府的金庫,想來個死無對證。可效果居然這樣好,把大宋朝的國庫也給毀了……
第二,那就是傳說是真的,趙恆真的是大有來歷的「來和天尊」的轉世——宋初的狀元楊礪曾在五代時夢到過自己的功名冊以及自己未來的主人,那就是來和天尊。與他相約四十年之後相見,那時他才會時來運轉。當趙恆做襄王時,楊礪一見大驚,因為與夢中的天尊長得一模一樣,而他也真的從那時起,才開始轉運。
可在寇準的心裏就是另一回事。他震驚,事情太突然了,皇帝還沒死,可太子要監國,而且是宮中的太監來傳的令。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時間返回近二十年前,他自己曾親口說出過這樣的話:「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不可;謀及中官,亦不可……」
丁謂找到了同夥,同夥們聯袂進宮,劉皇後轉身就找到了丈夫,一句話就讓趙恆恢復了神智——你的皇位要丟了!
但是綜上所述,這些所有的優勢,都會被寇準在極短的時間里完全破壞,把一個個朋友、親信都極為粗暴生猛地胖打一頓,逼到自己的對立面去。然後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最後數敗俱傷,一起完蛋……按說這也很不簡單,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吧。
試問如果周懷政成功,最大的受益者是誰?誰受益誰犯罪,矛頭直接指向了十一虛歲的趙受益。這時的趙恆糊塗到徹底昏頭,有人提醒他太子也有謀反的嫌疑,他的反應居然是立即憤怒,要兒子付出代價。
寇準流淚了,他對送行的同僚說:「你們有空替我問丁謂,我寇準哪裡虧https://read.99csw.com負了他,竟然要這樣害我!」無言嘆息,寇準竟不知道自己因為什麼才敗亡。不知聖相當年的讖語是否會回蕩在他的耳邊,但想來還不會,因為他還沒到人生的最後關頭。丁謂給他的傷害也才開始。他就這樣走了,京城裡的是非風雨卻剛剛開頭。
老毛病卻常犯,繼續說怪話使絆子,把一個個同僚拉下馬。這樣他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忘了他現在已經站在了陽光下。
有人告他受賄。王欽若大怒,在趙恆的面前情緒衝動,百般抵賴,而且為了清白,他要求動用國家的專業審查機構御史台來調查此事。當天他肯定是急昏了頭了,沒看到趙恆的神色變得越來越惡劣。直到他稍微喘了口氣,停了一下時,皇帝才冷冷地說:「國家設立御史台,難道是為了專門替人調查私事的?」
那很好,讓他回來。只是方式稍微變了一下。丁謂先是利用首相職權,把王欽若的請假條壓了好些天,然後悄悄地派人給王欽若帶去了個口信兒——皇上好幾次都談到了您,很盼望再見一面。您不必等朝廷的批條下來,有病直接回京就是,皇上絕對不會見怪的。
說寇準,他的激動例來是李白式的,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必須得有酒!結果他當天很幸福地喝多了,還把為什麼這樣幸福全盤地交待了出去,以便大家都幸福。
趙恆聽完無言地點點頭,再不說這事了。寇準聽到后,終於慚愧無地,找上門來:「同年,你怎麼這麼大的肚量?」
趙恆深深地呼吸,轉身就去睡覺,養足了精神等待著第二天的早朝。結果當天上班,王旦真的就把那份升職報表給遞上去了。
一連串的高官被清洗,計有樞密副使周起、樞密直學士王曙(寇準女婿)、閤門祗使楊懷玉、簽署樞密院事曹瑋、翰林學士盛度、知開封府王隨等近數十人,其中有大臣有武官更有宦官,有親寇派也有中立派,反正所有非丁謂系完全罷免或者貶官,其中的重點有兩個人。
簡單說一下寇準的形勢樂觀到了什麼程度。先說他的直系手下,在東府方面,三位副手分別是:李迪、王曾、丁謂。
很簡單啊,王欽若就稍微解釋了一下,說李宗諤欠了王旦很多錢,根本沒法還,可王旦還急著用錢,怎麼辦?於是王旦就要利用職權升李宗諤的官,讓他俸祿加倍,不就好還錢了嗎?但說到底,吃虧的就是您了……
這些王大人不懂?還是想讓王大宰相在以後的工作中名分不足?你們啊,可真是亂鬧……當天王欽若勉強吃完了這頓飯,重新一步步走出了宰相重點政事堂,他只能對陪他來的太監說一句話:「請轉告陛下,沒有詔書,臣不能在這裏工作。」
到底掙扎過沒有,以他的性格不會坐以待斃吧。可宋史的官方記錄中沒有任何記載,時光平靜度過,只是有人上班,有人下班而已。
但那都是后話了,樞密院也成了後花園,現在去看皇宮內部。
一個原則,皇帝陛下只是討厭寇準,可從來都沒有蔑視過、或者懷疑過寇準。他的能力還有忠心都舉國共見。所以現在既然用了,就是要讓他真正當成大管家,是要放權的。何況趙恆的身體健康目前一泄千里,想象以前那樣嚴密控制根本就做不到了。不放權又能怎樣?事實上連最基本的皇權都分出去了一小半。
結果石普被抓了個小現行,以「私議天象」的罪名被判處死刑。但皇帝開恩了,沒有真砍他,死的人是楊延昭。
他們和寇準都是老關係。寇準兩次被貶到陝西,李迪就是那邊的轉運使,在落難中都處得很好。王曾更近些,相當於寇準的門生。此人中狀元時年僅二十九歲,當時寇準是宰相,非常賞識他,破格提拔,讓他當上了右正言、知制誥,能和皇帝朝夕見面,很快就進入了權力的內層。
一個是朱能,那個當初以道術進宮的活神仙。此人強悍,他殺了專門來傳旨處罰的太監,然後率部叛逃,公開造反。宋廷派兵追殺,朱能在眾叛親離之後只好自殺,他的十一個部下被活捉,先被釘在木樁上示眾三日,然後斷四肢再斬首,僅次於凌遲處死,是宋朝史上少見的血腥場面。
這活兒很俏,是離皇帝、皇后最近的人,註定了能呼風喚雨。這時周懷政的上面還有都都知、都知,然後才是他這個副都知,底下還有押班等。所以他是個兵頭將尾的角色,想往上爬,就得多多努力。
這是實話,還是敷衍?是故作高姿態,還真是肚量過人,不跟寇準一般見識?但只要稍有頭腦的人,就都會想到,如果王旦快意恩仇,大肆反擊的話,宋朝的官場會變成怎樣?
他更好對付些。不說寇準是樞密院派系的老上級,哪個上台都得拜他的山頭,就算是澶淵之盟時的積威發作,都能讓曹利用隨時閉嘴聽話。所以關係更加理得順。
可就是這樣,劉娥的日子仍然太難過。她勉強把前夫任命為侍衛司馬軍都虞侯,並且實際主管本司事務,把京城裡的軍隊抓到了一半,接著再去攀親帶故找幫手,就一連串地碰壁,撞得一臉的大頭包。
悄悄地把剛剛發生的一幕小心報告。注意,這時他表現得完全就是個奴僕,一個太監在正常的為皇帝傳話而已。
什麼?說皇上親口說的要王欽若回來「理事」的?很好,非常好,請問哪一次的宰相廢立不是由皇帝親口下令的?但之後是不是得有翰林學士寫詔書,再到大殿之上去召集百官當眾宣麻,然後才能正式生效呢?
這就是一代女中豪傑初出山門時的境遇,她多麼盼望著有一位實力派的老臣來做她的靠山。寇準,只要稍微有點友好的表示,立即就會贏得皇后陛下的友誼。從此內外兼修,天下無敵。
所以穩穩地坐在了木杌子上的丁謂在下一瞬間就敢做出更大胆的事,他起身告辭,馬上就重回政事堂上班。並且隨後就有太監出宮宣布,詔令丁謂重回東府,位居首相!
而且一個個醜態百出,接連跌倒。忠、奸兩面,無一例外。
有了這個前因,才能對現在進行時的後果有個理智的判斷。
丁謂多年以來時刻掌握著宋朝的經濟命脈,熟練程度和人脈關係都已經到位,再加上現在的副宰相位子,可以說已經具備了登頂的實力,差的只是最後一步。
等他明白過來時,恨不得把自己鄙視死。這個錯誤犯得真是太垃圾,居然蠢得像當年的寇準一樣,在皇帝面前急著表白、證明,結果連最起碼的官體都丟了。那一天,他灰遛遛地逃出宮去,估計狼狽得連他脖子上的瘤子都瑟瑟發抖。
這就讓寇準很不爽,裝神弄鬼、媚上邀寵……最看不過眼的就是這種人!於是各種招數擺上來,林特和三司使集團開始慘叫。爭鬥的細節很煩瑣,但焦點凝聚在河北轉運使李士衡的身上。
很敬愛,很體貼,卻不料長官大人呵呵一笑:「參知政事就是為長官揩須的嗎?」一語成讖,據說「溜須」一詞從此誕生,流傳四方,同時也讓丁大人的行為永垂不朽。
只見天空中無邊無沿,遮天避日,全都是蝗蟲……當天的蝗蟲終於全都飛過去了,可皇帝依然站在殿外,不言不語,木然呆立。
再看西府樞密院。
從此宋朝的東西二府基本無事,但並不是說寇準就改了脾氣,變成「家裡憋屈型」的了,他只是給了王旦點面子,把槍口稍微轉了個方向而已。
王愛卿是隨時都可以見到皇帝陛下的,閑聊神功再次發動。陛下,跟您打個賭,李宗諤就要發財了,但實際上是王旦就要發財了,可真正的底蘊卻是皇上您要丟錢了……超級繞口令讓趙恆有點蒙,王愛卿,你在搞什麼?
丁謂的春天到了,他生平第一次坐在首相的位置上,天子以下第一人,多麼榮耀。但是要小心,還不到快樂的時辰,比寇準難纏的人突然殺了回來。大宋朝的官場姓丁,還是姓王?還真說不定。
這時張詠留下了一句話:「霍光傳不可不讀。」
石普倒霉了,在近十年的「神話」運動中,宋朝有過很多反對的人,說出來的話尖銳刻薄,有些都等於當面罵趙恆。例子很多,但趙恆都不在意。可那些人都是文官。輪到了戰功卓著的石將軍,只是說陛下,少搞點宗教活動行不?那樣每年能少開支近七十萬貫呢,這對國家多好……七十萬貫,要說石普還真是小家子氣,他什麼都不懂,搞一次封禪的費用是多少就會嚇死他!何況這區區七十萬貫,直接讓人想到了邊關的軍餉。
千秋偉業,萬世傳頌,都在向他招手。寇準,你要好自為之啊……
時間進入公元一〇〇八年,宋天禧四年。這一年的主旋律是趙恆的身體垮了,神智加倍錯亂,有時要請長假休息。
寇準。
為此而努力。
全體朝臣同意,並且宰相、樞密群落集體建議,要求政事堂、樞密院的兩府高官們,從此都兼職太子東宮的職稱,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在太子的手下辦事。
趙恆好脾氣,第二天果然就這麼問了。奇怪的是趙安仁也真的是馬上就回答:「陛下,德妃沈氏是前朝宰相沈義倫的後代,她做皇后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錢惟演在這之前,把妹妹嫁給了皇后的前夫劉美。這樣一個小小的換親舉動,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極其私密的小圈子,外人想插都插不進來。後宮開始傾向丁謂集團,但是仍然小有搖擺,因為寇準還沒讓皇后陛下絕望。
公元一〇一九年,宋天禧三年三月,知永興軍寇準上報,在乾佑縣發現了天書。一個月之後,皇帝趙恆派專人迎接天書進京。宋史中真宗一朝的最後一次天書終於出現了,與前面相比,這是一次徹頭徹尾的政治把戲,在當時,看出這一點,並且出於各種目的來反對的人相當不少。各派人物,正邪兩面,都有人跳了出來。
因為他的生命已經成了一個笑柄。他很清楚歷史會給他怎樣的終極判定——騙子、神棍,最輕的也是個懦夫。明知道自己的皇帝在做錯事,卻不敢諫、不能諫,反而去推波助瀾……這是多麼的無恥,只要想一想王旦的靈魂就會整夜哭泣。
再加上現在突然出現的蝗災,試問誰是當事者,不會心驚肉跳呢?
那麼這個渾水是不是繼續蹚,就要大大地講究一下了……結果在政變的前一天夜裡,楊崇勛、楊懷吉終於臨戰崩潰,他們悄悄地跑到丁謂的府上去告密。丁謂再次坐上了女人的車子,又一次半夜跑路去找同夥。
所以田敏投其所好,把他推薦給了皇帝趙恆。這樣兩全其美,田敏讓皇帝高興,朱能則迅速在宮中走紅,先當上了御葯使,再之後他被外放,當上了永興軍的巡檢,掛階州刺史的頭銜,成了一位有名分的武官。
趙安仁直接搖頭,幸福的文人已經變成強硬的文人了。「劉氏出身卑微,恐怕不宜做皇后。」
旁觀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管這是不是趙恆的又一次昏詔,但皇命就是皇命,他說出的話就是真理!當年曹利用、馮拯、王曾、晏殊、錢惟演等無論是寇系還是丁系的兩府高官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欽若復辟成功,再次蒞臨政事堂,一點辦法都沒有。可只有丁謂已經穩定了下來,他只下達了兩個字的命令——擺酒。
但無論怎樣,在寇準剛上任時,東府集團緊密地團結在他的周圍,忠心不二,集體對外。
公元一〇一四年七月,宋大中祥符七年六月,寇準重回權力之巔,任西府樞密正使。在他身後,是全國官員百姓們殷切期待的目光,盼著他能扭轉乾坤,讓宋朝恢復到活人生存的社會。在他的身旁,是微笑著的首相王旦,他多希望寇準能助他一臂之力,以剛直、無畏的個性,來做那些他不敢做,卻真的想做的事。
計算一下成果,李迪的自爆案發作后,已經把當年的寇準派系炸得支離破碎,留在朝廷里的只剩下了一個王曾。王曾是很怪的,李迪的事他半點都沒插手,是君子黨而不群,他根本就不喜歡,所以不支持?還是說他早與李迪有過約定,李迪和丁謂同歸於盡,把宋朝未來的東府相位留給他,由他來清洗官場,達到一個讓李迪哪怕貶官外調也希望看到的局面?
這三位參知政事,前兩人都是狀元,分別是公元一〇〇二年、咸平五年(王曾),公元一〇〇五年、景德二年(李迪),在宋史中都是學品兼優的正人君子。如果說兩人的區別,那麼李迪就是文採風流型的馬知節,關鍵時刻也會變成手榴彈;而把王旦去掉些過於泛溢的仁德和軟弱,再加上些聖相李沆曾有的果斷強硬,就是王曾。
一旦王欽若再次得寵,只要重新踏進了中書省政事堂的門坎,就絕對沒有隻當參知政事的可能,只能是首相。那得怎麼辦呢,王欽若可不是寇準,更不是李迪,也是多年的老首長了,能幹出什麼來,丁謂當年都親眼目睹過。
就寇準那性子,信不信隨時暴跳如雷,把你生吞活剝?
權力是場遊戲,王大人玩得很開心。請看他僅僅以一些輕鬆隨意的語言,就把一個個政敵都搞倒搞昏的超強技術。
第二,寇準當皇帝了。
這很難,但目標極明顯,直指後宮劉皇后。除了她之外,帝國之中沒有人再是寇準的對手。但是怎樣操作呢?劉皇后是需要幫手,急到有些飢不擇食,但要長遠合作、精誠合作,且合作的內容是搞掉比自己勢力威望強萬倍的首相,試問皇后陛下為什麼要這樣做?
在古代呢,就更形象些,「狐假虎威」的升級版。兩隻對面掐的老虎,都面對著同一隻狐狸,可在它們的眼裡,都覺得該狐狸來頭太大,千萬惹不得。
宋真宗皇帝的統治就是這樣。在寇準被罷免之後的十八天,即公元一〇一五年,宋大中祥符八年的五月二十一日,突然間天災人禍接踵而來,讓人措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