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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公子絕跡

第五章 公子絕跡

可惜他慢了一步,富弼己經開始行動了。
在文臣中,他是最強的武將;在武將里,他是正牌的文臣;在文臣和武將的大團體里,他永遠靠皇上最近。這三點讓所有人都頭疼,尤其是這三點都正好是軟肋的富弼。
這個台階好不好呢,只要趙曙還有一星半點的理智,就該借坡下驢,挽回自己的聲譽了吧。事實上他也在猶豫中,這個人的陰暗心理還要再過些日子才能大爆發,讓全天下人都鄙視。現在他的猶豫總是讓人捉摸不定,覺得他另有隱情。
這是平時的小意思,韓琦的這種特性還能讓富弼走下坡路,從權力巔峰上跌下來。用什麼辦法呢?簡單,我們大兵就是粗枝大葉,不那麼「細心」的。
——「請皇太后權同聽政,此非太后本意,蓋不得己從大臣之請也。陛下才康復,皇太后即日還政,退居深宮,此天下之人有識無識者盡知,皇太后始終無所負于陛下也。」
具體到這件事,司馬光給皇帝搬來了一個台階,趙曙不下也得下。
更有人選擇了對抗,公道自在人心,就算當了皇帝也別想一手遮天。這個人就是富弼。富弼一生都保持了自己獨立的人格,從最初出使遼國,為宋朝保持尊嚴,到慶曆新政,和范仲淹合作,再到重回東府成為帝國首相,他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意願里。
奏章寫到了這個力度,效果等於零,趙曙根本無動於衷,這個人性格中的摯九*九*藏*書拗外加牛皮糖精神顯露了出來,無論誰說什麼,他都當耳邊風。
趙曙立即頭暈,不管他心裏是多煩多恨仁宗,他都不敢在這件事上含糊。如果把仁宗拋開,他的皇位就是個騙局,根本不合法。
沒辦法了,親愛的韓琦,誰讓你瞬間豬頭三了呢?為了皇位,只好讓你糗一次了。趙曙點了點頭,韓琦當時正要上前辯解,看到馬屁拍到了馬蹄上,立即臉色大變,退了下去。
在慶曆新政中,富弼和韓琦是戰友,到四真在朝時,韓琦先做樞密使,再升次相,一時人稱「富、韓」,在印象里是好夥伴。其實這都是錯的。
拋開當時的恩怨,說趙曙即位之後兩人的變化,富弼守滿了三年孝,再回來時只能當樞密使,首相變成了韓琦。在他離開的這三年裡,天翻地覆,韓琦有了擁立之功,加上文臣里最強武將的性格,他變得獨斷專行,為我獨尊。
那好吧,這是他自找的,富弼這種良言相勸不管用,只好由司馬光出場。再次強調一下,司馬光無論做什麼事都能讓對方不得不聽他的。除了以後比他還犟的王安石之外,他所向無敵。
一個守原則的人,永遠別想和一個跋扈的人和平相處。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例子很多,你想一切按章辦事,保持公正,可總是會有些人跳出來拆台,妙的是這些人往往還是你的下級。韓琦就是這樣,他在和富弼的爭鬥read•99csw.com中不僅展示了辦公室生存技巧里的高難動作——如何擠走領導,還完美地詮釋了他在北宋官場里的唯一性。
——「此非朝廷盛典。」
沒人敢反對,可富弼不買他的帳,富弼同樣以下級的身份(東西府平級,但威望職權稍遜)反抗韓琦,同樣的拆上級台,拆得義正嚴辭,大快人心。
那是在曹太後撤簾,趙曙親政后的第二個月,趙曙一邊給親生子女加官,一邊給親近大臣們升職。宰執大臣們人人有份,韓琦和富弼首當其衝。韓琦是首相遷右僕射,富弼是樞密使遷戶部尚書。照例一番推辭之後,大家都高高興興地收下了皇帝的禮,唯獨富弼一連七次上書,我不要。
富弼的媽媽在仁宗嘉祐六年的三月份去世,按慣例富弼要辭官回鄉守孝,可慣例中還有特例,宰執身份的官員可以遇喪起複,回去悲痛一陣子還回來上班,官職不變。仁宗當時先後五次派人帶詔書,命令他回京重當首相,卻不料富弼無論如何都不答應。
司馬光成功了,任守忠被發配外地,趙曙到曹太後宮里承認錯誤,兩宮風波至此告一段落。可韓琦卻不想這麼就結束,任守忠事件讓他深深地警惕,危機終於出現了,富弼、司馬光,也就是樞密院和知諫院,這兩個部門非同小可,這兩個人更加不容忽視。怎麼辦呢,只有立即出手,先發制人,打翻在地,這樣才能把他唯我獨九_九_藏_書尊的日子繼續下去。
他的推辭理由,就是趙曙的劣行陳列表,其揭發力度和20多年前鞭笞仁宗時如出一轍。
趙曙和曹太后失和,完全是任守忠挑撥的。這個罪名有沒有,實在不好說。任守忠到底有沒有這種力量,也沒法深究。要看的是彈劾背後的文章,司馬光要求把任守忠斬首,說這樣才能讓兩宮合好,那麼作為趙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卻不料立即被富弼抓住了破綻,富弼搶上前去,高聲對趙曙說,讓全殿的臣子們都聽得見——您的帝位是先帝仁宗親自授予,由皇太后協助登基的,您只應該追念仁宗的顧復之恩,報答皇太后的擁佑之德,現在有人說某人有功,某人有勞,臣實在是想不通,難道是他們而不是先帝與太后讓您即位的嗎?
簡短節說,司馬光和御史呂誨列出了任守忠的十大罪狀,著實嚇人,如果一項項都是真的,那他就是個從劉娥、仁宗時一直潛伏到現在的超級敵特,其實只看第八條就成了。「……規伺語言,撰造事迹,往來革面,進退異詞,使兩宮交斗,遂成深隙。」
韓琦在西北打過仗,可能是受傳染了,他回到朝廷之後總是一嘴的行伍話,連帶著平時辦公都很「豪爽」。某天在政事堂里,為了一件事和富弼爭個沒完沒了,按理說富弼是首相,天字第一號大領導,你多嘴本身就是錯的。他可不,幾次交流不成功后,突然間率先九_九_藏_書不耐煩:「你又絮叨起來。」
富弼是個好領導,好就好在文質彬彬,清廉守節,不欺負人。可他偏偏就遇上了韓琦。參照韓琦三大特點中的第一項,文臣中最強的武將,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具體表現就是他受不了一個兵痞式的同僚。
韓琦不過是聳聳肩,沒什麼反應。強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這不是什麼光彩事……富弼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是在說他是個留戀官位的貪婪人。一生清廉自守,沒留下任何污點的富弼怎麼受得了這個。尤其是想一想都刺心,如果這時他回來還當首相,就等於默認了韓琦當初是當面罵人。
——「先帝臨御天下四十二年,蟲魚草木皆沾德澤,臣事先帝亦三十余年,今日不忍見其孀后、幼|女失所如此,而臣反坐享陛下遷寵,還得安乎?」
真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卑鄙還能是卑鄙者的無罪證明。
天大地位,品德最大,富弼的首相位置就這樣丟了。絕妙的是,佔了大便宜的韓琦倒非常的生氣,他公開埋怨:「我只是隨便一說,他倒怪起我來!」真是活見鬼,就不說全宋朝都知道富弼剛死了媽媽,就拿他自己的身份來說,以次相地位,來說國家官員制度,尤其是談話對象還是當朝首相,你怎麼能隨便一說?!
——「……先帝無子,立陛下為嗣,中外皆知當時盡出皇太后官諭,料陛下亦自知之。」
這樣的人生讓他獲得了巨大的https://read.99csw.com聲譽,同時也讓他每個時期都得到了最頭疼的敵人。比如說呂夷簡、夏竦,還有這時的韓琦。現在要說一下他和韓琦的恩怨了,必須得說清楚,不然大家就會誤會他下面做的事,到底是忠於仁宗,還是忠於道義,或者是單純地反對韓琦。
富弼當場就變了臉色,絮叨是民間詞,連當時的富商大賈們都不說,堂堂的大宋中心樞紐之地,居然變成了菜市場!他斷喝一聲,「絮是何言?」
司馬光以知諫院身份聯合御史台,彈劾一個宮裡的太監。此太監非同小可,除了沒有十全大太監王繼恩的顯赫軍功之外,權力、資歷半點不差。他就是從劉娥時期就隱在宮裡的實權人物任守忠。
不答應,那就是說任守忠無罪,他和曹太后不和另有原因;答應了,就證明他的不孝是受人挑撥,是個不明真相的誤會。
於是他的死黨們就主動站出來幫他圓場,比如韓琦。首相大人說,「陛下登極之時,任守忠也有輔助之勞,可從輕發落。」這就有了個轉折點。
——「仁宗與皇太後於陛下有天地之恩,而尚未聞所以為報,臣于陛下不過有先時議論絲髮之勞,何賞之可加?陛下忘天地之大恩,錄絲髮之小勞,可謂顛倒不思之甚!」
問得急了,富弼才說出實情。原來他在臨走前和韓琦有過一次談話,內容就是宰執大臣遇喪起複是不是合適。傻子都知道富弼在說什麼,他媽媽剛死!韓琦呢,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