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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建炎南渡

第八章 建炎南渡

有。
劉光世在鎮江,他緊張地左右觀望、細心衡量,發揮自己聽命令或不聽命令都能達到利益最大化的特長,思考該聽誰的。
讓人說他們什麼好呢?
趙構表示讚賞,說:「愛卿堪稱職場楷模,朕很感動。」
說小嗎?仁宗、哲宗登基時也很小,正因為小,才需要太后垂簾聽政。至於太上皇,眼前就有例子,趙構當皇帝時,起碼有兩個太上皇存在,他不也當了嗎?
之後,苗、劉給自己陞官,苗傅做武當軍節度使,劉正彥做武成軍節度使,再將兩個政治友人升為宰相、尚書。還要再干點什麼呢?
避重就輕,預留台階,這是很高明的政治語言。
他萎了,身體的某一部分徹底軟了。這種瞬間打擊,誰挨誰知道,換誰誰死梗。雖然,現代醫學告訴我們,這是意識性的,只要心理改善了,他還有救,可要命的是,他怕死了金軍。如果這是病根的話,他說什麼也不敢面對,更別說什麼去除了。
朱勝非在平叛之後第一時間提交了辭呈,說自己兵變前沒能提防,兵變中沒能自殺,實在是不大純潔,尤其還和叛亂分子多次閑聊,顯得立場小有搖擺,他提請組織嚴肅處理自己。
他們完全忘了城裡還有趙構,那才是他們唯一有效的護身符。
不管封建王朝是不是註定了都要腐爛變質,但至少每一個王朝剛出現時,還是清新而富有強力的,而且,壓力越大,王朝的力量也會隨之增大。
西北……那邊緊挨西夏,又與金國接壤,很快就要出大事了,這是明擺著要他去死。他想不去呢,公文里說得明白,剩下的兵由其他將領拆散了分。這年頭,兵權誰不要,實力誰不要,這等於是鼓勵張俊的同事們窩裡反,逼著張俊走人。
可惜苗、劉都曾經幫他剁過菜,尤其是劉正彥幫他殺了很多所謂的盜賊。劉正彥的各種手段,趙構都知道,他是絕不會上當的。
關鍵時刻,他們的老朋友朱勝非再一次出現。老朱說:「要不大家都去祝賀皇帝的第二次加冕吧,這是喜事。在雙方的溝通下,過去的事既往不咎。」
事情不大對頭啊。苗、劉的心越來越沉,他們坐下來,很難得地靜心思考了一陣,之後下達了兩條命令:第一,加封韓世忠為定國軍節度使,張俊為武寧軍節度使,主管鳳翔府。宣布張浚陰謀叛國,貶為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
太監們無以為報,給王淵升了官,除了讓他繼續當御營都統制外,還將他升成了軍方最高領導,當樞密副使。注意,雖然是副的,但是王淵有簽發文件的權力,這是實權,可以干涉國家大事,可以任免軍隊幹部,可以趾高氣揚地逞威風。
於是殺人,一時間,燕雲地區的漢人向兩河地區逃難。當他們逃到杜充的地盤時,慘案發生了,杜充說這些都是外國人,是不安定因素,得全部殺掉。
叛軍頂在皇宮城門前,一定要趙構交出大太監康履,不然不走。
杜充的辦法是用這些聽他命令的人去幹掉那些不聽他命令的人。說白了,就是官方指定地點指定時間來場火拚。
可奇妙的是,苗傅、劉正彥卻變得六神無主,在軍營里團團亂轉,不知道下一步做什麼。這時,他們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這樣一個大循環,事情終於落到了王淵手裡。面對危險,王淵沒有糊塗,他派出重兵直撲叛軍的集合地點天竺寺。
朱勝非對苗傅說:「你為什麼一定要把韓世忠推到對立面上去呢?做事情要看本質,其實你和韓世忠很像,都是很能幹又受壓榨,應該很有共同語言才對。」
於是,宋王朝的軍隊在分崩離析、軍力極度匱乏之際,在開封城裡展開了極其英勇、強悍、殘酷、冒傻氣的自相殘殺。
出城之後,他們直奔江邊。到了江邊之後,他們的絕望是趙構一行人的N次方,他們想逃的話,得有無數條趙構坐艦式的小船才行。
先來的是張俊。
這是宋朝歷史上讓人憋屈到神經錯亂的著名一幕。它本是不會發生的。就算是黃潛善、汪伯彥之流再隱瞞實情,金軍的行動再突然,也不會導致這樣的慘劇發生。
五十里長的運河岸上,船停得滿滿當當的,船上全是金銀財寶、綾羅綢緞;江邊上,十幾里內,密密麻麻的,全是宋朝百姓,有男有女,他們拿著各種家當……先拿哪個下手呢?
第一,出其不意。這個好理解,都在放假嘛,珍珠港是怎麼廢的,不就因為一個星期六嗎?
沒有意外,幾十萬人的那邊打贏了。當天,不僅張用早有準備,連王善都帶人從城東頭趕了過來參加活動。這還有什麼搞頭,官方代表那邊輸得慘不忍睹。在一面倒的局面里,只有岳飛取得了勝利。他率領兩千人,擊敗了幾萬人,還殺了對方的將領。
有道理,可惜苗傅顧不得那麼長遠,眼前是騎虎難下,誰還想著以後。他再次強調一定要孟氏主政,這事沒得商量。
這就是建炎集團核心裏的那群太監,揚州城裡的人跟他們沒有關係。杭州城裡有他們的財產,那些財產都由王淵的部下嚴密保護著。這時,他們坐著船,正在一步步地接近他們的錢,接近傳說中的像天堂一樣美麗的杭州。這麼幸福,有什麼理由不快樂呢?
回到杜充,這人是一個標準的國家幹部,做什麼都以上級的意志為準繩,他心裏想的是怎樣完成皇帝下詔書都沒辦到的事兒,比如解散民兵。可是要怎樣解散呢?一百萬啊,這麼多兵擠在開封周邊,就算按照命令有步驟地往外疏散,都不是短期能辦到的。
張浚的命令很快到了,他以禮部侍郎的官銜,命令奉國軍節度使劉光世率本部人馬勤王,立即起程去和呂頤浩會合。
難辦嗎?那就換個方式。
要注意的是劉光世的部下,這是個奇妙的、獨一無二的現象。劉光世本人打仗很一般,甚至很懦弱,但他有本事找到強悍、精銳的部下。他的部下在中興四大將里僅次於岳飛帳前的那些傳奇名字,連韓世忠都沒有這樣的班底。
他發布命令,升張浚為禮部尚書,帶平江兵馬來杭州述職。張浚把官銜收下了,至於回答,他派張俊帶著八千名士兵到吳江駐守,切斷杭州城的出兵方向。
比如張浚。
不過,把他跟趙構一比,上面的就不算什麼了。
有了這樣的覺悟,按說就沒什麼難題了。相比之下,苗、劉只是兩個軍人,而趙構是天之驕子,同歸於盡的話,看誰捨不得。至於張浚那邊,他們敢把苗、劉逼到絕路上,搞得大家一起死,還談什麼忠君勤王,統統都是賊子!
畢竟斬草要除根,得把太監都殺乾淨。
「太后是孟太后,這沒錯,可誰說和太后共同治理天下的皇帝是你啊?我們說的是當今的皇太子趙旉。」
他只好跳上一條小船,在初春冰冷的長江水裡向對岸駛去。他的心裏起伏不定。他害怕越來越近的金軍;怨恨裝神弄鬼、玩大發了的黃潛善、汪伯彥,怪他們居然為了一些和諧的假象,把自己扔進了孤城死地;還害怕船下邊的湍急江水,他是地道的北方人,真要是船翻了,他鐵定會被淹死,連皇陵都不會有……他唯獨忘記了自己身後的全揚州城百姓。
苗、劉兩人帶著兩千名親兵從涌金門逃走,向福建方向流竄。不久之後,大批官軍在韓世忠、劉光世的率領下追擊他們,直到把他們生擒活捉,帶回杭州城,處以磔刑。
這時,他派人去後宮請孟太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老婦人的身上了。一會兒,孟太後到了。趙構向旁邊躲閃,站到一根柱子旁邊。有個官員請他在原來的座位上落座,趙構搖了搖頭,輕聲說:「不能坐這裏了。」
這一次黃河決堤之後,滾滾濁浪向東漫過滑縣南、濮陽、東明一帶,再向東經過鄄城、巨野、嘉祥、金鄉一帶,匯入泗水,經泗水南流,奪淮河入海。
戰績是威望,他的出現使雙方都重新制訂了計劃。張浚這邊,張俊不必突前,要換人。以韓世忠的突襲能力,方臘躲進老巢里,他都能單人進去將其掏出來,不用他用誰。
韓世忠從平江出發,率軍到達秀州(今浙江嘉興),聲稱自己得病了,要休養,同時大批採購、打造攻城器械。
朱勝非用嘲弄的眼神看著他們,說:「城裡都是你們的兵,這時候怕被殺?」
他有兩個地方可以去,一個是運河,一個是長江邊。運河最近水涸了,要等黃河的水支援后才能漲起來,這沒用。他跑向了長江。據王淵所說,他早就九九藏書在那裡留下了後手,那裡有大批船隻,船隻上有大批物資,它們等候著皇帝,隨時可以起航,渡過長江。
之後是宰執換屆。
苗、劉放心了。當天,他們高高興興地去向趙構祝賀,彷彿時光倒流,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趙構也滿面笑容,非常親切地撫慰了他們。
抬韓、張,貶張浚,這是在分裂勤王軍隊,招數很好。
苗傅想了想,點頭。
就這樣,王淵走到了杭州城北橋畔。突然間,橋下衝出了大批伏兵。這時,他才猛醒過來,中計了!那個線報是假的,用來迷惑他們把重兵調到天竺寺,轉移視線。真的叛軍一直埋伏在這裏,等他下班。
關鍵時刻,張俊說這事兒很複雜,我帶你們去見禮部張侍郎,由他來決斷。
對此,劉衙內等人很失意,他們眼巴巴地看著趙構在另一群人的簇擁下向更南邊的杭州前進,那群人里有王淵,有太后,有宮女,有無所不能的太監。
做完這些,趙構還有獎賞。升苗傅為慶遠軍承宣御營都統制,劉正彥為渭州觀察使副都統制。怎樣?人也殺了,氣也出了,大家是不是可以回軍營休息了呢?
「王淵,說,你預備好的船呢?」
趙構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當叛軍逼近時,他並沒有特別慌張。
宰相的閑雅風度一脈相承,他們很有何栗的風範。當皇帝的趙構更加以身作則,他在皇宮裡日以繼夜地加班,和南國佳麗們討論人生。二月的某一天,他談興正濃、欲罷不能時,突然,一個太監見了活鬼一樣地闖了進來,號叫道:「金軍已經攻佔了天長郡(今安徽天長),和揚州城近在咫尺了!」
幾十萬人堵在長江邊,拖家帶口,進退無路,怎一個悲慘了得。一天之後,金軍殺到。眼前的情況讓這五六千名女真騎兵陷入了迷茫之中,想不出要先幹什麼。是到運河裡搶船呢,還是殺光江邊上的人呢?要注意的是,兩者的難度差不多。
張俊帶著八千名士兵上路,投奔平江府的張浚。當他到達平江的時候,發現這裏很平靜,基本上沒人知道杭州城發生了什麼。
一個是南京市長,一個是南昌市長,這是貶職嗎?這兩個地方在現代多有名,不用說了,在當時也是江南東、西路的首府。
事實上,杭州真的非常好,趙構列舉了杭州的好處,發現沒有不去的理由。
眼看雙方就要打起來了,突然之間又停了。不管是張浚,還是苗、劉,一下子都偃旗息鼓,縮了回去,原因是有一個人出現了。
老韓是個粗中有細的人,該清醒的時候絕不糊塗。他一邊打著仗,以絕世軍功揚名天下,一邊悄悄地把老婆安插|進建炎集團內部,甚至是皇宮深處,和皇妃、太后打成一片,時刻與頂級官員保持著親密關係。在這一點上,劉光世都比不上他。
杜充在這種時候命令城西部隊向南薰門集結,去城南的南御園殺張用。
在揚州城的幸福氣氛里,洪水的消息隱約傳來了,官場輕微震動了一下。黃潛善、汪伯彥在和名僧克勤探討佛法,他們笑了笑,判定這是假消息。
學識不足,是說缺心眼?趙構有點明白了。兩人再悄悄聊了一會兒,就下達了一道詔書。趙構全面同意叛軍的要求,從即日起,孟太后垂簾聽政,皇太子升級當皇帝,他退位,並且立即搬出皇宮,到顯宗寺里借宿。凡是叛軍點名的太監全都流放,一個不留。
神獸事件之後,趙構一行人到了鎮江府。這時,要啥沒啥,只有草和泥,這是真的。建炎集團全都睡在地上的草叢裡,趙構只有一張貂皮當被褥。他們先是爭吵,由大將劉光世領銜吵起。他跪在趙構面前,號啕大哭,說他部下的幾萬弟兄都跑散了,即使沒被金軍殺死,短時期內也沒法趕到皇帝身邊。這是誰造成的惡果呢?
最終的結果是全光了。運河裡的船沒有黃河的洪水是漂不起來的;江邊的百姓更是固定的靶子,金兵可以搶累了殺人,殺累了搶東西,工作並不單調。
不懂事的太監康履、不合格的軍人王淵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在杭州城裡體驗著幸福的新生活。當危險臨頭時,居然是新宰相先知道的。
苗傅想了想,點頭。
不對,還有財。
當時,朱勝非大談皇帝威信論,說大元帥的頭銜太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民眾激動,只有皇帝才能號召復國,因此,建炎集團很欣賞他,讓他進入核心。黃、汪相信,有這個人在,政策的延續性還是可以期待的。
趙構一下子蒙了,從胭脂粉香中突然掉進了萬丈深淵。他怕了,嚇得肝膽俱裂,腦子裡閃出來的全是他老爹和哥哥的凄慘生活,現在輪到他了,居然這麼快!等他回過神來,想掙扎逃跑時,卻發現了一個更加悲慘的奇異現狀。
可惜晚了。
用幾萬人去消滅幾十萬人,我試著琢磨了一下他的心理原動力,不外乎兩條:
第二,優勢心理。杜充認為他代表官方、代表正義。在這種人的心裏,老百姓豬狗不如。他只要想殺,隨時就可以舉刀,老百姓連躲都是犯罪!
先是三位大將軍。張俊、韓世忠、劉光世正式走上前台,分別成為御前左軍都統制、御前右軍都統制、御前副使。這和他們以後的番號直接挂鉤。
回到杭州城裡,苗傅、劉正彥一直在等消息,友誼之手伸出去了,伸了好久好久,可什麼也沒抓到。韓世忠仍然病著,賴在秀州一動不動,迴音也沒有,可攻城器械卻越造越多!
建炎集團就此恢復團結,之後迅速制訂出了下一步行動計劃。這麼一大堆人馬要去哪兒呢?鎮江府是不行的,它靠近江邊,僅憑這一點就必須得放棄。那麼去哪兒?王淵的笑容非常詭譎,他提醒集團內的諸位領導,現在,我們的船都在哪兒呢?
張浚是不同的,他一步登天,繼成為勤王部隊總司令之後,擔任了另一個更加重要的軍職。這個位置成就了他帝國第一軍人的夢想,進而影響和改變了一個時代。
當天,在目送趙構一行人漸行漸遠的隊伍里,有一個人站在隊伍的邊緣,他的心境應該是雲淡風輕的。他同樣很失意,卻並不失望。他只需要時間,只要時間夠,就一定能擠進最核心的那個小圈子。
有了這些底牌之後,張浚沒有急著動手,而是悄悄派人去了海邊。杭州臨海,要是突然有水軍從海上突襲,相信效果不錯。他下令大量造船,剋日完工。
此時,御營里的人包括了除岳、韓、兩吳之外的所有中興戰將,他們居然狼狽到這個地步,真是讓人備感驚訝!於是乎,各種各樣的傳說應運而生,比如趙構的神跡「泥馬渡江」。
趙構無言以對,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出現,現實讓他清醒。這個紈絝中的紈絝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他不能因為自己有個什麼什麼樣的高貴血統,就在億萬人之上隨意作威作福,想幹什麼無恥之事都隨便。人世間是有界線的,誰做得出格,就得退場。
他又派幾萬人出城去消滅那幾十萬人……這種二貨行為的結局就不用預測了,肯定輸得更慘、更徹底。這幾萬人被幾十萬人擠進蔡河(今渦河),人馬踩踏,屍體浮滿河面,沒死的人被逼到鐵爐步附近。直到這時,民兵們才收隊回營。
接下來,劉光世、張俊等大將被派到長江沿岸的重要地段,他們的任務是一邊召集逃到南岸的御營士兵,重新組建趙構的親兵隊;一邊跳過原地方政府,直接控制該地區,構建適合趙構生存的趙氏領土。這群人上路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因為他們再努力、幹得再好,也被確定成了外圍勢力。不管是此時,還是將來,從地理位置上被邊緣化了。
做完這些,苗傅、劉正彥覺得江山已定,可以安安靜靜地享受人生了,卻不知道自己辦了一件最失策的事,錯到連補救都來不及了。
孤獨利於思考,時光磨鍊心性。這時的孟氏,再不是從前那個不懂官場、不擅爭鬥的女孩子了。她面對叛軍,非常鎮定。
趙構沒忘記前幾年他爸爸是如何搞花石綱,把江南禍害成什麼樣的。這時,國破家亡,想去逃難,搞不好會被清算的。他清點了一下隊伍,別說護駕的御營軍隊了,連儀仗隊都只剩下一張黃扇了。混成這樣去杭州,說他是冒牌皇帝,倒有人信。
等他們熟悉環境、恢復體力之後,開始欺行霸市、強買強賣,從此過上了久違的都市幸福生活。到這裏來,他們是很討厭,但是很安全。
王淵在揚州城外的長江邊read.99csw.com上,把皇帝、百官、百姓都扔在一邊,用官艦把他們的財產運到了杭州城裡。這是多麼偉大的友誼,是經過戰火考驗,以皇帝的生命安全為代價換來的。
苗傅真的聽命令了,他站起來,把事情從頭說起。
人們認同這個傳說,並且一致認定,這匹馬不是金的、銀的、銅的、鐵的,而是由草和泥做成的,它是一匹神獸!
韓世忠很高興,這符合他所有的心意。比如老婆安全,比如忠君勤王,比如他在建炎集團高層中的正面形象,哪一點都堪稱驚喜。
當天接近正午的時候,趙構登上城樓,下面是一大片御營衛士以及一百多顆血淋淋的人頭。趙構很鎮定,他手扶欄杆,向下面招呼,要苗傅、劉正彥出來覲見。
只是欺負了老百姓而已,算得了什麼?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他們做了另一件事。這些太監答謝了王淵。
王淵掌管著所有江面船隻,他把船都搞到哪兒去了?他得負所有責任。王淵立即認錯,同時指出事情的直接責任人是江北都巡檢皇甫佐。於是,皇甫佐被當場處決。
可宗澤把他們都收編了……收編之後,還以此為最大的倚仗,去感召趙構,讓他回來。試問哪一個封建王朝的皇帝會投奔民間武裝呢?這本身就是兩個極端,水火絕對沒法相容。
以上就是宋朝官員杜充對宋朝土地、人民所乾的事。在他的心裏,老百姓到底是什麼,不用多說了吧。他所殺的宋朝人比一大堆金軍所殺的宋朝人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劉光世一拍大腿,目光雪亮,就聽這個了!
難道這些人的腦子裡沒有長江水面上的數以十萬計的宋人的浮屍、鮮血嗎?真的有那麼快樂嗎?答案是有。
那個官是言官……欺負到張浚的本系統內了,這還了得。張浚火力全開,上綱上線,把這件事升級到了現有官員隊伍的紀律問題上。某些人自恃有功,無所不為,比如韓世忠,不嚴懲他,國將無法!
苗、劉商量了一會兒,向趙構提了一個問題:「陛下,你覺得你當這個皇帝合適嗎?要是欽宗皇帝從北方歸來,你讓他處於什麼位置?」
趙構開始沒日沒夜地在後宮幹活。不許笑,這是件很嚴肅神聖的事情,哪個皇帝上班了都得這麼干,兒子必須多,女兒也不能少。趙構這時只有一個小兒子,身體還不怎麼樣,這讓他心裏很沒底。為了列祖列宗,他必須加班加點。
威風凜凜!
御林軍總頭領王淵小心翼翼地翻開記事本,報告說船隻都在,都很忙,正在加緊搶運陛下的財產去杭州,這也是早就下達的命令……趙構仰天長嘯,追問自己的人品,為什麼就沒想到多留幾艘呢?
金軍的第一目標本來是開封城,可是沒等他們兵臨城下,也就是剛剛到達黃河邊上時,突然間河水奔騰咆哮、決堤而出,黃河決口了!
張浚。
消息很快傳到了前線,張浚等人的反應是加速前進。情況很簡單,如果苗、劉是假和平,那麼戳穿他們;如果是真服了,乘機要他們的命。
不僅有,人數還很多。一大群漂漂亮亮、妖妖嬈嬈的人站在甲板上,拿著弓箭,正在射河面上的鴨子。似乎當鴨子的血流到河水裡時,是那麼美麗,那麼有意義。
就在這時,有些人已經開始發展了。
叛軍全面接管杭州城,在苗、劉看來,老太婆當權,小孩子上朝,趙構躲進和尚廟裡,杭州的治安水平比皇宮差遠了,隨時都能殺掉他們。至於太監們,一個個被流放出城,又被半路攔截,砍成兩段,帶回城裡示眾。
趙構心想,軍人回營,萬事大吉,只要過了眼前這一關,這些兵都是菜板上的魚肉。
這次的金軍是金國的二號人物完顏宗翰從原遼西京派出來的,領頭的三個人分別叫完顏拔離速、烏林答泰欲、耶律馬五,兵力嘛……不算太多,五六千左右,全騎兵。
的確是發展。苗、劉之變對趙構是一次劫難,對建炎集團是一次洗牌,很多人身敗名裂,可另外一些人卻因此飛黃騰達、一步登天。
更妙的是,杭州臨海,危急時刻可以隨時乘船避難。這一點是北方任何一座名城都沒有的優勢。綜合上述,有什麼理由不去杭州城呢?
當他帶著五六個太監從臨時皇宮衝出來,騎馬跑向城門時,城裡的百姓就看出不對勁了。緊接著,大批宮女、侍衛、太監從皇宮裡轟地一聲涌了出來,跑向四面八方。大家都明白過來了,皇帝在逃跑,金軍來了!
可惜苗傅無動於衷,他是個成年男人,懂得決不和女人講道理。他粗暴直接地說:「我們就是要擁戴你當天下的主人,就是要擁立新皇帝。」
被人民恨到了這種地步,繼續當宰相是不合適了。其實說起來,趙構也很恨他們。畢竟事發突然,把趙九弟給嚇萎了,這是多麼巨大的損失啊。參照前面李綱、宗澤的遭遇,黃、汪兩人應該會死得非常難看才對,可趙構凝神思索了很久,把黃、汪兩人找來,三個人又談了很久,才下達了幾條命令。
這位兩年前還只是個邊緣京官的小人物,突然之間變成了核心,這是個很怪異的現象。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時是沒有道理的,要不怎麼才能解釋,以他微薄的官場資歷,沒有半點軍事生涯的過往,就會有那麼多人主動來投奔他呢?
都是王淵!
他們都不是核心。黃、汪、王、劉、張等人有權有勢,但都得聽趙構的。趙構還在嬰幼兒期呢,所以他得有保姆。這些保姆把他圍得密不透風,什麼事都要插手,什麼事都能決定。
血,河水……血,江水。
宋朝官方對宗澤的死致以不那麼沉痛的哀悼……因為治喪的規格實在太低了,只追贈了觀文殿學士、通議大夫,謚號忠簡。
趙構一劍就捅死了他。
他這麼搞,杭州城裡沒法不發覺。苗傅終於感到不對勁了,前些天,他的確有些缺心眼,怎麼能把那麼多的兵力派往外圍呢?
苗、劉出來了,向他三呼萬歲,跪倒磕頭。
這時,苗傅、劉正彥決定抓住梁紅玉,逼韓世忠投降。
朱勝非暫時下放,接替他的是呂頤浩、張浚。呂頤浩開始了他輝煌的首相生涯,他將以其標誌性的粗暴大胆風格來統治南宋初年的官場。
這一點倒是對的,可趙構接下來派過來的第二任留守長官實在讓人膽寒。沒錯,百萬民兵第一感覺就是很冷。
來硬的……孟氏比他還硬,說:「天下大亂,強敵當前,你們要我一個老太婆抱著不滿三歲的娃娃決斷軍政大事,怎能號令天下?敵國要是知道有這種事,會更加輕視、欺凌我們的。」
而這樣的部下,居然會毫無保留地聽從他的命令……
趙構心裏一片冰涼,巨大的危險向他逼近,比金兵臨近揚州城時更讓他警覺。怎麼辦?他緊緊地閉住了嘴,不做任何回答,同時把目光投向了新任首相朱勝非。他不知道這個人能為他做什麼,但此時此刻,他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
上面這些不是羅列信息,它意味著黃河改道了,這是超級災難。當時,河南、山東、安徽、江蘇一帶的百姓被淹死二十多萬;瘟疫造成的死亡人數達近百萬;無家可歸、淪為難民的人近千萬;北宋最繁華富饒的兩淮地區變成了廢墟。後來,黃河與淮河之間的這條臨時通道一會兒通一會兒堵,幾十年之間不被人力所修復,幾乎成為永久性災難。
不過,他是次要的,他再怎樣粗暴大胆,對一個王國而言,都是只小螞蟻,有各種各樣的官場條例來限制他,他只能在條條框框里生存。
杭州山水之美,是北方人無法想象的;杭州的富饒基本上是開封富饒的根基。在戰略位置上,杭州比開封更理想,它處於沒有冰封期的長江的外緣地帶,在它和長江之間,有眾多關聯城市作緩衝,其間溝壑縱橫,女真騎兵將會受到前所未有的阻礙。
杜充的目地達到了。不管是打走的還是怎麼的,民兵們離開了。這不是很好了嗎?不,杜充的官方慣性思維也被啟動了,他認為,老百姓殺了官方的人,逃跑了,那就得再追上去抓回來殺掉。
宗澤一直以來都是正面人物,他團結百萬民兵的那一幕更是為人稱道。可是換一個角度看,你會發現他壞了大事。當宋王朝腐敗墮落、爛到沒救時,百萬民兵自發形成組織,保家衛國,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新生狀態啊!如果宗澤不是憑藉他的個人威望去收編他們的話,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一個新的王朝就會誕生。
孟太后宣read.99csw.com布趙構複位,第一時間收回兵權。
難道宗澤還比不上夏竦之類的抗夏廢物嗎?
苗傅想了想,又點頭。
金軍快速推進,所經過的州縣一片恐慌。消息隱約傳來了,官場、街市又輕微震動了一下。黃潛善、汪伯彥繼續鑽研佛法,笑了笑,覺得這消息很假。
太監們在城裡轉了一圈,看中了幾間最大最豪華的宅子,沒說的,搶過來。他們是北方京城來的上等人,住江南土著們的房子,已經很給面子了。
趙構還在猶豫,旁邊一群人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這群人是特殊群體,他們是建炎集團的核心。提到核心,人們覺得應該是趙構、黃潛善、汪伯彥、王淵、劉光世、張俊等,畢竟按職務看,他們是皇帝、宰相、御營總管、領兵大將。
第三個人是大衙內劉光世。
叛軍不走。事情明擺著,要是趙構從一開始就服軟,就沒有後來的當面殺人了,事情還能有轉機,還可能彼此妥協,湊合著往下過日子。現在,敵對到這種地步,還想善了嗎?
情況似乎很正常,趙構也感覺良好,他決定把場面做足,於是問事情是怎麼回事,愛卿們從頭說來。
可是他強調,這一路上,他「勞形克己,側身修行,宅中經遠,均布惠澤。省刑薄斂,一毫不擾郡邑」。也就是說,他積極逃難,收穫很大,心性隨之成熟。無論是待著,還是走著,他到哪兒都做了很多有意義的好事,一點都沒有騷擾所經過的州縣。
朱勝非又說:「有再好的共同語言也要交流。你要和韓世忠交流,誰能比韓世忠的老婆梁紅玉更好呢?嗯,別瞪我,就算沒效果,也只是送去一個女人而已。有很大的損失嗎?」
岳飛的人馬有張所的背景,加上岳飛本人的忠誠,可以勉強算是官兵。
趙構敏銳地發覺了這一點,當機立斷,派人把康履綁到城外。苗、劉就在他的面前,把康履先腰斬,再腐割,最後斬首。
「這樣啊……給你們一人一份鐵券,等同於免死金牌,這樣總可以放心了吧?」
王善等人勝利了,可開封城再也待不下去了。難道他們能趕走杜充,佔領王城,建立美好和平的新王國嗎?老百姓的慣性思維讓他們覺得殺了官方的人,就應該逃跑,於是,幾十萬人一起離開,他們的目標是陳州(今河南淮陽縣)。
梁紅玉縱馬賓士一晝夜,從杭州趕到了秀州,除了自己安全之外,還帶來了杭州城裡的最新動態,以及孟太后、趙構對勤王部隊的要求。
回到水面上,趙構在波浪聲中沉思,也許是身體的原因讓他沒法像從前那樣快樂地生活吧,他漸漸習慣了想事情,他在為前途擔憂。而在船艙外面,世界是美好的。你能夠想象嗎?有人在幾十萬同胞慘死,長江以北財物全失,倉皇逃過江面,九死一生之後,還能從心裏往外地快樂嗎?
很可能是這樣,可惜有人卻不敢冒險。朱勝非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兩方面衡量了一下,覺得在宋朝滅亡,趙構南渡,兵變倒台,御營人馬全部叛變之後,把寶押在一個軍人的所謂忠誠上,尤其是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軍人,實在是太瘋狂了。
這次行動里沒有岳飛,估計他是煩透了,再也不想摻和進去。
這條命令生效之後,離這裏很遠很遠很遠的北方,另一條命令也下達了。金軍再一次大舉南侵,目標直指揚州城和趙構。
這時,趙構無心探討這個,更沒有意識到這事會給他的人生、他的王朝帶來什麼影響。他只想儘快離開,他得快點逃。他連通知宰執下達詔書的時間都省了,直接帶上幾個親信、太監,外加御營司都統制王淵,跳上馬就往城外跑。
太監們在城外轉了一圈,決定去看杭州最有名的自然景觀——錢塘潮。只是有一點,他們要從城裡剛入住的大屋出發,一路上會經過很多民居區。太監們覺得這很不合適,太監是長江以北的專屬動物,自從五代十國之後,這邊就再沒出現過,這時集體出遊,會變成景觀的。
韓世忠,這位老兄是中興四大將里第三個過江的。由於江邊有很多走散的御營人馬,他守在鹽城(今江蘇鹽城)收集了不少,實力壯大之後,才起程去杭州。張浚的運氣非常好,及時發現了他,一封信召了過來。有了韓世忠,一切都不一樣了。韓世忠已經是宋軍公認的第一強人,多年以來戰功赫赫,尤其是最近,殺金軍如屠狗。
雙方就此僵住。時間一點點過去,皇城外的叛軍們漸漸失去耐心。剛開始的嫉恨,到殺人時的興奮,再到和皇帝頂牛時的癲狂,最後逐漸不安。很快,他們就會被恐懼壓倒,做出極端的事來。
宗澤威望高,人品好,把各種力量都團結起來;杜充沒人品,沒威望,所以不孚眾望,沒人理他。這實在太表面化了。
這位老西北軍沒門第,沒關係,到哪兒都有小鞋穿,哪怕是造反派都不待見他。苗、劉對別人,是用官收買,就地發財;對他,居然是帶著三百個大兵回西北去。
在杜充用他的方式解決開封城百萬民兵之前,先說一下民兵們在開封里是怎樣分佈的。王善的人叫后軍,駐紮在開封城東的劉家寺;張用、曹成、李宏、馬友等人的部隊叫中軍,駐紮在開封城南的南御園;岳飛、桑仲、馬皋、李寶等人的部隊駐紮在開封城西。
皇帝你自從即位以來,賞罰不公,信任太監。軍人有功勞的不獎賞,太監向你推薦你都答應。黃潛善、汪伯彥敗壞國家到這種地步,居然至今沒有被流放到遠方。王淵臨戰退卻,貽誤戰機,搶先渡江,不見處罰,反而升任樞密副使,這都是怎麼回事?現在,我們已經殺了王淵,也殺了皇宮外面的太監,請你交出康履等人,將他們全都殺了,向三軍謝罪!
朱勝非接著說:「但是,你不能就這樣送出去,既然要示好,就要給足錢。你不妨給梁紅玉一些好處,也算是給韓世忠的面子……安國夫人怎麼樣?」
他去找苗傅聊天。這些天里,他經常和叛軍內部的各種人聊天,基本上隨意出入,想見誰就見誰,叛軍都不把他當外人。
是全——殺——掉!
請孟太后,也就是宋哲宗的廢后隆祐太后垂簾聽政,和皇帝共同治理國事。
趙構本人也很高興,他給杜充加了很多印象分,這些分數以後會起大作用。同時,他任命黃潛善、汪伯彥兩人並相,正式全權處理國務。做完這些之後,年輕的、處於嬰幼兒期的趙構覺得一切都太完美了,這個世界還需要添點什麼呢?
兩人左思右想,決定給杭州城外的同事們定定性。韓世忠當御營使司提舉;劉光世是世襲大衙內,不必再升;張俊當秦鳳路副總管,命他帶三百個大兵,即日起程,回西北老家去。
這讓苗傅、劉正彥心驚肉跳。過去的七八年時光可以證明,誰要是讓韓世忠惦記上了,都沒好果子吃。那麼,和這個人打?純粹是找死;收買嗎?據說這人也挺愛錢的,但是認死理,自從當軍官之後,連軍紀都沒怎麼犯過,怎麼可能陪他們造反呢?
他們離開時,忍不住雙手捂住額頭,幸福得簡直快要崩潰了,「聖天子的胸懷是如此寬闊啊!」之後,他們各自回家,開始輕鬆的新生活。
總體說來,他從應急品升級到了過渡品,前途小有光明。
揚州城從這時起,變成了一個幸福的海洋,皇帝、宰相在裡邊快樂地游泳,游來游去,沒完沒了。為了能繼續快樂,兩位新上任的宰相聯名發布了一條命令——不準任何人,包括各級官員,以任何理由,包括為皇帝的安全著想,去議論邊防之類的事情;不準任何人散布揚州城不安全的言論;不準任何人以揚州城不安全為理由,攜帶家眷、拿著家產出揚州城。
因為工作失誤,黃潛善罷相,貶任江寧(今江蘇南京)知府;汪伯彥罷相,貶任洪州(今江西南昌)知府。
趙構窘怒交集,沒想到苗傅會翻舊賬,揭他老底。這是當眾攤牌,撕破臉皮,是真的造反了!不過,這沒什麼,本著一貫的不要臉精神,趙構還是能從容面對的。
張俊來投靠,有求援的成分在內,還不算離譜。下一個就很不尋常。江寧(今江蘇南京)府的呂頤浩派人來聯絡張浚。
第二,苗傅派弟弟苗瑀、馬柔吉率重兵據守臨平(今浙江餘杭),阻擋勤王部隊前進。這是最壞的打算,大不了兵戎相見,拼個你死我活。
言外之意,這麼搞大家都別想好。
聯想前些天趙構宣布解散民兵,這樣的人read.99csw•com,是多麼合乎建炎集團的胃口啊。
他父親太混賬了,結果在異族人那兒受罪;他太混賬了,本國人也能造他的反!
這太正常了,歷史上每一次清君側也好,假勤王真造反也好,都要先做這一步。但是,張浚真是沒料到,僅僅走了個過場,杭州方面居然天翻地覆了。
他清醒得太晚了。叛軍把王淵拉下馬,劉正彥親自操刀,當場砍下了他的人頭。同時,城裡各個地方都爆發了嘩變,一百多個資深太監身首異處。做完了這些,叛軍們帶著眾多人頭向臨時皇宮前進。這個時候,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叛軍們並沒有太大的企圖,他們之所以逼近皇宮,只是因為裡邊還有更多的太監,康履、燕珪、高邈、張去為、張旦、陳永錫等人都還沒死,都在皇宮裡躲著呢。
太監們的建議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去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首先,江南雖然很美好,但是貿然前去的話,還是有一定危險的。
這沒錯,但是要有個經過。不同時期,梁紅玉給韓世忠的幫助是不同的。截至這時,她是韓世忠官場上的燈塔。
既然如此,走之前的工作就要多做一些了。根據形勢,他決定先認錯。他很有技巧地寫了一份罪己詔。看一下內容,他先是「慰撫淮揚遷徙官吏軍民」。只是搬家嗎?到底有沒有搬出來的人呢?對於結果,他「痛切朕心,愧負何及」。
啥都不說了,誰讓這時的趙構還處在嬰幼兒期呢,二十二歲了,還是沒長開。接著,他確定了宗澤的接班人。本來有個現成的,宗澤的兒子宗穎。
可是錯了。
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情況變了。建炎集團不再是在逃亡的路上奔波時的樣子了。那時,大家只要求能活下去,不死在金軍刀下,不淹死在長江里,就什麼都好。官位啦,錢財啦,都是身外之物。
尤其是「簡」,在世俗的解釋里永遠都是一根筋、粗暴、不識大體等稍帶貶意的詞彙。至於說學士、通議大夫,這些頭銜更是垃圾。學士不加大,太監都不怕;大夫還不錯,和侍中比一下怎麼樣?
朱勝非順著繩子滑到城下,和苗、劉面談,勸他們別把事做絕,給趙構也給他們自己留一條後路。對此,苗、劉很認同,他們提出一個建議。
很英明是吧。其實,真實的內幕是,金國人也是迫不得已,主要是因為杜充是一位空前絕後的大牛人,任誰也惹不起。
她說:「宋室頹唐,是道君皇帝、六賊做出來的,與當今皇帝何干?況且,他最初並未失德,都是黃潛善、汪伯彥在誤導他。現在,黃、汪已經被貶職了,這些你們不知道嗎?」
朱勝非悄悄找到趙構,說他剛才跟叛軍苗傅的一個心腹王鈞甫在聊天,王鈞甫說苗、劉二人「忠心有餘,學識不足」。
這很好,朱勝非欣喜,趙構驚喜,垂簾聽政太好了,尤其是孟太后如此善良低調,由她出面,一定會比當年的曹太后還要溫柔。
這是最重要的,這些太監超級愛錢,王淵的船隊之所以到了杭州,就是來給他們運家產的。這時提到船,他們立即心有靈犀,向趙構建議,杭州非常好,我們去杭州。
苗、劉的文件傳達過來了,可是被張浚扣壓,不對外公布。
這膽子簡直讓人發抖,杭州城裡的兵權仍然在叛軍手裡,苗、劉曾在皇宮門口殺官造反,根本沒有回頭路可走,她這樣搞,純粹是逼著叛軍下狠手,自己找死。
比如劉光世升職為節度使;比如和王淵緊密合作,調走救命船隊;比如隨時視察宰執們的工作,調整政策方向;比如在軍人面前作威作福,他們坐著,軍人站著,他們騎著馬,軍人到馬前聲諾。
韓世忠銜尾急追,兩支部隊從臨平起,一路跑進了杭州城……居然都不用攻城,直接進城了。當時是半夜,苗傅、劉正彥從平靜甜蜜的夢鄉里驚醒,第一反應是逃跑,從杭州城裡離開;第二反應是找到鐵券,一定要帶著它逃,吃住都要帶著它!
其他人以此為例,不管是升是降,都一律不許靠近杭州。
這隻是他們的第一關。
韓世忠打頭陣,他手持雙刀沖了上去。苗傅的親弟弟苗瑀拉著神臂弓瞄準他,被他一聲大喝,嚇得箭都沒敢放,轉身就逃。
他們立即同意,當場寫下詔書,給了孟太后合法的政治地位。可是,當他們宣讀詔書,表示立法生效時,苗、劉兩人卻慢吞吞地說了一句話:
只想出口氣,只想掙點功名,誰想殺皇帝啊。至於逼皇帝下台,那也是一步步趕到那兒了。說到底,都是宋朝的正規軍,這麼多年的思想教育工作不是白做的,真不敢給皇帝放血啊。
絕對不能讓要挾成功。
朱勝非很低調地解釋,此句可以理解為以後會有轉機。
在杭州城裡,他們的快樂翻倍地升級。
想來想去,硬是啥也沒想出來。於是,他只好用實際行動去懷念處在苦難中的父皇——就是按照趙佶的生活方式去生活。
宋朝的軍人都很職業化,從來沒受過什麼精神文明教育,他們能在戰場上把戰機和兇險都扔在一邊,舉著人頭向主將要賞錢,這說明物資激勵是一切!
因為來突襲的金軍最多只有六千騎,他們長途作戰,早已疲憊。退一萬步說,即使他們精力充沛又怎樣,趙構的御營兵馬最少也有十萬。對比如此懸殊,為什麼要逃跑?為什麼要跑得沒有步驟、沒有節奏,個個都像趙構那樣猥瑣呢?
多好的皇帝啊。為了更加深切地體現他的仁慈,他下令外放一百八十名宮女……這人一直宣稱自己不喜、不近女色,這時倉皇逃命,居然還隨身攜帶了這麼多女人!
他成功地矇騙了苗、劉叛軍,從這時起,他們認定這個人是懦夫、孬種,不必在意。可實際上呢?稍加一句,朱勝非的業餘愛好是看小說。當時是宋朝,各種污穢糜爛的明清小說還沒問世,能看到的都是唐朝作家寫的。
平江方面力量集結完畢,張浚發布討伐苗、劉的檄文,帶兵衝過來了。平叛軍隊以韓世忠為前軍,張俊為兩翼,劉光世為游擊,呂頤浩、張浚為中軍,劉光世部下為殿後,發兵杭州。
看另一條。
時間定得很微妙,在宋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正月十五左右。這是難得的法定假期,大概從萬能的仁者皇帝、周易大師、一百個兒子的父親——周文王開始,中國人在這幾天里都不開工、不幹活、不生氣了。聚在開封城裡的民兵們本來都是些老百姓,一到這個日子,不等命令,自己就找地方樂和去了。
苗、劉搖頭,怕被殺。
「忠」不必說了。「簡」,一德不懈曰「簡」,平易不訾曰「簡」。平時還行,可這是宋朝北方唯一的屏障好吧,國之一人的實質存在,居然這麼打發。
下了這個命令之後,天晚了,他吃完飯,洗洗睡覺。第二天早上,他神清氣爽,照常上班。上班、議事、下班,這個流程都走完了,天竺寺那邊也沒有消息傳來,他也沒去追究。只是一個線報嘛,或許天竺寺里沒有叛軍,也或許他派去的重兵正在守株待兔,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沒必要大驚小怪。
因為工作失誤,前首相、現任單州團練副使李綱不得赦免,不得出境……貌似李綱跟揚州慘案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吧,為啥牽到一起了?官方給出的理由是,為了維持宋、金之間的友好關係,必須要控制住李綱這個不安定因素。
這感覺太好了,是張浚夢寐以求的。
呂頤浩,字元直,山東樂陵人,進士出身,南渡以前做過河北路都轉運使,相當於一省之長。他出將入相之前的頂級高官,不僅主動伸手,而且還帶著一萬名士兵上路,聲稱與平江聯手平叛。
那天,朱勝非離開軍營,走在杭州的大街上,突然仰天長嘆了一聲:「唉,這倆貨真是笨啊!」(「二凶真無能之輩!」)
同時,新宰相朱勝非上任。朱勝非,字藏一,蔡州(今河南汝南)人,進士出身。看履歷很一般,他跟何栗一樣,也是被臨時提拔起來的應急品。但是,他命好,在關鍵時刻出現在關鍵地點,居然是南京應天府的知府。還記得吧,趙構是在那兒當上皇帝的。
得收回來。
見血之後的趙構變得亢奮,他迅速趕到江邊,準備乘風破浪。結果,面對滔滔江水時,他呆了。江邊上啥也沒有,別說傳說中的大批戰船了,連小船都沒幾條。
宗穎一直在父親的幕僚里,在開封城裡有很高的威望。如果選他的話,至少百萬民兵武裝都會很安定。可趙構否決了,理由很read.99csw•com光明正大,開封那麼重要,難道管理員要世襲嗎?開封城只有一個世襲的頭銜,那就是姓趙的皇帝!
當時,揚州遭金軍突襲,幾十萬人困在江邊。驚慌失措中,百姓大罵黃、汪兩人,對他們恨之入骨。正在這時,人群里有位官老爺自稱姓黃,沒等他進一步表明身份,自己具體叫黃什麼,幾十萬人撲了上去,直接把他撕碎了。事後,人們才知道這人是司農卿黃鍔。
趙構說,愛卿要注意,黃潛善、汪伯彥都已經受罰貶職了,王淵也被你們殺死了,太監們已經死了很多。現在,朕答應你們,一定把康履等人降職責問,決不姑息。你們回軍營等候消息吧。
三方勢力里,張用的中軍人數最多,達到數十萬,他和王善是徹頭徹尾的民間自發組織,沒有半點官方根基。他們在宗澤時期很獨立,在杜充時期更獨立,基本上指揮不動。
太監們令人在經過的長街上用布帛圍成甬道,擋住江南土著們的視線,讓他們安靜地出發,保持上等人的體面。
上面的事發生之後,建炎集團迅速發來了賀電,對杜充凈化開封城空氣的行為大加讚賞,認為只有這樣一個開封城,才最適合官員們居住。
時隔三十四年之後,孟太后再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她作的第一個決定就非同尋常。她沒有走上城頭隔著老遠和叛軍說話,而是直接開城,與苗、劉面對面。
下面的話是替所有漢人向趙構發出的質問:
韓世忠的妻子梁紅玉在杭州城裡。這和我們的印象有點出入,傳統形象里的梁紅玉始終跟在韓世忠身邊,他們形影不離,既是夫妻,更是戰友。
杜充進開封,立即和百萬民兵勢成水火。再不是友軍了,而是敵對。關於這一點,很多歷史學家將其總結為人品。
傳說,趙構處於必死之地,而聖天子洪福齊天、壽比南山,自然有神靈護佑。是一位神仙牽著一匹馬把他送過江的。
有五個人浮出了水面,成為頂級權貴。
逃跑是迅速的,是恐慌的,是鮮血淋漓的。在這次突發事件中,流的第一滴血,死的第一個人,是由逃跑者趙構製造的。當時,有一個御營士兵邊跑邊抱怨,說兩個大宰相不是保證啥事沒有嗎?……他就不懂啥叫惱羞成怒,以及被打擾的男人的起床氣。
苗、劉仍然搖頭,過後更有可能被殺。
他們現在乾的事,可以用一句話概括——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句話看著很威風,其實風險很大,很沒有必要。當年,曹操是不得已才這麼乾的,因為外邊有太多的人能和他平起平坐,甚至地位比他更高。可苗、劉已經控制住皇帝了,那麼,他們是應該以皇帝的命令把大臣們收籠在身邊,殺掉或控制住好呢?還是將他們扔到外圍,給個官職,讓其隨意發展好呢?
宗澤不招人疼,難道不正常嗎?要命的是,他自己從來都沒意識到這些。
這兩個人的造反就此結束,由於這兩人的造反水平實在太差,把叛亂搞得像鬧劇一樣,所以實在沒法總結。但它的意義重大,直接影響了宋朝的歷史進程。
這時,朱勝非什麼話都沒說,而是轉身走回了宮裡。那樣子真像是黃潛善、汪伯彥的接班人,遇見事兒就躲,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和劉光世、張俊等人在岸邊送走皇帝一行人,之後分手,各奔前程,去當他們的外圍積極分子。此時的他們不會想到,命運、機遇會有多麼神奇。
於是,韓世忠被降級了,把觀察使丟了。
事情就壞在這裏。對太監來說,這事很平常,他們幹了很多次,沒啥意外;對王淵來說,這是按勞取酬,他冒著風險送出了人情,這是等價回報,有啥不對?
這些虛的做完,還得來點實的。他得處理掉兩個民憤極大的敗類——黃潛善、汪伯彥。這兩人居然也從江北逃過來了,這在當時的揚州城外的江邊上,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想了很久之後,叛軍一致決定,還是要挾他吧。正巧有個可以要挾他的人在杭州城裡。
唐代小說寫的都是傳奇、熱血、仇殺、信義,就算是情愛,也一定會驚天動地。一個人的腦子裡每天裝著這些,做出來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派來的人叫杜充,相州(今河南安陽)人,嗯,和岳飛是老鄉。此人進士出身,靖康初年時任滄州(今河北滄州)知州。就在這兒,他幹了一件讓建炎集團高興、平民百姓痛恨的事。那時,遼國滅亡不久,燕雲十六州落入金國手裡,奴隸制社會的女真人根本不懂得人口的重要性,他們只知道人多了,吃的就多,還不如少點。
趙構躲在柱子後邊,眼神中充滿疑惑。
進退兩難,沒法收場。
這幫女真、契丹混合組團的騎兵就這樣直奔揚州城去了。從一定角度來看,非常符合突擊、閃電、斬首之類的戰術,他們把一切枝枝杈杈都拋在後邊,包括開封城,直奔趙構和建炎集團。只要把他們拿下了,宋朝的抵抗立即清零。
這段時間里,張浚又創造機會小升了一級,倒霉的人由李綱換成了韓世忠。說來也是韓世忠太倒霉了,他興緻勃勃地到處找女真人單挑或者群毆,正幹得起勁,突然有人告訴他,說他的某個部下把一個當官的扔到水裡淹死了。
比朱勝非稍晚一些,康履得到了一個線報。軍隊里有人來告密,說苗傅、劉正彥兩位將軍即將嘩變,目標是殺王淵,集合地點在天竺寺。康履一聽,心想這還了得,軍隊要脫離領導,好朋友有生命危險。他馬上向皇帝彙報,皇帝緊急召見宰相,宰相出宮去找王淵。
全場獃滯,趙旉是趙構的獨生子,現年不滿三歲,這麼個小孩要當皇帝了?沒等有人反對,苗、劉還有話說。
軍隊在前進,更快的是文件。張浚等人按照勤王的正規流程,給杭州發了一封信。信里說明了這次起兵的性質,同時呼籲趙構複位。
張浚很滿意,皇室都安全,知道他在幹什麼,這兩點足以保證他實施下面的計劃,簡直太理想了。同時,呂頤浩、劉光世已經會師,正向平江趕來。張浚手裡的軍事實力在急速壯大。
此時,他們已經定居,每個人都有住房、工資等一大堆的生活需求。這個時候,太監們和王淵明目張胆地做買賣,把其餘的軍人當死人嗎?
其實誰都知道,這是黃、汪怕了。這二位很清楚自己在這段時間里做了什麼。他們很認真、很縝密、竭盡所能地做著壞事,並不是在無意識或者精神病狀態下乾的,沒法免去責任。他們必須牢牢摁住李綱,不然此人複位,再次清算的話,別人不一定,他倆肯定會粉身碎骨。
可是,下面發生的事,就是沒按照這個邏輯來。
全揚州的人立即行動,背起早就打好的行李,竄上街頭,往城門口擁去。結果,大家很悲劇地發現,城門太小了,而且為什麼會有城牆這種設施存在呢?全城人同一時間往外擠,實在太耽誤事兒了。
歷史證明,這句話有決定性的作用。趙構的命真的很好,他在南渡之後第一時間把朱勝非提到首相的位置上,原本只是把應急品當過渡品用,卻沒想到這是他的急救包,沒這人,歷史絕對會改寫。
在某些程度上,建炎集團這段時間之所以很萎,都是因為這群人本身就很萎,他們是太監。這些人是從前康王府里陪著趙構一起長大的幾位名太監,他們分別是康履、燕珪、高邈、張去為、張旦、陳永錫等人。很沒有來由,這群太監中的小弟弟們覺得自己和梁師成、童貫一樣,應該軍政一把抓。
陷入僵局。同樣僵住了,孟氏沒像趙構那樣要麼硬頂、要麼軟蛋,她有第三條路可走。隆祐太後轉過頭來看首相朱勝非,這時正要大臣作決定,首相為什麼一言不發?
這招兒好不好呢?還真不好說。或許有人會嗤之以鼻,說以韓忠武之節義,怎能為區區一婦人屈膝降賊?哪怕在韓世忠面前殺死梁紅玉,他都不會妥協!
趙構就是不交,這不是一兩個太監的問題,是皇帝的權威在受損,一旦這個也軟了,他就真的萎到底了。
朱勝非急忙向趙構彙報,軍隊里很多人嫉恨王淵,要出事了。趙構這段時間吃夠了軍隊、戰爭的苦,他非常重視此事,立即下令解除王淵的簽發權,讓他只擔著一個虛銜。這樣就能平息軍隊里的怨聲了吧?
這是杜充乾的,在開封城失去兵力之後,他迅速想到了這個應敵之法。得有多麼靈敏的腦子、多麼巨大的決心、多麼歹毒的心腸,才能下這種命令啊。趙佶、趙桓面臨滅國之災時,都沒敢用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