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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英雄的黎明

第十九章 英雄的黎明

箕尾是二十八星宿中的二星,相傳商代武丁帝中興時的名相傅說死後,靈魂騎跨在箕宿、尾宿之間。趙鼎以此自比,覺得自己是宋代的傅說,並且,他一生所為,把南宋搞得很強大。
趙構、秦檜注意到了風俗的巨大作用,兩人在正式場合認真地討論了解決問題的辦法。結論是「……待疆事稍定,當須明政刑,以示勸懲,庶幾不變」。
因為劉豫把壞事做絕了,他派正規軍去挖掘北宋皇陵,號稱「淘沙隊」。這是歷史上僅排在漢末曹操後面的官方挖墳運動。
趙構壓下奏章,不予理會。
秦檜不屑一顧,打發走人了事。
趙構同意了。
到了這一步,趙構終於絕望了。他知道議和暫時沒搞頭了,他將再一次面臨金國騎兵的威脅。
也只有這一個解決辦法了,因為風俗不是一兩天形成的,改變一個民族的性格,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原因就在於民族的內核——所謂的風俗習慣、民族性格上。
沉默在宋紹興九年(公元1139年)年初被打亂。趙構真是個命苦的孩兒,他一心等著和平,等待著久別的老娘,可金國方面傳來的消息居然是政變。金兀朮殺了完顏昌,這個好戰分子終於受不了什麼議和、名分、交換之類的事情了。
以金國詔諭江南事件為背景,胡銓將涉及此事的南宋官員從上至下,從趙構、秦檜到使者王倫,都盡情地批判了一番。他的用語或許沒有方庭實那樣乾脆透徹,但他的要求卻震撼官場。他要求宋廷殺秦檜、王倫以謝天下!
為什麼要爭?要的是「遠離」。只要躲開就好了,爭鬥是要開殺戒、犯嗔戒的……我身為中國人,真是搞不懂老祖宗怎麼會這麼有喜感。
他是北宋的官,為什麼南宋立國這麼多年不見他回國,這期間他在幹什麼,是怎麼生活的?如果赤膽忠心的話,為什麼不在南宋最危險、最需要人的時刻渡江回歸,參与國家建設?這時,眼見宋、金和平有望,他跳出來煽動戰爭,這真的是為宋朝好嗎?
這讓秦檜心驚膽戰,更讓趙構驚慌,他的回憶是完整的,他沒有忘記十幾年前,就在他現在所在的這塊土地上,曾經出現過聲勢浩大的起義,反抗他父親的苛政。眼下,他的作為比他父親惡劣萬倍,他爸只是要漢人的錢,他是要漢人的脊樑!
張九成要給他講道義,他要教張九成怎麼「做人」……張九成進一步了解了眼前這個人的本質,乾脆也別說事情的對錯了,來點真格的。
可秦檜卻不幹活兒了。秦檜很想促成這次議和,可因此導致他喪命的話,他還是不會那麼情願的。現在,舉國沸騰,形成了誰議和誰去死的局面。你是皇帝,你不出面,啥事都讓我扛,這現實嗎?
這連當初的劉豫都不如。劉豫只是金國的「子皇帝」,最起碼還是個皇帝,趙構卻只是金國的臣子,他的身份一降到底。
他說:「……切唯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憂而不可賀,可以訓兵飭士,謹備不虞,而不可以行賞論功,取笑夷狄!」
有過戀愛經歷的人,我是說,有過失敗經歷的人,都知道這有多麼重要。很多女孩兒不是不喜歡你,不認可你,而是被你嚇跑了,對,就是你急吼吼的表白,或者快爆炸了一樣的熱情,把她們嚇跑了。這時,秦檜恰到好處地控制火候,怎能不讓趙構傾心且放心呢?
接著,說「趙丞相乞去矣」,說「趙丞相搬上船矣」。看進程的話,趙鼎已經坐船出了臨安,走在去外地就任的路上。
秦檜像個小夥子一樣去追求女孩兒,一邊主動誠懇地示好,一邊用實際行動讓女孩兒相信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對首相是要扳倒,對皇帝則是誘惑。兩方面要同時動手,精確掌握進度,才有成功的可能。審時度勢,秦檜決定先斬去趙鼎的左膀右臂。
他舉了個例子,說:「就像高麗對我朝一樣。」
一提張浚,趙構立即火冒三丈,他怒吼道:「寧至覆國,不用此人!」嗯,這樣啊,那就放過張浚吧。想來他是主戰的死硬派,看樣子跟趙構風馬牛不相及了。
臨安城裡各大主幹道、顯要地段,出現了大批榜貼,上面寫著:「秦相公是細作!」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秦檜是漢奸。
兩者有一毛錢的關係嗎?李綱自始至終極力抗金,一直到死都沒有半點游移;趙鼎主和,只是不像秦檜那樣啥都答應,有一點點遲疑而已。李綱曾經親歷戰陣,挽救過第一次東京之險,阻止靖康之難的發生;趙鼎做過什麼,他的主要功績之一是第二次上台之後,把國都從建康遷回臨安,宋史的評價是「此舉意義無比重大」,因為他讓趙構安全了。
這麼想就錯了,毫不誇張地說,上面這些事迹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而言,是最重要的,沒有之一,就是最——重——要。
這時,反對的言論從四面八方傳來。有的人直接到臨安城裡找秦檜面談。整個官場除了少數幾個聚在秦檜身邊的無恥之徒,如勾龍如淵之外,其他全都是秦檜的敵人。
前面,我曾經試著歸納了趙構與秦檜之間長達十七年之久的錯綜複雜、難分主僕的關係,做了一個比喻——婚姻。此時,就是這倆人的初戀。
還有什麼理由不開戰?
面對同一場戰爭,為什麼會有截然相反的兩種決策出現?現代戰爭打的是縱深,拼的是消耗,那麼,為什麼巴掌大點的島國敢於向幅員遼闊的大國主動叫板呢?
不,這事非常大,堪稱最大。風俗是由一個民族的日常習慣性思維、習慣性動作組成的,簡單地說,就是一個民族的性格!
九天時間,讓秦檜獲得了皇帝的絕對信任。同一時間,首相趙鼎已經墮入深淵,準確地說,是他自己主動跳了進去。
眼下,不必費心去抓劉大中的什麼弱點,此人的毛病官場皆知,他不孝順父親。這簡直讓秦檜無語,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嘛。找個御史彈劾他,就這麼簡單。結果,劉大中被貶往外地,當了處州(今浙江麗水)知州。
秦檜長出了一口氣,他爽了,對政治犯就是要從重從嚴。可是,偏偏有人又說不,還是他的親信,「只莫睬,半年便冷了。若重行遣,適成孺子之名」。
趙構就這樣幹了,他決定不管官員們怎麼反對,抗議到何種程度,他都要安排接待金國使者的事宜。當然,這些都交給秦檜一個人全權處理。
果然,派去的人到了之後,發現觸目所及一片荒涼。北宋八陵經過金國、劉豫的輪番「照顧」之後,幾乎所有的宮牆、屋牆都倒了,地上地下的建築被破壞殆盡了。其中,宋哲宗的永泰陵最慘,他的屍骨現於天光之下……
趙構呆了,他可以輕鬆地任免某一部門的長官,可三省六部中的四部集體辭職,這讓他沒法承受,這會使國家大半職能瞬間癱瘓。
並且,他們提出一個問題——蓋緣有大底三個在外,他日問某等雲:「爾等為宿衛之臣,如何卻使官家行此禮數?」
試想,如果他的軍隊在北伐中不斷壯大,會是怎樣的局面?
趙構的臉啊……岳飛,你能溫柔些嗎?
趙鼎大怒,只要設宴,必有大批官員作陪,會讓他更加難堪。他道:「議論已不協,何留之有!」接著喝斥船家開船,再不停留。
尹焞抄錄了《禮記·曲禮》中的一句話寄給趙構——《禮》https://read.99csw.com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現在,金國與陛下有父母之仇、兄弟之仇,你不共戴天了嗎?不反兵了嗎?反而要議和。這樣做孝順嗎?有禮嗎?要知道國之大事,無非「禮」、「孝」二字!
他死之後,突然間頌詞如潮。從南宋到現代,從宋朝官方史書到百度搜索,都極力讚揚他為國為民、大公無私、勇於衛國、與姦邪死磕到底的精神。人們對他的評價之一是「與李綱並稱名相」。真是活見鬼了,想歌頌他,隨便!宋朝以黑為白的事多了,比如王安石的悲劇。
這下好了,韓世忠想劫持使者都沒機會了,除非想監守自盜。
奈何漢民族的皇帝、首相併不這麼想。
秦檜氣得發抖,老子當年是狀元好吧,用得著你來上課!怒火上頭,他回了一句:「侍郎知道古時的事,唯獨我秦檜不知道嗎?」
只要還沒人敢這麼說這麼干,秦檜就不怕,完全可以無視軍方的任何意見。
趙構急得焦頭爛額,他一直以來都以老媽的自由、所謂的「孝」道來做擋箭牌,這時根本無從解釋、無法掩飾。他能做的只有沉默,然後迅速罷免尹焞。
趙鼎玩清高、不抵抗,造成了他個人的悲劇,更讓民族一起受害。他根本就不知道政治是什麼。偉人說得好,政治不是請客吃飯,沒有什麼客氣可講!
對此,趙構再一次無奈,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什麼事都沒弄清楚呢,你們瞎鬧什麼?首先是消息來源,比如這個張匯,他可靠嗎?
趙鼎是個接近投降派的議和派,提勇於衛國什麼的,真是讓人嘔吐。另一件事有助於人們看穿這人的本質,那就是他死前所寫的一句詩:「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
趙構氣得滿臉青筋,這都怎麼了?上書……又有人要當陳東!胡銓是吧,真不知他是怎麼混進幹部隊伍的,好,殺了他。
世人皆曰可殺,初入相府的秦檜頂不住了。宋朝的宰執們哪受過這個,一般來說,幾句謠言就會讓他們自動辭職,比如趙鼎那樣的人,那才是愛惜羽毛的君子。這時,輿論到了這種程度,無論如何,他都得寫辭呈。秦檜真的寫了,一邊遞上去,一邊轉頭對親信說:「就讓皇帝殺了我吧,這樣才能平息民怨。」
怎麼辦,需要軍隊介入嗎?可是,自從淮西兵變以後,他最擔心的就是軍隊。剖析心理的話,現在,他兵強馬壯,卻仍然卑躬屈膝,向女真人求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不信任自己的軍隊。
這個世界有個很好玩的現象,越像什麼的,其實就越不是什麼。看大款,個個低調;看高官,每人都面帶微笑;看真正的作家學者,一個個不修邊幅、隨意自然。越是奇裝異服的,越是初入行的小毛蟹。
趙氏宗族的祖墳在河南,從趙匡胤開國時到北宋結束,已經埋了八位皇帝(包括趙大他爸)。這麼多祖宗聚堆,久無音信,趙構無論如何都要派人去探望一下。
這時,面對金國的壓迫,擁有強烈自尊心的漢民族集體反彈,文臣武將空前地團結起來,要求對外強硬,絕不接受屈辱的報價,向仇敵屈服!
這是在京城之外。到臨安之後,趙構要升正殿,拜于張通古腳下,奉表稱臣,接受金國詔書,從此成為女真人的臣子。
這讓趙構一下子輕鬆了。古人真是太可愛了,什麼事情都為後世想到了,真不愧是永遠正確、永遠值得懷念的古人!
最先站出來的是禮部長官。
消息傳來,各將軍都懂了,這是皇帝給的封口費,想收的收下,不想收的也得收下。同時,自己得把嘴嚴嚴地閉住,這是將軍們的封口費,也是皇帝的遮羞費,再說三道四,小心皇帝臉紅心跳受不了……
他是女真人,他要戰爭。縱觀金國歷史,什麼都是用刀槍鐵血搶來的,搞什麼見鬼的議和,統統是敗壞傳統的歪理邪說。
「閑著沒事別搗亂,派什麼兵,小心搞得友邦驚詫。」
此時,目標不應該只限於河南開封一帶,而要北渡黃河,乘機收復河北,進佔燕雲!
以國賊之名殺秦檜。
這種情況到蔡京時被終結。蔡京之所以能在官場洪流中升騰,是因為他做事沒有底線,可以無恥,可以兇狠,可以借題發揮。他把元祐黨人碑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敵手不死,永不收手。可究其根本,一來他是拾人牙慧,在舊瓶老湯間做文章;二來他對皇帝沒辦法,只能、只敢去迎奉趙佶,終生不敢越雷池半步。
歷史證明,秦檜的眼光太准了,下一秒鐘,趙構果然作出了決定:「朕獨委卿。」他真的把議和權只交給了秦檜一個人。
這些在秦檜的政治生涯中都被顛覆了。
另一邊,金國把王倫扣押了。
可秦檜不讓,他說這樣會讓輿論爆炸的,已經有人在說陛下不孝了,這時再殺言事者,就會不孝到太祖皇帝那兒去。
這是南宋當時能出的所有底牌了,把這些軍隊從長江南岸迅速推進到河南諸路,佔領地界要害,才能保住所得的土地。要不然,它們就像沒關上門的保險庫,隨時會招來賊。這本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可趙構做出的批示卻是:
張通古騎在一匹馬上,昂然直入都門。放眼望去,只見大殿前的宋朝官員按班列隊,穿著緋色、綠色、紫色的朝服,腰間配戴著金魚、銀魚。很好,的確是最高規格。
秦檜頓時惱羞成怒,這是史無前例的侮辱!這是自從宋朝立國以來,首相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奇恥大辱。
和平終究會到來。為了實施這個理念,南宋再一次派出使者,去履行議和合同剩下的條款,比如迎接趙構老娘回歸。
上述四大將,外加禁軍統領楊沂中,再加已經退伍的大衙內劉光世,所有的統制、統領、正將、副將各進秩一等。
兩難中,趙構等到了議和事件中,來自文官集團的最強烈的攻擊。這一次,他和秦檜都承受不住了。
同一時間,秦檜更加忙碌,他要做的事太多了。議和只是初步成功。之前,他瞞天過海,把整個南宋官場都當猴耍了,誰不恨他?可以說,他舉國皆敵。可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他決定把事情徹底給了結了。趁著皇帝還需要他、支持他,乾脆把整個官場都據為己有。
派出去的將軍名叫劉錡,率領的軍隊是八字軍。
自從富平之戰後,劉錡的聲望就跌落谷底了。八字軍從剛組建起就是半官方半民間的邊緣軍隊,始終被南宋官場排斥在外,平時的待遇連臨安府的衙役都不如。這時,派這對組合孤軍深入,遠赴河南,真搞不懂宋廷的用意何在。並且,要注意的是,全部兵力只有兩萬。
「……苟非至愚無知,自暴自棄,天奪其魄,心風發狂者,孰肯為此。必且遺臭萬世矣!」
秦檜像是沒聽見一樣,微笑著前來送行。趙鼎理也不理,轉身登船。秦檜偏不放過他,在後面說:「已得聖旨,為相公餞行,何不稍等一會兒?」
岳飛就更不用說了,他在這方面從來沒讓趙構高興過。這時,趙構怕他會變成淮西軍第二,組織一支叛軍發動政變。
直截了當的收賣,開價開到了宰執,這是多麼高的封口費啊。秦檜覺得自己很有誠意了,卻不料曾開臉板得跟塊茶盤似的,問了他一句話:「你說說,這次宋、金議和是什麼樣的體制?」
九九藏書另一邊,文官集團立即識破了秦檜的意圖,不敢單打獨鬥了,想組團群毆嗎?開玩笑,想都別想。這一次,由兵部侍郎兼吏部尚書張燾帶頭,合兵部、吏部、刑部、禮部之力,集體上書反對。秦檜不按幹部考勤制度陞官,建立私人小集團,他居心叵測,破壞制度!
皇帝可以不回答。
這還沒完,國家幹部基地、館閣方面的人也站出來發言。胡珵、朱松(這是未來的朱聖人他爹)、張擴、凌景夏、常明、范如圭等人聯名上書,哪怕不要前程,也要彈劾秦檜。這些人的文字里,以范如圭的話最為犀利,他單獨寫了封信給秦檜。
趙構更火了,說:「王倫本奉使,至此亦持兩端。秦檜素主此議,今亦來求去。去則無害。他日,金人只來求朕,豈來求他秦檜。」
「當罪惡滋生時,助紂為虐和漠然置之都是錯的!」
真知灼見啊,秦檜一下子明白過來了。胡銓不必去那麼遠的地方了,改為去廣州管理鹽倉。如此這般,文官集團的對抗愈演愈烈,金使也離臨安越來越近了。
這些謠言傳進了皇宮。當秦檜確信趙構知道之後,才開始主動和他說話。秦檜首先強調,自己堅決擁護議和,可其他大臣卻首鼠兩端、左右觀望,這種千載難逢的良機,再猶豫下去就會錯過。為了議和大事,他請求皇帝把任務只交給他一個人,不許任何大臣干預。
結果,趙構就鬱悶了,他一個人獃獃地坐在皇位上,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這幫士大夫真無恥,想當初朕在明州(今浙江寧波)下海逃難時,朕就算下跪一百次,他們也不見得反對!」
因此,要嘉獎你們。
官場流氓是欺負別人時的做派。而被人欺負,陷入困境時,官場無賴才能逢凶化吉。無賴們像一團爛泥一樣,隨便你怎麼樣,躺倒挨錘隨你砸,只要你不敢真的下死手捶死我,那我就贏了。
趙構頭暈目眩,一下子失去了表達能力。他的孝字型大小招牌突然倒塌了,以和平換老娘,這個借口沒法變得更可笑了。他的老娘比他祖宗八代都重要?現在的事實是,他那貨真價實的八輩祖宗在向他發問,這事兒怎麼辦,他到底要孝順誰?
風起雲湧、無比動蕩的宋紹興十年(公元1140年)之初,岳飛被死死地摁在鄂州,沒有半點自由。
秦檜就敢做出來,而趙構很欣賞。
那好吧,既然曾經無恥,那就一路無恥吧。
岳飛說話了。
金國使者張通古的頭銜是詔諭江南使。也就是說,南宋根本不是國,而是江南;這次的文書不是國書,而是對下位者的詔書。
連備戰都不應該!
那個小得不起眼的按鈕,就是風俗。
周圍一片沉默。
噩夢才剛剛開始,接任的禮部侍郎名叫曾開,這人上任之後沒去辦公室,直接就來找秦檜了。秦檜察顏觀色,再一次搶先開口。這一次,他面帶微笑,語氣舒緩,說:「主上把宰執的位子留給了你。」
這都預示著什麼?
前首相李綱的上書引發了第一次反抗高潮。他在奏章里寫道:「……自古夷狄陵侮中國,未有若斯之甚者……今陛下藉祖宗兩百年之基業,縱使未能恢復土宇,豈可不自愛重,而怖懼屈服,以貽天下後世之譏議哉!陛下縱自輕,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後世史冊何?」
他家的祖墳。
在宋朝,當首相必須完美無缺,哪怕前一晚喝多了,第二天早朝時稍微失態,都得引咎辭職。更何況,他主導國策失誤,使皇帝蒙羞,讓國家降格。
這時是宋紹興十年(公元1140年)年初。
因為同樣是流放,胡銓能一直挺到秦檜死!如果說趙鼎的一生還有什麼警示後人的東西的話,那就是他的可悲下場。
趙構同意。
王倫以最快的速度上書示警,建議趙構「乞令張俊守東京,韓世忠守南京,岳飛守西京,吳玠守長安,張浚建督府,盡護諸將」。
人至賤則無敵,人無恥則無礙。秦檜想到的辦法,放在任何國家、任何朝代都是無法想象的,可它偏偏就出現在了最講禮儀規則的宋朝!
「陛下縱未能率勵諸將,克複神州,尚可保守江左,何遽欲屈膝于虜乎?陛下縱忍為此,其如中國何?其如先王之禮乎?其如百姓之心乎?」
秦檜很高興,終於等急了吧,這樣才好辦事。於此無可奈何之際,秦檜說出來的辦法,趙構才會不打折扣地採納。
可文臣集團的怒火是他所無法平息的。有宋一代,從趙匡胤開國時就一直作養的文臣們,代代相傳,耿直敢言,這是經歷了靖康之禍后也沒有改變的傳統。
秦檜還是搖頭,說:「古人云『事不過三』,兩次不足以定大事,請陛下再靜心細思三天。」
於是,安靜。王倫本就是金國、南宋兩邊跑的人,這時讓他在異地拘停一段時間,沒關係,他會適應的。這件事就此揭過,另有一件急事逼著趙構必須緊急處理。
吳玠沒說,張俊沒說。韓世忠很忙,他真的派人到楚州淮陰縣洪澤鎮(今江蘇清江市西南)堵金國使者去了。可惜,他的部下郝卞向淮東轉運副使胡紡告密,消息走漏,金使臨時改道,去了張俊的防區,從此安全周到,一路回國。
「當罪惡滋生時,同流合污和漠然視之都是錯的。」
卻不知這些人都是秦檜的親信假扮的。
繼跪接敵國詔書之後,他又堅決不辭職,成了宋朝歷史上的又一個大亮點!
而有了瑕疵,必須辭職。
可為啥把李綱給牽扯上呢?
風俗是什麼?在傳統觀念里,大家對之很輕視。所謂風俗習慣,不就是大家每時每刻都在做的、不自知的一些小動作而已嘛。
趙鼎之後是呂頤浩,再之後是李綱。這兩位秉性剛烈的前首相被秦檜隔離在臨安城外。李綱不去說了,他永遠都沒有靠近趙構;而呂頤浩哪怕進了臨安城,病得快死了,挺在宮外整整七天,都沒能見到趙構一面。呂頤浩在半年之後就去世了。李綱的時間還要長些,他有幸親眼目睹了一些他所堅持的東西。我相信,李綱死時有當年伍子胥的心情。
三天後,兩人再見面,趙構重申他的決定沒變,一切只交給秦檜一個人去處理。可秦檜再一次拒絕了他,他說:「您的心真的靜下來了嗎?真的確信自己要什麼了嗎?此事重大,為了事後永不後悔,請您再思考三天,然後再作決定。」
四位宰執中,王庶排在最末,他崇尚氣節,已經被排除在外。秦檜位居第二。下面是參知政事劉大中,關鍵就在這個人的身上,他時刻與趙鼎同進退,要不是這樣,在宋朝的制度下,哪怕是首相也很難說一不二。於是,一切從劉大中開始。
快的話……前北宋官員張匯隱居北方,他夜渡黃河趕到臨安,建議南宋,「王師先渡河,勝負之機,在於渡河之先後耳」。
秦檜先是把他們區別對待。
宰相禮絕百僚,唐代以前,皇帝之下的任何官員見到宰相都必須施以跪禮。宰相是真正的位極人臣,達于巔峰。別說是教某個官員做人,就是做出再出格的事也不為過。所以,秦檜剛才的話符合身份,可張九成偏偏無視、譏諷,這讓秦檜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到天涯海角之後,趙鼎絕望了,他對兒子說,秦檜一定會弄死他的,他不死,就會拖累家人。於是,趙鼎絕食,直至餓死。
南宋官場再一次震動,扣read.99csw.com留使者是對一個國家的巨大挑釁,無論是當年北宋開國時對南唐,還是靖康之變前金國對北宋,這種事基本都沒發生過。
在北方,完顏宗弼有點哭笑不得。他實在搞不懂,是趙構的大腦太喜感了,還是他本人的鐵血本質的濃度不夠。他都殺得本族人血流成河了,趙構還在搞什麼和平進行時啊!那好吧,繼續扣押南宋使者,看看是南宋的使者多,還是俺金國的牢房多。
這些都是后話,擺在趙構眼前的是另一道選擇題。他是要和平呢,還是開戰呢,或者等待呢。金國內訌,百事待定,這對宋朝來說絕對是個天賜良機。慢一點的話,可以派岳飛、韓世忠等部隊開赴河南,佔據各處要害地段,等待機遇。
以和平之心等待金國的友善,哪怕對方曾經很野蠻,正在返祖,也決不動搖。相信女真人總會有醒悟的那一天。
這篇討伐投降賣國主義的檄文一問世,立即傳頌四方。宜興有位名叫吳師古的進士出資刻板印行,讓它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全國。
趙鼎走了,他的離開很有中國特色。在中國,從古到今,從官場到民間,都有一種耐人尋味的現象,比如總有人說,某某是個陰謀家,是個壞人,讓他去壞吧,我離他遠遠的,讓他盡情去壞好了!
可這時,風俗的力量正排山倒海一樣向他們壓來!文官集團繼續行動,這一次站出來的人沒有之前那人的脾氣好。聽一聽監察御史方庭實所說的話:
是金國的末日,還是他趙構的死期?
時光飛逝,很快,宋紹興九年(公元1139年)到了。這年三月,金國真的把開封城、河南等地空了出來,允許南宋官方進駐了。
趙鼎滿臉倨傲,說:「去就在樞密,鼎豈敢與!」秦檜是樞密使,行右相權,這是在當面指責秦檜搞小動作,陰謀害人。
第二任禮部侍郎迅速被罷免。第三任禮部侍郎名叫尹焞。尹侍郎的來頭很大,是北宋聖人程頤的入室弟子。大概是趙構等人覺得程聖人的門下一定會尊王守法,與皇帝步調一致吧。事實證明,他錯得很離譜。程聖人縱有千般古板萬般討厭,說不出的不近人情,也從來沒有教學生當賣國賊!
據說女真人和劉豫很多次想對永昌陵下手,帶齊了家什兒想去挖,可偏偏找不到墳在哪兒。這事怪了,平地找不著,那麼登山向下望去,總能定位了吧。是的,站在附近的山上往下看,永昌陵目標明顯,可下山之後,這些人照樣變成了路痴,說啥都找不著。
當危機、考驗來臨時,全民族都得勇敢面對,敢於迎戰,才能按發射鈕。這樣,才能萬炮齊鳴,使敵人灰飛煙滅、屍骨成堆。
議和失敗,很難說,最痛苦的人是趙構還是秦檜。不過,最彷徨失落、惶惶不可終日的人,肯定非秦檜莫屬。他怕死了。
能相信嗎?國家最高權力核心居然自我造假,騙人騙到了自己頭上!中華自古以來,何曾發生過這樣的醜聞?翻遍世界歷史,誰曾經這樣拙劣無恥過?
韓世忠要求單騎入京,當面陳述。趙構終於回話了,要他老實待在駐地,不許移動,並且預先給了他一個任務,金國使者回國時,由韓世忠部派軍隊護送。
一時間,朝野振奮,尤其是軍方,岳飛、韓世忠等人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們紛紛上書要求立即向北方挺進。
趙構迅速向岳飛、韓世忠、張俊、吳玠等各戰區司令發去公文,說他已於某月某日得到金國詔書,裡邊沒有一點過分的要求,只是把河南諸路還回來了。這都是首相經辦的,我並沒有參与。之所以能獲得這些好處,都是因為愛卿等忠勇護國。
是誰搞的?
兩人分開,各不相擾。三天之後,他們又見面了。趙構議和的心更加堅定了,他重申對秦檜的支持,議和之心決不動搖。
縱觀南、北兩宋官場,政治鬥爭不計其數。透過現象看本質,我認為秦檜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他之前,宋朝高官之間的傾軋很有所謂的風度。就像歐洲貴族很注重禮節,互相扔出白手套,就意味著決鬥一樣,宋朝的宰執們互相交流時,只要聲音稍微高一些,都被視為瑕疵。
秦檜獨相之後不久,金國使者來了,應南宋皇帝的要求,他帶來了議和的具體條款。
曾開頓時就怒了,這是當面騙人。高麗對宋朝一向稱臣,可兩者不接壤,宋朝想控制也沒辦法,這和金國、南宋的關係能比嗎?稍加一句,曾開之前是在直學士院上班的,很有學問。他當場引經據典駁斥秦首相,從古人的正義正理開始上課。
於是,他把完顏昌之流全砍了。這是金國歷史上第一次皇族大流血。金兀朮不會想到他開了一個什麼樣的先河。這種野蠻人只相信手裡的屠刀,認定誰的刀快心狠,誰就會使金國繁榮昌盛。歷史會證明,他是多麼的淺薄可笑,沒知識的人只會讓悲劇重演。
說這話時,表情是激昂的,聲音是顫抖的,彷彿自己的姿態很高、境界很高,不會與他同流合污,甚至不屑與之爭鬥。
這些官員強烈抗議,要求趙構立即對金國開戰。開戰……趙構很無奈,當此形勢空前大好之時,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存在呢?
三個大的,是指在外的三大將。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這三位禁軍大統領其實很怯懦,是非常合格的趙構式臣子。他們提出的這兩條,與其說是為難秦檜,還不如說是提早給自己安排後路。潛在的危險,我都提前告訴你了,出了事不要怪我啊。
更何況,戀愛中的小夥子也不要太慷慨,什麼都答應,這樣做,只會讓女孩兒不在乎你。這時,秦檜還不能讓趙構覺得萬事無憂。
事實也是這樣,如果沒有趙佶所做的一系列蠢事,怎會有靖康之變?如果沒有無厘頭的耶律延禧,遼國怎麼會滅亡?所謂的金國怎麼會出現?
王倫是議和使者、交割地界使者,是主戰派的眼中釘。胡銓就曾上書把他和秦檜相提並論,主張一起砍頭。可這時,目睹了金人的舉動之後,王倫不安了。他看到金軍把黃河上的所有渡船都劃到北岸,保持著隨時渡河的狀態,並且佔據了河中府(今山西永濟西)跨黃河到同州(今陝西大荔)的大橋。
這時,趙鼎不爭的結果是秦檜獨相。
秦、趙兩人,求名者得名,求利者得利,堪稱各得其所。
想叩拜,做夢!
眼下,踩住秦檜夢想之翼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帝國首相趙鼎,一個萬人之上的皇帝趙構。這是南宋目前最有權勢的兩個人,要怎樣扳倒他們呢?
消息傳來,趙構欣慰得意,這是他的勝利,是他政治成功的標誌。他向臣民們誇耀之餘,選擇性地屏蔽了王倫的另一份報告。
之後,臨安城裡謠言四起,都是關於首相趙鼎的。先是說御史們開會,決定只彈劾劉大中,不動趙鼎。當然,這不是說趙首相過於完美,無可彈劾,而是要給首相大人一個面子。
相反,趙匡胤也好,完顏阿骨打也罷,處於上位者的位置時,都保持著非常豁達的風度。
趙鼎死於宋紹興十七年(公元1147年)。也就是說,在秦檜的打壓下,他一共挺了九年。這九年裡,他被一路發配,從泉州、興化軍、漳州、潮州,一直到了大陸的最南端——海南島吉陽軍。
這些條款迅速傳遍江南,整個漢人族群憤怒了。江南重鎮平江府(今江蘇蘇州read.99csw.com市)知府帶頭拒絕接待金國使者。
趙鼎在後世評價里有名相一說。所謂名相,必然富才學尚氣節,是個倜儻不群的君子,在權力與風度之間,一定會放棄前者,選擇後者。
秦檜被氣瘋了,急火攻心,再也沒法保留所謂的面具與體統了。他公開聲稱,這是陛下決定的,你高尚,可以「自取大名而去」,我秦檜只想成就國家大事而已!
秦檜賭他一定需要幫手,一個不惜發動國內戰爭去議和的人。
張九成說:「未有枉己而能直人。」沒聽說過對自己放縱、變成姦邪的人,還有資格去教別人怎樣。你都是個壞蛋了,還想對我說三道四,你配嗎?
可這一回,城門失火,連最聽話的禁衛軍都打上門來了。
探望之前,每個人心裏的預感都很不好。以女真人對趙宋皇族活人的態度來看,已經死了的各位就很難保持什麼尊嚴了。
討伐秦檜的聲浪達到了最高峰。
因為它涉及風俗。
金國以臣奴之禮壓江南,正屬於禮部的職權範圍。禮部侍郎兼侍講張九成先去見了趙構,很平和地提出了反對意見;轉身去找秦檜時,立即變得冷若冰霜。秦檜很機敏,眼見形勢不對,馬上搶先開口,他說,這個當官做人嘛,應該「優遊委曲」,才能對國家有益處。
下一個是前首相趙鼎,必須將這個人打壓到死!
一個小小的禮部成了秦檜的夢魘,揮不去繞不開。秦檜無奈、懊喪之餘找到了問題的關鍵,他的實力有短板。他得形成一個更大的權力集團才成。目前這樣事出突然,他在高層中只有敵人沒有幫手,簡直舉步維艱。為此,他擬了一份名單,有勾龍如淵、施廷臣、莫將、沈該等親信,並提交給趙構,請他立即將這些人安插在重要部門。
等議和的事辦成了,再秋後算賬,以政府的法令懲戒說事。
偏偏在中國傳播最廣、最有影響力的兩種思想學派——儒家和佛教,對壞人、壞現象的處理方法就是不與之爭。儒家的君子恪守「君子難進易退」、「夫不爭是為爭,爭是不爭」等高深到不能隨意解釋的教條;佛家更徹底,爭?壞人壞事?
所以,趙構對這件事的處理決定是,給予韓世忠口頭警告處分,定性為「世忠武人,不識大體」,責令他端正態度,認真反思,以免下次再犯。至於對金國近期變化的應對嘛,他們變他們的,中華的傳統是以不變應萬變。
他們威脅說,一旦皇帝以臣禮受詔書,天下軍民不服,因此而鬧事的話,他們三衙軍沒有把握能平息暴亂。
說到底,軍方給趙構的壓力很小,因為到這時為止,還沒有軍人敢跳出來對他怒吼:「你爸受罪是罪有應得,你哥受罪是咎由自取。你為了你媽一個人的自由,就讓整個民族當孫子,你腦子進水了啊。老子不服,反了!」
臨安禁軍三衙長官,即殿前司公事楊沂中、侍衛馬軍司公事解潛、侍衛步軍司公事韓世良(韓世忠兄)一起去都堂找首相秦檜,以及首相的大爪牙御史中丞勾龍如淵。
趙構同意了,下令特事特辦,馬上實施。
岳飛如此,韓世忠也是這樣,可以說,整個南宋的前沿陣地一片寂靜。
這是多麼強烈、獨立的思想,敢於正式地、公開地對皇帝宣講,千年以後讀之,也不禁拍案而起,對方庭實起敬。試問之後的元、明、清三朝,明朝除外,另外兩朝有沒有這樣的言論?有沒有這樣的反抗精神?那時,中華民族的風俗怎麼了?
如果這些人陞官,我們就立即辭職。
趙鼎把自己比作傅說,把自己比作山河,只能顯得自己淺薄無聊。他沒像傅說那樣中興過國家,更沒有任何輝煌事迹來激勵後人、彰顯氣節。甚至,連他的死,都是懦弱的。
先是軍方站了出來。這一次,韓世忠忍無可忍,率先發言。他自己還不會寫字,由幕僚代筆,連寫了十幾封奏章。他認為在這件事上,南宋皇帝受辱之甚,已經無以復加。當此主辱臣死之際,他強烈要求立即開戰。他再次強調,他要去最緊要的陣地。
再次活見鬼,那時發生了淮西兵變,酈瓊帶人投靠劉豫,什麼事都發生在長江北岸,跟南岸有什麼關係?南宋所面臨的最大危險也只是空虛。而遷都臨安,是戰略上的後退。從那一刻起,南宋朝廷就選擇了以議和為主的執政方針。
張通古每到一處州縣,必坐于公堂正中,南宋官吏陪坐末席,以迎天子詔書之禮與之相見。也就是說,南宋的官吏們得向他跪拜叩首。他受禮之後還要宣稱,金國本身不想搞什麼和談,是南宋使者「百拜懇告」,所以,他不得已才來的。
讀史每到此處,我都為秦檜叫好。拋開善惡忠奸,單以才華而論,此時的秦檜是個天才。他牢牢地抓住了趙構的心理,一個沒有安全感、不惜一切代價去講和的人,怕的是什麼,就是上當受騙,就是喪失他一直追求而不可得的安全感。
韓世忠的態度最懇切,他再次重申,要去戰爭的最關鍵處駐軍。
不管怎樣,這也算是安內了。至於攘外,在金國肯定出兵河南的情況下,趙構終於下旨派兵過江駐防,只是派去的軍隊讓人很困惑。
可是辭職……那就死定了!走到這一步,他舉世成仇,每一個漢人都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他怎麼敢失去權力。哪怕僅僅是為了生存,他都要牢牢抓緊權柄。
秦檜卻立即反對他說:「您的信任讓我感動且惶恐,可這麼快就作出決定,肯定不成熟。現在,我請您靜下心來,仔細思考三天。如果三天後您還是這樣決定,那時我們開始實行也不晚。」
到底是自傲,還是膽怯,先不予以考慮,光是這種行為,就讓人發抖。為什麼不爭呢?為什麼要躲開呢?難道他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真理存在嗎?
探陵使回臨安之後,深感難堪,沒法向趙構述職。他講了一大堆的官方話之後,趙構實在忍不住了,就問皇陵到底怎樣了?
至此,趙構對秦檜的看法完全變了。如果說這時的趙九弟是一個經過風浪、閱盡世情的熟|女,覺得世間所有男人都無法迷惑她的話,那麼秦檜已經成功地繞過了這一雷區,在她的心裏深深地種下了一粒信任的種子,讓她覺得他是一個既可信賴又能掌控的男人。
趙鼎離京那天,兩人的表現達到了極致。秦檜得了便宜還賣乖,拉著王庶去送行。王庶滿心悲凄,他很清楚,隨著趙鼎的離開,南宋連表面上的一點體面都沒有了。王庶說:「公欲去,早為庶言。」你倒是早點告訴我啊。
趙構深吸了一口氣,他忍!他下令將胡銓發配得遠遠的,儘可能地遠,到嶺南昭州(今廣西平樂)去。立即起行,哪怕他的小老婆有孕在身,也不得耽誤。
唯一的好消息是宋太祖趙匡胤的永昌陵是完好的。
以河南幅員之廣褒,區區兩萬人不過是一小撮胡椒面,撒進那麼大一鍋湯里,立刻就消失不見了。這就是三百年的兩宋歷史中,最動蕩不定、壯懷激烈、屈辱難當,又光耀後世的戰爭之年的開始。
三天之後,張通古帶著南宋的第一批歲貢——五十萬兩白銀回國了。陪同他的人有南宋的各項專責使者,比如奉表報謝使韓肖胄、副使錢愐,迎護梓宮、奉還兩宮、交割地界使王倫,副使藍公佐,這些人負責為宋朝帶回議和所得。
自己辭職會好看些。
能不能帶回來,帶回來多少https://read•99csw•com,趙構並不那麼計較,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老媽回來就好,大哥的歸來就兩說了。可是,仍然要作準備,他得給他們修宮殿。另外,有更加重要的工作要迅速展開,他身為南宋皇帝,得向部下解釋一下剛剛都發生了什麼。
轉眼到了宋紹興八年(公元1138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黎明時分,宋朝首相秦檜率領宰執大臣來到使館,向金使張通古跪拜,之後用皇帝的玉輅載著金國詔書,向臨安皇宮進發。
以上這些事、這些人,大家以為怎樣?是不是覺得沒什麼,只是一些文人之間的口舌之爭,不見血、不砍頭的,沒啥大不了的。罵得再狠,也不見秦檜掉一根頭髮,中華得半分好處。
這是正面的、不留餘地的指斥,是赤|裸裸的打臉。這些話迅速傳遍天下,盡人皆知。每個人都在想,趙構會怎樣回答呢?難道他會直接承認,他就是怯懦,就是「不自愛重」,就是不顧一切地要求女真人饒命?不,大家都忘了皇帝的特權。
探陵使回答:「萬世不可忘此賊!」
秦檜的親信之一給事中樓炤翻書翻到了寶,在《禮記·喪服四制》和《尚書·無逸》中找到了這樣一句話:「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也就是說,在三年的時間里,在工作層面上,趙構可不出面。
如此云云,皇帝適時出面,做出了正面肯定,秦檜職務不變,仍然是帝國首相。消息傳出,舉國大嘩,秦檜真是太特殊了,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宋朝之最。
說我不稱職?可以,我辭職。這就是當時一省之長的舉措。隨後,一場空前強烈的官場風暴席捲南宋。
想法很好,可惜的是,秦檜還真有辦法。
同志們啊,你們要頭腦清醒地考慮問題,不要被人輕易蠱惑。並且,回到宏觀角度上來,這時,金國對宋的政策改變了嗎?沒有。所以,由宋朝挑起戰爭是錯誤的、沒必要的、不合時宜的。
面對漫天飛舞、愈演愈烈的謠言,趙鼎和他的幕僚都覺得保持尊嚴的唯一辦法就是辭職。於是,他就辭職了。時間上與秦檜的得寵配合得天衣無縫,正好是趙構答應秦檜獨相的時候。
很好,他找到了借口。趙構也找到了理由,走正常程序罷免了禮部侍郎大人。
方庭實的話讓趙構震驚,終於有人敢不買他的賬,蔑視他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了。下面會發生什麼事?苗、劉之變的陰影再次籠罩了他。沒等他做出反應,更強烈的動蕩又開始了。
當天,金國使者騎馬直上金殿,向南宋皇帝趙構大聲宣讀金國詔書。趙構靜靜地聽完,從這一刻起,他和他的子民成了金國的臣屬。
秦檜笑呵呵地道:「檜是好意。」邊笑邊喝斥手下撤了宴席。
李綱的指斥石沉大海,掉進皇宮裡,連個浪花都沒濺起來。以往這招的確百戰百勝,哪個臣子也沒法指著趙構的鼻子問他為啥不回復。
否則,那些了不得的素質,那座設施齊全、超級恐怖的火炮陣地,就只是一堆擺設而已。如果覺得上面說得很抽象或者誇大的話,去參照一下近百年以來中國與日本的關係、英法百年戰爭記錄,都會得到佐證。小小的島國憑什麼欺侮比之龐大、富饒不知多少倍的大國?
尹焞不屑與秦檜說話,他要找的人是皇帝趙構。
胡銓寫了一份奏章,字數不多,共一千兩百四十個。與當時動輒萬言以上的文章相比,實在很不起眼,但要看他寫的是什麼。
胡銓,字邦衡,廬陵(今江西吉安)人。非科班出身,因賢良方正被推薦,躋身官場,時任樞密院編修官。這是個沒有多少實權的位置,相當於國防部里的一個小科員。
女真皇族以後會不斷地自我屠殺,直到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趙構忍無可忍,可還是用盡全力忍受了下去。不管怎樣,和平至上!於是,宋廷在一片吵嚷之後再次歸於沉默。
秦檜信奉一個原則——社會是由人組成的,而是人就會有弱點。控制了一個人的弱點,就等於控制了這個人;控制了所有人的弱點,就等於控制了所有人,進而控制了整個社會。
這是在冒險,賭的就是趙構的心理。眼看著議和的曙光就要出現了,好日子在向他招手。他已經家破人亡,提心弔膽、顛沛流離了很多年。這時,偏偏手下人或赤|裸裸的反對,或陽奉陰違有私心。趙構會怎麼想,他最盼望的是什麼?
秦檜很鬱悶,這人怎麼比張九成還直接。體制,這是問兩國之間的名分問題。秦檜想了想,沒必要瞞,也瞞不住。
他先找金使張通古商量,說讓宋朝的皇帝給他下跪顯然不那麼現實,由首相代替怎麼樣?不知道張通古當時是啥表情,不過想來想去,他還是答應了。
秦檜作出這個決定,開始為相權奔忙。他指揮親信多方造勢,讓官方承認議和是不變的國策,只是中間出了點小插曲而已。國策大政的方向是不變的,並且,在特殊時期,秦首相仍然是國家的第一選擇,他必將帶領宋朝走出困境……
先是張浚。這人強悍,至少表面強悍,雖然已經倒了,可官場浮沉,誰敢說他不會東山再起?為此,秦檜派人去試探趙構,問他是否還喜歡張浚。
辦法就是把所有敵人都幹掉。
有人會說,大仁則無懼,大智則無缺,總會有無弱點可抓的時候……真的沒有嗎?呵呵,好,那就「莫須有」吧。
這樣不行。趙構非常無奈,此情此景,只有開啟官場「第二形態」,才能應付的了。那就是——官場無賴。誰都知道,為官之道千奇百怪,有一種人通常被形容成「官場流氓」,因為他們不講道理,倚勢欺人。可那太初級了。
「天下者,中國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萬姓、三軍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
這或許是個美好的傳說,附帶著對趙匡胤的敬意,對趙光義之後所有北宋皇帝的抱怨。畢竟,他們這樣或那樣,把一個堂堂大宋帝國搞到了如此悲慘的境地。確實可恨,亦可悲可憫。至於皇陵被破壞的真相,是不會有任何僥倖可言的。
嘔吐,這就是趙鼎的本質。
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再次強調議和的事情由秦檜一個人全權處理,任何人不得干涉,不得陽奉陰違找麻煩。是嗎?文官集團有自己的打算。金國使者的要求很明確,要南宋朝廷在正式場合接受詔書。那麼,俺們百官就是不上班,這樣不算違法吧。看陛下、首相們有啥辦法。
從地理位置上看,距離舊都開封最近的無疑是鄂州方面的岳飛。按兵力戰績排名的話,也非他莫屬。可岳飛自始至終安靜地待在原地,一直未動,哪怕南宋派去開封探望祖陵的使者從他的轄區路過,他申請帶兵護送,也被勒令別動。
在這種力度下,有什麼能倖免的呢?
半點都不勉強她。
被曾開抓個正著,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這時,秦檜、趙構所看到的就是漢民族雖然大受欺侮,但沒有摧眉折腰的整體性格。漢民族仍然從心底里認定自己是優等人種,是發達、文明、富裕、勇武的代名詞。女真人也好,從前的契丹人也罷,都只是乘虛而入,在漢民族自我墮落時,撿了一個大便宜而已。
一個民族地大物博又怎樣?歷史悠久又怎樣?出產豐富,男性強壯,女性漂亮,兒童聰明,各種優秀品質集於一體又怎樣?這一切都相當於一座超級恐怖的火炮陣地。什麼都齊全,可缺少發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