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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掛在城牆上滴血的人頭

一四四、掛在城牆上滴血的人頭

齊邦援說:「二十年的奮鬥將我父親由三十歲推入五十歲,理想的幻滅成了滿盈的淚庫。」淚庫里有「巨大的憾恨,深深的傷痛」,雖然「五十歲以後安居台灣」,活到八十八歲,但他午夜夢回,內心不無痛苦。他的女兒在訪問康寧祥時回憶:
為什麼我說齊世英是樣板人物?因為他闔不上眼、繳不了卷。他跟我來往一段后,疏遠了我,我入獄、我出獄,他都躲著我、一躲十七年。我想,重要的原read•99csw•com因是他在李敖身上看到什麼令他不安的,李敖老是捏他一把,使他更難自欺與自解。無獨有偶的,他死後二十二年,二零零九年七月,我收到「寄贈李敖鄉弟」的一本書——《巨流河》,他的女兒寫給我:「我們來自同一片鄉土,有同樣的憤怒,卻用不同的方式表現。」「盼望你讀此書後賜寄數語」。一年多過去了,我沒有寫一行字給她。
他真正要說的是我們那麼大九*九*藏*書的土地和人民的命運,就是給少數幾個人錯誤的決策所斷送的。而且到後來,死活不管。他從前允諾那些地下工作者的孤兒寡婦,等到國軍反攻,什麼都好。他曾向中國銀行要三百萬救急,給那些孤兒寡婦初期的安撫金,結果因為他不在其位,上面只給了二十萬,一人一杯茶嘛!結果當年的孤兒寡婦罵我父親,說他言而無信。為什麼我說他端起酒杯掉眼淚?倒不是為自己,而是覺得對不https://read•99csw•com起那些孤兒寡婦。勞而無功,而又無可奈何。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東北全部淪陷,我父親致電地下抗日同志,要他們設法出來,留在中共統治里沒法活下去,結果大部分同志還是出不來。原因是,一則,出來以後往哪裡走?怎麼生活?二則,九一八事變以後大家在外逃難十四年,備嘗無家之苦,好不容易回家去,不願再度漂泊,從前東北人一過黃河就覺得離家太遠,過長江在觀念上好像一輩https://read.99csw.com子都回不來了。三則,偏遠地區沒有南飛的交通工具,他們即使興起意願,亦插翅難飛。這些人留在家鄉,遭遇如何?在訊息全斷之前,有人寫信來,說:「我們半生出生入死為復國,你當年鼓勵我們,有中國就有我們,如今棄我們不顧,你們心安嗎?」
我父親隨中央先到廣州,又回重慶參加立法院院會。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在重慶開了一次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議,會後備了兩桌飯,吃飯時大家https://read•99csw•com心情非常沉重,有散夥的感覺,次日搭上最後飛機飛到台灣。初來台灣時,肺部長瘤住院,手術后一夜自噩夢驚醒,夢中看見掛在城牆上滴血的人頭張口問他:「誰照顧我的老婆孩子呢?」
那次晚餐,齊世英坐在我面前,他的一生,對我一擁而上,他向我細訴蔣介石怨他「逼反張學良」的細節,他一一自辯。不過,我關心的毋寧不在這裏。我關心的,是他難以自辯的部分。多年以後,他的女兒齊邦媛在《巨流河》里,無意中泄漏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