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九章

第九章

不是,是今年的三月份,我剛想糾正,聲音卻在喉頭哽住了。因為我感到就算我告訴他實話,每一個人——包括由希子在內——都不會高興的。
「坦白說,當得知那孩子懷孕時,我們就曾為了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而翻箱倒櫃,可一無所獲。找到的只有一本簡陋的擺滿棒球部成員照片的相冊。因為她是部長,所以有這些照片也不足為奇,於是當時我們就漫不經心地跳過去了。不過當今天得知對方是你之後,我們再次翻開那本相冊一看,發現明顯那些照片里拍到你的最多。我們這些家長真笨,不告訴我們答案我們根本無法看穿女兒的心思。」
「但事實上我們猜想不會有人前來自首,因為這麼做需要相當大的覺悟和勇氣。只要瞞著不說,就可以矇混過關的幾率也很高,而說實話則需要背負極大的風險。可你做到了,正因為我清楚你下此決心之前所做過怎樣的心理鬥爭,所以才認為你的舉動值得讚揚。由希子能認識你這樣的青年作男朋友,真是令我非常慶幸。」
「我只是略有耳聞,好像教導處的老師當時也在場。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嗯,我回答。
每到達一輛電車,車站前總會有大量下班回家的人蜂擁而出。即便如此,他們並未亂作一團,而是在幾分鐘之後就散去了。有徒步走回去的人,也有需要繼續乘坐巴士的人。當然,也有走進咖啡店或書店的人。然而就我所見,幾乎沒有人走進在鱗次櫛比的商店中裝著格外耀眼霓虹燈的彈球店。因為那些店的內外部都有隔板擋著。
她母親一聲不吭,儘管她面容慈祥,但從我自報家門的那一刻起,她的表情就開始僵硬起來,可能是對此早有預料。
宮前先生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超乎他預期地深深刺痛了我的心。那是表明由希子對我的感情之深的又一個佐證。
但是,他接著說,「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們依然無法原諒你的心情。由希子是我和內人的掌上明珠,所有造成那孩子死亡的我們read•99csw•com都會視為仇人。可能你會覺得事故發生與自己沒有直接聯繫,不,客觀上說的確如此。然而由希子死後,我與內人一邊哭一邊所說的詛咒話語中,也有很大程度上是針對那個讓她懷孕的男人的。」
「這樣啊,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呢。」他這麼說道。
「她有我的照片?」
沉默彷彿欲從四面將我壓碎,這麼僵持下去真是一種煎熬。可只要我動一下,至今為止的靜止都會失去意義。
我帶著悲痛的心情離開了由希子的家,可此時此刻,由希子的母親所承受的煎熬絕對在我之上。正是因為感受到了這點,我才無法繼續在玄關逗留。父母真是太難當了,我再次體會到。
「原來如此,」他先是滿足了一番,然後又恢復了嚴肅表情,接著問:「但還沒有作好要孩子的準備吧?」
「什麼程度……指的是?」
過了一會兒,電話里傳來了「噢……」的異常沉重的聲音。「我是由希子的父親。」因為他所用的是敬語,我非常驚訝,本以為他會大發雷霆。
這個躬我鞠了很久。不,或許也只有幾十秒。但難受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
「因為這件事在學校傳開了。」
「你,」宮前先生開口了,我便抬起腦袋。他咽了咽口水,問:「你對由希子認真到什麼程度呢?」
「我本來想罵得更凶一點的,但現在覺得這麼做也無濟於事,由希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回來了。而且對由希子的死,你也和我們一樣悲痛,責備一個已經很痛苦的人我於心不忍。尤其是對你這樣充分顯示出誠意的人。」宮前先生搓搓臉,然後拿起放在桌子一角的付款單。但就在準備起身前,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對我說:「聽我內人的口氣,你好象也有事要問我們呢。」
這是個很尖銳的問題。是的,我回答。
「嗯,是的。」我說,「我想知道對於那場事故,學校方的人是以何種方式介入的,您知道什麼嗎?」
「總之這些設想里就沒一件好事兒,全都是九-九-藏-書可怕的事情。畢竟現在發生的結果是可怕的,是對於我們來說世上最可怕的事情。甚至比天塌下來還可怕。」不單是雙手,宮前先生的全身都在顫抖。那聲音在我聽來簡直如同呻|吟一般。
「在學校?」宮前先生睜大眼睛,吁~地長嘆了一口氣。「真是人言可畏啊,那麼你一聽到傳言就立刻來我家了嗎?」
被他這麼一說,我也有些恍然大悟,這可能倒是真的。
我說出口的,只有這一句話。然後沒看她母親的表情,就低下了頭。雖然做好了下跪的準備,但感到這麼做反而會降低我的誠意,最終作罷。
「我的意思是,考慮過將來的事情嗎?」
嗯,我再次應答道。
「喂,您好,我是庄一。」我背對父母坐在沙發上,輕聲說道。
「好吧,告訴你也沒關係。」宮前剛要豎起的身子,再次坐回了椅子上。
「是嘛,由希子懷孕的事傳開了,而那件事卻沒有么?」
「儘管有些不夠具體,但的確考慮過。想和她……」舔了舔嘴唇後接著說,「永遠在一起,白頭到老。」
「嗯,有很多哦。」
我明白了,說完我掛上了電話。緊接著媽媽問我,「什麼事啊?」
由希子的家,是一幢白色牆壁、雅緻舒適的二層樓房。走進大門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的角落裡種著繡球花。門廊下是一個安有茶色房門的玄關,兩個成人並排通過有些窄。
宮前先生的每句話都在理上,我一時無言以對。只是對自己今天的行為正確無誤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好的……您看什麼時候比較合適呢?」
「關於宮前的事,他有些話要告訴我。」
「你和由希子什麼時候開始的?」宮前先生髮問。
我說了附近的站名。
我走了過去,打開門,「是宮前先生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宮前先生抓著桌子的邊緣,他手上的血管彷彿也在對我動怒一般一根根暴了出來。「為什麼不等到更成熟一點……將來的事情決定之後呢?」
宮前先生朝我怒目而視了九*九*藏*書一會兒,他的視線射在我額頭附近,我眼睛卻只是盯著桌子。
宮前先生把車開進了家庭旅館的停車場內。我本以為他會把去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這令我稍感意外。他下了車,默默朝前走著,我跟在了他後面。
女侍端來了咖啡,宮前先生糖奶也不加就喝了起來,我繼續學著他的樣子。
「是的,儘管有些猶豫。」
正當我陷入思考時,媽媽在樓下叫我準備吃飯。在這個家裡,時間與昨天一樣流逝著。
他似乎指的是誘|奸。
我一語不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表情,因為我感到自己有義務這麼做。
「很多?」
女侍本想給我們帶路,宮前先生指著窗邊的一張桌子說,「就坐那邊吧。」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並且很有張力。於是女侍把我們帶向了那個位置。
我低下頭,聆聽著他的話語。在那靜靜的口吻里,包含著一種與大聲訓斥不同的威力。
「越快越好,你現在可以出來嗎?」
等第五波人潮湧過後,一輛舊式的Garan靜靜地停在我的面前,並響了一下車喇叭。我彎下腰向里張望,只見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把副駕駛座的門解了鎖。
當車在行駛的時候,他一言未發。所以我也只得一路沉默著。我感覺到,宮前先生把憤怒和焦躁都壓抑在了這個狹小的空間內。
我猛地倒吸口氣,並將其悶在肺里進行著思考。而吐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了答案。
宮前先生托起咖啡杯,這時,我才剛發現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而這種顫抖如實反映了他內心所壓抑的情感之強烈「今天聽說你要來,我有一種得救的感覺。」他勉強發出聲音,「我曾對由希子的戀人做了各種設想,她是不是被亂七八糟的男人欺騙、或者發生了什麼意外之類的猜想。」
「這個以後再解釋吧。」我站起來,也不朝大家看一眼就走向門口,「我吃完了,必須出去一次。」
我抬起目光,他喝完了剩下的咖啡,小幅晃著腦袋。
我沉默了。可心裏在反駁他:如果兩個人真https://read.99csw.com心相愛的話,絕對是忍耐不了的。但對我而言,卻沒有權力這麼說。
一瞬間,胸口一陣悶痛。但我盡量小心著不表露出來,接過電話,並走向了客廳。
「從……三月份」我如實回答。但他並未正確理解這句話。
不一會兒,他的顫抖緩解了一些。他喝了口水。
「好,讓庄一接電話是吧,請您稍微等一下。」媽媽捂著送話口對我說,「是宮前小姐的爸爸。」
爸爸也回到家裡,四個人圍坐在餐桌旁吃起了晚餐。春美依然在同我賭氣,看也不看我一眼。而父母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對女兒的悶悶不樂也全然不過問。
「……去吧」傳來了微弱的聲音。我抬起頭,「回去吧,」這次我聽清楚了,「請你回去。」
「如果您知道什麼,能不能告訴我呢?」
「由希子告訴你她懷孕的事了嗎?」
「沒有,」我搖搖頭說,「完全沒告訴我。」
拖著沉重的步伐,我回到了家裡。春美本來正在庭院里澆花,可一見到我,話也不說地就走進了通往客廳的玻璃門。她似乎已經恨透我了。
這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人臉朝前方點了一下頭。我隨即便坐進了副駕駛座。確認完我繫上安全帶后,他啟動了車。
「說實話,我們也期待他能夠來自首,而不希望最後由我們查到後去質問那個人的這種形式。一方面會因為對方是個膽小鬼心裏難過,另一方面這對由希子也不太公平。」
「可是——」我揚起臉望著由希子母親的臉龐。她在流淚,那淚水裡飽含著憤怒、悲傷與懊悔。我無法發出聲音。
「是嘛,也就是說想瞞著你自己處理掉啊。」宮前先生悔恨地咬著嘴唇,「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從家裡出發之前看了你的照片,」宮前先生開口了,「想知道一下女兒究竟選擇了怎樣的男孩。」
我沒在客廳里露臉,而徑直走進了卧室。我躺在床上凝望著熒光燈,同時腦子裡回想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那是一個讓女友懷孕的男人應有的態度嗎?
我猜九-九-藏-書也是,宮前點點頭。
「可以。」我說完看了看表,剛過八點。「那我們去哪兒呢?」
等女侍離開后,我和他第一次正面相對。宮前先生金絲邊眼鏡深處的那雙望著我的眼睛里,無不透著一種只有失去女兒的父親才有的憂鬱和消沉。
「我馬上就走,不過我只希望您回答我一個問題。」
「為什麼要跟你說呢?」
沒過多久,宮前先生自言自語道:「是有意……做到這一步的嗎?」
在她擺上菜單前,宮前先生先點了一杯咖啡,我也跟著他點了一杯。這一舉動充分表明了他希望儘快進入正題的心情。
「這樣啊,那你在車站前等我吧,我現在就出門,大概過去需要三十分鐘。」他似乎準備開車過來。
「我從內人那裡聽說了。」這句話里的結尾詞總算換成了對年輕人的用語。但我還是能夠聽出他依然在壓抑自己的情感。
這一瞬間,從宮前先生眼鏡深處的目光里透出了與之前略微不同的光芒。他看著我問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快走吧!」她把臉側向一旁。
然後宮前先生與我四目相對一會兒后,點了兩三下頭。
「我想和你談談。」由希子的父親說,「兩個人單獨談談。」
「打擾您了。」我再次鞠了一躬后,走了出去。
「回去吧,我不想跟你說話。」
「我是由希子……肚子里孩子的父親。」
「那我明白了,怪不得呢。」宮前先生像是理解了某件事一樣,點點頭。「當初聽說她二年級就做了棒球部的部長,我還覺得奇怪,現在回想起來,原來是因為你是其中一員呢。」
當每個人在一片尷尬的氛圍里各自快用完自己的晚餐時,電話鈴聲響了。媽媽迅速拎起無繩電話,但立刻驚訝地皺起眉頭。我停下筷子望著她。
在玄關入口處,我用腰部與垂直方向成八十度的姿勢靜止站立著。幾雙紅色涼鞋整齊地擺放著,應該是外出時候穿的。我突然納悶起來,他們是怎麼處理由希子穿過的鞋的呢?會不會現在還放在鞋箱里?
「讓我想想……離你最近的車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