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前做什麼工作？」

幾分鐘后，她的招呼聲傳來。彰文走過工作間。工作台旁有一張小桌，上面放著大福餅和玻璃杯，杯中盛著大麥茶。下午三點是寺田鐘錶店的下午茶時間，這是從彰文工作以來形成的習慣。

「打擾您工作了。」

「不是問你，我在自言自語。」

「見過，可也就是打了聲招呼。」玄一把照片還給加賀。

「那三井女士當時什麼樣子？」加賀並不失望，繼續問道。

這家店叫寺田鐘錶店。

「走不準時都不準，停的時候也一起停。」

「你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她的？」

「七點左右。」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說不難？都掉了兩個了啊。即便焊上這兩個，也不能保證其他齒不會掉下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呢？你認為如果再掉了就再焊上就行了？」

「六月十號？」玄一看了一眼牆上的掛歷，「兩天前？」

「她叫三井峰子，這麼寫。」加賀拿出一張便箋紙，上面用圓珠筆寫著「三井峰子」，「你確實見過她？」

「也沒注意什麼。她當時看起來挺高興的。」

「聽說是這樣，他在嗎？」

「她穿什麼樣的衣服？帶行李了嗎？」

「哦，郵件啊。」

「夫人去買東西了，我去遛狗。」

見加賀恭敬地低下頭，彰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啊？對，是散步去了，去遛狗了。我每天都五點半左右出去。」

「該不是那個渾小子做出違法的事了吧。」玄一慢吞吞地起身。

彰文看了一眼名片，全身不由得僵硬了。此人是日本橋警察局的刑警，姓加賀。

店裡雖有空調，米岡彰文的腋下依然汗水淋漓。每當他將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到指尖時就會這樣，所以他一向將替換的T恤放在店裡。等工作告一段落就換衣服，他握著鑷子想。

「遛狗？當然可以，只是按平常的路線走。」

「刑警先生，您也真固執。我沒記錯。」

彰文跟在玄一後ｈｔtps://ｒeａｄ•9９ｃｓw•ｃｏm面回到了店裡。加賀正盯著工作台上剛才彰文修理的鍾。

「您認識三井峰子女士嗎？」

「您是指……」

「百忙之中多有打擾。有點事想問您。」

「那又怎樣？」不出所料，玄一的語氣更加不耐煩了。

「多年用下來不都會那樣嗎？」

「啊，對了。有個刑警來店裡，說找您有事。」他遞過加賀的名片。

「四捨五入不就一樣了。她的孩子多大了呢？比香苗小一點？」

彰文看了看他指的位置，點點頭。在結構複雜的齒輪組合中，有個齒輪正處於玄一說的狀態。

「那人竟然遇到了這種事，真是不得了！」

「你確定是在濱町公園見到三井峰子女士的嗎？」刑警的表情比昨天多了幾分嚴肅。

「這個嘛……我都說了，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

「六月十號晚上六點左右，您去什麼地方了？」加賀問道。

「知道了。地點是在濱田公園？」加賀緊緊盯著玄一。

「這個刑警真是莫名其妙。」玄一邊自言自語邊朝裏面走去。

「是嗎？那可麻煩了。」加賀說道，表情中卻沒有為難的樣子，「快五點半了，要遛狗了吧？莫非今天由夫人去遛？」

「哦，那個啊，很少見吧？」

「是嗎？難道老公去世了？」

「對了，刑警先生，您怎麼知道那天我見過三井峰子女士？我狠納悶。」

敦吉抬頭看了一眼加賀，似乎馬上對他失去了興趣，將頭扭向一邊。玄一經常抱怨這條狗冷漠，其實他比誰都喜歡這條狗。

志摩子買了大福餅。她邊說「我們喝茶吧」邊走進裡屋。

「您想起來了？」

「濱町公園，我遛狗的地方。濱町公園在明治座再往前一點——」

「師傅……」彰文叫道。

彰文差點笑出聲來。玄一不可能記得女人穿什麼衣服。有時他目送妻子穿正裝去參加同學會，還以為她是去超市買東西呢。

「沒有，https://read.99csw.com只是簡單確認一下。您能告訴我是在哪裡見過三井女士的嗎？」

店裡有個小工作間，再往裡是寺田家的住房。玄一正站在工作間里，面對一個正在拆卸的掛鐘，雙臂交抱，嘴撇成「ヘ」形。

「嗯，有點事……」刑警答道，好像並不像對他詳述，「這裡有位寺田玄一先生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也讀報啊。」

彰文心想，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客人。

「我不記得她的衣服了。她好像沒帶大件行李，但我不確定。」玄一皺起眉頭。

「不用說了，我對那裡很熟。三井女士當時一個人？」

加賀說了聲「我明白了，多有打擾」，便離開了。

「怎麼回事？真是個奇怪的刑警。」玄一瞪大了眼睛。

「當時三井女士打算去哪裡？她說了嗎？」

「可以了。對了，」加賀看了一眼工作台上的鍾，「這個鍾很奇特啊，有三個錶盤。」

「哦，我想也是這樣。」

「是的，三個錶盤上的指針一起轉動。」

「哦，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沒錯。」玄一答道。

「怎麼四十五歲了還一個人住？為什麼到了這個年紀還不結婚？」

「是嗎……」加賀還是一副不解的樣子。

到了五點半，彰文鎖上門，從後門牽出敦吉，走到前門。加賀低頭看著敦吉，眯起眼睛。

「你？那店裡呢？」

「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只是經常能碰見，打打招呼而已。」

「是齒輪。」

不出彰文所料，氣氛立刻緊張起來。他唯恐受到牽連，慌忙吃完大福餅，喝掉杯中的大麥茶。

彰文明白了玄一為什麼一臉為難。這個掛鐘是古董，不可能找到零件，需要重新手工製造齒輪。彰文還記得顧客把掛鐘拿來時的情景，說不想花太多錢。若是重新製造齒輪，修鍊費用便會增加。而且聽玄一的語氣，他還擔心其他齒輪。看來又要和客人發生爭執了。想到這裏，彰文鬱悶起九*九*藏*書來。

聽見玻璃門打開的聲音，彰文抬起頭來，吃了一驚，又是加賀。他已經連續三天來店裡了。今天他換了一件黑色夾克。

「是一個人。也可能有同伴，但我沒看見。」

彰文把報紙拿給玄一，玄一咬著上唇，皺起眉頭。

「三井女士？哦，是客人吧。」玄一撓了撓眼角。

「高興？」加賀這才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彰文不管夫妻倆拌嘴，只顧查近期的報紙，很快找到了相關報道。小傳馬町發生了一起凶殺案，死者是一名獨居的四十五歲女子。看到死者名叫三井峰子時，他不由得驚呼出聲。

進來的是個男人，穿著一件T恤，外罩一件短袖襯衫，夾著一個小公文包，年齡大概比彰文大，三十五歲左右。他身體結實，臉上沒有贅肉。見他面帶微笑，彰文放下心來。但仔細看去，男人的目光異常犀利。

「我是寺田。」玄一說道。

「我是在超市聽其他主婦說的。」

「遇見什麼人？」玄一張大了嘴巴，又看了一眼照片，「對，就是她！」

「這個……」玄一抱著胳膊，歪了歪頭，「我沒聽她說起這些，看樣子她只是在那裡散散步。」

「敦吉這個名字真有意思，是你師傅取的？」加賀和彰文並排邊走邊說。

聽志摩子說出香苗的名字，彰文加快了吃大福餅的速度。

「什麼事？」

「沒有要怎樣啊，我只是說說孩子的年齡。」

「真是可憐啊，四十五歲的話，和我的年紀一樣啊。」志摩子看著報紙，搖搖頭。

「只要是您注意到的，什麼都行。」

他終於把一根只有一毫米粗的螺絲釘插|進正確位置，喘了口氣，這時，店門忽然開了。他心想，這個客人來得真是時候，如果自己正在做細活，會因驚嚇而弄散零件的。

「麻煩了。」加賀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在裏面，需要叫他嗎？」

「這不太難吧？」

「關門。一般傍晚后就沒人光顧了。我們九-九-藏-書六點后就會關門，專心修理。師傅吩咐今天可以五點半關門。」

「也就是打個招呼，沒說什麼。」

「您散步回來大概是幾點？」

玄一正要繼續解釋，加賀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打斷了他。

「和那傢伙沒關係，不要提已經離家的人。」

「不，高興還不準確，應該是享受，她好像很享受在公園散步。」

加賀輕聲笑了起來。「途中您沒遇見什麼人嗎？」

「八歲吧。」

「你這樣的自言自語會讓人誤會的。」

「我只是提了一下名字啊。」

「我沒跟您說？我們在死者的電腦里發現了一封沒寫完的郵件，上面寫著『遇見了小舟町的鐘錶店老闆』。」

刑警走後不久，志摩子就回來了。她一隻手提著購物袋，另一隻手提著白色塑料袋。高大且微胖的她擺出如此架勢，顯得非常魁梧。彰文背地裡將寺田夫妻稱為巨人夫妻。

「聽說？難道不是你自己在報紙上看到的？」玄一問道。

「想起來了。散步途中偶爾會遇到。對了對了，她好像是說過自己姓三井。」

「公園？哪裡的？」

「不，是師父的女兒。起初是師父的女兒提出要養狗。」

「這個……」玄一用試探的眼神看看刑警，「這到底是什麼調查？我和那人見過面，有什麼問題？」

加賀點點頭，把記事本放進口袋。

「反正不是小齒輪，只要把齒焊上就行了。我也可以做。」

「我就是想知道平常的路線，拜託了。」

加賀搖搖頭，「您應該認識，就是這位。」他從公文包里取出照片。

「真煩人！我就是不想聽到那個名字。」

「您確定在見到三井峰子女士的時候，她獨自一人嗎？請您好好想想。」

「可以了嗎？」

「她是怎樣的人？」

那個鍾呈三角錐形，每一面都有一個錶盤。

「這些全都指向同一時間？」加賀問道。

「他還有女兒？」

「有，是我的老闆。」

「您又來了啊。」

玄一轉動著瞪大ｈｔｔｐｓ://ｒｅａd•９９ｃsw.cｏm的眼珠，抬頭看著彰文。「為什麼？」

「你們說了什麼？」加賀從口袋裡拿出記事本。

「沒關係，反正沒什麼好隱瞞。在公園。」

「師傅晚上才回來。」彰文說道。玄一今天去參加朋友的法事，要晚些回來。

「齒輪的齒掉了，而且掉了兩個。」玄一伸手指著掛鐘。

來人滿臉笑容地擺擺手，又將手伸進后褲兜，「對不起，我不是來買表的。這是我的名片。」

第二天晚上七點后，加賀再次來到店裡。玄一剛好帶著敦吉散步回來。店裡已經打烊，彰文正要回家。

「你是傻瓜嗎？」玄一聲音低沉，「怎麼將掉下來的齒焊上根本不重要，問題是它為什麼會掉下來。」

「一起？」

「歡迎光臨。」彰文說道。

「嗯，一個人。我感覺她總是一個人。」

「啊？」

玄一戴上老花鏡，接過照片。「哦，的確見過。咦，是在哪兒來著……」他小聲說道。

「那可真厲害。」加賀又看了看鍾，然後轉向玄一和彰文，鞠躬致謝，「多謝二位協助調查。」他說罷走了出去。

「對不起，有件事我始終不明白。」

「請您再好好想一想，無論是誰都有可能記錯。請您再好好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的確是濱町公園？」

「出什麼事了？」彰文問道。

「這個嘛……」彰文搖搖頭。

「師父，」彰文插嘴道，「六點左右，不是您帶敦吉散步的時間嗎？」

「警察？有什麼事？」

「你不都五十多了嗎？什麼差不多啊。」

「你可真煩人！我都說了多少遍，我不知道。」

「……要把齒輪全都換掉？」

「是的，在濱町公園。」玄一也瞪大眼睛看著他。

「是條柴犬啊，幾歲了？」

敦吉走了起來，彰文牽著繩子跟在後面。敦吉非常清楚走哪條路。

「我倒是聽說報紙上有小傳馬町凶殺案的報道。」得知有刑警來過，志摩子說道。

「至少得這樣。」玄一再次將視線轉向掛鐘。

「不，聽說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