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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翻譯家朋友 第三節

第六章 翻譯家朋友

第三節

既然是夫妻間的問題,多美子也沒有辦法,只能聽聽峰子的牢騷。
「你說你會幫我,我才決定離婚的……」她語帶怨恨。
那是多美子最後一次看到活著的峰子。
加賀是在懷疑多美子,還是認為耕次比多美子早一步到了峰子的房間呢?
刑警道聲「打擾」,走了出去。
多美子在想象將來的日子。會不會有一天悲傷淡去,能夠像以前一樣與耕次快樂地生活呢?即便如此,峰子的事又該如何了結?她是怎樣看待我的?是否該告訴自己多想無益,或者即便不告訴自己,也會自然而然地忘掉呢?
峰子相信多美子對她說的那句「在你能夠獨立翻譯之前我會幫你」,才邁出了新人生的第一步。若現在放手不管她,多美子會感到良心不安。
「那你的工作呢?翻譯怎麼辦?」
多美子合上手機,嘆了口氣。耕次一定著急了。若不確定何時回倫敦,就無法確定工作計劃。這樣的郵件措辭本不應如此柔和,而是該強調事情的緊迫,但耕次沒那麼做。這正是他的體貼之處。
警察不久就到了,他們讓多美子坐上警車。她原本以為會被送到什麼地方,沒想到上來一個刑警開始向她提問。起初,多美子完全無法回答,多虧那個刑警非常耐心,她才逐漸平靜下來。那個刑警便是加賀。
來得正好,多美子心想,要問問他去耕次那裡的真實目的。
「也就是說,三井女士跟這個地方原本沒有任何關係,兇手也不可能是偶然來到這裏。因此可以認定,兇手早就知道三井女士住在這裏,而且可以不打招呼臨時拜訪。這樣,難道不可以說他們關係很親密嗎?」
「但我不能那樣。峰子當時一定非常痛苦,我不允許自己逃到你那裡。為了一點點幸福的感覺而忘掉峰子,哪怕是一小會兒,我都覺得很卑鄙。」
「我恨兇手,恨之入骨。她殺了你的朋友,犯下大罪,而我無法原諒的是他將你傷害成這樣。我甚至想殺了他。」
峰子扭過臉去。
「喂,多美子,聽見了嗎?」耕次喊道。
「那我買點吃的去你那裡。你想吃什麼?」
「我的痛苦無所謂,我只想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那麼善良……警察問了很多,我都無法回答。我真沒用。」
但諷刺的是,逐漸冷靜下來后,多美子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若沒有改變約定時間,峰子也就不會被殺。
「是啊。」多美子雖這麼回答,心中已明白了加賀的目的。加賀懷疑用公用電話和峰子聯繫的人可能就是兇手,於是想確認耕次有沒有丟手機。也就是說,加賀在懷疑耕次。
大約兩分鐘后,加賀來到房門口。
「我也有朋友,但我也並非知道他的全部。都是這樣的。」
一打開玻璃門,悶熱的空氣便迎面襲來。多美子感到汗水瞬間從毛孔里滲了出來,但她九九藏書還是穿上拖鞋。她還沒心情到外面走動,但整天待在陰暗的空調房中已讓她感到不適。即便室外的空氣里混雜著各種廢氣,她還是想離開房間。
「正是。」加賀滿意地點點頭,「就連三井女士的前夫和兒子都不知道她搬到了哪裡。您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選擇小傳馬町吧?」
「對不起,」她向他道歉,「我也想見你,想見到你,跟你撒嬌。要是和你在一起,或許還能忘掉煩惱。」
這一個小時奪去了峰子的生命。
「峰子……」
「啊,嗯,聽見了。他還問什麼了?」
大概因為生計有了保障,峰子下定決心,不久便向丈夫提出離婚。令人吃驚的是,她丈夫清瀨直弘非常乾脆地答應了。只是在財產分割時,考慮到直弘的家產,峰子得到的數額相當低。多美子對峰子說應該多要點,峰子只是笑著說:「無所謂,比起錢來,我更想得到自由。」
「他說是人形町的特產。他給我拿來那種東西,卻問我平常吃飯是不是用刀叉,這問題很傻吧?我跟他說,我比一般人還會用筷子。」
真愚蠢,多美子心想。在發現峰子的屍體前,她一直和耕次在一起。警察只要稍微調查一下就會知道,耕次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您想說打電話的人知道峰子住在哪裡?」
她回房間取抹布時,手機郵件的提示鈴聲響了,是耕次發來的,內容如下:我要開始做回國計劃了,你的時間如何?等你回信。
她說的都是真心話,但並未全部說出。她一直認為,如果她那天不去見耕次,峰子就不會被殺。如果她帶著這種心情和耕次見面,就無法像以前一樣與他交往,甚至可能連快樂的回憶也會就成痛苦。
多美子閉上眼睛。她努力想入睡,卻沒有一絲睡意,只感到頭昏昏沉沉的。
多美子對加賀的第一印象並不差。他是一個替別人著想的人,讓多美子感覺可以信賴。雖是第一次見面,她還是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但多美子無法確定他是否也敞開了心扉。或許他只是裝成親切的樣子,實則在懷疑多美子的淚水並非出自本意,並用心觀察。
「你要是覺得抱歉……」峰子說到這裏,又搖了搖頭,「好了,是我自己不好,原本就不該靠別人,自己的事情還得自己做。」
「謝謝。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她聽到耕次深深嘆了口氣。
「謝謝。晚安。」
「今天不是甜食,而是仙貝。」他遞過塑料袋。
峰子把飲料的錢放到桌子上,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館。
「對不起,我有點累,要休息了。」
多美子沉默了。她明白耕次的意思,但這樣的說法讓她感到難受。
刑警的分析很在理。原來調查也一點點地有了進展。多美子心下感嘆。
「當然,您慢慢想,沒關係。前幾天我給您的名片您還留著https://read.99csw.com嗎?」
經過一番痛苦的思考,多美子向峰子說明情況,她覺得峰子應該能理解。
「不是那樣的。我也感到很抱歉,請你理解。」
「對不起,我沒有心情。」
與多美子至今仍保持聯繫的大學時代的朋友不多,三井峰子是其中之一。以前她有很多朋友,但她們紛紛結婚生子,聯繫越來越少。也許那些朋友之間有交流,唯獨撇下了單身的多美子。
峰子非常羡慕多美子有自己的事業,尤其羡慕她做翻譯。這一點多美子能理解,她記得峰子從大學時代起就想以翻譯外國民間傳說和童話為業。
「只有一個可能,打電話的人那時就在三井女士的公寓附近。您應該明白我想說什麼了吧?」
「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她的好朋友。」
對於忽然來臨的求婚,多美子不知如何是好,心裏很亂。但各種感情交錯之後,留下的仍是愉悅與幸福。
多美子拿著話筒,搖頭說道:「今晚算了吧。我沒化妝。房間里也很亂。」
「你不必因此自責。我覺得答不出來是正常的。」
忽然被提問,多美子一時有些慌張,但馬上便明白過來。
他們認識不久便相愛了,經常約會,試探彼此的想法,但從未提用結婚或同居。他們在各自的領域埋頭工作,只在想放鬆心情時才住在一起。他們都喜歡這樣的生活。
對不起,峰子!案件發生后,多美子說出了在心中盤桓已久的話。她以後大概會經常這樣自言自語。但不管如何道歉,對方都聽不到了。
多美子來到銀座,耕次將她帶進一家珠寶店,將一枚鑽戒拿到她面前。
「這……把手頭的活幹完,可能就不再做了。到了倫敦,也不會再有出版社找我翻譯。」
「實際上,今天刑警又來了。」耕次說道,「不是上次那個,是一個姓加賀的。」
「您說的我都懂了。您來找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我也無法馬上想起什麼,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嗯……我想去。」多美子吞吞吐吐。
「你說會幫我,我才決定離婚的……」
可此後的兩周,這件事一直擱置著。峰子可能已對多美子失望了,而且好不容易要見面,多美子卻無法在約定時間趕去,推遲了一個小時。打電話時,峰子只說了一句「那就八點吧,我知道了」。她當時大概很生氣。
「雞蛋燒?」
「對不起。」她只能道歉,「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好了,我不想指責你。喜歡的人向自己求婚,和朋友的約定一般都會忘掉的。」
「那你給他看了嗎?」
悲傷、後悔和自責在多美子心中迅速膨脹,不可收拾。她在加賀面前大喊:「是我的錯!要是我沒改變約定的時間……要是我沒只顧自己,那麼自私……是我,我、我害了峰子。是我的錯!」
「求求你,現在https://read.99csw•com不要提『殺』這個字。」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但一件意外讓兩人的友情產生了動搖。發生意外的不是峰子,而是多美子。
「啊,對不起……」
「關於我們倆是如何認識的?他為什麼打聽這個呢?」
多美子將加賀送到門口。他握住把手,回頭說道:「我已經說了,您沒必要自責。而且多虧了您,調查速度加快了,案情也清晰起來。」
走出珠寶店,多美子將戒指交給耕次保管,自己乘計程車去了小傳馬町。這是她第二次去峰子的公寓。她在車裡想,先不告訴峰子戒指的事。
但她也不可能拒絕耕次的求婚。他現在已是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或者是……
幾十分鐘前的事情開始在多美子腦海中蘇醒。她被耕次帶到一家珠寶店,收到他送的戒指,高興得都快跳起來了,心中幸福無限,完全忘記了別人的存在。但那時,峰子正被兇手勒住脖子,承受著地獄般的痛苦。
多美子和橘耕次是在大約一年前認識的。她和出版社的人一起去千鳥淵賞夜櫻,一個編輯帶上了橘耕次。他比多美子小三歲,也正單身,是影像編導。由於和一家企業簽約,他兩年前來到了日本。
「那就——」
已經多久沒到陽台上來了?當初選擇這個房間,正是因為可以從陽台上俯視小公園。但住進來后,多美子到陽台的次數卻屈指可數,洗完的衣服也總是用烘乾機或掛在浴室晾乾。
兩人本約在七點見面,但多美子又打去電話改變了時間。因為耕次忽然打來電話說想見她,說自己在銀座等她。
她想把胳膊撐在欄杆上,又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欄杆上遍布油污和灰塵。
多美子無言以對。
多美子拿著抹布回到陽台,邊擦欄杆連思考耕次的事。她不能總因為耕次對她好便不知好歹,也明白人死不能復生,必須放下峰子的事情。但她如果這樣去了倫敦,真的就會萬事大吉了?難道不會後悔嗎?
但最近,耕次提出了一件讓人意外的事。他說想去倫敦發展,希望多美子能一起去。
多美子非常後悔那時沒多和峰子說說話。她應該追上峰子多說幾句,直到互相理解。峰子是個聰明人,只要有誠意,她肯定會理解。
「嗯,她說這是inspiration。」
那是多美子對她說,自己打算跟耕次一起去倫敦的時候。
多美子苦笑。「您調查時總會帶禮物嗎?」
「就這些。他迅速出現又迅速離開了,有點令人不快。」
多美子見狀慌忙補充道:「當然,你的事情我在考慮。我會給你介紹翻譯公司,出版社也會有人幫忙,別擔心。」
多美子明白加賀這番話不僅僅是安慰,但她還是無法點頭。她轉開視線,歪了歪腦袋。
「我吃了,你不用擔心。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多美子用空著的九_九_藏_書那隻手按了按太陽穴。
「關於案件,他問了你什麼嗎?」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大概因為多美子語氣生硬,耕次不說話了。
「沒關係,我擔心的是你。你好好吃飯了嗎?」
多美子盯著他,而他也忽然抬頭看了過來,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多美子的房間在三層,或許他是偶然看到的。他朝著多美子微笑,多美子也微微點頭致意。
她一走進房間,就看見峰子倒在地上。她腦中首先閃過腦中風這個詞,因為她爺爺就曾在洗澡時暈倒。
峰子看起來不太自信。多美子試著讓她翻譯一些東西,她都做得很好,幾乎沒什麼問題。多美子詢問原因,她說這些年來唯獨沒放棄過學習。
耕次說只要多美子喜歡,就只剩下籤字了。多美子雖已一把年紀,竟也感動得熱淚盈眶。如果旁邊沒人,她真想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
見多美子不知如何回答,加賀迅速拿出一張名片放到桌上。
晚上,耕次打來電話,邀她一起出去吃飯。
「啊,對不起,電話打得太久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是說真的。」
聽到耕次說了「晚安」,多美子掛斷電話。她放下手機,躺在床上。
「您要是想起什麼,就請聯繫我。」他說著站了起來。
「你不必擔心,肯定是在確認什麼。」
但最近情況有了轉變。峰子開始考慮離婚,契機是她的獨生子離家出走。但峰子面臨一個難題——離婚後的生計問題。
耕次再次沉默不語。他大概是想體會多美子的心情。
「不知道。我問了,但他巧妙地岔開了話題,反正是個很奇怪的人。後來他問我有沒有手機,我說當然有,他就要我給他看。」
她開始獨自生活時,多美子便決定將翻譯的工作分給她。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獨自翻譯,所以多美子決定在此之前幫助她。能和老朋友做同樣的工作,多美子也感到非常高興。
剛離婚時,峰子暫住在一個朋友位於蒲田的公寓中。大概兩個月前,她搬到了日本橋的小傳馬町。多美子現在還不知道原因。峰子說是inspiration,但多美子認為其中必有緣由,而且絕非壞事。因為峰子每當說起那件事,總是一臉幸福,那裡肯定有什麼讓她期待。多美子認為總有一天峰子會告訴自己,便沒有多問。
「首先他問我見沒見過峰子,我回答我們三人一起吃過兩次飯。他又問我還記不記得當時說了什麼,我說細節不記得了,應該是說了我們倆怎麼認識之類的。那個刑警說他也想聽聽。」
的確,多美子跟加賀說過,因為要去倫敦,她和峰子的關係變得尷尬起來。但在一般人看來,這不會成為殺人動機。難道他懷疑多美子另有動機?
峰子的眼神中出現了困惑,遊離不定。
多美子覺得不能怪峰子。要是換成自己,或許也會生氣。不,與其https://read.99csw.com說是生氣,不如說是擔心。
多美子聞言吃了一驚,想起白天加賀說過的話。
「給了。他還問我從什麼時候開始用這個手機。真奇怪!」
多美子曾對她說:「那你就做吧。要是有時間,家務不忙時也可以做。」
「你能來幫我嗎?」多美子輕鬆地說道。她經常同時按幾項工作,而與她趣味相投的助手辭了職,她正想找人代替。
她們有過這麼一段不愉快的對話后便分開了,那是三周前的事。後來她們又約了見面,正是六月十日那天。
峰子聞言冷冷地看著她說道:「別說不負責任的話,事情沒那麼簡單。」
峰子是結婚較早的一個,而且當時已經懷孕。在她忙著照顧孩子的日子里,她們之間幾乎失去了聯繫。但正因為非常年輕時便懷孕生子,峰子很早便從養育孩子的辛苦中解脫出來。當她的獨生子升入小學高年級時,她給多美子打電話的次數多了起來,電話的內容大多是發牢騷,說她無法從生活中得到快樂。多美子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聽了卻真的生起氣來,對多美子說:「你是體會不到我的心情的。」她甚至邊哭邊說已經沒有活著的意義了。她的丈夫好像對家庭不聞不問,夫妻間的感情已經破裂。
但她想得太單純了。峰子聽后,表情眼看著僵硬起來。
「沒關係,以你現在的水平,應該能找到很多翻譯工作,足夠支撐一個人的生活。」
但峰子非常苦惱,說事情沒那麼簡單。她丈夫反對她工作,即使在家做點副業也不允許。
到峰子的公寓時離八點還有四五分鐘,多美子乘電梯來到四層,按下門鈴,但沒有反應。她又按了一次,但結果相同。她覺得奇怪,便擰了擰把手,發現門沒鎖。
她用顫抖的手撥通電話報了警。現在,她已完全不記得當時跟警察說了什麼。掛斷電話后,她來到走廊等待警察到來。可能是警察讓她這麼做的吧。
但在查看峰子的臉色時,她發現峰子脖子上有勒痕,隨後又看見峰子睜著眼睛。
「我覺得也是。」耕次輕鬆地說道。
她不能將這一煩惱告訴他,否則他肯定也會自責。畢竟讓多美子改變計劃的正是他。
欄杆終於恢復了原本的光澤。她輕輕吐了口氣,卻無意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向公寓走來。是加賀。他提著一個白色塑料袋。
「我知道他。我也見過他好幾次。」
峰子把手放在額頭上說道:「這下麻煩了。早知如此,我應該多要點錢。」她像在自言自語,好像是指離婚時的財產分配。
她在日本沒有需要照顧的家人,也沒有長期簽約的工作,隨時可以和耕次一起離開。她只擔心一點,那就是峰子。
「你已經決定了嗎?」忽然,耳邊響起了峰子的聲音,她那張眉頭緊鎖的臉出現在眼前。她很少露出那樣的表情。
「他很奇怪吧?還給我帶了禮物,是雞蛋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