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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日本橋的刑警 第七節

第九章 日本橋的刑警

第七節

「在回答之前,我還有事要告訴您,我會按順序說。」加賀喝了口冰咖啡,開始講述。
「不用了,我還要琢磨髮型設計呢。」
「這等於沒說啊。你知道多少我的事情?」
「歡迎隨時再來,到時我帶您逛逛這條街。」
上杉拿起咖啡杯輕輕搖晃,杯中的冰塊嘩啦作響。
「哈哈哈……」加賀笑道,「香蕉汁怎麼樣?我請客。」
「什麼啊,你就是因為這樣才升不了職。」
「別胡說了。」他小聲說道。
上杉又喝了口茶。
加賀又帶上杉去了西餅店。店裡有個喝咖啡的地方,兩人在那裡坐下。這裏的蛋糕很有名,上杉卻和加賀一樣只點了冰咖啡。
上杉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將手伸向茶杯,中途又停了下來。茶杯已經空了。
上杉挺直上身,低頭看向彎著腰的岸田。
「令人吃驚的是,克哉完全不知道父親是如何籌錢的。他認為那不過是父親的事務所賺到的錢,真是天真!順便說一句,他老婆也不知道丈夫挪用公款,她好像不覺得自己比別人過得奢華。」
「他之所以改變,還有其他原因。」
「我今年五十歲了,結婚已經二十一年。結婚時想馬上要孩子,卻始終沒能如願。到了第三年,妻子總算懷孕,又過了一年生了個男孩,我高興得快跳起來了。」
「岸田馬上會被起訴。時間很短,但承蒙照顧。」上杉把咖啡錢放到桌上,站起身來。
他沒有正視上杉,也沒看其他地方,目光迷離。
「怎麼說呢……」上杉小聲嘟囔道。
加賀搖了搖頭,說道:「我沒瞄上他。」
冰咖啡端上來了。上杉喝了一大口,看著加賀說道:「我有件事想問你,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瞄上了岸田的兒子?」
「我的確疼愛兒子,而且對這點很有自信。但疼愛和重視不一樣。所謂重視,是考慮孩子的未來,不斷為他做出最好的選擇,我卻沒能那麼做。我只是為自己有了九_九_藏_書一個可以傾注愛的對象而極其高興。」
「加賀警官,又在偷懶啊?」
加賀先說出結論,接下來的話讓上杉更加吃驚。他說疑似為清瀨直弘女友的宮本,其實是他的女兒。
岸田又起了變化。他茫然看著桌面的眼神開始有了焦點,似乎想要注視什麼。
「您應該知道岸田在隱瞞什麼。為什麼不想辦法讓他坦白呢?」
「理由有兩個。」加賀伸出兩根手指,「其一,您是負責岸田的,誰負責他,我就跟誰一起行動。其二,我知道您兒子的事,還聽說您想辭職。您必須將這段痛苦經歷應用到刑警的工作中去。出於這些想法,我選擇了您。」
上杉有些語塞,連續做了兩個深呼吸。
「我沒能保護做了錯事的兒子,而是將他推向更壞的方向。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也是個不稱職的警察。即使被孩子恨,父母也要將孩子引導到正確的方向,只有父母能這麼做。岸田先生,你殺了人,當然要贖罪。但如果你的供詞中有謊言,將達不到贖罪的目的,還可能導致新的錯誤發生。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也知道一點你的事——上杉原本想這麼說,來這裏之前聽到的事還回蕩在耳邊。
加賀沉默不語,透過玻璃看著外面的街道。上杉也循他的視線望去,路對面仙貝店的招牌映入眼帘。
加賀歪了歪腦袋,表示不明白上杉的意思。
「她是那家店老闆的女兒。」加賀說,「想當美容師。」
這個人——
岸田開始渾身顫抖,而且越來越劇烈,隨後抽泣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兩眼通紅。
「是嗎……」加賀不以為意地說。
然後是料亭,這與三井峰子房間里的芥末人形燒有關。他又說起三井峰子常去的陶瓷器店、認識她的鐘錶店老闆、她的翻譯家朋友等。每一件事都和案件本省沒有直接關係,但上杉聽了卻不由得心生感嘆。這個轄九*九*藏*書區的刑警執著于那些誰也不在意的細節,即便和案件無關也絕不放過,試圖弄清每件事的真相。
「岸田克哉挪用公款一事已經得到確認。別吃驚,有八千萬呢。」
還是別說了,上杉心想。加賀肯定沒有後悔,他就是那樣的人。
就在這時,一個姑娘從外面走了進來。她穿著T恤和牛仔褲,頭髮染成黃色,流著左右不對稱的髮型。姑娘徑直朝加賀走來。
「憑你的眼力,無論搭檔是誰都可以,你卻選擇了我,這是為什麼?你知道我兒子的事,所以才決定,即便岸田包庇兒子,我也能讓他坦白,不是嗎?」
「那為什麼選擇我……」
岸田的表情有了些許變化。他的眉毛動了動,看起了在聽上杉說話。
「這家店原來是你查到的啊,怪不得我們上司什麼都不說。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轄區里有個多事的刑警。」上杉開口道,「他說只有我才能完成這個工作,所以我才來這裏。但說實話,我不知道能不能說服你。我沒這個自信。請聽我講個故事,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在數穿外套和不|穿外套的人。穿的人果然少了。」加賀把餐巾紙揉成一團。
「當然,我也責備了兒子,但他並不在乎,可能因為我說話沒用心吧。一周后,我就受到了懲罰。兒子在首都高速都心環狀線上出交通事故死了。據推測,他以一百三十公里的時速在S形彎道上飛奔,撞上了路邊的隔離牆。他雖然戴著安全帽,卻沒有任何可以保護身體的東西。當然,他仍沒有駕照。摩托車是他向朋友借的,試圖不戴安全帽駕駛而被捕時,他要騎的就是這輛車。後來我才知道,兒子還曾向別人炫耀,說他差點被捕,一說老爸是刑警,警官便放了他,所以以後稍微犯點錯也沒關係。」
實際結果正是如此。他不得不這麼想,這個轄區的警察導演了一切。
「希望能在涼快一點的https://read.99csw•com時候。」上杉說完,朝門口走去。
「那我就直說了。」加賀嚴肅起來,目光中帶著上杉從沒見過的銳利,「只有您才能讓兇手鬆口。請務必問出真相。」
很久沒見到這樣藍的天了,萬里無雲,瀝青路面上升騰的熱氣似乎是為此付出的代價。到達咖啡館時,上杉的後背都已濕透。
「她以為兒子要有孩子了,所以非常高興地搬到附近。但她兒子立志要當演員,沒有固定工作。她覺得該做點什麼,開始考慮向前夫所要精神賠償金——是這樣嗎?」上杉問,「怪不得那個少爺變了。」
加賀終於說到了這家西餅店。讓上杉意外的是,這和剛才他們見到的清瀨弘毅有關。三井峰子曾誤以為這家店一個懷孕的店員是兒子的女友。
「何不將您悔恨的心情告訴那個人呢?」
上杉叫來服務員,點了一杯冰咖啡。
岸田要作比上杉上次見到他時更瘦了。他臉色憔悴,眼窩深陷,隔著衣服都能看出肩膀上的骨頭,好像一副骸骨穿上了西裝。
「上杉先生,就是這樣。」加賀探了探身,「我工作時經常想,殘忍的凶殺案發生后,我們不僅要將兇手抓獲,還有必要徹查案件發生的原因,否則同樣的事可能還會發生。真相中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的東西。清瀨弘毅就從中學到了,所以才變了。但您不覺得還有人應該改變嗎?」
「他們還沒公布此事,所以還請保密。」加賀說道。
「這個店好像是……」
「請告訴我實情。」上杉說道。
「可能因為三十多歲才有了兒子,我非常疼他,就是所謂的溺愛吧。即使在監視嫌疑人時,我也背著同事往家裡打電話,想聽兒子咿呀學語。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雖然知道這樣不對,但我並未感到羞恥,反而覺得自豪。」
「對,就是三井峰子女士被殺前來過的店。」加賀看了一眼蛋糕櫃檯,「那個店員記得三井女士接電https://read.99csw.com話時的情景。」
加賀真誠地看著上杉。上杉移開視線,用手指拭去咖啡杯上的水滴。
「但我的判斷沒錯,不是嗎?」
加賀曾任職于警視廳調查一科。在一件凶殺案的審判中,他作為辯方證人出庭,這件事導致他被調到基層的警察局。因為他的行為引起了死者家屬的不滿,他們懷疑調查人員的個人感情延誤了破案。實際上,正是因為他的工作,一樁疑案才得以解決。
「嗯?你很早就發現他兒子與案件有牽連,所以選擇了我,不是嗎?」
「不是啊,我在巡邏。」
岸田抬眼看了看上杉,但四目相對,他馬上垂下了頭。
「不是這樣,您太抬舉我了。」
上杉晃著腦袋說道:「沒想到案件背後還有這樣的事。要是這樣,兒子也該好好乾了。他應該體會到了父母的愛。」
加賀打開放在旁邊的扇子,扇著風答道:「我不是什麼人物,在這條街上,我只是一個新參者。」
加賀坐在臨街的桌旁,正攤開餐巾紙寫著什麼。上杉一走近,他立刻面帶笑容地說道:「您好。」
「是因為您能理解岸田的心情嗎?您真的覺得這樣就行了嗎?」
上杉正拿吸管攪動冰咖啡,聞言停下動作,看著加賀。
「就是她。」加賀將視線投向站在蛋糕櫃檯后的店員。她的腹部的確已經隆起。
上杉喝了口茶。
他從仙貝店的故事講起,說出入那裡的保險推銷員有犯罪嫌疑,卻出於某一原因不如實道出不在場證明。
「三年前,在警視廳待命的我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是某個派出所的警察,是我通過一起案子認識的。他抓住了一個不戴安全帽就要開摩托車的少年,聽少年說他父親是警視廳調查一科的上杉,於是給我打電話確認。我詢問詳情,發現少年的確是我兒子。我吃驚,且不說安全帽,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沒有駕照。對方問我怎麼辦,我跟他說:對不起,這回請放了他吧https://read.99csw•com。」
「所以啊,」上杉抬了抬下巴,盯著加賀,「你想說什麼?能說得明白些嗎?」
「我已經不想出風頭了。」上杉平靜地說道,「我是個非常卑劣的人,根本不配當警察。當時我提出辭職,但在別人的勸說下打消了那個念頭。可我現在很後悔,覺得當時應該辭職。」
他果然知道,上杉心想。加賀明知上杉在三年前做了那麼愚蠢的事,還是說出了這番話。
姑娘說了聲「回頭見」,便走出咖啡館,橫穿馬路進了對面的仙貝店。
「你想說什麼?」
「你在數什麼?」上杉邊在加賀對面坐下邊問。他看見餐巾紙上寫了幾個「正」字。
上杉看著自己的手,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加賀露出溫和的笑容,微微搖了搖頭。
「對方答應了。他並沒親眼看到我兒子駕駛摩托車,因此給出警告后便放了我兒子。我鬆了口氣。兒子剛上高中,要是被學校發現,很可能會被開除。但我的判斷釀成了大禍。我當時本該毅然決然地請對方按規定嚴懲,要是那樣,後來也不會……」
「當然,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不會永遠那麼可愛,有時還會闖禍。這種時候,父親往往會選擇逃避。工作一忙,他們更為自己找到一個體面的借口。我也一樣。妻子跟我說起兒子時,我只嫌她啰嗦,根本不想跟她一起解決問題。當妻子因此責怪我時,我總會說自己有工作。即便工作不忙,我也總把這句話當武器,將所有麻煩都推給妻子,甚至在聽兒子交了狐朋狗友時,我也並不在意。我樂觀地以為,稍微活潑一點的男孩子總有一段時期會這樣。實際上,我的樂觀只是自欺欺人。」
岸田要作侵吞清瀨夫婦的財產不是為了償還自己的欠款,而是因為兒子克哉苦苦哀求,才不得不下手。克哉挪用公司的錢,即將被審計部門發現。
「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上杉回到加賀面前,說道:「加賀,你到底是什麼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