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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弗林學校 第一章 弗林學校

上部 弗林學校

第一章 弗林學校

她堅信,她心如刀絞的那個時刻,正是父親咽氣的時間。
1997年,碎花小鱷3歲,上了幼兒園,剛剛學會寫「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就離婚了。
那天刮著大風雪,父親很晚都沒有回家。碎花小鱷給他打電話,始終沒人接,她急死了,卻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他,只有一遍遍地撥電話,每次都是同一個聲音,慢慢吞吞:「嘟……嘟……嘟……嘟……嘟……嘟……」直到自動重撥。打那以後,只要聽到這個聲音,碎花小鱷的心裏就充滿了悲傷和絕望,因此她很少給人打電話,總是發簡訊。
父親說:「我去那兒了。」
直到兩年前,父親突然去世。
接著,碎花小鱷忽悠一下醒過來。房間里的燈亮著,很晃眼,窗外一片漆黑,風雪已經無影無蹤,不知道它送來了什麼,或者帶走了什麼。碎花小鱷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想去看看父親是不是回來了,胸口突然特別難受,就像有九*九*藏*書人在轉動轆轤,拉扯著她的五臟六腑。她扶著床頭坐下來,使勁兒按住胸口,一下下深呼吸,卻沒有絲毫緩解。
在火車上,碎花小鱷跟母親沒說上三句話,她從始至終望著窗外。從母親離開的那天起,碎花小鱷的內心深處就埋下了一顆怨恨的種子。儘管這麼多年來沒有見過面,但那顆種子發芽了,時間是它的肥料,一天天拔節,現在已經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乘州是個很小的城。
高考的時候,碎花小鱷落榜了,於是母親把她送到這裏來讀書。母親說:「以後在社會上混,必須有個文憑。不管夜校不夜校,畢竟是個專科文憑。」
大約半個鐘頭之後,她的手機突然響了,她衝過去抓起來,正是父親的號碼。她緊張地接起來,叫了聲:「爸……」
碎花小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問:「你家在哪兒?」
家裡一片死寂。
幾天之後,她漸漸感覺她來到這https://read.99csw.com所學校是命中注定的,就像太陽必然落入黑夜的囊中。
碎花小鱷低低地說:「是的。他……怎麼了?」
她父親姓邢,母親姓李,父母給她取了一個名字——「邢李」。上小學之後,她死活不願意再叫這個名了,自己改成了碎花小鱷。不知道為什麼,她非常非常喜歡這個「鱷」字。
父母離婚之後,為了碎花小鱷,父親一直沒有再婚。
碎花小鱷的心頭一冷。
走出來,她繼續給父親打電話,依然是那個堵心的聲音:「嘟……嘟……嘟……嘟……嘟……」
終於,她艱難地走出去,叫了聲:「爸!」
父親還是說:「我去那兒了。」
對方說:「他在路旁凍僵了,你馬上過來一趟。」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敏感地想道:這種心痛會不會是她和父親之間的某種感應呢?
天黑之後,跟她同齡的人可能正在吃夜宵,或者正在泡夜店,她呢,竟在https://read.99csw.com這裏讀夜校。
碎花小鱷害怕了,默默禱告:「神啊,求求您保佑我爸!我需要他!」
下了車之後,母親很勉強地笑了笑,輕聲說:「到家了。」
半夜的時候,碎花小鱷穿著衣服在床上睡著了。她迷迷瞪瞪做了個夢,夢見一個地方白雲繚繞,鮮花盛開,父親一步步朝她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笑。她急切地喊道:「爸,你去哪兒了?」
父親死後,碎花小鱷感覺家裡的四面牆也倒塌了。她一個人站在這個空蕩蕩的世界上,竟然無淚。
她把碎花小鱷接到了乘州。當時,碎花小鱷正在讀高二。
她走進父親的卧室看了看,沒人。
實際上這是一所夜校,老師少,學生也少。於是,這裏的空氣相當好,簡直是肺的療養院。
她總聽到這樣的事兒:某人去世了,當時他的孩子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情,就在某人咽氣的那一刻,他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感到滿心悲傷,或者生理疼痛九*九*藏*書……
準確地說,是母親丟下了父親,然後,她離開東北邊陲小城佳木斯的那個農場(原來叫兵團),一去不復返。碎花小鱷牢牢記著,那天父親喝了很多很多酒,抱住她失聲痛哭,喃喃地說:「小鱷,你媽拋棄我們了。這是生活教你的第一課,你必須要學會堅強!」
碎花小鱷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東郊五公里,有一所更小的學校——弗林學校。這裏樹多,鳥多。
實際上,那時候父親已經死了。他不是凍死的,法醫說,他是被嘔吐物堵住了氣管,憋死的。
一想起這些,她就忍不住要罵,她媽的。
父親依然笑吟吟的,重複著同一句話:「我去那兒了……」
她喜愛父親身上的煙味和酒氣,這些熟悉的味道一下就消散了。
不過,她沒有違拗她媽的意願,相對來說,她更不願意跟那個中年女人朝夕相處,來到夜校,好歹算獨立了。
她說:「那兒是哪兒啊?」
一般來說,夜校都不住校,弗https://read•99csw•com林學校卻不同。碎花小鱷喜歡住校,她把弗林學校當成了一個容身之所。
電話里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我是110警察。」
一次,鄰居家有個憨憨的男孩來找她借鉛筆刀,在窗外大喊「邢李」。她拿起鉛筆刀跑出去,來到那個男孩面前,揚手就朝他的眼睛扎過去,那個男孩驚叫躲避,右側眼角就劃出了一個大口子……
對方說:「這個電話的主人是你爸?」
他天天給碎花小鱷做飯,蹬著一輛無比結實的自行車接送她上下學。他每個周末都帶她出去瘋玩兒。他沒有對她發過一次火。
很快,一個中年女人出現在了碎花小鱷面前,她穿著一身冷色的制服,表情淡漠,看上去很陌生。她是碎花小鱷的母親。
他死於酗酒。
從此,家裡就像被掀掉了房頂,變得空蕩蕩了。碎花小鱷對母親只有一個很模糊的印象,此後,她再也沒見過她。
她覺得父親的回答有點兒古怪,又說:「我問你,你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