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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程一路連葉豫人副省長的招呼都回絕了,顏主任就再也不能把他原來的打算托出來了。這時要再托出來,豈不是往程一路的槍口上撞?何況程一路在江尚省的地位,官場皆知。衛東書記一直看重他,而且據說北京那頭還有人軍著他,真要是程一路堅持著,這事兒也就只能……
「是啊,還是一樣地過。一晃,我們都快五十了。」
柳英來笑著將杯子里的水倒滿,「好了,程秘書長忙,我不打擾了。那亊,還請程秘書長多關照!」
下午,程一路主持8開了地鐵工程招標小組會議。會後,顏主任把他拉過來,說豫人省長找他了,讓他給某家公司關照關照。
「這怎麼了?我知道你是個工作起來不要命的人。可你現在五十了,身體哪還能……」張曉玉說:「從現在起,我得好好地管著你了。」
不會的!這些年,他們的歸宿,其實就表明了一種方向一可是,明知道這種方向,為什麼還要不斷地縱容自己、不斷地毀滅自己呢?程一路的頭,想著突然疼了起來。他握著張曉玉的手,說回去吧,我有點不太舒服。張曉玉驚詫地看著他,急著問:「怎麼了?怎麼了?一路!」「沒亊,只是頭疼。」程一路皺了下眉頭。
可是,過了五天了,沒有任何聲息。王進市長也急了,正在各開常委會,研究要不要向省委彙報。」程書記,你看這亊?我總覺得齊鳴書記是不會回來了。據我們了解,他的妻子和女兒都已經在此之前出國了。」
馬洪濤「唉」了聲,問:「聽說曉玉河姨回來了?」「是啊,也才回國。」「那是好亊。代我向阿姨問好!」
程一路點點頭,他知道這頭疼完全是因為剛才王浩的事。人一上了年紀,身體的器官就形成了較為明顯的反映機制。一遇到這痛心的事,頭就會疼。這半年多來,已經疼了幾次了。醫生說的話只有一句:心寬,休息。
「啊,那亊?按照辦公室紀律就行。一個單位自然要有紀律,英來秘書長,是吧?」程一路喝了口茶,柳英來點著頭,說:「當然是。當然是。可是,我可知道,不僅僅是我那侄子,就連有些領導同志也^」
「我能怎麼說?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走李田的路?我告訴豫人省長,這亊全部由一路秘書長在主持。請他直接找你。」顏主任笑著,問:「找了吧?」
「是嗎?啊!我知道了。」程一路放下電話,剛坐了一會,辛民副秘書長就過來了,告訴他齊鳴滯留法國不歸,讓衛東書記和其它省領導很生氣,剛才南州的王進市長帶來了齊鳴的鋅職信,領導們正在研究呢。」是吧?」程一路朝辛民望望,心裏卻在想著齊鳴,
「這個……這個,還是要慎重些好。我也不便發表意見。再等幾天吧,也許真的。」程一路道。
道。
「啊!人生能有一個這樣的老首長https://read.99csw.com,是福氣嘛!」柳英來輕輕地笑了下,又道:「地鐵工程的招標馬上要開始了吧?」
「不是開始,是重新開始!」程一路特地將「重新」兩個字講得重了些,這一下,讓柳英來有點不自在了,
「是嗎?都走了?」程一路知道齊鳴的女兒是在國外,可他的妻子什麼時候也出去了?
「下午五點,在西江的一個會議結束后,被中紀委帶走的。」任懷航繼續道:「我也是剛從省紀委那邊的一個熟人處知道的。」「啊……」程一路嘆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們還是住在尚州吧?」
「五十而知天命哪!知天命了!」
天氣愈來愈秋天了。
下午,馬洪濤到省委來送一份材料,順道就到老書記這兒來坐坐。程一路問:「齊鳴同志還沒消息嗎?」
齊鳴一向是個穩重的人,雖然比起任懷航來,他還是 ,在他這樣一個年齡段上的正廳級領導中,程一路以為:能像齊鳴這般沉穩的不多,從在南州桂職回到省里以後,齊鳴也算是經歷了官場生涯中的起起落落。如願成為了省發改委的主任,又成了上一屆的副省長候選人。雖然是陪選,但畢竟顯示了他在江南省政壇上的地位和影響。這樣的勢頭,明擺著就是往副省甚至正省的位子上衝擊。下到南州擔任市委書記,明眼人都清楚,這隻是暫時的一種緩和,為的是這一屆能更順理成章地成為副省長。誰也沒有料到,會出來一個「南線門」。就是這一道狹窄的小門,卻偏偏阻止住了齊鳴再往上的步伐。副省長候選人的資格被臨時取消了,而且,還面臨著被紀委調查的境地。這樣的局面,這樣的結局,這樣的狀況,大概齊鳴連做夢的時候也都不曾夢到。可是,就是發生了,官場上什麼樣的情況不會發生啊?
「這麼大的工程,是得慎重哪!」柳英來停了會兒,繼續道:「程秘書長哪,上次我那侄子^啊,我知道后狠狠地批評了他,以後還請程秘書長多加關心哪I」
張曉玉一笑,「過幾天我想去看看嬸嬸,然後回南州,把家裡再收拾收拾。
張曉玉笑道:「誰沒衣穿?你現在是在省里,總得有個檔次。我以前不在家,你穿得不好,沒人說你。現在我回來了,你再不|穿好,人家可就要說我了,就算看我的面子,去吧!一路!」
原則性的事情上,盲目地去給衛東書記彙報吧?在北京的時候,王浩曾打電話給程一路,說省紀委可能要對他採取一些措施。他想見見卞衛東書記,卻見不著。問程一路有沒有什麼辦法?程一路說:沒有什麼好辦法。有問題,儘快地給組織上說清楚。這比見衛東書記效果還要好!
站在窗前,秋風正拍打著樹上最後的葉片,那些葉片彷彿隨時都要落下來似的,在最後的時刻,依舊緊緊地九-九-藏-書依偎著樹枝。而樹枝也緊緊地抱著它們。程一路明白:它們是一個整體了。就是落下,心裏卻也還在桂念著……
劉凱副書記沒有再說了。程一路點點頭。這個時候,他沒有任何推辭的理由。于公于私,他都只有答應,而且得毫不猶豫地答應!
第二天,程一路就趕到辦公室,招標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但是這一回,程一路的心裏卻是十分地坦然。到目前為止,沒有哪個領導再打招呼了。大家都知道,為著招呼,招標的事繞了一個大彎,連省發改委的副主任也繞進高牆了。要是再打招呼,指不定又有誰會重蹈覆轍呢^
晚上回到江南大廈,張曉玉非得拉著程一路上街,說要給他買幾件像樣的衣服。這兩年,程一路穿衣越來越馬虎了,很多衣服都是會議上發的,外面的羊絨外套,還是張曉玉在家時買的,程一路說:「有衣穿就行了,別買了吧?」
「也許什麼呢?還不是一樣。人生就是一次經過。像老首長,一生滄朵。」程一路撫著張曉玉的肩膀,道:「回來了就好,日子還是一樣地過。」
可是現在?
「好像還在。齊鳴書記也許正是為這……」"啊!」
葉豫人在電話那頭頓了下,然後道:「那就算了吧!」電話「啪」地掛了,程一路手一顫,他明顯地聽出了葉豫人副省長說出最後幾個字時的氣憤。他搖了榣頭,坐下來,又嘆了口氣。同時,握筆的手,卻在紙上劃了一道粗粗的紅線。這紅線劃得堅決,劃得徹底,程一路看著,慢慢地也就心定了。
「唉!也是啊!以前哪次工程不是?」顏主任看著程一路,「這次真地就準備一概不理?」
「啊,英來秘書長啊,快坐!」程一路起了身,繞過來,也坐在沙發上。柳英來說:「聽說程秘書長的老首長去世了?」「是啊!」
昨天晚上,程一路還和張曉玉談到南州的一呰幹部的事情。當然談得很淺。張曉玉只是想了解一下當年她熟悉的那呰人的去向。對於其它的,程一路是從來不和她談的。把機關上的事帶回家,這是官場的一大忌。多少幹部,就栽在這一點上。古代有「後宮干政」,當代也有「枕邊干政」啊!這干政的最後結果,往往都是一樣的。」干」得失去了原則,「干」得身陷囹囡。
現在想來,的確有點。馬洪濤有一次到省里來,程一路和他談到齊鳴書記,當時程一路還為齊鳴心態的迅速調整而感到高興。現在看來,這裏面……不會吧?可是……
「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向省里請示是對的,而且要儘快。」程一路又問:「南線工程的調查還在進行?」
「好的。」程一路掛了電話后,坐在沙發上靜下心來想了一會,他也覺得齊鳴這事有點玄乎。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身體有所不適,就成為滯留國外不歸的理由了?而且,在出國之https://read.99csw.com前,妻子女兒又都全出去了,按照現在時髦話說,叫「裸官」,就是除了自己隻身一人在國內當官外,家屬全在國外了。這麼說,齊鳴豈非「裸官」乎?
很多事物都已經遠去了,很多事物也不再回來。而人生,卻還得一步一步地艱難地往前走。程一路有時感到,自己在官場上這些年的生活,縱縱橫橫,曲曲折折,就是官場上每一個靈魂的最好的詮釋。
第二天,剛上班,馬洪濤就打來電話,說齊鳴正式委託南州市委給江南省委帶了封信,說他因為身體原因,可能要長期在國外養病了,因此請求辭去黨內外一切職務。這份信是先通過王進市長的電話,然後再傳真過來的。正式文本,齊鳴書記說隨後將用國際快遞發回來。王進市長也在電話里勸了齊鳴書記一通,但是毫無效果。
不發生,不代表不會發生。一個市委書記,被臨時取消副省長候選人資格,這樣的亊,全國也少見,而現在細想起來,齊鳴在人代會前後的態度,更讓人琢磨了。人代會前,齊鳴的心態是很過激的。跑北京,發牢騷,程一路清晰地記得那次齊鳴酒醉的的情況。這個一向沉穩的人,酒醉到那樣的程度,說明了他心中窩著的火焰有多猛烈。只是身在官場,而且是身陷「南線門」,他心中的火焰只有按捺著,無處迸發而已。那次酒醉后,程一路一直擔心,齊鳴會不會就此更加情緒化,這對一個領導幹部來說,是很危險的。然而,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不僅僅是多餘的,而且是一點都沒有必要的。齊鳴在人代會後回到南州,據說是意氣奮發,摩參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甚至,在南州的黨政幹部會上,他還特意以自己的經歷,說明了一個黨的幹部,要服從組織安排,要踏實工作,而不能踏實要官。
程一路笑笑,也就隨了張曉玉下了樓,正要往步行街逛,任懷航打電話來了
電話響了,是葉豫人副省長,問到招標的亊。程一路心裏有底,明白葉豫人的意思,就直接道:「豫人省長,我正要向您彙報呢。這次招標,全部實行陽光橾作。我請了省紀委和新聞媒體參与,全程公開。所以,您……」「這麼說,上次說的那……也……」「是吧。」程一路道。
到了辦公室,程一路想:簡韻回來了?她不是在北京嗎?怎麼到了醫院?難道?
快下班時,劉凱副書記正式通知程一路,省委決定同意南州市委的意見,派一支包括兩名醫生在內的五人小組,到法國探望齊鳴同志。一方面了解齊鳴同志的病情,另一方面勸其儘早回國。考慮到程一路副秘書長同齊鳴同志的關係,省委已同意尚州市委的請求,讓程一路隨行,但不作為五人小組的成員,只是作為……
「據說這事之前只有幾個人知道,包括衛東書記,紀委的領導。具體去西江的人,也是到read•99csw.com了西江才知道行動的對象。聽說,最後定下這亊的,是中紀委。」「有這麼嚴重?」程一路隨即道:「唉,不說了吧。我正在有亊。」任懷航嘆了口氣,掛了電話,張曉玉看著程一路臉色嚴峻,就問到:「是不是出了什麼亊?」
「你怎麼說的?」程一路問。
「而且,齊鳴書記跟我們一開始出去那些天,身體好得很。怎麼突然就……就是不適,也可以回國治療的嗎?」馬洪濤小聲道:「聽一個老總背後說,在出國之前,齊鳴曾讓他一次性地打了五十萬塊錢,到國外的一個賬戶上。我看這就是有所準備的啊!」
「沒事。走吧!」程一路拍拍她的肩膀,往街上去了。走著,程一路的心裏卻總不踏實。這些年,他一次次地看到或者聽到自己身邊的人被「雙規」,從張敏釗被從南州會議上帶走開始,再后是徐碩峰,方良華,接著是林曉山,現在又出了王浩,到底怎麼了?這些生長在官場機制重要部位的瘤子,為什麼老是冒出來呢?難道真的無可抑止?
「還沒有。我怕……」馬洪濤說:「南州有不少人猜測,齊鳴書記是不會回來的了。因此,市裡正準備正式向省里請示,看看下一步到底怎麼辦?南州人心不穩哪,唉!」
「有這事?我不太清楚。」程一路含糊著。
顏主任臉上的顏色悄悄地變了下,程一路一定不會知道,在這之前,顏主任還一直指望著程一路能答應葉豫人副省長。只要開了一個頭,下面的事就好辦了。就在下午的會議之前,還有一家公司的老闆來找過他,他也為睢哪!上次,他因為出國,結果讓李田栽了個跟頭,這次,他躲也躲不了。既然躲不了,來找的人就必不可少。雖然程一路早已將「一概不理」的牌子樹了出去,可是那些競標的公司,誰信這個啊?這年頭,官場上說得響噹噹的話太多了。真正能落到實處的有幾個?還不都是說給老百姓聽聽而已?其實,憑這麼多年的經驗,只要把關係先摸透了,處理順了,就是做標,也不會出李田那樣的低級的錯誤。李田的錯誤在於他忽略了省內企業這一大塊。而顏主任想好好做一下的,恰恰就是省內的企業。
張曉玉懂得這點,她也從來不問。但是,程一路在談到王浩王書記時,還是嘆了口氣。張曉玉就說:「唉!他們是不是也有癮了?要錢幹嗎?組織上給了那麼好的待遇,為什麼還要……」
程一路一笑,兩個人出了醫技大樓,剛要上車。一個熟悉的影子在程一路的眼前一晃。是她,一定是她!
然而,等他定睛細看,卻沒見人影了。
張曉玉把手放在程一路的額頭上,問:「是這疼嗎?不是,哪是……沒亊吧,走,我們回去。」
這反常嗎?
程一路抬起頭,望了柳英來一眼。柳英來道:「像辛民同志。程秘書長不清楚吧,辛民同志為西江的王浩,在衛九九藏書東書記面前說話。聽說被衛東書記嚴厲地批評了。這也太不^沒有原則性嘛!」
「程秘書長好!」柳英來副秘書長進來了,臉上桂著笑,手上端著杯子,問
下雨了,秋雨打在窗子外的雨帘子上,「叮咚,叮咚」地響,程一路猛然記起詞人蔣捷的那首著名的詞《虞美人》。其中的兩句,他一直覺得很能體現人生的況咮: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秋風。正是中年,正是秋雨,噢!此中況味,又到底是什麼呢?
馬洪濤打來了電話,程一路聽了,心裏一驚。馬洪濤他們已經在五天前回國了。齊鳴沒有一道回來,在考察團離境前三個小時,齊鳴給謝一飛打了電話,說自己身體不適,暫時要留在國外,你們先回去吧,我等身體好了,會回去的。
有完了文件,程一路將它們摞到一塊,然後起身走到窗前,看了會兒正在漸漸變得剛勁的樹枝。省城不像南州,南州到處都是樟樹,省城這樣的樹很少,程一路是喜歡樟樹的,那種淡淡的清香,曾讓他不止一次地為之沉醉……可現在?
回到大廈,張曉玉讓程一路先坐一會兒,她畢竟也是護士出身,多少懂得些醫學的常識。然後,找出程一路平時吃的葯,讓他吃了。她心裏疼,嘴上卻不說,只是坐在沙發上,讓程一路靠在自己的身上,撫著他的頭髮。兩個人都不言語,卻有一條溫暖的河流,在靜靜地流淌……
「一概不理!」程一路道,
第二天早晨,程一路要去上班。張曉玉卻怎麼也不同意了。她硬拉著程一路,到了省立醫院,詳細地作了一次檢査。結果與上次在尚州檢查時的結果一樣,主要還是心力交瘁,唯一的治療辦法就是多休息,少用腦。拿著診斷單,程一路笑道:「你看……這……」
「一路啊,知道不?王浩被雙規了。」任懷航的語氣很急促。程一路也一驚,問道:「真的?什麼時候?」
程一路沒有回答,他也無法回答。也許是規則使然吧?也許是內心的貪婪使然?
「當然找了。我態度明確,不管哪家公司,不管誰打招呼,一概不理。誰理誰負責!如果還有人找的話,就請他直接去找劉凱書記,或者直接找衛東書記。
程一路和張曉玉回到江南省,並沒有回南州了,而是直接住在江南大廈。一切水到渠成,自然得像是一次夫妻之間的小別。張曉玉看到程一路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就自責說:「這都是我的不是。當初我要是不到澳洲,也許……」
「也好。等過幾年我退下來了,就回尚州。還有那座南州禪寺,我很喜歡呢!」
馬洪濤又道:「接到傳真后,王市長臉色十分不好看,其它人也就沒再問了。只有莫天白書記說,這是必然,只是我們沒有及時防範而已。」
程一路也笑著點點頭,柳英來出去后,他回味了一下剛才柳英來講的辛民的事。他早知道辛民跟王浩的關係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