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無雪之冬
從派出所出來，她們徑直打的到狐狸住所。這是一套三室兩廳的豪華住宅，所有傢具一應俱全，很夠檔次。
劉儀問，到底怎麼了？好讓人擔心！
張青染懵懵懂懂，想不清剛才同女人到底爭了些什麼，更想不起是從什麼事上開始爭吵的。多沒意思。
麥娜應了聲，提著行頭出門了。
說罷，兩人相對無言。聽見保姆帶著琪琪回來了，劉儀馬上關了密碼箱。
張青染琢磨著麥娜的表情，說，有什麼事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裡，要同我們商量才是。看得出，你情緒有些不對。
張青染臉也不洗，就回房上床了。劉儀自己洗漱完，又過意不去，仍舊擰了毛巾去卧室給男人擦臉。卻故意說氣話，別弄髒了我的被子。張青染死人一樣，任劉儀擺弄，心卻軟了下來。
張青染突然想起前些天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一篇報道，介紹一位名模，也像麥娜這樣，先是同幾位夥伴自己搞起服裝表演隊，後來慢慢就出人頭地了。
麥娜仍然沒有多大興趣，只說，成了名模也不見得怎樣。
來不及細想，他就把自己念頭講了出來。
張青染就這麼一年四季被假名牌包裝著。他想同事們多數也同自己一樣，有時他見這官場上人們裝腔作勢的樣子，就覺得他們身上的假名牌有著妙不可言的象徵意義。
麥娜說，王達飛很狡猾，不過對我真還可以，他講義氣。
張青染停下來，問，你怎麼做起這個動作來了？
麥娜發現，這些人樣子雖然照樣兇狠，但狐狸講的話他們還是真的聽進去了。他們出去商量了一會兒，回來就將她們分開，草草問了話，給每人開了張五千元的罰款單。
麥娜頓了下，又說，今後你們不要老拴著我了，我有空就回來看你們。我也不會讓別人怎麼欺負我的。同他約定好了，我不想改變現在的生活，廣告要干，王達飛對我有恩；夜總會要去，那幾個姐妹現在還離不開我。現在夜總會也打我的牌子。也好，自從跟了洪少爺，別的王八蛋再也不敢靠近我了。
張青染聽了摸不著頭腦，問，怎麼了？
麥娜創意是什麼意思？劉儀問男人。
麥娜哭泣著說完這些，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劉儀望著男人，說，張青染，你就沒有一點兒辦法？張青染沉默不語，滿腔憤懣。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體會到自己的無能。自己家人的安全都不能維護，還像個什麼男子漢？
劉儀說，姐是疼你的。你自己知道。姐可是生怕你有什麼閃失的。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姐。
這樣下去，我不神經也要神經了。張青染起了高腔。
麥娜比原來忙了許多，白天不敢再睡懶覺，早早就得出門，有時拍廣告，有時也要應酬。晚上去夜總會串場子也不能放棄。接琪琪和做家務就顧不過來了。張青染夫婦商量一下，只得請了個保姆。
張青染聽麥娜這話，好像昨晚她碰上了什麼事了，就問，昨晚是否有麻煩？劉儀也不安了。是呀，什麼事？你昨晚回來太晚了。真的有事，你就說說。你哥有同學在公安，讓他們關照一下。
飯菜熱好了，劉儀還在洗澡。這麼冷的天，怎麼進屋就想起要洗澡了？劉儀洗完澡，又慢條斯理地把臟衣服往洗衣機里放。
劉儀迷迷糊糊下了床，披了毛巾去開門。半天也不回來，同麥娜在客廳低聲說些什麼。
張青染沒想到，舒然之這麼玩一手，麥娜就喜劇地成名了。這同他最初的設計在思路上差不多，只是舒然之節奏快了一些。張青染是想循序漸進，水到渠成。想來自己是不合潮流了。
兩人只得上床睡覺，可誰也睡不著，望著窗帘上搖頭晃腦的怪影，挨到天明。
劉儀仍有些將信將疑，問，真的會成功嗎？
劉儀光著身子坐了起來，說，武則天西太后關我什麼事？我只知道我劉儀不偷人養漢！
張青染回家，見麥娜坐在陽台上吸煙，目光憂鬱地望著天。可他不怎麼好去講她。
張青染回道，我憑什麼？一無權，二無錢，誰會挨我？
麥娜長舒一口氣，說，唉，我是過一天算一天，這錢我留著沒有用，你們拿著吧。
麥娜眉間就凝上一絲愁雲，說，我在化妝上確實很講究。在家要麼不化妝，化妝就化得溫柔可愛一些。晚上出去，面對的是人慾橫流，我化妝就化得讓人感到可望不可即，美麗之中帶點冷氣、傲氣、煞氣。你們不知道我的外號，我的外號叫青面鬼。
你別偷換概念了。你生氣又不是怪我不打電話，你是懷疑我怎麼怎麼了。劉儀說。
張青染說，我是在藍月亮看的。
我說擔心你出事，你偏不信。你不知道我心疼你？張青染說著這些，胸口的確痛了一陣。
存了錢回來，兩人心情極好，像做了一件很高尚的事。
劉儀笑笑，說我們麥娜成富婆了，講到錢口氣都不同了。
我昨晚第一次看了你們的時裝表演。什麼藍藍的天，藍藍的海，白色的沙灘上，美麗的少女向您款步走來。這是近年來風靡本市的時裝表演隊，夢幻般的「白狐狸組合」……
兩位老同學東扯西扯，不知怎麼扯到麥娜的事上來了。舒然之搖頭晃腦了半天，輕輕敲了幾下桌子，說，老同學呀，你天天坐在政府機關辦公室，怎麼還不開竅？
張青染指一指石英鍾，說，是晚一點點嗎？
舒然之詭譎道，麥娜沒有參加過任何大賽，但我可以讓她獲得大賽名次。
張青染思路慢慢清晰起來，說，麥娜你這就不懂了。真的成了名模，你就出頭了。我沒有傳統偏見，你也別小看了自己從事的工作。你這份工作，也完全可以看作一份正兒八經的事業，只要操作得好，是可以有所成就的。這在你也是有可能的，你有這份天姿，又有愛好。人的天姿、愛好同事業結合在一起，就是成功的一半！
劉儀望著麥娜出了門，禁不住潸然淚下。
他能怎麼樣？舒然之很自負的樣子，說，今天晚上我就車找他，他要感謝我才是！
張青染說，不容易，但也並不是沒希望。現在很多什麼星呀、家呀，怎麼成的？靠電視、靠報紙、靠雜誌！我在這方面也有幾個同學，可以試試。
張青染很不快，沉沉地嚷了一句，飯菜再熱一次就成豬食了。
麥娜馬上笑了，說，姐你真外行。我們每晚串五個場子，怎麼知道他在哪裡看的？
臨走，狐狸說，罰款我不會來交，你們硬要的話打我的傳呼。我可以給你們留個號碼。
舒然之很得意，笑得有點像在惡作劇。張青染說，然之，你也太膽大了，盡搞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你寫的麥娜，我都認不得了。還有什麼南國小姐！
一個多月下來，麥娜居然拍了四個廣告。想不到麥娜在電視里還要漂亮些。
麥娜鼻翼微微顫抖了一下，分明強忍著一腔愁緒。不幹這個，我又幹什麼去？這個世界也只有你們疼我了，就為這個，我也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麥娜只是笑。張青染知道她的收入很可觀，比自己兩口子的還多。但也不好多問。兩人穿上試試，都很合身，款式也好。劉儀心裏歉歉的，說，你要自己積點錢，今後好有個靠啊。哪知這麼一說，麥娜臉色又陰了下來。我哪有什麼今後？我是過一天算一天。劉儀責怪起來，說麥娜你老是這個樣子不行啊。你才二十齣頭的人，怎麼就這麼灰心？麥娜強扮笑臉，說，不講這個了，我會很好的。
劉儀從來沒有講過這麼刺耳的話。但今天張青染出奇地冷靜，他沒有發火，也發不出火。女人的話字字真切，句句在理，卻是極其殘酷的。
劉儀問，你這麼日里夜裡忙著，吃得消嗎？
麥娜苦笑了一下，進了房間。她在裏面修了一下妝，出來告辭。
劉儀馬上固守防線，說，你別倒打一耙，我是依你的邏輯說話。你別想混，你說你是我重要，還是你的面子重要？
張青染感覺女人肩頭在微微抖動，知道女人在哭。心裏不忍，摟過女人安慰。女人卻哭出了聲。
吃過晚飯，劉儀勸麥娜今晚就不去算了。麥娜卻搖搖頭，說，不去不行，毀了合同不好辦的。劉儀還是放心不下，說，那就讓你哥陪你去，再同你一道回來。麥娜說不用，又不是一天兩天，哥哪有那麼多時間？再說哥也不是三頭六臂，就是碰上歹徒他也沒辦法的。
張青染也只得說，是很好，確實很好。
劉儀聽這話，冷冷笑了一聲。說，我也學你的邏輯，來問問你。你到底是把我看得重，還是把你的面子看得重？你顧的只是面子，那麼假如我對你不忠沒有傷你的面子，你就不在意了？
麥娜背靠門站著，心神不寧，說，不會有事就好。麥娜身高一米七八，比張青染還要高出一頭。麥娜她們模特隊共六位姑娘，除了麥娜、狐狸、貓兒，還有老鷹、水蛇、相思豆。張青染不曾見過她們，只偶爾聽麥娜講起，一色美崙美美。麥娜本名叫麥菊英，一定也有一個外號，只是張青染不知道。
劉儀大概習慣了男人身上的冒牌貨，感覺不出其中的幽默和無奈，只說很好很好。
劉儀牙齒敲得梆梆響，說，麥娜說貓兒不見了，肯定是出事了，好可怕。
麥娜，你可不可以不做模特了？找點別的事做吧。張青染說。
美元，二十萬美元。麥娜說罷，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頓時滾下淚珠。
劉儀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目光清晰起來，問，怎麼了？
張青染雖然急於求成，但還不敢相信可以按舒然之的辦法現一手。他有些猶豫。
從九*九*藏*書中午起就不見任何人，幹什麼去了？
琪琪打了一個噴嚏，劉儀馬上抱起兒子，說，琪琪是不是著涼了吧。怎麼越坐越冷？
張青染說，這事哄得了別人，只怕哄不了王達飛吧。麥娜這會兒正在他那裡做事，他要是看了你的文章，會怎麼樣？
怎麼啦，我怎樣了嘛。劉儀還是溫柔著。
劉儀也不理他，閉著眼睛，氣一時消不了。
張青染剛有些入睡，聽見有人開門。可能是麥娜回來了。門半天打不開，一定是誰不注意將門反鎖了。他不便起床，就推醒了劉儀。
劉儀晾好衣服，回到客廳坐下。半天才說，眼巴巴地看著她有出息了，心裏剛踏實了些，又有什麼事呢？。
心想劉儀是否有事回去了呢？便打了家裡的電話。半天才聽見表妹麥娜接了電話，說姐姐沒有回來。麥娜聲音粘粘的，一定還在睡覺。他說沒什麼事，叫麥娜不要睡得太久了，自己弄些吃的。
張青染就加了件衫，縮著脖子出去了。
麥娜才說沒事的，就有人打她的傳呼了。麥娜回電話。來電話的是麥娜她們時裝模特隊的夥伴狐狸。狐狸要她找一找貓兒。
哪有那麼多如果？劉儀更加氣惱了。
但下一步怎麼走，張青染還沒有想好。前些年三天兩頭選這小姐那小姐的，現在怎麼總不見有人來組織？若是有機會讓麥娜參加個什麼大賽，促成她獲得個好名次就行了。只要有個由頭，就可以策劃一些人物專訪之類的文章，找有關係的報刊發一發。這樣要不了多久，麥娜就會大紅大紫的。
劉儀看了那篇文章，說，難怪人們講報紙只有日期和訃告是真的。
劉儀睜大眼睛，鬆開了手，全身鬆軟下來。張青染也興趣索然了，只得半途而廢。兩人背靠背躺著，一聲不響。老半天，劉儀嚶嚶哭道，你總是這樣，誰受得了？也不想想，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誰還要我？
麥娜冷笑道，這種人，錢的多少對他們沒有意義，他們只追求花錢本身的快|感。說真的，最初我是寧死不屈的。可是日子太難過了，沒有一天清靜。一次，他的一個手下，提著這個箱子對我說，這是十五萬美金。只要你聽洪總的，你要什麼有什麼。我想這錢對我有什麼用？我一輩子花不了這麼多。唉，可是，臨死前的掙扎還難受些，不如一死了之吧。我答應了他，去到他的別墅。過後他發現我還是處|女，這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欣喜若狂，又加了五萬美金，他說他有許多女人，不是一流的女人他是不要的，但他從來沒有擁有過處|女。這事說起來很噁心……
張青染仍不平靜。戶外路燈將光溜溜的梧桐樹枝投映到窗帘，張牙舞爪的樣子。
第二天是休息日，上午九點多，麥娜提著一個保密箱回來了。劉儀心裏有氣，但見了麥娜又拉不下臉，仍是滿面春風。麥娜逗一下琪琪，就讓保姆帶他出去玩。琪琪他倆一出門，麥娜就埋下了頭，卻不說話。
劉儀打開床頭燈，張青染眼睛眯了一下，就見粉紅色的燈光下，女人面如桃花。女人一臉嫵媚，想讓男人心情好起來。別想那麼多了，高興一點吧。一邊勸慰，一邊柔柔地撫摸男人。張青染長舒一口氣，合上了眼睛。世界立即縮小了，小得只有這一架溫暖的床。
劉儀爬上床，渾身已凍得冰涼，顫抖個不停。
原來遭遇從前天晚上就開始了。昨天她流露過，但怕表姐兩口子擔心，什麼也沒說。
劉儀不再搭話，盛了飯埋頭吃了起來。琪琪望一望爸媽，也不敢講話了。一頓飯就沉悶地吃著。只有洗衣機在眼當嘔當響。張青染想起下午同李處長即興扯謊，講到買洗衣機，真皇好笑。窮得打酸屁了，還說要買進口洗衣機。
麥娜眼睛閉了一會兒，才說道，他們可別在我們面前裝人樣兒。狐狸現在只怕還躺在他的床上！
張青染兩口子嚇了一跳，面面相覷。誰都不做聲了。好一會兒，張青染才說，這種事不要亂說，沒好處的。麥娜無所謂的樣子，說，我才沒心思說這種事，今天是你們問急了。
姐妹們洗漱了一下，狐狸說，我今天是萬不得已才帶你們來的。已經太晚了，免得大家再碰上什麼鬼。今後你們誰也不要來這兒找我，也不要對別人講我有這麼一個地方。我想好了，我不想再幹了，我原來是捨不得大家，偏要干，他也只有依我。今天受了這種罪，我沒有興趣了。
這天，麥娜給張青染夫婦每人買了一件雪豹牌皮衣，張青染心裏喜歡，卻嫌太貴了。劉儀也說太貴了，哪是我們穿的？
她們被帶到派出所。麥娜想認出那個色狼，但那傢伙沒有露面。狐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肆放沒。她說我告訴你們，你們沒看見我們五個姑奶奶個個如花似玉？是誰都可以怎麼著的？要是弄得我們不高興，不論紅對紅黑對黑，都要整得你們拉稀！
舒然之卻大搖其頭。張青染哪，你還不懂什麼叫名人。我跟你講，別說我在給你上課。麥娜有多少熟人？一百？二百？三百？我敢斷定，依她的年紀和閱歷，完全了解她的人不可能超過三百。但她一旦是名人了，知道她的人就是百萬、千萬，甚至億萬！相比之下，區區三百人算什麼！要知道，名人是生活在成千上萬的陌生人當中的，無數的陌生人會讓名人擁有一切。對了，我記得你說過，麥娜這個名字也還不是你表妹的本名，這對她也是有利的。
舒然之仍是笑，說，青染，你也許是本世紀最後一個誠實孩子了。前幾年各種選美活動眼花緣亂，現在誰也弄不清了。我也沒有說她是哪一年在哪裡獲的獎，由他們猜去吧。你只要告訴麥娜，讓她學會應付，搪塞就行了。
張青染馬上打電話告訴劉儀。劉儀說麥娜也真是的，怎麼事先也不說一聲？其實他們倆早上出門上班時，都想到了這事，只是兩人都憋著氣，誰也不願先提出來商量。
麥娜卻只道，名模了又怎樣？
張青染氣鼓鼓地拍著沙發，叫道，舒服！很舒服，今冬不是流行墨綠色嗎，人家穿墨綠色皮衣，墨綠色西裝，我正好沒錢，只要一頂綠帽子就滿足了。
麥娜什麼也不肯說，只說沒事，你們放心。
他忽發奇想：麥娜也完全可以造就成名模！
下午上班時間一到，他就馬上撥了劉儀電話。還是沒人接。後來又打過幾次，都只聽見長長的嘟嘟聲。張青染有些緊張了，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三天之後，張青染接到舒然之電話。青染你注意明天的晚報，我寫麥娜的文章明天見報。
劉儀見麥娜這個樣子，不知怎麼安慰她，便問，剛才聽你說到貓兒，貓兒怎麼了？麥娜說道，那天在城南河灘上發現了一具女屍，原來我們猜……今天狐狸她們一打聽，是一家酒店的禮儀小姐。
劉儀聽著又啼噓不已。
麥娜回來說，以後我回家，你們仍叫我菊英吧。
張青染卻說，這不，你常講要喂狗喂貓的，幸好我不同意。不然，只怕要引狼人室了。
麥娜把頭歪在劉儀肩頭，說，姐放心，沒有事。
用她自己的名字存起來吧。你記得她的生日嗎？用她的生日作密碼吧。張青染說。
劉儀忙說，姐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怪你了，只怨你命苦。這錢，你自己留著，這是條後路。跟這種人是不可能長久的啊。
回到家裡，見麥娜帶著他的兒子琪琪在搭積木。琪琪喊聲爸爸，又顧自己玩去了。媽媽呢？張青染問道。琪琪已全神貫注，不再抬頭。麥娜說，姐還沒有回來。
一個人吼道，別虛張聲勢了，你們落到了我們手裡，就別想輕易過去！
張青染說，你昨晚回來很晚，我到家是十二點半。當時你還沒有回來。
張青染表示感謝。舒然之說，客氣什麼？老同學嘛！再說自己也愛好。
張青染同女人對視一下，覺得麥娜不對頭了。劉儀問，麥娜你好像不正常哩，有什麼事嗎？麥娜說，沒有，你們放心。
劉儀見是他們同學邀請，也不好說什麼，只說早點回來，說不定過會兒就要下雪了。
張青染說，是嗎？如果有人要你呢？
六點半過了，仍不見劉儀回來。張青染說，麥娜你來得及嗎？你先吃飯算了。
見狐狸這麼放肆，麥娜膽子也大了，就說，從明天起，我們姐妹們每人帶把水果刀，這個總不是警械吧。若是碰上色狼，我們就把他的鳥雞兒割下來喂狗！
劉儀聽得不耐煩了，皺著眉頭說，你們爭這個幹什麼？張青染也不想爭下去。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麥娜的。岔開話題，說到昨晚看她們時裝表演的事。麥娜你們怎麼叫「白狐狸組合」？怪兮兮的！狐狸的形象可不佳哩！
張青染自知講錯了話，忙賠不是。你別聽偏了，我又不是講麥娜怎樣。麥娜是個好姑娘，會把握好自己。
麥娜說，我可能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到這個地步，也是命中注定的。你們疼我，希望我體面些，可我，一直被大大小小流氓包圍著，很少有清靜的日子。我不想讓你們擔心，就盡量不把外面的事告訴你們。但這日子沒有個盡頭。原先我只在夜總會串場子，圍著我的是些下三爛，現在成名了，我天天要應付有頭有臉的衣冠禽獸。我知道自己是災星，正經男人，誰找了我都是災難，因為正經男人無法保護我。我明白自己是流氓的獵物。既然這樣，與其跟小流氓，不如跟大流氓。當我不得不屈服洪少爺時，我想我就算是死了。現在想來九*九*藏*書，我原來為自己的清白所做的一切抗爭，都只是垂死掙扎。
麥娜說，現在哪裡還說什麼好和壞？這麼說吧，我們要把從小接受的是非觀念全部顛倒過來就對頭了。要不然就想不通，不瘋了才怪。我們有個姐妹叫胡麗，外號狐狸，我們就這麼命名了。叫什麼表演隊又落俗套，所以就叫「白狐狸組合」，新鮮。現在啊，男人流行丑的，女人流行妖的。狐狸正好天生妖氣。不見我們幾個人的名號？個個牛鬼蛇神。
前天晚上，麥娜她們從藍月亮出來以後，各自打的回家，可是一位警察纏住了她，要帶她到一個地方過夜。她擺脫不了，又不肯就範，就乘那警察不備用麻醉手槍打昏了他。那天晚上她就回來晚了。
這時，電視上播著一條無名女屍招認啟事，說今天下午在城南河邊發現一具女屍，死者身高約一米七五，年齡大約二十歲左右。因面部破壞嚴重，已無法辨認。
果然，幾天之後，電視上打出了宣傳達飛廣告公司的廣告。先是咔嚓咔嚓推出一副副商品照片，然後打出字幕：優秀的品牌。緊接著咔嚓咔嚓推出楚楚動人的麥娜，又打出字幕：美麗的麥娜。馬上就是雄渾的男中音：麥娜創意，達飛廣告！
過了幾天，舒然之專門跑來告訴張青染，說，王達飛搞的《每日焦點》報道獲得了極大成功，電視有電視的優勢。但要注意，名氣大了，麻煩也來了，麥娜就在聚光燈下生活了。一定要告訴麥娜，除了我和王達飛安排的，她不要自行接受任何記者的採訪。不怕你說我寒接自己，有人說世界上有兩種人得罪不起，記者和小人。麥娜這樣的人同記者打交道太危險了。炒名人最忌熱一陣，冷一陣，這個我最清楚不過了。但不要指望別人來炒，我會適時寫點文章為她捧場的。我多用幾個筆名，多發幾家刊物，就可造成熱鬧場面。
劉儀惡惡地望了男人一會兒，說，張青染我早就知道你一輩子都富不了的，若是愛錢，我早不是現在的劉儀了。你老是這樣，今天我就把話說明白了。你也不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男人，但我也不會這麼對你不起的。你別先急了，等我講完。我不是想說自己如何崇高，如何忠貞。我是想，女人反正要跟一個男人過一世的，我怕麻煩，臉皮薄，心也軟，又有琪琪，我不想那麼多了，只想平平靜靜過日子。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你就是一堆屎我也吃了。
劉儀見這樣嚇得要死，忙問出什麼事了！張青染也緊張起來。是呀，你說呀，是不是貓兒……
劉儀抓住男人的話，緊逼過來，說，那麼你今後發達了，有錢有勢了，就要三妻四妾？
舒然之說，王達飛你還不清楚？精得很！麥娜的廣告我看了，的確不錯。這麼說吧，我敢這麼放著膽子寫麥娜是看見王達飛肯用麥娜。王達飛講同學情分，這我也清楚。但他也不會在自己賺錢的大事上勉強遷就。麥娜會是他王達飛的一棵搖錢樹的。這他不感謝我？
張青染這下放心了。
兩人誰也不講去睡覺，就這麼干坐。凌晨一點了，仍不見麥娜的影子。劉儀更加害怕了，硬要張青染出去找找。張青染為難了，說，這深更半夜的，叫我到哪裡去找？劉儀也不顧這麼多，只是嚷，那好，你讓麥娜死在外面好了。
劉儀說，姐想等你回來說說話。大家一天到晚忙進忙出，住在一個屋裡，卻說不出幾句話。
張青染馬上追問，到哪裡去？
張青染笑笑，說，我相信王達飛也不清楚。
次日張青染下班一口家，就問麥娜去找了王總沒有。
劉儀哭笑不得，說，你又是這個邏輯了。硬要我回答？那要看你是怎麼窮的。若是天災人禍，我認了，跟著你受窮。若是你四體不勤，我就帶著琪琪離開你。
劉儀拉著麥娜的手，也有這個意思。是呀，多讓人擔心！
過了一會兒，劉儀由哀而憤，說，她當小秘可能還挺自在，信都不給我們帶一個。
劉儀忙完廚房的事，給男人倒了熱水。張青染卻不領情，坐在那裡絲紋不動。劉儀便做起溫柔來。怎麼了嘛，你又發什麼神經？
劉儀心裏急得慌，等不到明天。她讓男人先帶女兒睡了，她要等麥娜回來。
劉儀叫罵著。張青染漸漸腦子木了，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一角，一副死牛任剝的樣子。
劉儀很得意地望著男人繫上皮帶，說，男人穿牌子，女人穿樣子。
藍月亮？那是我們最後一個場子。早知道你在那裡，昨晚跟你回來就好了。
好了好了，來啦。晚一點回來你就這麼惱火？
放下電話，張青染更加不安了。他覺得自己的不安很可笑。明知如此，仍是不安，他下樓推了自行車，想去劉儀公司看看。外面風大，又飛著濛濛細雨，冷得他發抖。
次日晚報一到，張青染馬上翻到副刊。只見麥娜的壓題照片高貴、飄逸、神秘。舒然之大作的標題是《與夢同在——名模麥娜從昨天走向未來》。
劉儀見半天引不到她要問的話題上來，就故作驚訝，說，麥娜你嘴裏怎麼有煙味？你吸煙了？
弱者？我們往常都說，妓|女是剝削制度的產物，現在誰剝削誰？我說有些女人就是天生賤！
怎麼了？怕我吃了你家飯，還是怕我打你家表妹的主意？舒然之玩笑道。
劉儀這時半張著嘴巴，輕聲哼哼著。
劉儀嚇壞了，忙挨緊男人。她立即想起了貓兒，卻不敢說出口。張青染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不會的，不可能的。劉儀手都有些發抖，說不會就好，真為麥娜擔心。她頓時感到特別冷，說睡了算了。
麥娜也不出門，大家就坐著說話兒。劉儀問麥娜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麥娜說回來時沒看表。
吃完飯，劉儀收拾碗筷。還沒忙完，琪琪已在沙發上打瞌睡了。張青染心裏有氣，懶得去管。劉儀見了，擦凈手上油膩，倒水給琪琪洗了臉，抱她上床睡了。
劉儀關了門，眼裡噙著淚。
正愁著這事，在晚報社當新聞部主任的舒然之跑到他辦公室來閑侃。這位仁兄有侃癮，隔一段就跑到張青染辦公室磨上半天。
劉儀說，你別假惺惺了。你真的擔心我讓車子撞了，讓壞人劫了？你只是擔心我紅杏出牆了。你的腸子有幾道彎彎我還不清楚？
張青染把王達飛的意思告訴麥娜，說，明天你去就叫他王總就是了。若能先拍拍廣告片，就儘力發揮好。這是第一著棋，到時候相機行事。
麥娜說，他不是一般來頭，我為了擺脫他的糾纏，找過狐狸，要她求她那位幫忙。狐狸也答應了，可後來狐狸回電話，說她那位也沒辦法，洪少爺不是一般人物。我想我只有走這條路了。
張青染不再理會這個話題，只說，你有事去了也要打一個電話。
劉儀望了一眼電暖器，說，比我們原來那個暖和些。
張青染見麥娜忙忙碌碌，心裏就踏實了許多。麥娜真的像一位創業者了。
麥娜仍不做聲，提過保密箱，咋地打開。裏面是一箱子美鈔。
張青染悄悄開導麥娜，他將舒然之的那一套邏輯又完善充實了一下，細細教給了麥娜。最後，反覆囑咐道，一定要學會遮掩、搪塞，做到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張青染嘆道，麥娜真可憐。她討厭麥娜這個名字，可能是把它看作青樓花名了。是啊，真的可憐。她原來是嫌菊英這個名字太俗，在場面上吃不開，才改叫麥娜的。可如今，反倒厭惡這個洋名了。她只想回到家裡，聽家人喊聲菊英，才感到一絲溫暖。她也許還留戀從前那個菊英吧，可是菊英再也走不回來了。
當晚，麥娜一出門，張青染夫婦就陷入不可名狀的恐懼之中。劉儀說，我今天很怕，是不祥之兆吧？你要想想辦法，給麥娜另外找個事做吧。她的處境危險了。張青染一籌莫展。我能有什麼辦法？手中無權，兜里無錢，誰肯幫忙？劉儀斜他一眼，說，你這麼多年就沒有一個好朋友？張青染苦笑道，朋友？如今除了故舊，還能交什麼新朋友？朋友只有越來越少的，這是生活給我的基本經驗。劉儀神色戚然，說，那只有眼巴巴看著麥娜毀滅。
坐了半晌，張青染見女人那樣子怪可憐的，便說，我到街上轉轉去，你安心睡了，急也是空急。
好吧，劉儀交待保姆帶好琪琪，就同男人出去了。
劉儀皺起了眉頭，說，她不要變壞才好哩。
狐狸又將麥娜拉到一邊，說，只有你知道我跟的人是誰，看在我們姐妹一場分上，千萬不要講出去，那樣等於把我往死里推。
張青染應道，是暖和些。
張青染同女人一時不知說什麼話。外面寒風呼嘯，窗戶發出怪異的叫聲。
張青染氣得眼睛充血，說，那你是說你真的要那樣？
張青染頓時驚夢一般，一下子清醒了。女人從來沒有過這個動作，怎麼回事？
劉儀說，我才不會偷人養漢哩！你看好你自己！
一連幾天，麥娜也不見有什麼事。罰款的事也真的不了了之。張青染夫婦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麥娜看上去也平靜了，在家也有說有笑的，只是有時會突然冷下來。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張青染夫婦見怪不怪，也不太放在心上。
麥娜說，義大利的，也只要一千多塊。
一打電話過去，王達飛也正好在家休息。張青染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了。王達飛說他那裡需要兼職廣告演員，可以讓麥娜去試試。
劉儀讓麥娜上床休息，她自己去做飯。沒有買菜，將就著煎了九*九*藏*書幾個雞蛋。
這個舒然之，麥娜怎麼就成了名模了？
張青染怎麼也理解不了。
張青染後悔自己不該提這事，好好的又弄得大家心裏不快。
兩人就著這個話題，議論國產貨的質量問題，很快就下班了。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麥娜又不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她有那麼多熟人，誰不知道她？張青染說。
麥娜一見這境況，心裏明白了一大半。
第二天並沒有下雪，只是乾冷。一家人睡了懶覺，早飯就吃得遲。琪琪吵著要出去玩，劉儀不依他，說你一個人去，凍死算了。張青染也哄了一會兒，琪琪就安靜了。
直到劉儀有回花一百五十元錢給他買了一雙老人頭皮鞋，他才大開眼界。一模一樣的皮鞋，大商場的標價卻是六百多元。他的確不想這麼去充闊佬，可如今就是狗眼看人低。當他穿著假老人頭去辦公室時，同事們開他玩笑，說張老夫子終於也上些檔次了，這鞋不錯。不過你這皮帶真的要換了，像個電工師傅。他道，工人階級可是領導階級啊。口上這麼說，心裏卻想這些人在背後不知怎麼議論他的土氣。一天，他偶然發現地攤上滿是各色名牌皮帶的假扣兒，二塊五角錢一個。他當下買了一個金利來的。隨後又花三十元錢在商場買了一條普通真皮皮帶。這麼一組合，他腰間也有一條金利來皮帶了。同事見了，不免又評論一番，說不錯不錯。但畢竟是假的，皮帶扣兒過不了幾個月就會生鏽，他就不斷地更換，反正便宜。
可是半路上，他又折回來了。什麼事都沒有，跑去幹什麼？別人真的要笑話了。時間也不早了，來回一趟至少一個小時，下午上班會遲到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劉儀憂心忡忡，端著碗呆了一會兒。
一會兒劉儀回家了，大家就開始吃晚飯。席間，張青染把舒然之的意思說了。麥娜點頭說，知道。
王達飛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主要街道兩旁的路燈桿上清一色的達飛文字廣告。現在他們不論做什麼商品的廣告，都要打出「麥娜創意，達飛廣告」的旗號。王達飛夠朋友，給麥娜的報酬，除了按片計酬外，每月還給她1500元固定工資。
張青染說，電暖器修不好了，又要買新的。
張青染想不到麥娜年紀輕輕竟這麼複雜。劉儀也擔心起來，說，麥娜，是這麼個世道了，但你自己要注意點，要有分寸啊。麥娜半真半假地說道，妖嘛，又迷人，又害人。我們可都是好妖，從不傷害好人。
王達飛鬼精鬼精，讓他們電視台《每日焦點》欄目策劃了一次關於麥娜現象的專題報道。記者在街頭採訪，群眾回答提問時五花八門。有位大學生很有學問的樣子，說，麥娜創意嘛，好像是目前國際上流行的一種廣告業經營方式，它是用一位名叫麥娜的女創始人的名字命名的。
張青染越發不明白了，直問這是怎麼回事。
張青染熟悉劉儀的這種伶俐，卻仍說，你不打電話本來就不對。你遲遲不回來，我不擔心？現在外面這麼安全？
張青染似乎很有把握，說，事在人為。
張青染也不說相信不相信，只道，你們公司難怪連年虧損。財會科長跟會計可以成天不上班去逛商場。不虧才怪！
劉儀絕望地說，洪少爺，真的就是人魔？
夜深了，電壓很足，燈光亮得怪異。張青染低著頭，感覺這滿世界無邊的黑暗都在朝這小屋子擠壓過來，門窗似乎都要爆裂了。
舒然之仍閑話了一會兒。張青染深感納悶，問，你這麼聊了一通，就可以炮製文章？不瞞你說，我同麥娜朝夕相處，現在要我來寫她都還不知從哪裡起筆哩。
劉儀瞟了男人一眼，說，你別一篙打了一船人，不是所有女人都願意做小的。
麥娜一聽，嗚嗚哭了起來，很傷心，說，你們是嫌我這錢臟是嗎？我在這世上沒有別的親人了，一直跟著你們。如今我這樣，也是身不由己，你們都看扁我，我……
張青染夫婦知道一定是出事了。麥娜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麥娜沉吟片刻，說，那就聽哥的，試試吧。
麥娜傳呼機響了。一撥過去，是個騷擾電話。麥娜氣得一臉通紅，罵道，你回去給你自己妹妹開|苞吧，肥水不要落了外人田！狗東西！剛準備放下電話，麥娜僵住不動了，臉色一下子白了。
劉儀還想著那篇文章，說，不過舒然之的文章還可以，我看了都愛上麥娜了。
隆冬了，仍不見下雪，卻很寒冷。張青染午休照樣不回家，在機關食堂吃了午飯，便靠在辦公室沙發上看報紙。翻了一會報，覺得沒有意思，心裏就懶懶的，有了倦意。又不可以打瞌睡，天太冷了，這機關的暖氣永遠沒精打采。
剛放下電話，舒然之推門進來了。
劉儀有心無心地詢問，唉，對麥娜，我們也是盡心儘力了。她今後真的有出息了，還記得我們嗎？俗話說，人一闊，臉就變。到時候，她只怕是個成天摟著叭兒狗的冷血動物了。
舒然之卻不急，慢慢抿了一口茶，目光幽幽地望著張青染，說，老同學了，也不瞞你。現在有些熱鬧一場，就是我們這些人製造出來的。既然是你的妹妹，又有這麼好的條件，我們不妨創造一個奇迹。這樣吧，你今天就算請我的客，我到你家吃晚飯，同麥娜見一面，隨便扯扯。我保證一個星期之內我們晚報發個像模像樣的報道。看時機，我再聯繫幾家報刊雜誌也發一下。對了，讓她找幾張漂亮些的照片給我，有藝術照最好。
晚飯後，麥娜匆匆忙忙收拾一會兒，又出去了。張青染三口洗漱完，坐下看電視。
劉儀拉麥娜坐下。麥娜的手涼得像冰，劉儀就握著揉搓。麥娜胸口就盪起些什麼，撒嬌似的靠著劉儀。
張青染也感到背膛發涼了。他起身摸電暖器，冰涼冰涼的。便讓劉儀先帶上兒子去睡覺，他來修理一下這破玩意兒。這電暖器用過三年了，他每年都要修理幾次，快成專家了。
麥娜說，還行。劉儀又問，感覺怎麼樣？打交道的人都還好嗎？
張青染一下子變了臉，說，怎麼？你想過這事。
如果給你花不完的票子呢？張青染心裏也不舒服。
張青染整個晚上都獨自沉浸在怎麼也理不清的冥想中。
下班回家，張青染讓麥娜看看舒然之的大作。麥娜邊看邊搖頭。這哪裡是我？這哪是我？讓熟人看見了，我怎麼好意思？
劉儀嚷完，兩人都不講話了。
張青染想了想，說，只怕快兩年了吧。還算她有點福氣，不是你這樣一個好表姐，她不要流落街頭？
劉儀驚呆了，問，什麼？這是什麼？
小心一點，早點回來。張青染囑咐著。
女人不一樣？女人一旦像男人一樣失去制約，同樣會享樂，你看看武則天、西太后！
張青染敷衍著，是的，國產的還是不行。
張青染說，那麼，外界對他的傳聞都是真的？可他怎麼姓洪？
張青染卻睡不著，自己同妻子的愛日久彌堅，可現在什麼都在變呀，劉儀單位效益不好，每月就四百多塊錢工資，他自己每月收入也只有這麼多，家裡日子過得不寬裕。劉儀說過幾次，讓他想想辦法，給她另外找個單位。他只是說不要急，慢慢來。其實他另有一番隱憂，不便說出口。他不想讓劉儀到效益好的公司去。那些腰包鼓起來的大小老闆，個個花花腸子，誰都養情婦。聽說宏基集團總裁洪宇換情婦比換衣服還勤。這洪宇快五十歲的人了，人稱洪少爺，背景誰也說不清。張青染想起這些就憋氣。劉儀公司窮是窮些，幾個經理人卻老實。也許正因為老實，生意也就做不好。管他哩，錢少就少用一些吧，圖個安全。如今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
張青染想了一會兒，說，我有個同學，叫王達飛，在電視台工作，承包了電視台的廣告公司，也就是現在的達飛廣告公司。看他能不能幫幫忙。我這就打個電話給他，看你的運氣了。
劉儀問，你講的好像也有道理，只是這事談何容易？
麥娜今天心情好，在家也化了妝，柔美如水。
劉儀說，哥讓你莫亂講，是免得你引火燒身，你只要好自為之就行了。嗯，你們貓兒有消息了嗎？劉儀不敢提昨晚的認屍啟事。麥娜應道，哪有消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張青染忍不住長嘆一聲，心想這世界怎麼了？見女人有意迴避認屍啟事，他也不說了。
這話怎麼說？張青染問。
才兩千字的文章，張青染看了一個多小時。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往讀完一句又要重讀一次。通篇文字撲朔迷離，麥娜幾乎成了一位雲中君。
那是講你們男人！只有男人才喜歡三妻四妾，喜歡老牛吃嫩草！
睡下好久，張青染對女人說，好吧，我們再也不要爭這爭那，都現實一點兒吧。確實，我總想表現得像一個男子漢，總想讓你堅信我是優秀的。我想這其實都是徒勞的。我們就像所有幾人那樣安貧樂道吧。
那就不一樣了。張青染說，成了名模，你就天寬地闊了。事業也成功了，那些流氓地痞也不敢對你怎麼樣了，你可以離開那些納污藏垢的場所。真的那樣，你就可以獲得你所希望的一切。
張青染夫婦都不做聲。他們不知道說什麼好。
舒然之哈哈大笑，說，寫這樣的文章，就是要同寫作對象有一種疏離感，看得太真切了反而寫不好。
他馬上打電話，想找找舒然之。那邊接電話的說舒然之不在，外出採訪了
九-九-藏-書。
劉儀憤然道，我知道你這麼狠，你殺我好了，你殺我好了，你現在就殺了我！
好一陣子麥娜才回來。張青染見她神色不對，問怎麼了？麥娜說，貓兒不見了。狐狸今天打她一天傳呼，都不見她回機。我剛才打了幾次，她也不回。
劉儀愣了一下，霍地站了起來。好啊好啊，你一發神經就把我往壞處想。我幹什麼去了？我班也不上，陪人家睡覺去了！這下你舒服了嗎？
張青染說，會有什麼事？一定是跟哪位大老闆享福去了。這些女人本來就是在男人股掌之上跳來跳去的。
他不知轉了好長時間，疲憊不堪地回到家。剛準備掏鑰匙開門，劉儀將門拉開了，問，找到麥娜了？原來劉儀還沒有睡。張青染搖搖頭，不聲不響進了屋。劉儀張大嘴巴，圓睜眼睛望著男人，像是見了鬼。
張青染幾乎要倒抽一口涼氣。麥娜你怎麼一化妝就冷若冰霜了？
這幾天夜裡，劉儀總想起貓兒失蹤的事，怕得要死，硬要男人馬上趕到藍月亮去，看麥娜是不是還在那裡。
張青染這下明白了女人的心思。她是怕這玩意兒暖是暖和些，只怕就是太耗電了。見女人這樣子，他就說，電暖器經常開呀關的，不經用。可以先開高擋，等室內暖和了，再調中低擋。說著就起身調低了電暖器，怕女人還不放心，又無話找話，說進口電暖器熱量大，卻省電。
張青染也不管女人受不受得了，又說，現在有順口溜說，三十風，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六十還要浪打浪。你正當年啊！
坐在對面的李處長看出些什麼了，嘿嘿笑道，老婆被人拐了吧？我說老婆不要找太漂亮的。
麥娜鼻子一哼，說，別說公安了。我們姐妹要是說誰壞，就說你他媽的比公安還壞。張青染不贊成麥娜這種態度，說她看事情就是偏激。麥娜卻說出一套理論來。她說好警察也許有，比如你的同學。但我從未碰上過好警察。
夜已深沉，也不知麥娜是不是該回來了。琪琪突然格格笑出了聲，想必正在做一個很美麗的夢。窗帘上的樹影魑魅般狂舞著。外面一定寒風刺骨。
劉儀輕聲問道，這個怎麼辦？
張青染感覺這是化妝的效果，就正經問起這事來。
舒然之說，沒關係的，也不叫什麼採訪，我也不做筆記，隨便聊聊。
張青染抱緊女人，說，這麼冷，有話不可以明天講？
張青染沉默不語。
劉儀先是背靠著男人睡，挨了一會兒，還是反過身來摟著男人。你呀，過不了幾天又會發一回神經，也不問個青紅皂白。把我往壞處想，你就舒服些？人家吳科長要我陪她去買衣服，我怎麼好不去？她又是個挑三挑四的人，全城所有商場全逛完才看中一件。
劉儀見男人真的動氣了，就溫存起來。好了好了，別講瘋話了，這哪像你講的話？她也知道男人講的只是氣話。
張青染撐起身子望著女人。女人眼波迷迷茫茫的，身子微微蠕動著，似乎在慢慢融化、融化，馬上就會變成一汪溫柔的水了。這是他十分熟悉的一種感覺，他知道這一汪水會將他整個兒漂走，漂到雲天外。
麥娜說，姐你別笑話我了。我是掙一個用一個，不留後路。
晚上，劉儀無意間說到男人有好幾件衣服的確不能再穿了，早過時了，下次全部捐給災區吧。張青染說，可以捐幾件，但不能全捐了。人怕倒霉呀！天知道我們今後會怎樣？居安思危啊。劉儀不相信自己真的會落到連衣服都沒得穿的地步。最多比別人穿得差一點。她便怪男人沒志氣，太不中用。
劉儀不以為然，說，這不是我一個小小會計管的事。
不一會兒，劉儀就凍得直哆嗦。張青染可憐起來，抱著女人要她躺下。女人偏不肯躺下，說凍死算了。張青染只得認錯討饒，好不容易讓劉儀躺下，兩人不知怎麼又爭了起來，也沒有爭出個什麼名堂。兩人最後都精疲力竭了，就渾渾沉沉地睡去了。
麥娜一走，劉儀就淚眼漣漣。麥娜也太命苦了，孤苦伶仃的，十二三歲就跟著我了。好不容易讓她招了工，廠子又不行了。他們廠停產有一年多了吧。
是嗎？麥娜微笑著輕聲應道。可這笑容竟凄婉如殘照。
哦，是這樣？你家洗衣機要換代了？
劉儀不等張青染回答，先疑惑道，在哪裡看的你也不知道？
傳呼機又響了。麥娜身子微微跳了一下，慌忙看了傳呼號碼，見是狐狸的，才緩了一口氣。麥娜撥通電話，也沒好氣。你叫呀叫呀叫個死！哦，不是貓兒？我問你，你把我的傳呼機號碼告訴了誰？不是你是誰？告訴你，從今天起我不用傳呼機了，有什麼事就先天約定。掛了電話，馬上從手包里取出傳呼機關死了。還不解恨似的，又稀里嘩啦拆下電池。
張青染愛人劉儀的公司離家也遠，她中午也不回家。他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想打電話過去，又怕她同事們開玩笑。猶豫了好一陣子，還是打了電話。卻沒有人接。怎麼會一個人沒有呢？她那裡平時中午都有人玩麻將的。
劉儀馬上擺手，不行不行，我們絕不能要。
麥娜飲泣著，說，我跟了洪少爺了。
麥娜走後，劉儀到陽台上晾衣服，見窗台上放著煙灰缸，裏面有幾個煙蒂，就問青染來了客人？張青染說沒有，是麥娜吸煙。我回來時，她一個人在陽台上吸煙，我也不好說她。
麥娜說，我不吃飯了。貓兒不見了，我們必須早點兒會面，節目組合要更改。說著就進卧室化妝去了。不一會兒，出來的是一位冷艷而孤傲的美人兒。
可這次張青染弄了半天，怎麼也修不好。空忙了一陣，很煩躁，三腳兩腳將拆下來的原件扒到角落裡。劉儀聽見這邊稀里嘩啦，就問你幹什麼？張青染也不搭腔。上床后，樣子很不高興。劉儀說你又發什麼神經？
劉儀冷冷笑道，好，可以，你這麼喜歡綠帽子，我讓人給你批發一打！
張青染不顧女人氣惱，還陷在他自己的情緒中。他長嘆一聲，說，男人哪，就怕戴綠帽子。我那同事，自從老婆跟了別人，他人像矮了一節，說話底氣都不足了。
張青染只好說，好，試試吧。不然你要說我小氣了。
麥娜有許多的夢。她說，小時候，常夢見自己在飛，在飛，四周是漫無邊際的彩雲。多年之後，當她榮膺南國小姐桂冠的時候，面對掌聲、鮮花和輝煌，她記起了兒時的夢……面對麥娜，你常常會產生一種時空錯覺，不知她來自何方，又將隱蹤何處。麥娜是神秘的，她從線裝本《詩經》中走出，一路輕歌曼舞，路旁長滿蓬蓬森森的湘妃竹……麥娜有許多的夢，有許多關於飛天的夢。
劉儀依在門口，輕聲囑咐，要照顧好自己，麥娜。
劉儀便把過程細說一遍。說完又委屈起來，說，不信你現在就打電話給她，人家不笑你小家子氣才怪哩！
主持人最後發表述評說，很多觀眾都知道，麥娜是近年來逐步成熟起來的廣告演員。其實，麥娜是誰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麥娜創意所體現的一種廣告經營思想，這——就是把廣告宣傳的優秀品牌同廣告公司本身的良好信譽緊緊聯繫在一起，對企業負責，對用戶負責，也對自己負責。
那麼這錢是怎麼回事，劉儀望著那滿箱的美鈔，緊張得像見了即將爆炸的炸彈。
張青染說，我才不發神經哩！你是說我不中用，我才講的。我真的到了衣服都沒得穿了，你怎麼辦？
麥娜總是這個樣子，太可怕了。他知道自己沒法同麥娜講什麼道理，任何道理在現實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麥娜在外碰到的事情也許太多了。解脫麥娜，只有改變她的環境。
劉儀氣呼呼地站了起來，指著男人鼻子叫道，張青染你別太過分了。你別老是這樣，我告訴你，什麼事情都往我身上攤。你為什麼就不可以把我往好里想？
舒然之同劉儀熟識，見面不多客套。張青染把舒然之介紹給麥娜，說明了意圖，弄得麥娜很不好意思。
劉儀很高興，說，麥娜你要是天天能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劉儀說，這樣想就對頭了。我們好好過吧，三天兩頭爭吵，人都磨老了。
見張青染一時不語，劉儀生氣了。是啊！我早看出來了，我在你心目中是越來越沒有地位了，你考慮的只是你男子漢的面子。不是我說你，你這種男人淚我膨脹起來了，就自以為很偉大了，好像可以主宰一切。自暴自棄起來了，又覺得自己一文不值，老婆都守不住了。你只看重自己面子，我如果不傷你的面子，又能為你掙很多錢，難道你就由我怎麼樣了是不是？
劉儀就柔柔地抱了男人。她明知男人是疑心自己，卻不想再去爭辯了。也不再感到委屈。男人很愛自己，她深信不疑。劉儀臉貼著男人，說些夫妻間很家常的綿綿情話，漸漸入睡。
麥娜十二點一過就回來了。姐你怎麼還不睡？
麥娜低了頭，說，有時……有時無聊，吸著玩玩。
張青染也不理，只顧自己。
次日上午，麥娜打電話給張青染，說她已買了一台電暖器，叫他不要買重了。張青染有些過意不去，怪麥娜不該自己掏錢。要她自己積點錢才是。麥娜只說沒事沒事。
不等張青染說什麼，劉儀猛然記起一件事來，說，提起叭兒狗，我正要告訴你一樁怪事。這事若不是發生在我們單位，誰說我也不敢相信。我單位有個女的，快四十歲了，平時看去也文文靜靜，正正經經的。她男人是跑採購的，常年在外。她家養了
九-九-藏-書一條狗，打扮得漂亮不過了，天天不離身。昨天你猜怎麼了！她同狗做那事，拔不出來了，痛得她做鬼叫。也不知在家折騰了多久，深更半夜弄到醫院才拔|出|來。嘖嘖，這不要羞死人？張青染回到家裡，劉儀早已等得不行了，忙問見到麥娜了嗎？張青染說，見到了，坐著高級轎車走了。好像還是輛林肯牌轎車哩。便把情形細述了一遍。
張青染說，女人到最後怎麼都是這樣？錢對女人真的有這麼大的魔力？
劉儀壓著嗓子責怪道，你太缺乏同情了。你怎麼總把女人往壞處想？越是漂亮女人你越往壞處想。自古紅顏多薄命，女人可總是弱者啊。
張青染說，依我看，麥娜人是犟些，但也是有主見有腦子的人，不可能輕易變壞的。她一定是心裏又有事了。女孩子有些事我是不便多問的，明天你問她一下吧。
狐狸說，那就祝姐妹們好運吧。你們今後要是有什麼麻煩可以找我。今天罰款的事你們不要管，自然有人會給他們傳話過去的。
劉儀真的動氣了。好啊，你平時老對我疑神疑鬼，現在對我表妹也這樣。好好，張青染，我哪天賤給你看看！
閑話一會兒，劉儀突然想起給男人買了一個金利來的皮帶扣兒，就拿了出來。她昨天發現男人的皮帶扣兒生鏽了。
劉儀半天不作聲，好久才說，電暖器也是一年一個價，這一種今年要五百多了。
張青染剛準備脫衫，電話鈴響了。張青染過去接了，原來是他在深圳做生意的同學周豪回來了，邀他現在出去玩，在藍月亮夜總會，都是幾個同學。張青染說你有沒有時間概念？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又不早聯繫。好吧好吧，馬上來。
麥娜覺得奇怪，問，哥你昨天怎麼也那麼晚？
劉儀哀嘆一聲，說，麥娜又步狐狸的後塵了。
不會有事吧。張青染抬頭望著麥娜。
張青染今天感覺極佳。自己在創造奇迹。終將有一天，麥娜會成為光彩奪目的人物，她將擁有自己的小洋樓、小汽車，有自己的律師。從自己的設計中，張青染看到了自己的才能，頗為得意。
張青染回家時，劉儀早已回來了。他揩一下臉就吃晚飯，突然想起貓兒的事，就問麥娜。麥娜低了頭，說，還沒有消息。
大家就這麼在茶飯之間隨便聊了一通。
昨天白天那個騷擾電話就是這個警察打的。他威脅她，叫她晚上節目完了以後，到九號包廂去，不然後果自負。她嚇壞了，知道這些人是惹不起的。但聽他們的也不會有什麼好處。她就置之不理，聽天由命。當她們表演完了，剛準備離開，幾個人將她們全部扣下了。他們說懷疑她們私藏警械。果然從她們身上搜出了五枝麻醉手槍，這是她們在黑市上買的，用來防身。
張青染說，是呀，早就該想到這一著了。
可是這以後麥娜連續四個晚上沒有回家，電話也不打一個回來。張青染問王達飛，王說這幾天沒有麥娜的事，她沒去電視台。麥娜怎麼了？張青染只得含混著掩飾了。
麥娜說，錢我反正是不要了。你們硬是不要，我只有丟了它，天下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吃了上頓沒下頓，正等錢用。
張青染故作坦蕩，說哪裡哪裡，巴不得誰拐走她，我也樂得解放。她說中午去看看洗衣機，看中了再打電話給我。怎麼總不打電話來呢？
過了一會兒，劉儀回來了。她一進門就抬頭看看牆壁上的石英鍾，說，回來晚了。
大家冷冷清清吃完飯，麥娜爭著去洗了碗筷。忙完，馬上進屋化妝去了。化了妝出來，挨著劉儀坐下，不想馬上走的意思。安娜的樣子叫張青染感到寒氣森森，這真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美。
麥娜說，人各有志，隨你了，但我們幾個不幹吃什麼？水蛇、老鷹、相思豆她們也說要干。
麥娜晚上還得去夜總會串場子。劉儀爭著去收拾廚房，說麥娜在外跑了一天也挺辛苦的。
劉儀叫男人換上新皮帶扣兒試試。張青染想順女人的意，就顯出很高興的樣子，馬上解下皮帶。
劉儀抱一下兒子，說，青染你熱飯菜要一會兒的，我乾脆沖個澡。
劉儀疑惑道，你頭腦發熱了？
男人不理不睬，劉儀暗自飲泣。她弄不明白，自己同男人本來可以平平靜靜過日子的，可怎麼稍不小心又硝煙四起，好像他們生活的角角落落布滿了地雷。這樣的日子有個盡頭嗎？
張青染卻認真起來，說，居安思危，這是千年古訓。你就開始嫌我不中用了？我們有個同事的老婆，年紀同你差不多，在涉外賓館工作，收入本來也不錯，可是不知足啊。她上個月到香港出了一趟差，見了大世面，馬上就覺得自己男人不中用了。回來不到半個月，就搭上了一個六十多歲的台胞。我那同事氣死了，但為了孩子，還是想破鏡重圓，去勸那女人。那女人說，我不怕別人講我賤骨頭。現在從地下挖出一塊人骨來，你知道這骨頭是賤是貴？不知道！我們今後死了，都要挫骨揚灰，連骨頭都還找不到哩！
張青染回家一推開門，琪琪就飛了過來。抱了兒子，感覺家裡很暖和。他看看電暖器，發現是進口貨，就說大花錢了。
劉儀這麼一追問，張青染內心尷尬起來。他不敢否認女人不重要，但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面子。
劉儀罵道，才清靜幾天，你又發神經了。
張青染騎自行車在街上瞎轉；凡是他知道的夜總會都去了。但所有夜總會都關了門，只有霓虹燈還在懶散地眨著眼睛，就像剛接過客的妓|女歪在門口打哈欠。
天哪，哪來這麼多美鈔？張青染說，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合人民幣一百六七十萬！
李處長見舒然之來了，就敷衍幾句，說聲你們老同學聊吧，我辦個事去。
張青染激憤起來，說，我們為什麼這麼窮？我兢兢業業工作，對得起社會，我的貧窮不是我自己的責任！
舒然之一席高論似乎也可信，但張青染心裏總不踏實。說白了，這其實就是在搞陰謀詭計，弄虛做假。
第二天上午，張青染接到王達飛電話。王達飛說，舒然之真是個冒失鬼，比我們電視記者膽子大多了。但都是老同學了，我就賭一回，認了這個名模了。不過麥娜真還可以。我初步考慮，把麥娜作為我們公司的牌子，打出去。現在廣告公司太多了，競爭激烈，我這碗飯也不好吃，也需要為自己廣告廣告。
張青染默不作聲，進廚房熱飯菜。
張青染聽了，心裏不是味道，看看女人，女人眉尖也皺了一下。
麥娜似乎很少有這麼高興，說，哥你那位同學很講義氣，說是張青染的妹妹，沒說的。他讓我試了鏡頭，很滿意，讓我明天就去拍一個化妝品廣告。他說報酬方面也不會虧待我的。
無事可做，順手拿過一本雜誌，隨意瀏覽。一篇有關婚外戀的文章讓他睡意頓消。這篇文章介紹，有關專家在美國作了調查，發現百分之四十的女職員承認自己愛戀過男同事，並且認為中午休息時間完全可以用來戀愛。
張青染聽女人那意思，好像她真的把自己男人身上的行頭看作名牌了。心裏卻想，現在女人的穿戴其實更加名牌了，而且價格往往貴得離譜。那些商人們知道每一個漂亮女人身後都有一位或一群愚蠢男人。張青染自己也不想說破這一層，免得自己難堪。
一個個自命不凡的贗品！
張青染感激女人的細心，又嘆自己的可憐。如今有的人闊了起來，穿戴儘是名牌。國家幹部闊起來的不多，卻也一個個貴族氣了，不|穿名牌變得矮人一等。他便納悶起來，心想這些人工資並不比自己高多少，哪來那麼多錢消費名牌，灰色收入也並不是所有幹部都能撈著的呀。
麥娜好像一股富有魔力的風，在大街小巷沒日沒夜地刮著。不多久，麥娜家喻戶曉了。有些人甚至說不清麥娜是人還是物，只是盲目感覺著一種潮流、一種時尚、一種信賴。
晚飯後，麥娜清了幾張照片給舒然之，稍坐一會兒，道了歉意，就去夜總會了。
張青染目瞪口呆。劉儀本是端坐著的，這會兒像是支持不住了，靠在了沙發上。
張青染打的徑直趕到藍月亮。可是不湊巧，張青染剛趕到，就見麥娜同夥伴們揚手打過招呼，自己鑽進一輛黑色轎車。她的夥伴們也各自打的走了。
剛才張青染本來已開始反省自己，可劉儀越講越刺耳了，他又憤怒起來，說，你敢，你敢。我告訴你，我張青染只可能在兩種情況下殺人，一是自己和家人受到侵害而法律又不能為我討回公道的時候，一是老婆對我不忠的時候。
麥娜答應保密，不過要她為貓兒的事多留些神。活活一個人，就這麼無影無蹤了。
真的？你是在哪裡看的？麥娜問。
麥娜說，隨他娘姓。這種人很多都這樣，掩人耳目，欺瞞天下。
直到下午四點多鍾，麥娜終於回來了。像是從陰間打了個轉，人瘦得脫了層殼。這會兒見了麥娜，劉儀反而來氣，責怪說，急死人了，也不興打個電話。你哥在街上轉了通晚。
麥娜把自己裹進皮大衣里，說下樓去打個傳呼。張青染叫她在家裡打算了，這麼冷的天。麥娜說聲沒事的，就出去了。她從來不在家裡打傳呼，說不想讓任何外人知道家裡的電話號碼。
劉儀問，這事這麼容易？
劉儀說，你無聊不無聊？幸好文化大革命輪不到你來發動，要不然會更加災難深重！
過了一會兒，劉儀又說，要不要關一下再開？
張青染到廚房看看，見麥娜已做好了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