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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車光輝呵呵一笑,什麼也沒再說,從容地離開了電視台。對他來說,一套樓房算得了什麼,每年從他手裡送出去的樓房、車子,他自己都記不清。不過給林山這套,他送得開心。
誰的腦袋明晃晃
一片忙碌中,河化大廈拆除的日子終於定下來。
當初會上決定拆除河化大廈,就有專家對拆除能力提出質疑。車光輝當即表示,有人能建起來,我就能拆掉。可一等合同簽了,廣場開了工,拆的難題卻遲遲得不到解決。車光輝去了趟省里,想請省建總公司幫忙,對方提出的費用又太高,車光輝根本無力承受。他在省城度過幾個難耐的夜晚,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回到了河陽城。
會上,陳珮玲宣布了新一屆領導班子名單。儘管李木楠早有心理準備,當真的聽到自己被拒之門外時,內心還是異常震驚。出乎意料的是,林子強也沒在新班子中。早在方案決定前,林子強已有了新的去處——河陽市國資委主任。他在河化的使命已經完成,再留下去,就顯得多餘了。
墩子憨憨一笑,饒有興緻地問:「聽說,市上讓你去鄉企局當書記?」
李木楠瞅一眼白琳,更不知說什麼才好。儘管他跟白琳之間什麼也沒有,可他的心還是讓這個女人給攪亂了,攪翻了。看著她羞答答垂下澀紅的臉,他憤然一跺腳,啥也沒說就走了出來,一進辦公室,便想撕碎自己。
沈佳默默起身,將書放進紙箱。這一刻,她突然對他沒了恨,沒了抱怨,有的只是同情,是理解。
車光輝的心也像是被人關上了。接下來他變得六神無主,不知道是該醒著還是該回到床上睡覺。隔窗一望,才發現天色昏暗一片,一場未經預報的沙塵暴鋪天蓋地襲來。坐在窗前,他從頭到尾觀看了沙塵暴襲擊河陽的過程。
「要我親自去,他們想對話就對話?你把領頭的名單全記下來,我就不信沒辦法治他。」
三人坐定,市長夏鴻遠開門見山地說:「省上要召開一次中小城市建設與發展經驗交流會,其他地市已紛紛行動。小林通過關係,請了一位省台的專家,計劃籌拍一部全面反映河陽城市建設的專題片。這部片子很重要,它關係到河陽在全省發展的戰略地位,一定要把它拍成精品。攝製組的人下午就到,你是河陽城市建設的功臣,拍片不能沒有你呀。」
誰也沒想到,災難就在這一瞬間突然降臨。
黃風背轉身,搖搖擺擺回家去了。
胡萬坤求他,把陽光工程停下來,先建項目,等項目賺了錢,回頭再建陽光工程。這一次,車光輝說啥也不敢聽了,他無奈地跟胡萬坤說:「你饒了我吧,我給你做了十年義務銷酒員,這活我做累了,做怕了,實在做不了啦。」
誰給河陽把罪人當
董事長老婆總經理搞
浙江女人陳珮玲收購河化的消息終於浮出水面。誰也沒想到,傳播消息的竟是印刷廠廠長郭春海。
人們完全被嚇傻了,嚇蒙了,嚇呆了,嚇木了!
人們熱烈地交談著,急切地盼望著,彷彿每個人的前程都在大樓那面,只要轟一聲,大樓坍塌了,似錦前程就會真實而親切地展現在眼前。
第二天,李木楠叫來林子強,將合同往桌上一攤,問:「到底咋辦?」
「看你笑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沈佳激動了,想不到在挫折面前,他會變得如此狹隘。
廣場擴建工程最大的難點不在於建,而在於拆。儘管拆是車光輝的強項,但這一次拆的是河化大廈,不僅車光輝,就連河陽城建委的專家們也給難住了。
燈紅酒綠舞昇平
一切都沒有先兆。就連一向料事如神的河陽四大名人「神娃娃」,這一次竟也沒能預知到什麼。事後有人據此斷定,「神娃娃」的氣數已盡,再也不靈了。可「神娃娃」卻惱羞成怒地罵道:「懂個地瓜,天機不可泄露。」這是人們多少年來從「神娃娃」嘴裏聽到的第一句髒話,這句髒話加上他惱羞成怒的神情一下子使他的形象一落千丈。
林子強一愣,旋即又笑道:「看來董事長是胸有成竹啊。」
她怎麼不打招呼就走呢?
楊經理還是吃不準,囁嚅道:「這事最好還是別鬧太大,畢竟……」
次日,老城裡人黃風意識到自己還有些事必須要做的時候,猛地跳下床,他覺得一刻也不能耽擱了,皮鞋也沒顧上擦,就直奔大丫家。一進門,就對正在梳妝的大丫說:「好不得呀,丫頭。這人可不能亂活……」
雷嘯說:「把一切都忘了吧,讓我們從頭開始……」
光有膽子沒水平
「人才?用他是人才,不用,他還敢說自己是人才?」陳珮玲陰笑著,口吻是那樣的不屑。
搬著書本找市場
不大工夫,邸玉蘭騎著輛嶄新的自行車疾馳而來。據說這輛自行車是「兩會」期間有人送她的,沒留姓名,只給她留下四句歌謠:天不下雨地照滑有人摔倒有人爬
次日,審計局三名工作人員進駐河化,開始查賬。李木楠急了,連夜敲開陳珮玲的門,求陳珮玲幫他渡過這個難關。陳珮玲不動聲色地聽完,只說了一句:「看來你真是山窮水盡了。」說完便哈欠連天,示意自己困了。此時的李木楠已無半點傲氣,灰著臉丟下一句:「那我明天再來。」
世上若無小喇叭
春末夏初的一天,停工三年之久的陽光工程再次啟動。這天早上,天空中有一股清新濕潤的香味,幾乎貧民窟的每一個人都聞到了這股香味。車光輝的人馬浩浩蕩蕩開進貧民窟時,整個貧民窟沸騰了。人們紛紛從家中跑出來,涌到工地,建築工人爬上腳手架時,有人放響鞭炮,霎時,炮聲震天,歡聲如雷。老城裡人黃風也從院里跑出來,從二丫手裡搶過放氣球的繩子,顫顫地將掛著條幅的氣球升上天空。望著條幅上「熱烈慶祝陽光工程再次開工」的大字,黃風熱淚盈眶。一旁觀察許久的雷嘯見狀走過來,遞給他一片紙巾。黃風接住紙巾,卻沒有擦淚。溫熱的目光盯了雷嘯好久,眼看雷嘯撐不住了,才說:「有空,帶孩子到屋裡來坐……」
工資福利都姓鐵
狗日的李木楠,敢背著我們做這事!
……
為啥也要全下崗
不久,河陽市批准了浙江大廈收購河化的方案,職工整體移交,債務整體承擔。一時之間,所有的傳聞都得到證實,人們這才信服,浙江人就是浙江人啊。
林子強正跟財務部長白琳說事兒,兩個人挨得很近,幾乎臉貼著了臉。見李木楠進來,白琳顯得慌亂,臉刷地一紅,低頭道:「董事長。」林子強倒是落落大方,一副明人不做暗事的磊落樣。「有事?」他問李木楠。
林子強聳聳肩膀:「放心,高息融資目前在企業界已是公開的秘密。再說了,你是投資者,賬上走的是一千萬,怕啥。」
陳天彪耐心聽完,搖頭道:「不勞組織費神了。」
「沒啥,就這麼說定了,墩子那邊你說,我也催催,這事要干就得抓緊,再拖,那廠子可就真成一堆廢銅爛鐵了。」
陳天彪感動地握住王副行長的手:「你把廠子交給我,不怕?」
爾後,丁萬壽掏出紅絲巾一揮,隊伍嘩啦啦衝破人群,朝西大街走去。像是商量好似的,不大工夫,沿途各繁華點三三兩兩擺下了卦攤,響起河陽人熟悉的三弦子。
消息一出,全河陽城震驚。五十萬!老天爺,這不跟搶一樣嗎?就連胡萬坤聽了,也驚出一身汗。
「得擋住!你可不能一錯再錯……要嫁,也得光光明明清清白白嫁呀。害人的事,萬萬做不得。」
好端端的一個牌子,說砸就給砸了。自籌資金一不到位,銀行的項目配套款一分也弄不出來。車光輝沒辦法,胡萬坤更是沒招,工程只能停工。
河陽城到處徹響哭嚎,凄絕震耳,裂人心肺。
「你說話呀,到現在,你還信不過我嗎?」
楊經理不大放心,疑惑地問:「這事會不會引起啥麻煩?」
開工儀式的冷清給車光輝蒙上一層很深的陰影。自組建河建集團以來,從沒哪個開工儀式這樣冷清過。想不到一個丁萬壽會攪這麼大渾水,他真是憋脹死了。中午,他沮喪地把預定的酒席退了,一個人去找黃大丫。
陳天彪算是碰夠了釘子。
李木楠像是遭到當頭棒喝,他壓根沒想到,對方會出此惡招。狠,狠啊。面對夏鴻遠的批評,他只能辯解:「當初也是沒辦法,安置職工需要錢,企業一時拿不出這麼多,只好……借高利貸。」
老城裡人黃風聽到小鳥丫兒跟包工頭子的兒子私奔的消息,當時就昏厥到竹椅上。嚇得大丫抱住他就哭,倒是二丫顯得有經驗,她用力掐住父親的人中,叫喊著讓大丫拿醋來。過了幾分鐘,黃風「哇」一聲放聲慟哭。那哭聲一下讓晴朗的天空變暗。二丫忍不住也哭起來,哭著哭著,猛聽父親斷喝一聲:「哭什麼哭,都給我住聲!」大丫二丫忙止住哭,詫詫地盯住父親,心想父親一定是讓意外擊昏了,絕絕沒想到,父親沉默了半晌后突然說:「她比你們有出息呀——」爾後便雙目緊閉,久久不語。
今天他完全可以陪坐在主席台上,炸樓的事全權由對方專家組指揮,他的任務只是照顧好首長。但他毫無陪坐的慾望。他覺得自個血管里鑽進了螞蟻,坐哪兒都不舒服。有一瞬,他忽然想離開現場,離得越遠越好,到一個大家都不熟悉的地方,美美地泡個熱水澡。他幾乎都要付諸行動了,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一位領導打來的,說他因事來晚了,找不到主席台。車光輝馬上問明位置,趕去給領導引路。
「借高利貸?報告上寫得清清楚楚,是私吞公款,搞假賬!」
三代工人忙建設
邸玉蘭一個急剎車,停在丁萬壽麵前,親熱地摸摸丁萬壽的光頭。丁萬壽羞怯地笑笑,指著塑料布給邸玉蘭看。兩人交頭接耳,嘀咕一陣,邸玉蘭騎車走了。望著她漸漸消失的影子,丁萬壽回味無窮地摸摸自己的頭,然後氣粗如牛地說:「大夥別亂嚷嚷,今兒個我老丁要給大夥討不來個公道,往後我在河陽城不混了。」
新上任的總經理是一位南方人,據說人家讀過MBA,在南方一家企業做過兩年總經理,是陳珮玲通過關係挖來的。他的身份是職業經理人,跟陳珮玲首先談的條件是年薪。五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七代工人誰來干
一個無比沉重的消息是,市長夏鴻遠不幸遇難。噩耗傳開,四野皆悲。
六代工人忙下崗
大丫已從葉開死亡的悲痛中走出來,目前在一家民營企業打工。老闆是位刑滿釋放人員,獄中曾受過葉兆天恩惠。葉開葬禮那天,他便向大丫發出熱情邀請。大丫的工作是替老闆看管市場的攤位,手下還管著五個人。干這份工作大丫自我感覺不錯,心情一天比一天晴朗。
黃風躺在床上,腦子裡像卷過龍捲風一樣,呼呼嘯嘯,費了很大勁才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木然地睜開眼,卻看到兩個巨大的問號又一次豎他眼前。
陳珮玲插話道:「子強也只是拿此事給李木楠施加壓力,放心,不會出事的。」
一句話說的,誰都心事重下來。
車光輝附和道:「這麼大個市,幾百萬人要吃飯,你不難誰難?幸虧是你,要是換了別人,河陽還不知是啥樣呢?」
過路的君子聽我言
「告訴他,想干就從頭做起,下車間https://read.99csw.com。不想干,請便。」
「賣給我?」陳天彪納悶,「我拿啥買,連你也覺我是貪官?」
儘管姚桂英至今還沒跟她說上一句話,但她堅信,惠雲就是女兒蘇小玉。
不靠救濟不偷搶
早起鍛煉的人們一看廣場給圍了,才相信真是要擴建哩,於是停在四周,互相打聽廣場到底要建成個啥樣。有人很是不滿:「吃飽了撐的,那麼多半拉子工程不建,建啥廣場?」有人甚是擔憂:「讓車灰灰一弄,這廣場,八成又弄個十年八年。」
河化大廈的拆除在多次論證后,已形成初步方案,這次拆除將採用目前國內最新的爆破技術,據說可以將灰塵控制在一千米內,爆炸飛出的碎塊控制在二百米範圍。
儘管一夜未眠,但他毫無倦意。一股被希望燃燒著的火苗從心裏跳出來,盛開在他的目光里。他的臉已接近太陽的顏色,感染著身邊每一個人。包括副市長劉振先,也是那麼激動。確切消息說,他很快將到臨市任代市長。之前,他還在恨上面,為什麼舉報信寄出去沒一點動靜,難道夏鴻遠真的扳不倒?昨天晚上,上面有人給他透信,有關人員已秘密進入河陽,一張網已經撒開,就等著大魚自投羅網。包括林子強,包括陳珮玲,這次全進入了視野。河化收購可能要翻盤,所有黑幕將一一抖出來。他激動得一夜未眠。想想,這些工作多虧了陳珮玲那個助理沈佳,沒她,他還拿不到那些機密資料呢。可沈佳為了什麼,他就不知道了。不知道好,不知道心才能靜,才能咬著牙去做某些做不出的事。
夏鴻遠沒想到,這個時候他還敢用這口氣說話。他臉一沉,厲聲質問:「那亂采亂購呢,也是集體討論的?企業資金那麼緊張,你大筆一揮,幾十萬就不見了,這裏面有沒有問題?還有請客送禮,要不要我給你一件件說下去?」
大丫二丫被父親最後一句話弄得莫名其妙,一連想幾天都沒想明白。二丫忍不住將此事說給雷嘯,雷嘯思忖片刻,說:「岳父大人是說丫兒心高志遠。」二丫緊跟著問:「你是說她跟前子跟對了?」雷嘯搖搖頭:「問題不在她跟誰,岳父大人看重的是她闖世界的勇氣。」二丫默想片刻,還是不明白,忽然發覺雷嘯的話有問題,遂嗔怒道:「誰是你岳父大人?」
車光輝謙虛地說:「市長過獎了,河陽的成就,都是你領導有方。」他頓了頓,像是忽然記起什麼似的問:「噢,對了,經費落實了沒?」
大大小小的混凝土塊以千鈞之力從大樓上端某個部位飛出來。立時,天空就像有無數挺機槍狂掃,射出的不是子彈,而是比子彈厲害百倍、千倍的碎石,爛磚。它們尖嘯著,狂舞著,砸向樓群,馬路,車輛,人群……
一代美女徐虹,就這樣無聲無息走了。她的自殺並沒激起人們多少談欲,就連老城裡人黃風,也只是象徵性地「呔」了一聲。因為這事發生的同時,爛鳥二丫跟雷嘯復婚了。
「習慣就好,怕你想不開,自己跟自己慪氣呢。」
同樣一部專題片,不同的人會拍出不同主題,尤其是人物表現方面,拍攝者的觀點顯得相當重要。夏鴻遠在看過林山拍的第一部片子后,便從心底里喜歡這個年輕人了。
河陽人民真幸福
一股風吹來,暖洋洋的。劉振先斜眼瞅瞅台上的夏鴻遠,看他還那麼張牙舞爪,還那麼不知天高地厚,心裏的笑更猛了。
林子強還給李木楠準備了一道菜,他相信,這道菜端上來,李木楠就一點傲骨都沒了。
「留下讓你看我笑話?」他的語氣僵硬,憤怒,仇恨,抑或是失敗者的自嘲?
見到大丫,車光輝的心情立馬好起來。大丫正在做飯,車光輝說:「我沒地方吃,跑這兒蹭飯來了。」大丫說:「不嫌儘管來蹭,蹭一輩子都行。」車光輝心一熱迷迷濛蒙一陣妄想。大丫見他神經,笑說:「我可是只管飯喲。」車光輝就想抱住她。大丫躲了兩下,還是把身子鑽他懷裡,兩人摩挲一會,大丫說:「飯煳了,快鬆開。」車光輝不松,說:「我就喜歡煳味。」大丫猛地板了臉,說:「怪不得見一個要一個,原來你有這愛好呀。」把車光輝噎的,當下僵在那兒犯怔。吃了飯,車光輝又想親熱,大丫卻陌生人似的說:「你這樣累不累呀?」車光輝止不住又要發誓,大丫推開他,說:「你身上女人味太重,我聞不慣。」
五月的一個早晨,車光輝站在晴朗的天空下,凝望著陽光工程,心情無比激動。
車光輝再纏,大丫就變得很堅決很冷漠了。
二丫撇嘴道:「你喊得那麼小,蚊子似的,誰能聽見啊。」
「五整一改」后,郭春海很少到河化露面。忙,忙啊。這天,他西裝革履,神采奕奕地走進河化,立刻就有人圍過去。人們都想聽聽最近他跟哪個女人在一起,是否打算將單身繼續下去。
人群外,陳天彪默立風中,目光陰鬱成夜的顏色,一動不動注視著樓。此時,他心裏奔涌著一條河,那河要是決堤,准能把河陽城淹掉。
市長夏鴻遠這個季節里突然迷戀起專題片,他已暗中做好計劃,打算將河陽各個行業做一次系統的宣傳。人在不同時期是有不同嗜好的,夏鴻遠這一嗜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了林山。夏鴻遠眼裡,林山不僅僅是個人才,而且是一個值得信賴值得重用的人才。因為他總能非常到位地理解他的意圖,並把這意圖不露痕迹地在專題片里體現出來。
她看上去很平靜,塵世里發生的那一切,早已煙消雲散,隨風而逝。她活在佛的慈光里,寧靜,安詳,美麗動人。
樓的哆嗦中,人們七嘴八舌議論著。有人說,這麼大一幢樓,幾億的票子,炸了,太可惜呀。有人說,炸吧,炸掉乾淨,炸掉就沒東西壓著河陽城了。也有人說,陳天彪完蛋了,這樓不完蛋才怪。更多的人則附和,炸吧,這狗日太張狂太扎眼,炸掉好,炸掉痛快呀……
剛剛提升為電視台台長的林山獨闢蹊徑,選擇了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帶著他的兩個得意弟子,站在人們不注意的一個樓頂上,扛著剛剛從日本進口的攝像機。他要攝錄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這可是河陽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大奇觀呀。
砸鐵換泥飯碗破
這時候,在一個遙遠的地方,一個叫昌靈山的尼姑庵里,一位尼姑正盤腿而坐,默默誦經。
國泰民安風雨順
三四樓,衣不遮體的乞丐們橫七豎八躺在樓道里,嘴裏呻|吟著,有些赤腳,有些赤腿。兩個女乞丐甚至裸|露出又黑又髒的奶|子,手伸裏面捉虱子。碩大而又醜陋的奶|子發出一種奇光,射得人睜不開眼。一股濃烈的酸臭味盪在樓道內,令人窒息。
天明時分停了的沙塵暴突然捲土重來,霎時,四野茫茫一片,凄風嚎叫,沙塵漫天,天地一片渾濁……
李木楠抬起頭:「虧你說得出,氰銨公司一抵頂,這河化還能叫河化?」
回去還得過日子
胡萬坤嘆口氣,傷感地說:「豈止你干累了,我早就想撂挑子不幹了,這活,真不是人乾的。」
車光輝當選全國勞動模範的消息是「五一」前一周在河陽城傳開的,幾乎是在同一天,老城裡人黃風才從爛鳥二丫口中聽說大丫跟車光輝的關係。
黃風接著說:「我們不圖他的錢,不圖他的名,只圖有人能真心實意對你一輩子。我老了,不能照顧你們,你們自己的路,自己要走好啊。」
去哪裡?這問題他想了好久,到今天仍沒有答案。或許他應該好好待在家裡,反省自己,等自己想清楚,目標也就有了。
要在以前,聽了這樣的話,陳天彪定會激動不已,說不定會立刻表態,甚至立下軍令狀。可今天,他的心異常冷靜,內心沒一點波瀾。等劉副部長說完,再次回答道:「真的不勞組織費神了,我自己的辦法自己想。」
徐虹的死因簡直簡單到不用警察偵破,因為她那張臉從河陽到省上到北京都被醫生們無情地下了最殘酷的結論。對於一個靠臉蛋吃飯的女人,這從根本上消除了她活下去的勇氣。
大肚子婆娘失了蹤
說河陽道河陽
這口氣,儼然他是李木楠的領導。
一想這事,車光輝的好心情全沒了。
四代廠長經理人
一場飛來的橫禍給這個日子罩上神秘的顏色,使它成為河陽人心中永遠的痛。以後很長的時間里,河陽人談樓色變,談陳天彪色變。彷彿陳天彪和他的河化大廈,是這塊土地上無法破解的一個謎。
丁萬壽傻傻地笑笑,不說話。
水平高低看年薪
美女攻關有奇招
陳天彪結舌了,修樓竟成他一個人的罪過。
不搞生產搞運動
然而,另一個聲音又從遙遠處響過來:你不能輸,不能就這麼倒下!你還年輕,年輕是需要磨鍊的,你得振作起來,咬著牙往前走,往前走!
沒有吃沒有穿
消息是在廣場新建方案最後一次論證會後傳出的,非常可靠。消息一出,舉城皆驚。
姐夫偷了小姨子
河化大廈的拆除引起社會各方的關注。自從丁萬壽帶人上訪后,有關大廈拆除的種種說法便在河陽城響起來,有人說,建大廈時死了人,這拆大廈,怕也沒那麼太平。有人說,大廈壓在河陽城心臟上,大廈一拆,河陽城怕是要鬧一番地震哩。河陽四大名人「神娃娃」說,拆不得呀,那樓今年兩次掛紅,是兇相呀。人們紛紛議論,越說越離譜。有人甚至聽見大廈在夜深人靜時發出陰凄的哭,很恐怖,很駭人。還有人看見天色微明時樓頂冒出一縷紫煙,裊裊地升一陣,嘩一下散盡。天黑時分,一團黑色煙雲又在樓頂盤旋,人一望,它就變成兩隻鷹,兩隻碩大的黑鷹,斜斜地飛進大廈里。
他再次想起陳天彪說他的一句話:你還是缺少成大事者的大愚啊,這愚不是書本上學來的,它是一種境界,一種修鍊,是人的骨啊!
二代工人忙革命
車光輝朗聲一笑,說:「行,經費我來出,還有什麼要我辦的,市長儘管吩咐。」
他找過市長,請求將樓留下來。市長夏鴻遠語氣堅定地說:「炸樓是省市兩地專家的意見,已經論證了幾次,絕不能再變。」他找到省上一位專家,徵詢能不能變動一下方案?專家用驚詫的目光打量他片刻,說:「當初你咋能把樓修這個位置?這嚴重違背城市規劃要求。不炸掉樓,那能叫廣場嗎?」他最後找到李木楠,請求他以河化的名義,要求市上重新修正方案。李木楠嘴上應著,卻遲遲不見行動。
九點多鍾,被稱為河陽第一委的建委門口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邸玉蘭站在人中央,手拿小喇叭,頭系紅絲巾,邊扭邊唱:天皇皇地皇皇河陽要修新廣場
事情到這兒,李木楠便明白,自己被人做了死局,一點盤活的希望都沒了。
這一天,河陽四大名人丁萬壽算是露了回臉。據說他在城建委傻笑了將近一個小時,直把市長笑得沒手抖了。後來市長夏鴻遠召集建委負責人,研究解決他們的問題,丁萬壽什麼要求也沒提,只是反反覆復重複四個字:「給口飯吃。」外面的乞丐,算命先生們也跟著他喊,一口一個「給口飯吃」。
這一席話說的陳天彪心裏直翻滾。他告辭王副行長,很快去找墩子。
後來又覺不對勁,就https://read.99csw.com想給大丫打電話,撥號時突然發現電話邊有個紙條,一看,頓時驚了。
說完他雙手一背,踱著四方步子,走了。
夜色蒙蒙,街燈發出暈白的光,李木楠踟躕而行,說不清是悲哀還是絕望。往事凝成一道厚重的牆,輕易不敢觸碰,未來更如這慘白的夜,讓人望不到明天會在哪個方向。
林山是個恥于談錢的人,一聽這話,變了臉說:「你幹嗎那麼俗,錢錢錢,跟你說多少次了,這叫贊助費。」車光輝道:「少跟我窮酸,你要能給我上省台,多少我也掏,上不了,一個子兒也甭想。」
「你……就這麼……走了?」她知道他去意已決,但她多想留住他。愛過恨過之後,心裏,仍是割捨不下那份情。
假貨太厲害。車光輝畢竟不是專業做酒的,不知道造假的嚴重性。以為抓了三兒,再在電視上一曝光,事情就會朝他預想的方向發展。沒承想,媒體一報道終端便有了反應。難怪事後胡萬坤怪他,咋能曝光呢,你這是自己砸自己的牌子呀。我當了十年酒廠的老總,最怕什麼?不是造假,是媒體披露市場有假酒!車光輝若有所悟,可後悔已來不及。他到市場轉了一圈,彷彿一夜間,河陽城大小百貨店都擺上了波寶酒。尤其批發市場,到處都有人在做波寶酒生意。最低批發價已降到每瓶六元!再一看貨,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劉副部長本想把談話再提一個高度,見陳天彪根本不予響應,就想他是情緒鬧大了。遇到這種情況,組織上習慣的做法是讓當事人回去思考,然後從側面再做工作。劉副部長起身說:「今天就談到這,有什麼不通的,我們隨時可以交換意見。但有一個原則必須堅持,就是個人服從組織。」
河酒集團的新項目被迫停了工。開春以後,項目進入關鍵期,車光輝和胡萬坤都想在春季拿下主體工程,時間就是金錢,就是效益。
「你——」
李木楠趕到市長辦公室,夏鴻遠將審計報告扔給他,氣咻咻地說:「一百萬,你好大的膽子。」
河陽人對這些卻全沒興趣。河陽人感興趣的,是寡婦徐虹的存摺去了哪?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遺產,留給誰,都能花天酒地過上一輩子。
「爸呀,我能……擋住他嗎?」大丫嘩一下就回到了女兒的本色里,她的聲音充滿委屈充滿嗔怒充滿一股濃濃的嬌味兒。
墩子這才清楚陳天彪真是不知道,遂恨恨說:「缷磨殺驢!現在這世道,真是虧死老實人。不看功勞也得看苦勞,他們這麼做,明擺著欺你老實,沒給他們送……」
領導的小蜜有人包
廣場西頭,一幢三層小樓的平台上,端坐著應邀前來觀光的市上領導。車光輝聽從專家的意見,將這個簡易平檯布置成主席台的樣子。為示隆重,台上還臨時鋪了紅色地毯。
是一點都沒了。
他決計快刀斬亂麻,不能因這件事毀掉他在河陽的形象。正好他一個同學出差來河陽,談及此事,同學一拍大腿:「這點小工程就把你難住了,交給我吧。」同學手下有一道路橋樑公司,資質等級很高,施工經驗豐富,拆這幢樓,簡直小菜一碟。
這一天,車光輝在貧民窟的工地上迎接了前來視察工程的省政協領導,當著省市領導面,他誇下海口,趕在國慶前一定要讓居民們搬進新居。一片掌聲中,他忽然看見放氣球的黃二丫沖他怪怪地笑。
比之市長夏鴻遠,包工頭子車光輝死得更莫名其妙。
車光輝把紙條給了大丫,大丫當即驚出一身冷汗。天啊,她怎麼……怎麼能?
這一天,河陽城又發生了大事。市長夏鴻遠剛到城建委坐下,他要在這兒開個短會,然後去廣場參加開工典禮。秘書慌慌張張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好了,丁萬壽來了。」
夏鴻遠一聽,眉頭嘩一下展了,當即拍板將此事定下來。很快,那家公司的代表來到河陽城,做實地考察。
有人敲門,進來的是新上任的副總經理沈佳。李木楠沒有吭氣,自顧自地收拾著。文件、材料、報表,這些曾經在他生活中相當重要的東西,瞬間變成了廢紙,他真想點一把火,將它們連同自己的過去一併燒掉。他彷彿已聞到一股焦味,一股靈魂焚燒的煳味。
李木楠叫來生產部長,責令他半小時內做好工作,開機生產。
也許這就是生活,愛和恨交織在一起,又怎麼能斷然分得開呢?
人們充滿了期待。
半夜時分,他來到院中,夜氣很快襲了他一身,他忍不住打個寒戰。望著閃爍的星空,他忽然憶起早逝的妻子來。
車光輝說:「你先別急,我馬上派人去找。」
世人皆成活啞巴
人們關注的並不是誰看的日子,而是那通天柱一般的大樓終於要炸掉了。這幢河陽人看了多年,左看不順眼右看不順眼怎麼看也不順眼的樓真要炸掉了。乖乖,真要給炸掉了。
林子強翻一下白眼,這時的林子強,已沒有必要再裝下去。他一邊欣賞著李木楠的苦相,一邊說:「那咋辦,合同上約定的,總不能讓他們起訴到法院吧。這官司真要是打起來,可是既輸面子又丟廠。」
兩人私奔了!
之前,有人親耳聽見郭春海大談離婚男人的好處,說離婚讓他真正發現了自己的價值。以前在老婆眼裡,他什麼都不是,簡直一堆爛肉。沒承想一離婚,身價倍增。大到河陽四大寡婦,小到印刷廠的姑娘媳婦,紛紛向他拋繡球。
這天的郭春海看上去比往日略顯持重,沒有談論男女風情的意思。果然不一會,他便極莊重極神秘地沖圍著他的人說:「知道嗎,你們廠子要賣給浙江女人了,這個月底就簽合同。」人們以為郭春海拿大廠出氣,不屑一顧。誰知他臉色一沉,繼續說:「誰跟你們開玩笑?我這都是念及大家曾在一個廠里,趕來給你們透個信,別拿好心當驢肝肺,哪天讓浙江人一腳踹出來,可別怪我沒給你們提過醒。」
廣場工程也有了重大進展,幾幢居民樓的釘子戶在他恩威並施下,一個個搬出舊宅,從根本上消除了不安定因素。為此市領導多方協調,又給他解決了一千萬貸款。
爆炸聲是正點響起的。十點十分,半秒都不差。
「你懂啥?!」墩子搶白道。
外地老闆棋更高
「五一」轉眼到了。日子平淡得讓人乏味。偌大的河陽城,幾乎聽不見一件令人心潮澎湃的事。因為廣場修建,平日里愛湊熱鬧的閑人沒了去處,只好蹲在自家屋檐下曬太陽。這大大減弱了新聞的傳播速度。使得河陽城有限的幾件趣事遲遲不能傳播開,以至於人們茶餘飯後沒了談的。
人們正議論著,就見一顆明晃晃的腦袋在眾人的簇擁下朝廣場亮過來,及至近處,才見是瞎仙和算命先生簇擁著丁萬壽。眾人詫詫地望過去,就見算命先生們指著塑料布,氣氣地說:「廣場堵了,讓我們上哪去坐?丁爺,您可得替我們做主呀,有人要斷我們的活路哩。我們上有老,下有小,指望這幾個救命錢呢。」算命的一嚷,瞎仙們便彈起手中的三弦子,彈的是《十面埋伏》,抑揚頓挫,如悲如訴。
餓著肚子亂上訪
我替百姓來申冤
接到命令,車光輝的人馬立刻開進廣場,幾百名工人雄赳赳氣昂昂,眨眼工夫便將廣場拿塑料布圍起來,進口處很快搭起一架彩門,上面插滿鮮艷的旗子。
邸玉蘭的尖叫震醒了眾人。立時,人們抱頭鼠竄,亂作一團。呼嘯聲,尖叫聲,凄嚎聲響成一片,整個廣場陷入了混亂……
這天夜裡,他撥通北京的長途,抱著話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末了,只對大姑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常來看她的,是蘇萬財老婆姚桂英。寺里的人發現,每次姚桂英來,惠雲都關在屋裡不出來。
可是,可是父親居然叫了她聲「丫頭」。當那聲充滿磁性充滿滄桑的「丫頭」從父親冰冷的胸腔里發出時,大丫的心一下被軟化了。她顫悠悠地盯住父親,簡直不敢相信剛才那溫情四溢如長江水般波瀾壯闊的聲音是他發出的。
據主席台上的領導回憶,十點十分爆炸聲響起時,夏市長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然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大睜雙眼,無比吃驚地盯住那樓,表情跟爆炸聲響起前迥乎兩樣,眼裡像是有兩個巨大的問號。他一定是聽到了什麼,或是看到了什麼,所以才那樣奇奇地盯住大樓。
幾乎在林山喊出這聲的同時,災難從天而降。
……
「我也是昨兒個才聽說的,他們說會都上了,市上沒找你談?」
李木楠愴然一笑,說:「你走吧,讓我一個人清靜一會,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說。」
五代工人忙競爭
於是,在雷嘯向她明確求婚後的某個夜晚,她在一家浴室把自己徹底清洗了一番,然後很溫柔很內疚地敲開雷嘯的門。當她看到床頭柜上擺放的兒子的照片時,忍不住伏在雷嘯懷裡慟哭起來。那場哭真實而徹底,幾乎流盡了她生命中全部的淚。淚水將雷嘯淹得一塌糊塗。那個夜晚發生的一切在很多天後回想起來,仍令他們驚心動魄,熱血沸騰。所以兩個人迫不及待選擇「五一」為婚期。他們從省城私立學校接回兒子,一家人坐上飛機,到遙遠的南方度蜜月去了。
連襟開車往崖下跑
河化大廈要炸掉!
眾人全都安靜,只見丁萬壽從懷裡掏出一塊紅絲布,站高處一揮,就從四街八巷「哧溜」「哧溜」冒出一些人影。細一看,正是平日里各市場討飯的乞丐。眾乞丐見丁萬壽召喚,齊齊聚過來,自覺排成兩隊。丁萬壽對著東方冉冉升起的太陽笑了笑,噌地轉身,挺著碩大的啤酒肚,踏著豪邁的步伐朝前走。身後,算命的扶著瞎仙,男乞丐牽著女乞丐,晃成兩條長長的帶子。
「又說你那破磚廠,那也是人待的地方?」招弟聽墩子越說越邪門,搶白道,「人跟人不一樣,有人幹個芝麻大的事,就覺成仙了。天上飛的就是天上飛的,千萬別往雞群里混,沒出息死了。我就不信,這麼大河陽,沒咱陳大哥做的事!」
這夜,老城裡人黃風徹夜未眠。守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他感到無比孤獨。二丫的徹夜不歸證實了他的預感,女兒們是離他遠去了,往後的日子,他只能在孤獨中打發……
包工頭子車光輝也是一宿未眠。昨夜他陪專家組詳細察看了大樓的每一個點,直到專家們確信準備工作萬無一失才回到賓館。說不清是興奮還是疲憊,心裏總覺得有個聲音在響。睜開眼那聲音不在了,一閉上眼那聲音又響起來。怪怪的,從沒聽過這種聲音。後來他披衣下床,給黃大丫撥了個電話,電話通著,卻沒人接聽。一連撥了幾遍,最後,手機竟關了。
第二天再去找,秘書說董事長去了浙江老家。李木楠知道陳珮玲在有意躲他,看來,這齣戲的確是陳珮玲和林子強合著演給他的。既然如此,他就配合著把戲繼續演下去吧。
夜已很深,曠寂、黑暗的夜,吞噬著他的痛,粉碎著他的夢。他像個絕望的守墓人,為這座城,為城裡的人,守護著絕望。
丁萬壽穿過人群,跟唱累了的邸玉蘭握握手,目光相視一笑。有人起鬨,來個擁抱,來個吻!丁萬壽羞怯怯地望望邸玉蘭,手摸著光頭,不好意思極了。邸玉蘭倒很大方地張開雙臂,熱情地擁九九藏書抱了他。
回到廠里,李木楠將自己關在辦公室,發了半天呆。面對有可能到來的種種結局,他知道,目前唯一能做的選擇,就是妥協。他必須重新面對林子強,重新面對眼前的一切現實。他像吞下毒藥一樣吞下這個決定,拿起電話,就要給林子強打。想了想,又放下,此時應該親自去找。
沈佳忽然覺她有些無恥,有些變態。
林山接過鑰匙,想了想,說:「要不,我給你打個借條吧。」
據說這日子是河陽四大名人「神娃娃」給看的,包工頭子車光輝為看這日子,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有人說他把家傳的一件古董都給了「神娃娃」。也有人說這日子壓根就不是「神娃娃」看的。「神娃娃」看的是六月二號,但這日子正好是車光輝父親的忌日,車光輝忌諱。他到離河陽城二百里的馬家莊子,找八十八歲高齡的馬五爺給看的日子。
墩子也覺剛才那話離譜,跟著老婆的話說:「是啊,眼下政策這麼寬鬆,好好謀劃一下,說不定,真能東山再起呢。」
雷嘯望著黃風的背影,猛喚道:「爸——」
說完這句,黃風悲壯地轉身,大步走了出來。身後,大丫早成了淚人。
河陽人先是納悶,大惑不解,那麼大一幢樓,咋就要炸掉?於是,夜幕下,大廈周圍人多起來,全都仰著脖子,使勁看。那樓孤零零的,突然就沒了原先那種霸道氣焰,顯得可憐,無助,渾身不停地打著戰兒。
再小也要當老闆
正在車光輝百感交集的時候,一輛自行車戛然而止,停在車前。車光輝一望,見是邸玉蘭,他的心猛地一涼。正要開車溜走,就見邸玉蘭跳下車,包里掏出一大掛鞭炮,手舞足蹈地奔向人群,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邸玉蘭扭起了秧歌。車光輝懸著的心騰地一落地,緩緩開動車子,朝廣場去了。
炸吧——
事情壞就壞在造假上。春節前,波寶酒的銷量大增,市場佔有率急劇擴大,形勢非常樂觀。誰知僅僅一個春節,市場便直線下滑,價格也一路狂跌,由節前每瓶八十元跌到每瓶十元,就這,還賣不出去。
這價碼讓陳珮玲吃驚不小,但河化正在用人之際,她還是咬牙答應了。
半晌,二丫喃喃道:「嘯,你不嫌我嗎?」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林山。他的攝像機正隨傘狀的土塵往下移,移著移著,他忽地發現了問題。因為那一聲「嗡」響過後,他感覺整個大樓都在動,就像他小時燒山藥壘的壘子,抽掉任何一塊土疙瘩,壘子都會整體塌下來。可攝像機移到某個位置時,他忽然感覺那兒是靜止的,怪怪的靜止,頑固的靜止。他多停了幾秒鐘,就發現整個大樓的秩序被這靜止破壞了。他腦子裡「轟」一聲,扔了攝像機,沖手下人喊:「不好,逃命呀。」
早晨,人們頂著沙塵而來。離炸樓還有兩個小時,廣場四周已被圍得水泄不通。兩天前就布好的安全警戒線阻斷了人們衝進廣場的慾望,人們的目光越過警察,齊齊地聚在河化大廈上。
「給口飯吃。」這是多麼簡單又多麼難人的一件事啊。
陳天彪苦苦一笑,說:「算了吧,你們爭個啥。啥書記不書記的,跟我沒關係。我啊,還真想重新收破爛去。」
這讓她多麼感動啊!
大丫不語了。她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此話一出,社會上立馬傳出陳天彪跑官要官的風聲。更有消息說,市裡對陳天彪極其不滿,已經示意有關部門調查他的經濟問題。陳天彪知道,有人煩他了,不,不是某一個人,是整個河陽在煩他,不想讓他繼續留在河陽。
河陽四大名人邸玉蘭聽到消息,在大什字唱道:一代廠長是農民泥腿子一甩進了城
後來再去找,他便成了瘟神,遠遠地就有人躲。他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在酒店門口堵住夏鴻遠,請求夏鴻遠給他五分鐘時間,聽他把話說完。夏鴻遠氣惱地打斷他,說:「你的安排市上正在考慮,你不要跑著要官行不?」
九聲禮炮之後,工地上響起一片歡呼聲。
林子強顯然是在掐李木楠的死穴,李木楠怕啥,他偏揀啥說。李木楠收回目光,出其不意地說:「那就準備打官司吧。」
「木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這種心態,能成什麼大事?」
此時,沈佳有多少話想跟他說。見他臉冷如鐵,沈佳猶豫著,迷茫著,她真是捨不得他走呀。
林子強嘆口氣:「還能咋辦,照合同執行便是了。」
二代廠長是能人
離工地不遠的馬路邊,車光輝坐在小車裡。這個早晨發生的一切,真實地印在了他腦子裡。望著歡呼一片的人群,他心裏流淌出熱乎乎的淚。他真想下車,走進人群,沖他們說聲謝謝。多少年來,這是他見到的最激動人心的場面,他被一股奇異的暖流包圍著,燃燒著,激勵著。他忽一下明白了許多世理。
「習慣,咋能不習慣呢?」
他悟性好啊!
前子帶走了黃丫兒。
廣場拆建方案一公布,他便一趟趟去找市領導。起先領導們還耐著心跟他做工作,要他維護市上的決定,從大局出發,從長遠出發,不要老抱住過去不放。可他就是不甘心,一遍遍說:「這樓礙著誰了,有拆樓的錢,給我,我定會把大樓啟動起來。」
「我怕個啥,這次我們先說響,后不嚷。廠子一步到位賣給你,你愛咋整咋整。我就不信,你敢讓它垮掉。」
自從工程開工,他便被大片大片的讚譽包圍。就連老城裡人黃風,這次也慷慨地發出感嘆:「變了,變了啊。」老城裡人黃風的感嘆里,河建就像一面旗幟,高高飄揚在河陽城上空。截至目前,河建納稅已近一千萬,遙遙領先於其他企業,成了本年度的新貴。這樣的成績擱誰身上,都會光彩奪目。不久前,他已被市工會推選為全國勞動模範,如果不出意外,他將會成為繼陳天彪之後河陽城第二個獲此殊榮的人。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句,就把氣氛說活躍了。這些日子,陳天彪也在思考,不能就這麼認了輸,也不能指望政府或別人。還是那句話,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他陳天彪這輩子,就不是為「輸」這個字生的。
亂石飛了只幾秒鐘,騷亂卻持續了將近四個小時。下午兩點,奉命趕來清理現場的武警官兵開始往外抬血淋淋的屍體,大批受傷者被送往醫院。
半小時后,生產部長彙報說,工人不買他的賬,要董事長親自去車間跟他們對話。
鑼鼓聲只響了短短半小時,大街上的熱鬧像一陣風一旋而過,人們還沒看出個眉目,歡迎儀式便告結束。這樣的場面令圍觀者大為不滿,紛紛說這是哪跟哪啊,人家陳天彪當年……
從組織部出來,陳天彪徑直來到王副行長這裏。凡事既然決定了,就要立馬付諸行動,時間不等人啊。
這一天,包工頭子車光輝丟人極了。精心準備的開工典禮因為市領導的缺席不得不草草收場。電視台副台長林山領著工作人員,扛著攝像機,本想攝錄下這激動人心的場面,誰知主席台四周,連個圍觀的群眾都沒有,林山只好掃興而歸。
小會議室里,丁萬壽抽著秘書敬的中華煙,悠然自得,不慌不亂。市長夏鴻遠憋不住了,想發火,建委主任使勁沖他搖頭。秘書保護著他想離開,門口四個大漢嚴嚴實實堵住了路。迫不得已,他強裝微笑,對丁萬壽說:「你們有啥要求,先找信訪辦。我很忙,你們這樣做是犯法的。」
半仙瞎仙遭了殃
論了年齡論文憑
但是,車光輝的的確確死了。
她法號惠雲。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她過去叫什麼,彷彿一朵無名的山花,清香宜人,一塵不染。
不大工夫,招弟端出兩碗熱騰騰的餛飩。陳天彪這才感覺到餓,細一想,這些日子,哪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唉,亂了,生活全亂了。不該啊,他陳天彪啥沒經歷過,怎麼會被這些事搞亂呢?
「書記有啥不好的?」一旁的招弟插話道,「要我說,哪兒清閑上哪兒,操一輩子心,還沒操夠?」
「談?他們找我談?!」
陳天彪把意圖說給王副行長,王副行長樂了。
一周以後,他主持召開廣場擴建動員會,會上他斬釘截鐵,下了一道死命令。廣場擴建工程馬上動工,力爭六個月內給河陽人民建一座全河西地區最漂亮、最具現代都市色彩的新廣場。
看到沈佳那雙焦灼的眼睛,他突然內疚了。一陣刺痛劃過他的心田,他垂下頭,盡量掩飾自己的不安。
等市長夏鴻遠醒過神,丁萬壽帶著大隊人馬已走進建委大樓。按分工,瞎仙們蹲在一樓,算命的蹲二樓,乞丐們分兩批,把住了三四樓。丁萬壽在兩位乞丐的陪伴下,大搖大擺,闖進會議室,一屁股蹲沙發上,啥也不說,只是傻兮兮地望著夏市長。
風流寡婦毀了容
他這樣立著,已經好幾個晚上了。聽到炸樓的消息,他先是驚,后是怒,慢慢,便沉默了。此刻,聽到人們的議論,他的心在滴血,殷紅的血,汩汩滲開,河陽城一片血紅。
「我說嘛,拿上你的心勁,怎麼也不可能去政府機關養老。這次呀,你算是找對路了。」
意識到在河化的使命行將結束,李木楠陷入從未有過的絕望中,再也掙扎不起一絲兒信心。他把所有的事務推給林子強,看著林子強得心應手地處理那些在他看來十分麻纏十足燙手的頭痛事,他悲涼地嘆口氣,這是哪跟哪啊。他終於承認,自己還是太嫩,太不成熟!他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發出一陣陣嘲笑,笑聲里那個剛愎自用自大輕狂的李木楠一步步死去,再也沒臉跳出來指點江山了。
以前,這些人就分散在沿街,城建委整治市容時將他們全驅出主要街道。沒想到,今兒個他們又大大方方蹲在了這裏。
四代工人忙改革
忙完改制忙廣場
市長夏鴻遠卻感到由衷的高興,怎麼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擴建廣場的方案一定下來,他馬上下令在廣場進口處豎了兩塊高高大大的公示牌,將方案主要內容公示了出去。原擔心市民們會對炸樓提出抗議,會到市政府上訪,為此他已做好應對準備。但一個星期過去了,啥事也沒。人們儘管私下裡議的沸沸揚揚,公開提的意見一條也沒。只是周圍需要拆遷的幾幢家屬樓,住戶們鬧出一點意見,幾個釘子戶甚至揚言,死都不搬。這沒關係,他太了解住戶們的心思了,不就是藉機想多要幾個錢嗎?
眼下,胡萬坤正活動著去政府機關,按他的話說,只要後半生有個著落,他就滿足了。看來,新項目又成了半拉子工程。
此後一連幾天,李木楠突然沒了消息。沈佳到處尋找,家裡沒人,手機關機。沈佳急壞了,生怕他一時想不通,會出什麼事。
林山說,等你「五一」拿了獎,我保證讓省台在黃金時間播出。
李木楠詭異地盯著林子強看半天,說了一句讓林子強更加摸不著頭腦的話:「既然河化要爛在我李木楠手上,那我就讓它一爛到底。」
當時整個主席台上,唯有夏市長是站著的。他在正中間,兩邊被人擠得死死的,蹲都蹲不下,只好站著。
「墩子那邊好說,可你把房子押上,讓我過意不去。」
包工頭子車光輝是個不大相信迷信的人,傳聞到他耳里,他輕輕一笑,很瀟洒地擺擺手,用不屑的口氣說https://read.99csw.com:「不就一幢破樓,南城門樓我都拆了,當時傳的這樣那樣,我不也好好的?拆這麼個破樓,有啥好怕的。」人們聽見車光輝這話,便都齊齊地讚歎:這人煞氣重啊,拆了半輩子,廟拆過,城門樓子也拆過,啥屁事沒有!他是個家兒呀……
招弟和墩子來看他時,已是次日上午十點多鍾,他仍躺在床上,沒有心思起來。招弟喊半天門,他才疲疲沓沓起來,打開門見墩子也來了,臉上表情動了動,說:「別老往我這裏跑,操心好你們自己的事。」
車光輝自信地笑笑,從包里掏出一串鑰匙,說:「富民花園三室兩廳,你也該給老婆有個交代了。」
「鄉企局?書記?」陳天彪訝異地盯住墩子,真是不知道這話從何而起。
雷嘯猛地攬住二丫,激動地說:「知道嗎,丫,我一直等你回來呀。」
夏鴻遠居高臨下,捕捉了李木楠每一個細微變化。看看火候差不多,見好就收地說:「當然,工作當中出點問題也是在所難免,我還是希望你能認清自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從思想深處找原因。至於企業到底怎麼搞,我想你還是多聽聽林子強同志的意見。據群眾反映,你這人霸氣太重,這不好呀,你是國有企業的領導,搞專斷怎麼行?這樣下去,不但會害了你自己,也會給企業給國家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你好自為之……」
「我沒害誰,我誰也不嫁,我就這麼活下去了。」
飯後,他的心情漸漸好轉,聽墩子把磚廠的事說完,深有感觸地說:「還是你行啊,你瞧我,折騰大半輩子,折騰出個啥?唉,人這一生,說不清,說不清啊。」
視察一結束,車光輝被林山拉到電視台。電視台打算給河建做一個專題片,腳本已搞好,林山請他過目。車光輝笑著說:「你就直說吧,得多少錢?」
短短几分鐘,他的嘴唇已經乾裂,嗓子里冒著干煙,五臟六腑都讓人重新排列了一番。他強撐起精神,說:「借高利貸是我不對,但說我貪污,未免太過了吧?你可以查會議記錄,這事是集體討論了的,不是我李木楠一個人做的主。」
「丫頭,女人嫁漢,這乃天經地義。只是這嫁誰,你得三思呀。」老城裡人黃風已完全沒了昔日的那股冷威,他慈祥的目光如同寒夜裡的兩團火,燃燒著大丫。見大丫動了感情,他忍不住語重心長地說:「他車灰灰要是好男人,就不該讓患難妻子遭罪受,丫頭——」
「就你懂,你能!能了你,也弄個書記當呀,還嫌彈哩,多少人想破頭還輪不上呢。」兩口子一說就拌嘴,拌成習慣了。
車光輝對這些技術問題沒有興趣,到時會有專家到場,他只需做好配合工作就行。
陳天彪默然地離開,心說,沒什麼可交流的,真的沒有。這輩子,能交流的,已經跟你們都交流過了。往後,我要跟自己多交流,跟自己多交流吧。
黃風久久地沉入巨大的迷惑中,他聽見一陣陣凄厲的尖嘯響過,那聲音從他胸腔里發出來,刺破黑夜,直奔雲霄而去。後來他筋疲力盡,身心像是在一場激烈的搏殺中受到重創。他覺得活不久了,他閉上眼,做好了離開這世界的準備。
李木楠的臉刷地成了紫色。這下他才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置於市長監控下,腦子裡驀地想起南方孫老闆那十萬塊錢,身子一軟,一點勁也撐不起來了。
墩子和招弟走後第三天,組織部門果然找陳天彪談話。原來市裡還真有讓他去鄉企局當書記的意思,負責企業幹部培訓的劉副部長開門見山表明市裡的態度,然後徵求陳天彪意見。
夜,漆黑一片。烏雲遮住了月亮,西北風凄厲地叫,那聲音好恐怖,好猙獰。沈佳睡不著覺,索性披衣來到窗前。城市的燈光星星點點,彷彿夜的眼睛,望著這傷心的城市,她突然生出想大哭一場的慾望。
「謝謝,用不著你指教。」
大丫非常暴躁地打開他的手:「都那樣了,找見又能咋?」
好久,他才再次抬起頭。在他眼裡,面前立著的已不是那個笑容可掬,溫文爾雅的市長,而是一個足以毀滅他,粉碎他的龐然大物。
夏鴻遠為難極了,迫不得已,從自個腰包里掏出三百元錢,遞到丁萬壽手上。見市長向丁萬壽伸出援助之手,其他領導紛紛效仿,慷慨解囊。一時之間,丁萬壽手裡的票子像信訪辦的上訪材料一樣迅速厚起來。末了,市長說:「你可以走了吧?」丁萬壽摸摸自己的光頭,咧嘴笑笑,又說:「給口飯吃。」
炸樓的日子終於到了。
「也沒啥事,你先忙,要不過會我再找你。」李木楠恨死自己了,就這麼點場面他都應付不了。林子強嘿嘿一笑:「我有啥忙的,這不正跟白琳閑聊哩,你說吧,啥事?」
這是一個跟平日根本沒啥兩樣的日子,唯一的區別是前一天夜裡三點多鍾突然起了沙塵暴。風力不大,但沙塵密度很高。當時人們正在夢裡,並沒有對這場突然而至的沙塵暴做出什麼反應。一大早起床后,才發現屋裡屋外全是厚厚的沙塵。
邸玉蘭詭秘地一笑,突然改了口:叫你聽來你就聽領導的隱私別打聽
丁萬壽領著大隊人馬走出城建委時,已近中午。外面圍觀的群眾還在增多,他們看了那麼多上訪,還沒見過這麼有趣這麼成功的上訪。見丁萬壽出來,有人沖他豎起大拇指。圍觀者中就有糖廠的蘇連泉和王春壽,他們站在人群最外很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裡,心裏無比難過。
車光輝明白大丫的意思,一時語塞,過了半天,才嘆道:「孽障,我車光輝幹了啥缺德事,老天盡讓我出醜。」
市長夏鴻遠卻遠沒車光輝樂觀。最近他受到方方面面的攻擊,有人在電話里言辭激烈地質問他,到底想在河陽幹什麼?還有人寫匿名信,罵他是典型的官僚主義、形式主義,一心想踩別人肩膀往上爬。這些他都能忍,不能忍的,是有人藉機在河陽散布謠言,大有將他搞倒搞臭的架勢。
什麼人造的呢?車光輝查了一星期,一點線索都沒。這時他才明白,三兒不過是條毛毛蟲,真正的造假者,來頭不小。遂一個電話,將三兒放了出來。
見人們拍手叫好,邸玉蘭又扭著身子唱道:一代工人王進喜不怕苦來不怕死
「這個嘛……」夏鴻遠欠欠身子,目光挪向林山。
河陽的公僕實在忙
河陽城一夜之間又變得土頭土臉,好在人們已對沙塵暴早已見慣不驚。看看風止了,渾黃的天也在漸漸轉晴,太陽像是患了肝炎一樣乏乏地從東邊塵霧中滲出來,人們的心情便又很自然地恢復到對炸樓的期待中去了。
工人們反覆咀嚼林子強的話,最後終於明白,廠子真要賣掉了。
車光輝被市長夏鴻遠請進河陽賓館,跟在市長後面的,是電視台副台長林山。林山最近剛剛完成一部反映河陽企業改革的專題片,已送省台審定,不日便可播出。正是這部專題片拉近了他跟市長的距離,市長夏鴻遠很賞識這位才幹出眾的年輕人,很多時候都把他帶在身邊。
夏鴻遠臉上的笑更舒展了,他知道這是恭維話,可他愛聽。他起身,親熱地拍拍車光輝的肩膀:「走,給你接風去。」
邁步跨入新世紀
市長夏鴻遠端坐在主席台正中,他的心情激動極了。昨天夜裡,從省城打來的一個電話讓他興奮得一夜沒合眼,半夜裡還跟陳珮玲通了一次話。當然他不可能把電話的內容告訴陳珮玲,他只是平靜不住自己的激動,想把這喜悅的心情傳播得遠一些。
領導們被他纏急了,纏煩了,再也不給他面子了。「給你的錢還少啊,要不是你,誰會在廣場里修那麼個玩意?」
沈佳輕輕走過來,蹲下,揀起一本書,是一本《哈佛管理全集》。驀地,她腦子裡閃出買這本書時的情景。和風習習,他們相偎著走過省城的街頭,書店門前,沈佳含情脈脈地看著李木楠,那眼神,分明是在向他傾訴。那時候,她眼裡的這個男人是多麼具有誘惑力呀……
據事後公布的消息,這場巨大的災難奪去河陽城十三條鮮活的生命,重傷二百餘人,輕傷無數。毀壞樓房十余幢,車百余輛,直接經濟損失五千余萬元。
楊經理望望陳珮玲,心想,反正這錢是從陳珮玲賬上打過去的,自己不過賺個手續費,要出事,這二位的事比他大。人家都不怕,自己怕啥?遂自嘲地笑笑:「看我這人,沒出息極了。」
二樓算命的更離奇,一人把住一個門,門口擺開卦攤,雙目微閉,盤腿而坐,一副大仙的樣子。嚇得裡邊的人不敢出,外面的人不敢進,傻傻地望著這些「神仙」,不知道今兒個怎麼了。
他無能為力了,站在樓下,頓感自己是何等的渺小。
其實,去年那個時候,王副行長就想跟陳天彪提這個事,可陳天彪一心撲在河化上,王副行長只好忍著沒說。在他看來,人這一生只有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活得有意思。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去哪裡?」沈佳急了,一把捉住他的手。
眾人聽到這裏,頓覺無味,知道又被邸玉蘭耍了,便紛紛嘆氣。心想邸玉蘭越來越會賣關子了,話到嘴邊不往外說,害得回去又要想半天。
與此同時,一封舉報信秘密從河陽寄出,信中曆數了夏鴻遠在河陽的種種劣跡,包括他在浙江人收購河化中收受巨額賄賂的事實。
工人們面面相覷,猜不透郭春海說的是真是假。有人看見林子強從辦公樓走出來,便大著膽走過去,問:「是不是廠子真要賣給浙江人?」林子強一愣神,旋即淺笑著說:「這事我不大清楚,具體咋個賣法你們去問問董事長。」說完鑽進小車,一溜煙不見了。
五月二十八號。一個讓河陽城的風水先生們聽了心服口服的日子。
三代廠長是儒商
秘書沏茶敬煙的當兒,整個辦公大樓已亂作一團。瞎仙們彈著三弦子,唱起了賢孝《三娘教子》,悠悠揚揚的樂聲飄蕩著,直往夏鴻遠耳朵里撲。那樂聲時而如泣如訴,時而鏗鏘有力,但確實把樓內的人震撼住了。人們平常對這些人漠視慣了,認為他們屬於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群。這陣被音樂一感染,心裏突然多了層東西。
人真是奇怪,自己不是恨他嗎,怎麼突然又多情起來?沈佳說不清,也不想說清。這個世界,有什麼能說得清呢?自己不也恨陳珮玲嗎,還不照樣給她當了副總經理。
「看你,緊張幹嗎?」王副行長詭譎地一笑,「你不是有樓房嘛,還有墩子的磚廠,實在不夠,我把自己的房子也押上。」
人們還是想不通,事情過去很久,人們還在竊竊私語,發生這麼大的事咋就一點預兆也沒呢?狗日的樓,真叫怪。
這句話幾乎成了夏鴻遠評價林山的專用語。
據說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丁萬壽。當時他正站在邸玉蘭邊上,他們的位置正好在主席台下方。邸玉蘭站在自行車後座上,站得非常耀眼,像一朵燦然開放的喇叭花。亂石飛過來的一瞬,她展開雙臂,做了個迎接的姿勢。丁萬壽雙眼猛地一亮,他看見一塊頭大的石塊斜刺里飛向邸玉蘭,直直衝她腦門砸去。幾乎在石塊砸頭的一瞬,他一個猛撲,撞翻自行車。邸玉蘭媽呀一聲尖叫,摔倒在丁萬壽懷裡。石塊呼嘯而過,重重地砸在後面一根電杆上。電杆立時斷成兩截。好險啊,九九藏書如果不是丁萬壽,邸玉蘭的頭這陣就沒了。
林子強琢磨一夜,認定李木楠在虛張聲勢。第二天下午,他趕到河陽賓館,陳珮玲和投資公司楊經理正在等他。一進門,他便信誓旦旦說:「這次可把他逼上絕路了,坐等好戲吧。」遂添油加醋,將李木楠如何求銀行又如何遭拒的事一一說了。聽完林子強的敘說,陳珮玲笑說:「現在該跟他攤牌了。」林子強擺擺手:「再等兩天,等審計局查出那一百萬,再跟他攤牌。」
劉副部長本已做好陳天彪鬧情緒耍性子的準備,陳天彪這樣一句,反把他弄得沒了詞。他知道,跟陳天彪這樣資歷的企業家談話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他調整一下思路,嚴肅而又不失溫和地說:「我市鄉鎮企業這幾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發展形勢不容樂觀。但鄉鎮企業的重要戰略地位絕不能動搖。市上所以讓你到鄉企局工作,就是要加強對鄉鎮企業的領導。你有豐富的經驗,更有深刻的教訓,這些,都是寶貴的財富。你可不能辜負市上對你的一片厚望啊。」
他脆弱的心靈在這夜晚發出一陣陣抖顫,無邊無際的悔恨成了他此時最真實的思想。他感到害怕,恐慌,此時最想做的就是躲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永遠不再走出來。
幾天後,一份審計報告遞到了市長夏鴻遠手裡,他還沒看完,便讓秘書打電話叫李木楠。
炸樓出事了!天大的事!
這時他才醒悟,屋裡的怪異是因缺少黃丫兒而生出的,猶如一片肥碩的草原突然失去牛羊,空蕩而陌生。車光輝意識到不好,忙走進黃丫兒的卧房,房間收拾得乾淨整潔,窗帘拉得嚴嚴實實,屋子裡殘留著稀薄的少女的味道。黃丫兒來時帶的皮箱不見了,衣櫃里空空蕩蕩。很顯然,黃丫兒走了。
他在廣場外圍,人群外側。按說石塊不應該落這裏,但他肩上分明有石塊擊中的痕迹。照傷痕推測,石塊有拳頭那麼大,所以車光輝不應是石塊砸死的,頂多擊倒在地。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他是被踩死的。他站的位置,正好是通往共和街的那條巷子。人們在混亂中只想奪命而逃,壓根想不到腳下還有一條負傷的生命。
「哪裡——」墩子咧咧嘴,越發急。多少年了,在陳天彪面前緊張的毛病還是改不掉,越緊張嘴越笨,臉也紅起來。他索性佯裝倒水,跑廚房裡沖招弟擠擠眼。招弟明白他的意思,嗔道:「狗肉包子,一輩子不上席面。」
太陽升上天空的一剎,藍鳥廣告公司的九個大氣球忽地排成一排,九個閃閃放光的大字,猛然點亮人們的眼睛——「陽光工程溫暖千萬家」。人們仰起脖子,眼裡是抑制不住的淚,盼了五年哪,多少個日日夜夜,人們終於又盼到希望了。
話雖這麼說,李木楠卻很清楚,自己還真缺少辦法。再者,眼下李木楠根本無力顧及工人罷工的事。省城那家公司逼債已逼到門上。再要不還錢,對方就要向法院起訴。到現在他才明白,當初把還款日期簽在三月底,是個致命錯誤。他又一次被人算計,每年三至五月,是河化全力準備生產的月份,資金需要量比任何時期都大。加上今年銷售市場疲軟,部分市場又被一家外地集團搶佔。市場一丟,別說還錢,正常過日子都無力維持。迫於無奈,李木楠找市長夏鴻遠告艱難。夏鴻遠聽完,猛地一拍桌子:「好哇,李木楠,你居然敢借高利貸,這樣的事你也做得出來,知不知道,這是犯法!」
黃大丫也覺尷尬得不得了,這一對冤家,等於是扇了她一耳光。她了解丫兒,或者說她了解她們黃家的女兒,都是些為情生為情害為情迷為情苦為情累為情死的角兒。事已至此,她還能說啥?
聽完這曲你別得意
徐虹死了,死在了自家浴缸里。
她在陳珮玲面前據理相爭,為他的去留。陳珮玲冷冷地丟給她一句話:「他連陳天彪都敢背叛,我敢用他?!」
聲音很小。一點也沒人們預想的那麼誇張。人們只覺腦子裡「嗡」一聲,就像一棵樹倒地那麼響,便看到一股濃塵嘩一下舞起來,像一朵盛開的蘑菇,很壯觀,很漂亮。當時所有人都雙手捂著耳朵,害怕爆炸聲震破耳膜。土塵一冒,人們心一下提緊,還想真正的爆炸在後頭哩,便都齊齊等更大的聲音響。
邸玉蘭一唱,周圍的群眾便喝起彩來。有人伸長脖子,高聲喊:邸玉蘭,來段葷曲兒。那人的破嗓門喊了幾遍,邸玉蘭才聽見,她突然扭了下腰,做了個十分嬌媚的動作,放開嗓子,唱:人人都說河陽好我說河陽真風騷
誰替窮人來上訪
會後,李木楠孤獨地走進辦公室,默默收拾自己的東西。這一刻,他的心是靜止的,連思維都僵成一片。他弄不清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辦公室外的歡呼因何而起?只知道自己該走了,永遠離開這個地方,離開河陽……
因了這句話,林山的名氣一下在河陽城大起來。不少單位爭著請他去拍片,一時之間,拍專題片幾乎成了河陽一大熱點。河陽人到現在才明白,對外宣傳是多麼重要。
數日不見,王副行長顯得分外熱情,沏一杯上好的龍井,笑著問:「怎麼,還沒安排?」
河陽四大名人邸玉蘭自成名以來,唯有這一天沒唱什麼小調,她歡快的秧歌著實亮了人的眼,人們紛紛鼓掌,為她喝彩。
大丫望一眼父親,她對父親一大早的造訪本來抱著漫不經心的態度,認為父親一定是來跟她談論爛鳥二丫的破事。這段日子,父親突然變得嘮嘮叨叨,彷彿二丫跟雷嘯的舊情復燃在他看來簡直是一件可歌可泣的事,動不動來跟她嘮叨半天。父親激動的神色常常讓她生出莫名的妒意。父親怎麼能夠只沉湎於二丫的幸福而對自己不聞不問呢?二丫換了那麼多男人最終仍能靠情歸雷嘯徹底贏得父親冷石一般的心,相比之下,自己豈不活得可憐活得無助活得沒有顏色!
「放心,我早給你算好了,兩套樓房加一個磚廠,我再給你貸百八十萬,這廠子,就歸你了。」
這一年的春季,應該有足夠的理由令車光輝激動。如果不是有兩件事破壞他的心境,這個春天可以稱得上完美。
於是,第二天,河化老廠的工人坐在車間里,既不開機,也不回家,靜坐罷工。
一進家門,車光輝敏感地捕捉到一股怪異的氣味。當時是下午兩點,春日的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照在沙發上。沙發邊的飲水機也沐浴在陽光里,飲水機邊,君子蘭開出嬌艷的花。這些車光輝都捕捉到了,但他分明感到自己是被另一種氣息懾住的。站了五六分鐘,車光輝大夢初醒地喚黃丫兒。一連喚了幾遍,聲音覆蓋了樓上樓下所有角落,竟連一聲迴音都沒有。
墩子想半天,說:「要不,到磚廠來吧,你給掌舵,我就不信,非得端他們那飯碗,哪兒不活人。」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眼裡滾出兩行熱熱的淚。
雷嘯心猛地一熱,顫顫地就喊了一聲「爸」。
「剛談完話,讓我到鄉企局去,書記。」
「可他是人才!」沈佳近乎吶喊。她忽然想,如果不是自己,李木楠或許走不到今天。是她替陳珮玲撒出誘惑的網,才讓他迷失了自己。
電話里說,他在河陽的工作已得到省里全面認可,只要新廣場建起來,年底調整時就可……電話儘管只有短短几句話,很含蓄,很委婉,但他卻分明聽到了另一種聲音,一種能讓他馬上飄起來的聲音。
還沒等別的領導反應過來,天空中便嘩啦啦飛來一串子石塊。台上頓時亂作一團,人們紛紛往桌子底下、凳子底下鑽,實在鑽不進去,就把頭抵在別人懷裡。幸虧飛到主席台上的石頭不多,就兩塊,一塊砸在了桌子上,一塊,不偏不倚就砸中了市長。
「鄉企局,書記?開什麼玩笑!」王副行長顯出一副吃驚樣,語氣明顯是為陳天彪打抱不平。過了一會,又問:「你答應了?」
「有啥氣可慪,你說有啥氣可慪嗎?」陳天彪明顯心情不好。兩人又聊幾句,墩子就聽出話來。陳天彪是有一種失落,一種不服輸不甘心。是啊,拼了一輩子,最後卻落成這樣,咋能服氣呢?換了誰,都咽不下這口氣喲。墩子嘴笨,心裏有話,卻勸不出來。陳天彪見狀,調侃地笑說:「我現在真成瘟神了,連你也不敢跟我說實話了。」
這一天的河化大廈看上去格外孤獨,它像個傲慢而絕望的外星人。神秘,肅穆,隱隱約約還透著幾分恐怖。但沒有人理會這些,人們爭相爭論著大樓身上到底有多少個炮眼,炸藥是不是從美國進口的?聽說負責炸樓的工程師是個女的,而且也姓陳,會不會跟陳天彪是本家?爭論聲鴉叫一樣噪成一片,空氣里充滿唾沫星的味道。
哦,木楠,你在哪兒?
「五一」長假剛過,河陽城突然鑼鼓震天,鞭炮陣陣。人們走上街時,城區的小學生已排著整齊的方隊,將南城門樓至大什字的街道裝扮得花枝招展。鼓樂手邁著矯健的步伐,奏響歡快的樂曲。小學生後面,一條巨龍伏地而行,人們一看那龍,便知是車光輝北京領獎回來了。
誰的心裏亮堂堂
人群「嘩」一下炸開了,不知道邸玉蘭最後一句唱的誰,有人喊:「唱明白點,告訴我們是誰。」
經過半月艱苦細緻的工作,河化集團的併購已基本結束。這一天,陳珮玲在河化主持召開併購后第一次職工大會。
「答應能咋,不答應又能咋?」陳天彪笑笑,呷口茶。他找王副行長,是有事商量。這些天他思來想去,不知怎麼就動起了楊東升那個腐竹廠的腦子。
「我什麼大事都不想成,我只想找回我自己。」
另一件事,便是黃大丫。黃大丫自給家私店老闆打工后,慢慢開始疏遠他,前些日子竟把借他的錢還了!車光輝不拿,黃大丫放下便走,連多句話都不跟他說。這陣又聽那老闆把婚離了,跟黃大丫成雙入對地進進出出。車光輝一下急了,八成黃大丫真要嫁給她老闆?
夏鴻遠眉頭頓展,爽朗地笑了笑,拍拍自己的肚皮,以朋友的口吻說:「老車啊,我這個市長,難哪!到處都是跟我要錢的手,我都快成救濟院院長了。」
李木楠大腦轟一聲,接下去,便聽不見市長的聲音了。
墩子笑說:「往你這裏跑就是我們最大的正事,怎麼樣,習慣不?」
二丫自己也沒料到,她最終還是回到了雷嘯的懷抱。更讓她感到驚訝的,是雷嘯居然真的不嫌她。
陳珮玲又給兩人分別交代幾句,起身說:「晚上你們找個地方輕鬆輕鬆,我就不陪了。夏市長那邊來客人,我還得應酬去。」
擺個小攤把家養
雖然只有短短几秒鐘,但那是何等驚心動魄的幾秒啊!
至於她為什麼死在浴缸哩,沒有人關心。
前子從新疆溜了回來。他舅讓他一邊上班一邊讀夜大,前子哪是讀書的料,讀來讀去,腦子裡竟讓丫兒給灌滿了。趁舅不注意,就從新疆溜了回來。有了去新疆的經驗,前子膽子大了,鼓動丫兒,說外面世界多大多好,窩在河陽算是白活了。丫兒本也是個心野的姑娘,不用前子鼓動,就想奔出去,她才不願在河陽窩一輩子呢。兩人臭味相投,很快就達成出逃的共識。未等車光輝嗅到半點信息,兩人就遠走高飛了。
二丫掙了掙,沒掙開,反使出全身勁,把雷嘯緊緊摟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