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坤和李漢一交換了一下眼色，彼此的意思都像在說，馬家裡檔次低，鄉土味太濃，蘇部長能吃順口嗎？這個龔琨怎麼搞的，這不是瞎往裡插杠子嗎？

龔琨下車后，指著咫尺外的老五家說，滿馬家裡，老五家的砂鍋，算是正宗了，祖傳三輩的絕活。

溫朴對袁坤說，事情已經這樣了，只能是到了馬家裡讓蘇部長感覺吧，蘇部長的感覺要是不好，再換地方也來得及，大不了多踩幾腳油門，回北京請你們。

夫人嘆口氣說，好了，不跟你多說了，你快去陪蘇部長吃飯吧，不過你千萬不要喝酒呀漢一，你的胃……

袁坤一笑，心想怪不得戴副鏡子，怕人認呀。

溫朴回到北京后，給龔琨發了一條簡訊息，謝謝龔主任。

龔琨很內行地說，這裏天天如此，來晚了就得等著。

李漢一說，你放心吧！

龔琨說，有七八成的把握，蘇部長。

袁坤的目光與中年男人鏡片后的目光一搭上，本能地愣怔了，中年男人忙將右手食指豎在嘴唇上，摘下眼鏡，拿眼神兒說話。

袁坤搓著手說，溫秘書，聽你這麼說，那我們就沒話可說了。

後來就在蘇南為這頓午飯的去向不知往東還是往西的時候，龔琨來了，先後跟蘇南、溫朴還有她認識的領導打招呼。

儘管話題十分敏感，但蘇南並沒有躲閃，反倒是饒有興趣地問，那你們是說出了友誼第一？還是利益第一？

李院長笑著接上話，蘇部長，你沒去過馬家裡吧？馬家裡是個地地道道的回民村，那裡的砂鍋，可是遠近聞名。

空盅一一滿上，王慶河說，這八仙回人間，來自一個傳說，剛才諸位都瞧見小夥計的舉動了吧？來來來，大家幸會幸會，幹了這盅，我再羅嗦幾句。

這時袁坤和李漢一在小聲說著什麼，蘇南發現后問，兩位局長大人，密謀什麼呢？

領導們都有車，這樣龔琨就順其自然地上了蘇南的奧迪。

溫朴看看李漢一、袁坤和李院長，收斂著表情說，蘇部長的這個答謝意思，前些天就有了，我一直想著，今天我都沒有開車來，蘇部長的司機來了，我就是想中午好好陪幾位領導喝幾杯酒，感謝一下諸位。蘇部長對大家的工作，還有這些天里對他的照顧都非常滿意。

其實蘇南早就感覺到了，這房間里的幾個重量級人物，在眼前這頓午飯上都有當家作主的渴九*九*藏*書望，而自己吃誰不吃誰，到頭來不是難在嘴上，而是難在兩個億的傾向上。如果讓袁和李五五分成安排這頓飯呢？剛一這麼想，蘇南就否定了，他倆怎麼可能把這頓飯AA制呢？你出一半，我出一半，那不成了笑話。

龔琨有不同看法，她勸蘇南別喝白酒，剛從醫院里出來，喝一點點紅酒，意思意思就行了。

袁坤沒話可說了，訕訕一笑。

蘇南噢噢直點頭。

袁坤話趕話說，蘇部長，我看部里還是把一局二局合了算了，省得我和李局長整天分什麼你的我的，分來分去也是部里的肉，爛在部里的在鍋里。

袁坤心領神會，見蘇南與溫朴正欲啟齒問他什麼，也忙學著中年男人將一指豎在鼻子下，輕輕搖頭。

車停穩后，李漢一和袁坤搶先下了車，然後去給領導開車門。

溫朴瞧著王慶河那張普通的寬臉，心底不知為什麼冒出了寒氣。

蘇南被擋了一下，不好與龔琨多言，就看著李院長說，我說專家，你給我把把酒脈吧？

李漢一接話道，蘇部長，一局是老大哥局，到時老大哥還能讓小兄弟吃虧？

王慶河說，老先生承讓，承讓。

五慶河道，先生客氣客氣。

把泥壇放到桌上，小老頭又道，這壇老酒，乃祖傳工藝釀製，已有十五載時光，今個兒，送諸同志一品，略助諸同志聚興。

這時李漢一也認出了中年男人，剛要喊王市長，給袁坤拽了一下。

蘇南覺得溫朴的話來得正是時候，就高興地說，瞧瞧我這秘書，是一般的秘書嗎？我記性不好，把答謝諸位的意思丟了，丟了溫秘書就能撿到，而且還能落時到實處。

龔琨沒想到溫朴一句話就把場給圓過去了，大家誰都不為難，就欣賞地看了溫朴一眼。

李漢一對這種結局，雖有遺憾，但也過得去，畢竟輪空的不是二局一家，一局也是白紙一張。

溫朴說，白酒吧，我替喝。

下樓的時候，袁坤還是覺得去馬家裡不合適，就追上溫朴咬耳根子，說馬家裡的衛生條件咱們對付可以，領導能湊合嗎？萬一吃不好了，大家都有責任。衛生上的事，溫朴不是沒考慮過，他對馬家裡的衛生條件也有一定的擔心，好在他去過馬家裡，再就是他覺得吃砂鍋，相對吃炒菜也安全，讓蘇南湊合著吃一頓應該沒什麼。

王慶河道，相識是緣，相交https://read.99csw.com是已，來來來，也沒閑桌了，就併到我這桌上吧。

蘇南今天下午出院，溫朴上午十點鐘，就從北京趕過來了，蘇南的病房裡從這時候起就熱鬧起來了，先是袁坤帶著書記和兩個副局長進了病房，剛把寒暄話扯過去，李漢一就把在家的班子成員全都拉來了，之後不久，李院長進來時，身後也跟著幾個人，病房裡塞滿了大小領導，室溫上升，氣味混雜，溫朴趁亂，悄悄把窗戶打開了。

蘇南顯然是要吃了中午飯再回北京，這樣一來，他的中午飯怎麼吃就是個事了，袁坤和李漢一都想把這頓午飯的埋單權，一把抓到手裡，而李院長的一份心情也在嘴邊上掛著呢，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等待時機，把這頓為領導送行的午飯權抓到手裡。

袁坤飛眼臨窗那張桌子，桌上有兩個人，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和一個駝背老者，正在細吃。

司機低聲道，設雅間，就沒有鄉村特色了袁局長，馬家裡帶雅間的店，都不是正宗店。

鄰桌几人，也聽得入迷。

龔琨說，首長，我還說今天中午請你去馬家裡吃砂鍋呢，順路你們就回北京了，看來還是心不誠，走到了幾位大領導的後面。

李漢一腦袋瓜子一大，眼前黑了一下，半天才說，等送走蘇部長，我就去醫院。

大家就說老家燒鍋好，本地酒，貨真，配砂鍋絕了。

袁坤沉不住氣，挑開了說，蘇部長，我和李局長正在說兩個億呢。

中年男人壓低了聲音說，我這是悄悄地進村。

袁坤看出來了，低聲問司機，有沒有雅間？

溫朴心裡有數，官當到首長這個份上，一般人會認為首長的嘴，就不是一般人的嘴了，首長的嘴應該整天吃山珍海味和飛禽走獸，其實不然，中共總書記和政府總理還常到老百姓家裡吃家常飯呢。說來說去，從中央到地方，大小首長們在飲食上注重的是食品安全和營養均衡。

蘇南饒有興趣地問，馬家裡，在什麼地方？

大家都看糊塗了，唯有龔琨像是知道內情，但她笑而不語。

夫人說，你要是忙，就先別過來了，我妹妹等會兒到。

確實有鄉土特色。溫朴補充說，他去過一次馬家裡。

這時跑堂的小夥計，站到王慶河身邊聽吆喝。王慶河揉著鼻樑道，人多，正好上一套八仙回人間。

工夫不大，八仙回人間陸續擺上九九藏書桌面，熱氣騰騰，香味撲鼻。觀砂鍋，並不精美，炭灰色，肚鼓，底部和鍋口稍窄，頗似煎中藥的藥罐子，古香古色，市面上並不多見。小夥計把老家燒鍋放下，右手托一個青花瓷碗，左手操一把式樣古舊的漏眼紫銅勺，分別從八個砂鍋內取出一樣燉物，置於花瓷碗內。溫朴感覺此舉肯定有講，只是小夥計不點破，留下一句慢用，托碗而去。

李漢一不知出了什麼事，就沖他認出的人招了一下手。

蘇南瞥眼車窗外，發現了一些北京和天津牌照的小車，心說馬家裡可夠熱鬧的了。

王慶河講他身邊的老人是他父親，七十有一，又聾又啞，倒是身子骨還算硬朗，平時他只要不外出，每月至少領老人來這裏兩到三次，老人家就得意這口。大家都用眼睛問候老人，老人頻頻點頭，笑得很幸福。

李漢一笑道，東升寶地，自古人傑地靈。

袁坤點了一根煙，他對這種地方不感興趣。

溫朴不失時機地說，各位領導、龔主任，那咱們就去馬家裡，不過得事先聲明，中午由我代表蘇部長答謝諸位。

大家一飲而盡。

馬家裡這頓午飯是龔琨客串出來的。在醫院那會兒，溫朴離開蘇南病房后沒去別的地方，直接去找龔琨，讓她幫個忙解圍，以她個人的名義，把午飯張羅到馬家裡去，到時他再把話接過來，後面的事，就不用她再操心了。

李漢一道，在城外，蘇部長，離高速公路入口不遠。

袁坤緊忙把蘇南和溫朴介紹給中年男人，然後跟蘇南耳語，說此人就是東升市常務副市長王慶河，那天魏市長給你接風時，他在外地，他今天這是下來微服私訪。

蘇南抽抽鼻子，目光四游，瞧哪兒都新鮮。

那邊，櫃檯上一個不動聲色的小老頭，這時提一泥壇過來，激動萬分地沖王慶河說，這位同志通史曉今，妙言傳說，對民間文化和馬家裡砂鍋知之甚多，倍令老朽欽佩。

進了老五家，龔琨與迎上來的小夥計過話，看上去彼此很熟了。幾張桌子上都有了人，蘇南臉上就有些著急。

李漢一心裏一酸，什麼東西就堵在了嗓子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王慶河問客人喝什麼，蘇南興緻正好，張口就來，我看路上到處是老家燒鍋的廣告，就喝老家燒鍋吧。

那會兒去蘇南病房前，李漢一讓跟隨他的人，在電梯口等他一會兒ｈtｔｐs://rｅａｄ•99csw•com，他一溜急步去看女兒小虹。小虹今天跟他格外親，摟著他親個沒夠，還薅他頭髮玩。

當幾輛小車一前一後開進馬家裡時，蘇南吃驚不小，村子里不見土路，一幢幢小樓簇新氣派，空中飄著若有若無的膻腥味，隨處可見砂鍋居、砂鍋坊、砂鍋城、砂鍋王、砂鍋家、砂鍋全、砂鍋仙、砂鍋總匯，以及老砂鍋、祖傳砂鍋、張記砂鍋、馬家砂鍋、王大頭砂鍋等牌匾，有些店門不塗不漆，老舊的木色，看上去勾人思緒迴流。倒是寶來、捷達、天籟、開利、通福道、桑塔納、切諾基、馬自達、紅旗、勁風、尼道、陸虎、深姿，昂及斯、特里提、以及奧迪、加華、皇冠、福特、本田、豐田、賓士、加楞、別克子彈頭等車，尚能證明今夕何年。

蘇南和溫朴就與王慶河握了手，臉上的笑直飛。

袁坤和李漢一相互一看，誰都不開口了，病房裡靜下來。

蘇南下了台階，就不再提酒的事了，搓著手說，哎呀，想不到我們北京邊上還有這麼個好的地方。

中年男人起身過來，握住袁坤雙手緊悠，似久別重逢，與此同時用眼睛跟還在犯迷糊的蘇南和溫朴打招呼。

袁坤小聲問，你搞什麼鬼？

你說小虹怎麼了？李漢一問。

李院長說，我這兩下子差勁，還是讓溫秘書把吧？

蘇南意識到了袁坤這是在拿粗粗拉拉性情做掩飾，用大白話挖自己心裏的悄悄話，就模稜兩可地說，親兄弟，明算賬。

龔琨回復說，不客氣，歡迎常來，但不是住院。

夫人哽咽道，剛才她說出去找你，下樓梯時，不好好下，蹦……結果滾下去了，右腿摔骨折了，明天孩子出不了院了。老保姆連害怕帶上火，血壓一下子高了，站不住了，這會兒也去了觀察室。

一條柴黃狗，扭噠扭噠跑過來，蘇南笑著逗狗，開心得不行。

蘇南一聽這話，忙問，咱們來的是不是時候？

東升這幾個領導的心裏盤算，早給溫朴的腦子打撈出來了，他覺得這頓飯確實不大好安排，也怪難為這幾位領導了，尤其是李漢一和袁坤，彼此不會不把這頓餞行宴與兩個億掛上鉤。現在兩個億的歸屬動向，還在蘇南的舌頭底下壓著呢，蘇南今天要是吃了李漢一的飯，袁坤往後在東升就會坐不住，同樣蘇南要是應了袁坤的請，李漢一心裏的小鼓也得敲上一陣子。說來說去，這不是一頓普ｒeaｄ•９９csｗ•coｍ通的領導餞行飯，也不是一次感情意義上的來來往往，這頓午飯的利益成分太大了，所以溫朴想，有關這頓午飯的吃法，蘇南事先應該有考慮，此時自己不能隨便開口打亂他的既定安排，何去何從，還是讓蘇南的嘴領路往前走吧。但是他這時也敏感到了，蘇南對這頓午餐的心理準備，似乎還不是太充足，這一點別人看不出來，但他能意識到。後來趁大家不注意，溫朴悄悄離開了病房。

吃了沒一會兒，李漢一夫人打來電話，李漢一覺得在飯桌上接不妥當，就離開飯桌到外面接聽。

蘇南臉上綻開笑容說，好好好，到鄉下轉轉，蠻開心的嘛，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吃好了喝好了，就回北京了，省得再回來給你們添麻煩。

龔琨隔著李漢一向蘇南解釋，所謂八仙回人間，就是八個品種的砂鍋，一樣上一個，人多了吃熱鬧。

礙著秘密，大家這時就免去推辭，擇位落座。

王慶河巡一眼大家后開講。說過去有兩個人打賭，一個說，你一頓若能連湯帶肉，吃掉八大碗，我輸你紋銀十兩。另一個也不含糊，講我若是吃不下這八大碗，輸你五兩一對紋銀。於是尋了證人，開賭。吃至八碗時，吃者已是肚圓眼翻，卻不認輸，捨命不舍財呀！店主眼見要斷人命，靈機一動，上前伸漏勺于鍋中攪動說，客官得罪，得罪，方才我見鍋內有蛆屍漂浮。言罷，撈出一小塊羊肝讓食客看，食客一梗脖子說，這分明是牛心嘛。店主哦了一聲道，那蛆屍，想必已入客官腸胃。食客聽了這話，脖子一挺，哇哇大吐，地上污爛一攤。眼看要贏的一方不幹了，店主就說，我奉送客官紋銀十兩如何？翌日，險些喪命那位，給店主送來紋銀二十兩，致謝再三，後有說法，取君一勺肉，還君命一條。至於說八大碗叫成了八仙回人間，成其一套組合砂鍋的美名，則是後人演繹之作，意在借仙德，喻人品。至此，王慶河搖頭擺手，打住，打住，怎能光聽我說呢？來來，大家動筷子。

小老頭說，老朽接送食客萬千，還是頭回遇上如此學識之人。其實，這位同志是小店常客，恕老朽眼拙，眼拙。

蘇南原本想中午由李院長陪著，喊上龔琨等少許人，在醫院的小餐廳里，吃幾樣小炒也就行了，飯後稍稍休息一下就回北京，現在看來，自己的算計有些脫離現實。

李漢一笑道，蘇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