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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回憶

四、回憶

由我來談這主題恐怕還太年輕。該怎麼說,不是該等成為歷經風霜的老人後才寫嗎?
我是個笨學生,去學校是為了西洋弓箭社的練習,練習一結束便上街晃蕩。一想到將來會成為上班族、穿著西裝擠電車便毛骨悚然,滿腦子考慮的全是如何拖延,讓那一刻晚點到來。既然不喜歡上班,只要積極摸索別的出路就好,我卻只會和朋友們在咖啡廳里無病呻|吟。那時的我,還沒發現討厭當上班族其實是因沒自信。
大樓里鋪設有通風管,孩子們稱這些管子為「時光隧道」,名字是借用自不久前流行的美國影集。

移居東京的理由 《朝日新聞》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其實是這一部份的時代,原本設定在距今二十多年前,為了劇情發展,街道的描寫必須極盡詳實之能事。
然而,身為讀者的我卻認為不止如此。我試著想像自己是那少年,遇到類似情況會怎麼做?得到的答案是,可能會採取相同的行動。為甚麼?
個人的意見是,沒有特別適合的地點。有些人會提出離圖書館近,或附近沒有鬧區等條件,這對我倒不成問題。根據過去的經驗,在圖書館里查得到的資料有限,而鬧區再遠,想去的時候還是會去。

特殊才藝班 《小說現代》一九九七年四月號

一陣沉默后,父親問:
我不願犧牲作品的品質,只好將舞台定在大阪,但我也做好心理準備,多半只有關西人才能接納,畢竟打從第一頁就出現滿口大阪腔的刑警。
其實,當初我完全不懂小說。由於年輕時只看推理小說,所以一旦起意要寫小說,腦袋裡完全沒其他類別的存在,還擅自將推理小說定義為「描寫以邏輯方式解開命案之謎的過程的作品」。當然,我認為小說中一定要發生凶殺案,且不能沒有詭計,反過來講,只要掌握這幾個要點就是推理小說。
然而,決心辭掉工作時,回大阪的念頭已消失無蹤。話雖如此,我也完全不考慮留在當地。那時我住的是公司宿舍,辭職后必須搬走,既然如此,就沒有理由繼續待在愛知縣。
父母言明「一切靠自己」。當時我的打工收入只有當家教的兩萬日幣,所以房租和伙食費必須控制在此一金額之內。
話雖如此,這裏卻是大阪老家之外,我住得最自在的地方。年邁的雙親聽聞此處雜亂無章,也說「這樣很好」,為我高興。
「我不是為了做這種事念大學的,也不是為了這種事進這家公司的,我已受夠,我要辭職。」我接近歇斯底里地揚言。
其中回憶特別深的,是在《大學城命案》中描寫的城鎮。從書名就知道,城鎮是主題之一。
父親想必相當吃驚,卻沒直接化為言語。他發出的第一聲是「呣……」,那悠哉的語氣讓我如逢大赦。
少年為何採取那樣的行動?書中描述了他的動機,且十分具說服力。

永久的住處 《朝日新聞》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八日

結果卻不如預期,我完全無法徜徉在藍天、綠意與雄偉的景色中。並不是我討厭這樣的環境,剛搬家時,我曾為如此美好的地點而感動,但喜悅不持久。經過半年,我便漸漸膩了。看到庭院開花,也不再有任何感覺,只想到要澆水很麻煩。總之,就是不曉得怎麼和大自然相處。
可惜我不屬於這一類。其實,我也一度住在近山靠海、空氣清新水質佳的地方。
九九藏書於當時的體驗以何種形式運用在目前的工作上,閱讀我的作品便一目了然。其中提到科學技術的部份相當多,書中角色若是上班族,一定毫無例外是技術人員。與其他作家筆下經常出現貿易公司、廣告公司職員等事務性工作的上班族形成對比。這一點對作品是否有加分作用不得而知,但某種程度上確實展現了獨特性吧。
我正挂念著那個大學旁的鬧區如今不曉得有何變化,恰巧前幾天由意外的管道得知其近況。網路推理小說論壇中一些支持我的讀者特地去走一趟,感想是「不怎麼樣」。嗯,我想也是。
現下,我每兩個月在雜誌《小說 SUBARU》上刊登一篇小說,最後將構成一部長篇作品。我想描寫的不是案件,而是人的生存方式,因此劇情的時間軸拉得極長。只不過,問題是:該從哪裡下筆?
部份讀者接納了這樣的作品。然而,我卻不知道,儘管能讓他們驚奇,我的小說絲毫無法令他們感動。
其實,之後經過三年我才辭職,理由則截然不同。現下,我真的很慶幸當時沒辭職。讓我打消念頭的,是父親的一聲「呣……」。至今我仍偶爾會想聽聽那聲音。只要聽到那聲音,就覺得大多數的事情其實都沒甚麼大不了的。
決心到東京去,起因於看過我小說的人無心的一句話:「你的小說為甚麼都沒出現具體的地名?」

時光隧道 《小說 SUBARU》一九九七年七月號

從我位於大阪的老家步行五分鐘左右,就能抵達當地最大的公園──足代公園。讀小學時,我幾乎天天在那裡打躲避球或棒球。
直到畢業前夕,我才知道A是大富人家的公子,他爸爸來載行李時,開的是賓士車。他們家的教育方針是「年輕人就算付錢也要去吃苦」,而他如今是某一流製造商的菁英技術人員,前幾天才完成世界首度人造衛星無人對接的創舉。
我曾經這樣生活兩年。現下回顧,那或許是靈感最豐富的時期,多半是「通勤」途中見到的人們與一些小事刺|激了想像力。
此一轉機,源自我發現過去的人生充滿矛盾,而其中最大的矛盾,多半是討厭書的人竟成為作家這一點吧。
雜誌上,我是從主角們還是國中生時的插曲開始動筆,但其實在那之前,還有一篇重要的故事。這篇故事中,將出現上述的時光隧道,預計往後才會刊登。
很遺憾地,如今我的住處與工作室在同一個地方。沒辦法,只能先出門到附近走走,再以抵達工作室的心情進屋。若要說這分明是一般的散步,我也無可反駁。
我幾乎不曾找父母商量過,上高中、大學都是自己作主的,連決定工作也是先斬後奏。甚至,只要他們說出帶有一絲建議意味的話,我就會生氣,並刻意唱反調。例如找工作,母親明言希望我留在大阪,我反而毅然離開。由於只要不是大阪哪裡都好,除了東京,我還考慮過總公司在京都和橫濱的公司,最後選的是位於愛知縣的汽車相關公司。部份原因是我喜歡車,但「不願順從母親的期望」也是主要考量。果然,母親口出怨言,說「你不想照顧我們了是不是」,甚至流下淚,父親則一語不發。我離家的那天,他照常彎著腰做雕金的工作。
現下,我住在東京的中心附近,與大自然完全無緣。因為是公寓,沒有庭院,到戶外做個深呼吸,竄進肺里的都是車輛排放read.99csw.com的廢氣。
這樣的我,進公司兩年多后,卻主動打給父親。因為職場上發生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事情,幾經煩悔,我得出一個結論。之所以聯繫父親,就是認為必須向他報告此一決定。
吃法可重要了。最經典的是吐司式,烤過後塗乳瑪琳食用,但我想出以蕃茄醬取代乳瑪琳的吃法。烤得香香酥酥的吐司皮和蕃茄醬真是天生絕配,A也很喜歡。我們開心地稱之為披薩,要是發生甚麼好事,當天晚上就搭啤酒慶祝。現下憶起,實在很佩服自己,每天都吃那種吐司皮竟然沒把腸胃搞壞。
然而,人生有光就有影,於是我考慮接下來寫些陰暗的回憶。只是我再怎麼想,都不認為這樣的散文有何樂趣可言,但若寫成小說呢?
〈坡道之家〉收錄在短篇集《黑色畫集》里,而我此次推薦的〈越過天城〉同樣選自這本書。無論時代背景還是作為故事舞台的地點都很陌生,即使如此,頭一回讀時,我興奮得幾乎渾身發熱。為案件的真相吃驚是當然的,揭露真相的過程也讓我顫慄不已。不過,最撼動我心的,是無法解釋的少年的心理部份。
我幾乎不曾是哪位特定作家的書迷。該說是我容易膩,還是單純愛換口味?就算看到喜歡的書,也不太會去找同一作家的其他作品,總認定「一個作家不可能寫出那麼多本傑作」。當然,這是自己當上作家之前的事。以我現下的立場,反倒必須證明那根本是種錯誤觀念──儘管有人可能會問我要何年何月才能證明。
我租的是一坪半一間的平房公寓。雖不清楚稱為「平房公寓」到底對不對,不過,那棟建築真的很「奇特」,此外找不出適合的形容詞。廁所是共用的,且是糞池式;洗臉台也是共用的,還是在戶外。當然,沒有瓦斯,不可能自炊。但房租才五千日幣,所以沒得抱怨。
這麼一來,便常有人問「最適合工作的地點是哪裡」。
那座公園旁建了一棟大樓。不,說「建了」可能不太正確,外觀約莫完工七成,內部卻蓋一半就棄置。牆壁、地板、鐵筋都直接暴露在外,水泥樓梯只搭好粗製濫造的台階,連扶手都沒有。
我住的單身宿舍,外頭打來的電話透過廣播喚人去接的。若非真有甚麼大事,大概不會想如此大費周章地找人吧。所以,宿舍雖然住了幾百名員工,電話的使用次數卻少得驚人。
「我以為作家的性格都很特殊,原來東野先生兒時是隨處可見的普遍小孩呀。我身邊凈是個性派的朋友,和他們在一塊,常會不由得取笑起一般人……」
格言是對的?──以貧窮為傲 《ALL讀物》一九九八年九月號
先前,我曾在本雜誌連載題為《當時我們是一群蠢蛋》的散文,忠實描寫我童年及學生時代的傻相。這些作品已集結成冊,甚至出版文庫本。有位讀者寄來一封感想,寫道:
人多半會一直受限於生長環境帶給自己的意象。我出生的家位於大阪的老市區,狹小的土地上密密麻麻擠滿小商店和市區工廠,不見綠意也沒有泥土,但對我來說,那是個舒適自在的地方。
少年時期的衝動 收錄于《成為推理作家之前》(二零零四年二月文藝春秋出版)九九藏書
呣…… 《達文西》二零零一年四月號
讓出場人物說標準語──這便是我決定住東京、認識東京的最大理由。
小說中把這個地方設定為舊大學城,另有一處時髦商店林立的繁華新大學城。但新大學城實際上並不存在,這是我當時心底願望的寫照。在《大學城命案》前發表的《畢業》,便是以此一新大學城為舞台。
於是我稍微變更主題,改成「在內心建立的城市」,腦海便浮現幾座。小說里描寫的虛擬城鎮全都符合。
在那之前沒看過幾本書的我,當然缺乏推理小說的相關知識,也未曾正確理解「社會派」一詞的意義。即使如此,藉由閱讀清張先生的作品,確實有窺見社會──尤其是社會黑暗面的感受。對不知人間疾苦的天真高中生而言,或許是種刺|激。
理所當然地,正因有不合理的矛盾,人類才會覺得有趣。只是,等我恍然大悟,已是出道好幾年後的事。
拙作〈小小的故意物語〉亦是觸及青少年犯罪的作品。雖然在動機方面有所解釋,但因表達能力的欠缺,實在談不上描寫得淋漓盡致。別提淋漓盡致,做為一篇小說,非常不成熟,畢竟是我出道后的第一則短篇。
謝謝爸,我說。掛上電話后,我的心情舒暢許多。
四方型的通風管像迷宮般蜿蜒曲折,我們四肢著地在裏面爬行,不畏蜘蛛網、死老鼠等障礙物,最後抵達完全預料不到的地方。對孩子們來說,實在好玩刺|激極了。
後半部的文章雖令人生氣,倒還無傷大雅。我不禁思索,看過《當時我們是一群蠢蛋》的讀者,該不會認為東野圭吾的少年時代,完全是一派開朗快樂、無憂無慮吧?難怪讀者會這麼想,因為那本散文集是從種種插曲中,擷取快樂無憂的部份。
《白夜行》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構思出的故事。當然,內容皆為虛構,不過其中摻雜著親身體驗。有空的讀者,不妨想像一下哪一部份是根據事實延伸出的。
當然,記憶中有許多城市。我偶爾旅行,戶籍也從大阪、愛知、東京、埼玉、神奈川一路遷過來,但坦白說,很多地方好像住過就丟了。
得到江戶川亂步獎如願出道時,我住在愛知縣,因為公司位於愛知縣刈谷市。我原本打算,若真能當上作家,就要回自小生長的大阪,所以為隨時都能實現這個願望高興不已。
「也好,重新出發就是,沒啥大不了的。」
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無法解釋。但是,我了解少年的心情。
先前提過,我移居東京是為了寫以東京為舞台的小說。實際上,拙作絕大部份的背景設定也是如此,且當然是選擇居住過的土地與其周邊環境。因希望儘可能讓更多的讀者接受,不設特定場所,若要特定一定選擇東京,這是我長久以來的想法。誇張一點,稱之為信念也可以。
不過,基於是描寫「少年時期無法解釋的衝動」,我選擇了這篇作品。
打辭職至今已十一個年頭,原以為早遺忘上班時代的事,其實不然。出現在我夢裡的,絕大多數是當時的場景和人物。有人經常夢見回到學生時代被考試折磨,我則是回到以前的職場,為工作完全沒進展乾焦急。類似的情況已半常態化,好比「啊,今天得把實驗報告整理出來,卻一點頭緒都沒有」,夢中的我拚命掙扎,痛苦不堪。雖看不到自己的九*九*藏*書睡姿,但多半睡得很不安穩。
但清張作品不局限於社會派,亦有不少是描繪無法純粹以邏輯解釋的人性弱點。例如短篇〈坡道之家〉為經營舶來品店的平凡男子迷戀酒家女的故事,描寫男女愛憎的場面遠較命案部份驚悚,是上乘的懸疑之作。
公寓附近有一家兼賣麵包的雜貨店,我們的生活必需品一定在那裡買,目的是為了放在店頭的袋子。那些袋子裝著幾十片切掉的吐司頭尾,雖有一袋十圓的標價,但買別的東西便免費奉送,是缺錢時的貴重食物來源。
各位新人,請在公司里盡你所能地學習。那裡的教材多得一輩子都學不完。況且,去上這家才藝班還有錢可領,豈不妙哉?
邏輯上有無矛盾,是我那時在創作上最重視的一點。往往像解棋局般寫完小說,然後自鳴得意。
創作時,必須沉浸在相應的氛圍中,而我便是靠著回想那塵埃密布的通風管來進入小說的世界。
老實說,那是條充滿鄉下氣息、土裡土氣又不起眼的街。我們那所大學是以書獃子多出名的,這種學生三三兩兩走在街上,讓此處更顯寒酸,與「大學城」之名不怎麼搭調。即使如此,當我打算寫一部以某城鎮為舞台的本格推理小說時,卻毫不排斥地想起這個地方,多半是充滿太多回憶的緣故吧。
只不過,關於執筆環境,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說,工作室和住家分開絕對比較好,最理想的是像上班族一樣,在固定時刻離家及返家,且最好別開車,換成搭電車或公車。
詭計、意想不到的動機、意想不到的兇手──出道后的前幾年,我凈著眼這些要素。不用提,我十分關注獲得高度評價的作品傾向,所以也儘力「描繪人性」。但是,我下的工夫,純粹是為了讓故事情節更有說服力,而故事情節又是為了運用詭計衍生出的。
然而,松本清張先生是少數讓抱持錯誤觀念的我持續閱讀的作家之一。雖是高中時代的事,但我記得當時河童 novels 文庫出版許多他的作品。
「我要辭職。」
所謂的小說這樣便已足夠。做再多合情合理的解釋,也不見得就是出色的小說。
不用說,當時我不住東京,而是大阪。採訪曾待過東京的人也是一個辦法,但終究無法實現這部作品想達到的效果。
我大概是回答「假如限定某一地方,不熟悉那個地方的讀者會覺得無趣」,但同時我也問自己:難道這輩子打算一直寫地點不明的小說嗎?

理想的環境 《朝日新聞》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九日

記憶一湧現,對那樣的自己的厭惡也隨之復甦。看過拙作的讀者,或許察覺得出小說中反映了此種情緒。
其實,從老家通車就能到大學,但我大三下學期起便住在外面,因為一直想在滿二十歲后一個人住。
然而,最近我發表一部前半以大阪為舞台的小說。於是必然地,出場人物得說大阪腔。這是不得已之下所做的安排。
A還很自豪住處不見一隻蟑螂,鐵則據說是食物絕不拿進房。然而,他的房間沒蟑螂卻有蜈蚣。我倒寧願有蟑螂。

還沒當上作家那時候 《周刊文春》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八日號

雖說是虛構的城市,其實是有範本的。我上的大學旁的鬧區,就是這座城鎮的原型。

當初的目的 《朝日新聞》一九九九年九月三十日

告訴我這幢公寓的,是好友A。他從入學就住九*九*藏*書在那裡,不用提,各種生活上的小技巧都是他傳授的。起初,他教我如何讓一坪半的房間住得寬敞。他把日式壁櫥的拉門全部拆下,睡覺時,墊被下半截就鋪在壁櫥里,也就是下半身伸進壁櫥里睡。確實,光這麼做,房間便大了許多,我立刻仿效。
可是,結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看過的人毫無例外地表示,最初的舞台選在大阪是對的,且大阪腔不難懂。

我的心之城──大阪府立大學周邊 《別冊文藝春秋》一九九五年十月二一三期

「為甚麼?」
於是,我一股腦地道出工作上牽扯及衍生的種種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事情。當然,這是我第一次向父親談起工作。
「當作家不受地方限制,不如到輕井澤或伊豆等空氣清新的所在買間房子,必要時再到東京來吧?」常有人對我這麼說。看來,在大自然圍繞的環境下悠閑生活是許多人的夢想。
我對話筒另一頭的父親說:
要搬出地名,非得了解那片土地不可。然而,我熟悉的土地僅有大阪和愛知縣。以兩地為舞台創作雖不是不行,只不過題材多少仍會受限吧,尤其是得讓出場人物講方言。
我是昭和六十年(一九八五)出道的。回想當時,至今仍會冒冷汗。一方面為的是那種寫法竟然管用,一方面又為自己竟能下定決心靠當作家養家餬口而心驚。
想打電話出去時,就用公共電話。我會打給朋友和女友,但很少打回家。不得不聯絡家裡時,也儘可能簡短。即使如此,母親仍會問東問西,我通常隨便應付便掛斷。父親則不曾來接電話。
只不過,我絕非不願回顧上班時代,不如說正好相反。上班族經歷雖僅有短短五年,卻是我現在最大的資產和武器。請讀者們試想一下,現在被稱為作家的多如繁星,但曾任製造業工程師的有幾人?除了我,從沒聽過有同樣背景的作家。
我當過整整五年的上班族,是在某汽車零件製造商從事生產技術的研究。辭職的理由是終於獲得亂步獎,想走作家這條路。
如今,我都當成自己上過五年特殊才藝班。並非單單針對小說題材,置身那個龐大的組織內,讓我學到很多。許許多多的人不是意氣相投,也不是擁有共同的興趣或嗜好,卻得每天碰面,同心協力地工作。在這樣的日常中,我磨練出足以順利繳交以人際關係與社會生活為題的報告的智慧。曾有某出版社的某部門,因我在電話里的對應太過有禮而議論紛紛,顯然就是那個時代留下的影響。要是我大學畢業沒上過班就成為作家,大概會被批評「好幼稚的傢伙,連講電話的基本禮儀都不懂」。
聽到一半便不再出聲附和,只是默默傾聽的父親仍不發一語。正當我以為他會斥責無法吃苦的兒子時,話筒彼端又傳來一聲「呣……」,接著是一句:
到東京之後,我不斷更換住所,以致被說是搬家成性。並不是我喜歡搬家,只是接二連三發生許多不得已的情況,但也因此達成我認識東京的目的。
每一節都是獨立的短篇故事,整個連貫起來又是一部長篇小說──正是我此次嘗試的著眼點。結果如何,一直賞讀的讀者都知道,這部作品中途便無法維持短篇小說的形式,完全變成連載小說。難啊!可也讓我獲益良多。

當時的陰影 《小說 SUBARU》一九九九年一月號

此刻,聽別人說這可能是你的代表作,心情不免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