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以這沒甚麼大不了──我並不是想這麼說，其實正好相反。
我任她牽著手，走出客廳拾級而上，天花板是挑高的。
「可以去嗎？」
二樓有好幾扇門，秋葉打開其中一扇，但立刻關起，她看著我說：「請你在這裏等一下。」
她褪去口紅的櫻唇展露微笑。
「被你這麼一說，的確是。」
我沒有任何方針可言，今後我倆會變成怎樣，我毫無頭緒。
於是她目不轉睛地朝我直視，好像在刺探甚麼。
「別逞強了，我又不是在諷刺你。」
我邊走，邊恍然大悟，有美子根本沒有理由懷疑。這些年來，我一次都沒出過軌，也不曾撒過這樣的謊。在她的思考迴路中，本來就沒有安裝「千萬要小心丈夫徹夜不歸」的警報器。然而，這當然不代表今後也會一路順遂，因為我已撒下了第一個謊。這次的經驗，想必會嵌進有美子的記憶之中吧。那遲早會刺|激女性特有的直覺。
她沒有抗拒，我們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抱在一起，再度接吻，等於又回到和剛才一樣的狀態。
「放心。」秋葉把手放到我膝上。「喝完那個，你就可以馬上回家了。」
客廳里，秋葉已泡好咖啡等候。我在沙發坐下，雖然手上拿著咖啡杯，心情卻七上八下。我頻頻看表。
如果以漫畫表現，我的腦袋現在八成冒出一大堆的「？」，一時之間，莫名其妙的事實在太多，我無法釐清腦中思緒。
在秋葉的目送下，我離開仲西大宅，室外已完全沐浴在晨光中。我邁步走向通往東白樂車站的道路，是陡峭的下坡。
秋葉咯咯笑。
「如果你厭惡這種關係了，我無話可說。」
我倆緩緩躺倒身體。
周末，我們在台場的餐廳吃飯，之後在事先預訂的飯店共度夜晚。我向有美子謊稱出差，這是read.99csw.com常見的手法。
「你說西裝外套被喝醉酒的女孩子弄髒。」
我決定客觀地將這晚的事視為一時意亂情迷，但這樣真的就能解決嗎？既已得知界線彼端是個甜美得令人目眩的世界，今後我還能夠永遠不去逾越嗎？事到如今，既已得知界線上根本沒有高牆屏障、只需輕輕跨出一步就好，我開始覺得已經不可能到了非現實的地步。
晨光自窗帘縫隙透入，我似乎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她纖細的肩膀枕在我右臂中。她正睜著眼，目不轉睛地凝視我。
我不懂她為何哭泣，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的眼淚，雖然不懂，但我不想去追究理由，某種事物令她哭泣──只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你這麼認為？」
「那樣倒也有趣，不過，的確不可能。」她坐起上半身，露出雪白的背部，在晨光下如陶瓷般晶瑩透亮。
周六早上，我在飯店房間的床上撫著秋葉的頭髮，暗自下定決心，今後唯有小心注意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情，對於撒謊和演戲這種過去嚴格說來並不擅長的事，也只好去習慣。
這是地獄，是甜美的地獄，哪怕是千方百計想逃離，自己內心的惡魔也絕不容許。
「可是，這次是我的客戶……」
「要去我房間嗎？」秋葉問。
「現在告訴你比較好嗎？」
「總之，你沒出事就好，不過，至少也該打個電話回來吧，害我窮緊張。」
「總不能一起去上班吧。」
我猜大概是房裡有甚麼東西不想讓我看到，於是點點頭。
但是，看到秋葉的那一瞬間，我發現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心情激昂、體溫上升，令人目眩神迷的念頭當下復活。
她嘆息。「你想逃吧？」
「是我。」
當我們的唇鬆開時，腦海的浴缸中已變得空空九-九-藏-書如也，就連本來有過甚麼，都已無從得知。
她沒回答。
「我以為你已經睡了嘛，不過，對不起，今後我會注意的。」
即便是幻覺吧，可以說之前正因看得到牆壁，才會連想都沒想過要去越過那條界線，如今已看不見高牆的我，此後必須單憑自己的意志去控制感情。
「不是嗎？」
「打從我高中起就幾乎完全沒變動過，剛才我也說過，從某個時期開始就不再使用這個屋子。」
「也好。」
罪惡感當然有，有美子沒有任何錯。身為妻子，身為母親，她都非常稱職，我甚至覺得背叛這樣的她，我簡直不是人。這的確是不倫之戀，是不合人倫、違背人道的行為。
過去我認為搞外遇的傢伙很傻，只為追求快樂，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家庭都毀掉，實在太愚蠢了──這個想法至今依然不變，我覺得自己很愚蠢。
就在我這麼左思右想之際，房門開了。
去公司前我本來是這麼打算，即使與秋葉碰面，我以為也能像平時一樣若無其事地打招呼，一如既往地恢復在工作上沒甚麼來往的關係。
「嗯，我不想說，今晚不想。」
「請進。」說這話的秋葉已換過衣服，是一件質料輕飄飄看似連身洋裝的衣服，大概是家居便服吧。
「啊。」
「怎麼回事？」她問。看來她已認定，一定是發生甚麼不好的事了。
我拿起放在床邊的手錶，不到清晨六點。
我喝下咖啡，是沒甚麼香氣的咖啡，想必咖啡豆也放了很久。
「為甚麼要道歉？」
的確，在連續劇和小說中，好像是這麼區分的。
我說聲打擾了，走進房間。雙眼環視室內，隨即有點吃驚。
室內約有四坪大吧，壁紙是以白色為基調的碎花圖案，面向陽台的落地窗旁放著書桌，hｔｔpｓ://reａd.9９cｓｗ.cｏｍ桌上排滿高中的參考書。小書架上的書不多，倒是被小擺飾和首飾佔據大部份空間。床上放著小狗的絨毛玩偶。
而我如果也按照這個準則使用文字，只要我與秋葉停留在偷吃，或許不會有太大問題。僅僅是一夜的錯誤，是一時情迷，酒後亂性──總之，有很多種形容方式。
我關上燈，在黑暗中，我倆再度互相確認嘴唇的觸感，眼睛稍微習慣黑暗后便移向床鋪，同時坐下。
我點點頭，吻著她擁入懷中。
「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
「對不起。」秋葉說。
整裝完畢后，還不忘仔細檢查自己身上是否殘留任何可疑痕迹。秋葉的書桌上有面小鏡子，我拿起那個把自己的臉孔和脖子也檢查了一遍。雖然覺得不可能，但萬一真的留下口紅印或吻痕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慌亂地動腦筋。無論如何都得想個藉口給有美子交代。我把手機關機了，想必裏面已塞滿她的簡訊和留言。
但是和秋葉在一起，我還是感到好幸福。我喜歡她，不知不覺中，對她的感情已多到連自己都無法控制。本來光是見面就很開心了，現在卻能進展為一起吃飯、一同喝酒，甚至上床的交情。一旦得到不久之前甚至不敢夢想的時光，我已無法再考慮放手。
「不過，這陣子我沒打掃。」她站起來，手依舊抓著我的右手。
被妻子這麼一說才想起，現在我用的藉口，正是之前送秋葉回家時的狀況。
我被獨自留在昏暗的走廊上。一看手錶，早已過了十二點，今天不是假日，明天也不是。光是這種時間待在這種地方，就已逐漸演變成相當棘手的狀況。比方說，我該如何對有美子交代呢？今早出門時，我告訴她的說法，是要和客戶在橫濱聚餐云云。
我理九*九*藏*書妥思緒之後才打電話，電話立刻有人接起。喂？有美子的聲音傳來。光是這樣，便可感到她的緊張。
「是哪個時期？」
這是高中生的房間，而且是十幾年前的高中生。
令我驚訝的是有美子對我的說法竟然毫不起疑。掛斷電話后，我呼──地嘆口氣，再次邁步走出。
「你接下來怎麼辦？」
我正欲將她帶到床上時，她說話了：「燈，關掉。」
但是，唯有一點我以前搞錯了，那就是──外遇並非只是一味的追求快樂，或許本來是如此，可一旦開始，就再也無法說那種溫吞的風涼話。
徹夜不歸，會讓事態更加惡化，再怎麼說都很不妙，難道要說是客戶邀我去唱歌嗎？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KTV？不行，一定會露出馬腳。
「我也一樣，自認會對於自己的行為負責，也早有心理準備。」
和客戶連換了好幾個地方喝酒後，對方竟然睡著了，好不容易把人抬上計程車，但對方根本無法自行返家。無奈之下只好一路護送客戶回家，但對方竟然住在橫須賀（注：位於神奈川縣東南部，三浦半島中央。）。就這樣千辛萬苦地把人送回家中，現在才終於踏上歸路──我編出這樣的故事。
「你這人，好像經常碰上這種事耶，做人未免也太好了吧？就像上次，也是新谷先生他們把人硬推給你的吧？」
「不，沒甚麼。」我含糊其詞。
她是看穿了我的心事才這麼說，正因被她一語道破，讓我更想反抗。
我緩緩擁抱秋葉的身體，指尖可以感到她的柔軟曲線，她的體溫靜靜朝我流淌過來。
我們的嘴唇貼合，頓時，前一秒還在我腦中蔓延的種種迷惘，如冰山瓦解般開始崩塌，繼而融解，流出。它形成巨大的漩渦在我的腦中汨汨盤旋，最後被吸入某個洞中，就像倏然拔起浴缸的ｒｅad.9９csｗ•ｃｏm塞子。
一邊親吻，我一邊暗想，做這種事會讓事態陷入無法挽回的地步，但是另一方面，卻也亢奮不已。我預感將有無比美好的時間降臨，我想和秋葉做|愛，想脫|光她的衣服，碰觸她的肌膚，讓彼此的身與心合而為一。
她移開視線，略微沉默，最後張開雙唇看著我。
「你在想甚麼？」秋葉碰觸我的胸膛。
「搞甚麼，你之前不是也說過這種事？」
但是老實說，此刻的我絕非僅只是一再自戒。走在黎明破曉的街頭，與秋葉如夢似幻的一夜也不斷在我的腦海中重播。如果有人正在觀察我，想必會發現此刻我的表情非常墮落吧
「要走了？」她問。
但即便在混亂中，我仍可確定一件事，被她這麼一抱，我的心立刻如小鹿亂撞。
「啊？有這回事嗎？」
「別提了，碰上一點小麻煩。」
「我才不急著回家。」
「這樣啊。」
我認識的某位女性曾說：「僅此一次叫做偷吃，讓人感到有後續時叫做外遇。」
撒謊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我暗想。光是想到東窗事發時的情景，我便毛骨悚然。
「那，我就不問。」我把手放在秋葉的肩上，將她拉向我懷中。
我在途中駐足，檢視手機，果然，有美子發過簡訊，而且有三封。內容都一樣，隨著時間愈來愈晚，緊迫程度也漸漸不同。你到底是怎麼了？出了甚麼事？看到簡訊請立刻跟我聯絡──我看著看著不禁心痛，她八成壓根沒想過我會出軌，只擔心我是否發生意外，說不定到現在都還沒睡，一直在等我跟她聯絡。
我凝視秋葉的雙眼。
就這樣，我們越過了本來絕對不能逾越的界線，逾越之前，我一直以為在那條界線上有高牆矗立，但是一旦越過，才知道那裡其實空無一物，牆壁只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幻覺。
「我從這裏直接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