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正在工作，背後傳來男同事的聲音。

接電話的男同事問明對方的姓名之後對秋葉說：「是一位蘆原先生，據說是令尊的朋友。」

「別讓她去念那麼遠的學校不就好了。」

如果要離婚，這個房子也不得不放棄，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也一樣不想分開，想就這樣與你長相廝守，想跟你一起走得遠遠的！但是如果那樣做，後果將會無法挽救。我們沒有地方可逃，你也不能不回家，過了周末你我都得去上班。如果要像之前一樣見面，就不能做任何改變。今晚，請你回到你太太的身邊，算我求你。」

秋葉接過電話，講了幾句話后，走出辦公室。她一定是要去見蘆原刑警。

「就是啊，下次一定要攜伴同行。」

有美子走進廚房，開瓦斯爐的聲音傳來。大概是打算加熱咖哩吧。

就你們倆，刑警特彆強調這四個字。雖然四下無人，但他一定是看穿我很忌諱別人的眼光才擺出這種態度。

到目前為止，她堅強的意志力和冷靜的判斷力不知已救了我多少次，她這席話總算令我察覺自己的愚昧，得以避免將自己逼入無法回頭的絕境。

「不好意思，我不能再往下說了，因為這關係到個人隱私。實際上，就連到目前為止的敘述，都已有相當程度侵害隱私權，我們就到此打住吧。」

因為我滿腦子只想著情人節──這種話我終究說不出口。

「滑了呀。」田口真穗像機關槍一樣關不住嘴：「天氣冷得要命，可是飄著粉雪，閃閃發亮，真的好浪漫喔！」

「嗯。」

我試著區想上次遇到蘆原刑警時的情形。蘆原刑警為何至今還在追查那起案件呢？如果說是因為沒破案，那我的確無話可說，但我不明白他何以緊咬著九*九*藏*書秋葉不放，就算是眼見時效將至所以急著破案，難道他真以為事到如今還能從她這裏得到甚麼線索？

我怎樣都無法專心工作，最後索性從椅子站起。明知沒有人在看我，我還是做出小動作假裝要去上廁所，就這麼直接走向電梯間。

蘆原刑警起身，秋葉也抬起頭，我連忙躲起來。秋葉走出了接待廳，確定已看不見她的身影后我才走進接待廳。蘆原刑警正要從訪客出入口走出去。

「秋葉她……你問她關於她母親的甚麼事呢？」

但是讓這樣的我懸崖勒馬的，依舊是秋葉。

「甚麼怎麼樣？」我的臉還是對著電視。

當我默默吃咖哩飯時，有美子坐在旁邊喝茶、看雜誌。我朝她看的雜誌瞄了一眼，「私立小學各種排行榜」這個標題映入眼帘。

我吃飽了，我說著起身，走向浴室。泡在浴缸中，我想了很多。

「這樣嗎？那又是為甚麼？」

「如果中途不用換車倒還安心，假使要換兩次以上的電車，那就有點不放心了，對吧？」

這樣的生活我並不是沒期待過，婚前我曾有種種想像，下班回家吃的晚餐總是配合小孩的喜好令人倒盡胃口──就連這種事其實我也想過。但當初想像時，甚至對這一天的來臨滿懷期待。打造平凡家庭曾是我的夢想之一。

身為派遣社員的她會有訪客倒真稀奇，我連忙豎起耳朵。

「你終究還是會在意嗎？」

「夜間也滑了嗎？」我故意問。

日本有多少對夫妻？具體數字我不知道，但不管怎麼分類，我們應該都會列入「標準」組吧。生活不愁吃穿，但也談不上富裕，存款和貸款都有一些。老公的職業是上班族，公司是一部上市（注：一部乃東京證券交易所ｒｅaｄ.99cｓw•coｍ第一部的簡稱。日本有數種股市，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東京證券交易所（東證）。東證分為第一部和第二部，規模大、信用高的公司屬於第一部，規模較小的公司則在二部上市。），起碼不用擔心公司破產。

「看來你好像不知道。」

「三個月前……嗎？」

「是甚麼人？」秋葉問。

「不過，」蘆原刑警補充：「她父母在那之前不久就已離婚了。」

我很意外。在我的印象中，我以為是在秋葉更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這天要加班，拖到比較晚。回到家，一開門立時聞到咖哩的味道，是吃慣的咖哩，配合園美的口味煮得偏甜，在我看來只能算是牛肉燴飯。

移師餐桌的我面前放著咖哩飯，我邊看電視新聞，邊吃，吃著迎合兒童口味的咖哩飯。

這樣的妻子，或許令我感到少了甚麼，明知一成不變的平凡日常應該珍惜，但是思及今後的人生有多麼漫長時，不可否認的是我的確也會眼前驀然發黑，一想到十幾二十年後還是同樣過著無聊的每一天，不誇張地說，我甚至感到恐怖。

我看見秋葉了，蘆原刑警背對著我。我聽不見他在問甚麼，只見秋葉一直垂著頭，做出簡短回答。看起來，頂多隻有是或不是這種簡短答覆，她的表情很僵硬。

「吶，你覺得搭電車通學怎麼樣？」彷佛一直在等我吃完咖哩飯，有美子迫不及待地問。

如果真的演變成那樣，我也只能儘力滿足她的要求。畢竟，百分之百是我的錯。

離婚，這個字眼動搖了我內心的某種東西。

但是我不能永遠都依賴她的幫助。那麼該怎麼辦？我能做甚麼？

我隨後追上，出聲喊他：「蘆原先生。」

「仲西小姐，有你的訪客。接待處那邊打電九_九_藏_書話過來。」

我這麼一問，蘆原刑警露出奸笑，是那種會令內心產生種種妄想的討厭笑法。

「上次不好意思，呃，我記得你是渡部先生，是吧？」他朝我背後瞟了一眼后，像在刺探甚麼的目光轉向我。「你是陪仲西小姐下來嗎？」

「今天，我來找仲西小姐，」刑警打斷我的話：「是請教她母親的事。」

有美子正在客廳與人講電話，和室的紙門關著，所以園美八成已睡了。

「今天，你找她有甚麼事？」

但若問我的心情是否已毫無陰霾，我只能搖頭。愈是深切感到我與秋葉兩心相系，就愈覺得不能再讓現在的關係繼續下去了。

共享秘密會強化情感的系絆。

洗完澡后，我在寢室打電腦。我上網試著搜尋了一下出租住宅，最好能找個房租便宜、上班不會交通不便、又容易和秋葉見面的地點。就我一個大男人住，所以房間不用太大。

「……就是啊，我們幼稚園也是這樣耶！說來說去，人家告訴我還是選私立的比較好。」

在夜間滑雪場被徹底擊倒的我，事後卻還是回到有美子的娘家。其實我本來想帶著秋葉，找個旅館投宿，我不想和她分開。

硬邦邦的背部倏然一動，他的國字臉緩緩轉向我。一瞬間，他好像認不出我是誰。但不久，那張臉上就露出殷勤的笑容。

接待廳在一樓，我站在接待廳的入口朝里窺視，方桌像學校教室一樣排排放，一半都坐了人。

「你回來啦！要吃飯嗎？」

我暗自一驚，蘆原──這個名字很耳熟，蘆原刑警，上次在「蝶之巢」見過的刑警。

到頭來，她恐怕還是會做出「離婚是唯一選擇」的判斷吧，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她會提出種種條件。園美她應該會自己撫養，包含養育費九*九*藏*書在內，肯定也會要求生活上的保障。當然，她應該也會要求精神補償費吧。

電話彼端似乎是她學生時代的友人，彼此的小孩年紀差不多，所以經常為了帶小孩互相吐苦水。現在的話題八成是孩子的升學問題。園美還要上一年幼稚園，但有美子正打算之後讓她念私立小學。

「不，她毫不知情。那天我和你見過面的事，我也還沒告訴她。」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

「當然會。」我回視他的雙眼說：「因為我很納悶，追問十幾年前的陳年舊事到底有甚麼用。」

「她母親？可是我記得她母親……」

我在沙發坐下，打開報紙看了五分鐘，她終於掛上電話。

她當然不可能爽快同意。有美子會向我要求甚麼呢？首先應該是要求我和第三者分手吧。但是，縱使那樣也不可能重回原有的平穩生活，等待我們的只有對彼此而言都很尷尬苦惱的人生。

「因為我一直找不到適當時機提起這個話題。」

嗨，蘆原刑警揚聲。

辦公室里，秋葉一如往常正在打電腦。雖然朝我投以一瞥，但她自然不可能知道我和刑警見過面，只是在唇角微微浮現笑意，我也自以為做出同樣的回應，但不知是否成功。

「園美，你覺得她行嗎？」

趁著搜尋資料的空檔我環視寢室，買來不過兩年多，還留有新房子的氣息。這是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自己的房子，買下這個時，心情就像是達成了一項人生的重大使命。

午休時間，田口真穗和里村一伙人喳喳呼呼地談論滑雪之旅，一旁的我與秋葉視線不時在空中交纏。知道那次旅行背後發展了甚麼戲劇化情節的，唯有我倆。

她的語氣雖然是在找我商量，但並不是真的在徵求我的意見，只是在確認自己的想法，她九九藏書會問我，純粹只是想把整理過的想法說出口罷了。她若真有向我尋求甚麼，要的也只是支持她的意見吧。

「話是這麼說，可是地點適中的地方沒有學校所以也沒辦法呀。嗯──習慣了應該不成問題吧，縱使稍微遠一點。」有美子盯著雜誌咳聲嘆氣。

我一邊處理事務工作，但心情卻忐忑不安。那個刑警到底找秋葉有甚麼事？居然還特地追到這種地方來。

如果我提出離婚，有美子會作何反應呢？說不定會放聲大哭。以前，在我們交往過程中一度曾認真分手，當時她雖未掉淚，但兩眼通紅。

被我這麼一問，刑警浮現苦笑，舉起手在臉前來回搖動。

「我完全不知情，他們離婚的原因是甚麼？」

對於這樣的標準生活，有美子似乎很滿足，她深信一定會有與昨日、今日一成不變的明天來臨。對於劇烈的變動、預期之外的突發事件，她毫無所求。

「原來是這樣子啊。」

「上次我不也講過了嗎？眼見時效將至，我們警方也很焦急。無論如何，如果不做點看似搜查的動作，上面也會刮我們鬍子。」

「我講過了，這是搜查上的秘密，也牽涉到隱私權，所以我不能再告訴你更多。如果真想知道，你何不直接去問她本人呢？你們現在也頻繁見面吧？就你們倆。」

我在心裏偷笑。田口真穗渴望的極樂時光，我和秋葉早已享受過了。

見我不知如何回應，蘆原刑警似乎很滿意，他說聲告辭便離去了，我只能滿腔鬱悶地目送他的背影。

「就算是那樣──」

「已經死了。在案發的三個月前。」

為何當時能夠那麼想呢？現在回想起來我深感不可思議，同時也不免陷入自我厭惡，不解現在為何無法再那樣想。

「是嗎？如果和心上人在一起一定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