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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康正重返廚房檢查,這次是翻垃圾筒。餐桌旁有個印著玫瑰花樣的小垃圾筒,裏面是空的。另外有兩個塑膠大垃圾筒,並排在房間一角,應該是用來分可燃和不可燃垃圾的。
那是個葡萄酒的軟木塞蓋,螺旋式的開瓶器還插在上面沒拔下來。
「唔……,老實說,不怎麼好。」
他首先檢查的是信箱。園子住的是二一五號房間,這個信箱塞了大約三天份的報紙,康正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心中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強了。
正當他把酒杯放回原位時,水槽旁的流理台上又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康正脫了鞋,四肢著地趴在開放式廚房的地上,將視線拉低到下巴幾乎著地,搜尋著所有可疑的痕迹,同時開始緩慢前進。康正對這種爬蟲式姿勢和視線運用法可說是再熟悉不過了。
他拎起菜刀,刀刃向下,右側刀面上沾有塑膠碎屑,和剛才發現的東西一樣。原來如此──康正明白了。他推測塑膠外皮就是用這把菜刀削下來的,碎屑才會留在流理台上。
他先按了門鈴,但等了半天也無回應。他又再敲了兩、三次門,結果也相同。房裡看來是無人活動的狀態。
她隨即又說是開玩笑,但康正可不這麼想。妹妹一定出了甚麼事。
下了班,在家裡小睡兩小時之後,他打電話到園子的公司。接電話的股長說了一些讓康正更加不安的話。對方表示園子沒去上班,目前為止也沒聯絡過他。
康正把相機、塑膠袋等不該出現在這個房間的東西蒐集起來,裝進便利商店的袋子里。趁著沒人看見的時候離開房間,回到他的車上,把這些機密物品藏在駕駛座底下。接著又回到園子的房間。
寢室約有三坪,靠牆擺著一張床,妹妹閉著眼睛躺在那裡。
園子身上的毛毯蓋到胸前。康正將碎花毛毯輕輕掀開后,再度倒抽了一口氣。
星期天早上到星期一早上,也就是今天白天,康正都要值班。沒辦法,他就是從事這種特殊的職業。康正在上班時間打了好幾次電話回家,他想園子應該有帶鑰匙,就算他不在也進得了家門。但仍舊無人接聽,也沒有她的電話留言。他又打電話到她東京的住處,依然沒聽到任何回應。
接著康正面向門,鎖上鏈條。仔細回想,他剛來到這裏時,鏈條並沒有鎖上,這實在很奇怪。康正很了解園子,她是對門戶安全非常小心的人。很難相信這個習慣會在自殺前破例。他一面這樣想,一面拿金屬剪把鏈條從中央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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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換了一個塑膠袋,在寢室里也展開了同樣的行動。奇怪的是,這裏也有少許沙土,簡直就像有人直接穿了鞋進來似的。
九_九_藏_書由於彼此是對方僅存的血親,儘管很少見面,聯絡倒從來沒斷過。尤其園子經常打電話給他,不過幾乎沒甚麼大事,都是「有沒有好好吃飯?」之類的寒暄。康正很清楚,妹妹打電話回來不是因為她寂寞,而是算算時間,覺得哥哥大概很想聽聽自己的聲音了,才這麼做的。妹妹就是這麼體貼。
接著他對酒杯呼了一口氣,透著日光燈來看。上面似乎也沒有指紋。
※※※
不過,康正又發現了另一件怪事。寢室一角有個圓筒形的垃圾筒,旁邊散落了沾有口紅的面紙和揉成一團的廣告傳單。園子實在不可能做出此等邋遢之事。
妹妹死了。由於工作的關係,康正比一般人更常接觸屍體,光看肌膚的色澤和彈力,就能判斷有無生命跡象。
但是,為甚麼要在流理台進行這項作業?
他雖然沒有掀開睡衣檢查,但也猜得出來那兩條電線是如何連接的。這種裝置大概就是一條固定在胸前,另一條固定在背後,時間一到,電流便會通過心臟,造成休剋死亡。他把定時器的電線從插座上拔下。本來還在轉動的時鐘指針停在四點五十分的地方。就是現在時刻。
康正檢視了定時器,設定時刻是一點鐘。由於是舊型的機械鍾,看不出是中午還是晚上。
她身邊放著一個自動定時器。那東西康正曾見過,是妹妹在名古屋時就常用的舊定時器。那東西乍看像個鬧鐘,但不同的是它接了電線,而且鍾面旁還有兩個插座。一個插座標著「ON」字樣,另一個則是「OFF」字樣。若使用的是「ON」的插座,到了預先設定的時刻,電流便會由此流通,若用的是「OFF」的插座,則是會把本來流通的電流關掉。
園子住的地方是所謂的一房一廳格局。一進門是開放式廚房,寢室在後面。一眼望去,開放式廚房似乎沒有異狀,與寢室之間以拉門作為隔間,現在門是拉起來的。
康正連忙收拾行李,開車從家裡出發。雖然才剛值完班,但行駛在東名高速公路這段期間,他也沒有感到絲毫睡意。不,是他沒有心思去感覺。
餐桌上擺著一個小碟子,上面似乎有燃燒紙張后殘留的黑色灰燼。但康正沒多看,先開了寢室的門。
康正此時再度注意到床上的定時器,心頭一凜。定時器的指針停在四點五十分不再轉動,這是他剛才把插頭拔掉所造成的,可不能就這樣放著。他小心不去扯動貼在園子身上的電線,把定時器反過來,調整指針。指針顯示的新時刻是五點三十分。
這個垃圾筒里還有另一個玻璃瓶,是國產蘋果汁的空瓶。是不含酒精的飲料。
康正帶著困惑持續作業。只要是人生活九*九*藏*書的地方自然就會有落髮,這裏一樣也掉了幾根頭髮。
那個仍插著開瓶器的軟木塞該怎麼處理?康正對此有些猶豫。但最後他沒帶走,而是把軟木塞丟進垃圾筒,那裡原本就被扔了一瓶酒,開瓶器則放回廚房的櫥櫃抽屜。
康正將這張紙拿了下來,摺起來放進口袋。
康正從口袋裡拿出鑰匙。那是上次來的時候園子交給他的,說是出租的仲介給了兩把鑰匙。他們兄妹倆在雙親亡故時做了一個約定,要彼此交換備份鑰匙直到有人結婚。他將鑰匙插入鑰匙孔時,靜電爬過指尖。
他維持開門的姿勢靜止半晌。腦海瞬時間空白,接著種種思緒、情感,有如群眾逼近般紛至沓來,不久便開始在他耳邊嘶吼。但他無法加以整理,只能茫然佇立。
公寓一樓有一部份被出租作商店。但鐵門深鎖,貼著招租的傳單,好似在宣揚著近來的不景氣。康正在店門口前停好車,從旁邊的入口進去。
他往廚房另一邊看。還有一隻葡萄酒杯立在水槽中,本想直接拿起,卻又突然收手。康正從口袋裡取出手帕,包住指尖,才又伸手去拿酒杯,然後聞了聞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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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線電話的子機就倒在桌角旁。他正想拾起電話又立刻打住。有個小東西就掉在話機的旁邊。
康正在不可燃的垃圾筒里,發現了他一直在找的東西。一個德國白酒的空瓶。這時,他再次使用手帕,用它將空瓶取出后,觀察瓶內,看來是個滴酒不剩的空瓶,瓶身上有數枚指紋。
由於是白天,也可能是住戶中單身人士多的關係,公寓靜悄悄的。康正上了二樓,來到園子的住所,一路上沒遇到任何人。
康正花了一個多鐘頭才下了環狀八號線,在轉進練馬區目白通沒多久后停下。總算抵達目的地了。
康正將兩個空瓶放回垃圾筒,再次回到流理台旁環視周遭。瀝水盆里有一把菜刀。他一樣隔著手帕拿起菜刀。
他在開放式廚房的地板上找到十來根頭髮,此外,還發現地板上有少許的沙土。康正覺得愛乾淨的園子房裡不大可能會出現這種東西。他將沙土顆粒儘可能蒐集起來,和頭髮一起放進塑膠袋。
這次來東京是臨時決定的。正確地說,是今天天亮時做的決定。
康正一面望著載貨大卡車的車尾,一面調整收音機的頻道。就連FM也有相當多的節目。他心想,東京果然不同。他住在愛知縣的名古屋。
康正打開信箱,裏面有一把鑰匙。他取出鑰匙,看了看,拿來和自己進屋時用的那把比對。看樣子是同一扇門的鑰匙,但不是房東給園子的,而是後來另外打的。他把這把鑰匙放進夾克胸前附拉鏈的口袋https://read.99csw.com。對於這把鑰匙,此時他無法立刻有明確的看法,但他判斷把這個交給警方並非上策。
他比較在意的是餐桌上的那個小碟子與裏面燒剩的紙。這些無疑是重要的證據。問題是,是否要就這麼擺著?
床邊放著一個裝有替換衣物的藤籃。他翻一翻,裏面扔著牛仔褲、毛衣等家居服,最上面是一件水藍色的毛線開襟衫。
園子無精打采地回話還帶著鼻音。
將思緒整理一番后,他呼了口氣,看看手錶,五點多了,已經沒有時間讓他浪費。
園子的公寓是一棟貼了淺米色外磚的四層樓建築,康正曾來過一次。他看得出來,這棟建築外表雖然亮麗,其實蓋得很粗糙,因此勸妹妹別租房子,不如買個像樣點的公寓。但園子卻微笑拒絕,說要把錢花在更值得的地方。康正也很明白妹妹固執的性格。
他先將金屬剪放在玄關旁的鞋柜上,再把即可拍相機也放那。雙手戴上手套,抽出一個剛買的塑膠袋,拿在左手。接下來的行動,絕不能讓警方察覺。
後車箱深處有個大型工具箱,康正拉出箱子並打開。箱子有兩層,下層有一把像是巨型剪刀的金屬剪。他把這個拿出來,關上工具箱。
床旁放了一個小桌子,桌上面擺了裝有半杯白酒的酒杯,酒杯旁是兩個空藥包。康正猜想那應該是安眠藥,大概是配著白酒吞服的。桌上除了這些,還有一根又細又短、看似記事本附的鉛筆,以及貓咪的寫|真桌曆。
他穿上鞋子,先從防盜眼確認過外部情況后才開門,接著溜出門外,快步出走。
還是應該搭新幹線來的──這種想法又在他腦海里浮現,但他想了一想,又覺得還是開車好。因為康正總擔心會有突髮狀況,不能沒有車。
但她始終避談發生了甚麼事,而是在最後丟了一句讓康正心驚膽跳的話:
十二月的第一個星期一,和泉康正駕著愛車行駛在東名高速公路上。他從用賀交流道下去后,進入環狀八號線北上。不愧是年底的車潮,大卡車和商用車讓公路塞到令人絕望。要是康正知道其他路徑或許還有對策可言,但他不熟悉東京的地理,不敢隨意走叉路,以免落入迷路的窘境。
康正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與剛才發現園子死去時的感受不同,他燃起另一股激動,情緒漸漸支配了他的肉體,但頭腦卻冷靜得不可思議。
來到公寓外,環顧四周,看到大約一百公尺外有一家便利商店。他豎起夾克的衣領遮臉,走向店家。
園子究竟跑哪去了?他沒有任何頭緒。康正知道園子有個高中時代的好友也是一個人住東京,但他不知道怎麼聯絡那個人。
那像是削過某種東西后所留下的碎屑,長約一公分。略read.99csw.com數了一下,有十來段。
宛如烏雲壓境一般,悲傷逐漸佔據了康正的心。若任由悲傷擴大,他肯定會就這樣蹲著,無法再站起來。康正想放肆地大哭,但有個念頭督促著他必須趕快採取下一步行動。這也與他的職業有關。
在那之前,她還說被相信的人背叛了。
康正開了鎖,轉動門把。然後打開門時,感覺有一陣風透胸而過,一陣不祥的風。他咽了口唾沫,做了某種心理準備。若問他料到甚麼、做了甚麼準備,他也說不上來,總之他現在的感覺和他值勤中趕往事故現場時很相似。
關於這點,康正沒幾秒便做出決定。他拿出一個新的塑膠袋,將小碟子里的灰燼小心翼翼地倒進去。再將碟子用清水沖洗過後,直接擺在水槽里。康正又思忖了半晌,把本來就在水槽里的酒杯也稍微沖了一下,再用手帕擦乾,放進櫥櫃里適當的位置。
他心不在焉地熬過了值勤之夜,所幸沒有重大工作上門。不安的情緒已膨脹到令他坐立難安,天一亮,他決定跑東京一趟。
他除掉菜刀上的碎屑,把菜刀放回瀝水盆,然後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
第一件該做的事是報警。他為了找電話,再次環顧室內。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康正休假,一直在家裡等待園子回來。他事先計劃好了,園子回家后,兄妹倆就一起去吃壽司。這是她回家時的慣例。
一看室內,他便停止呼吸,同時全身僵硬。
玄關並排擺著一雙茶褐色的淑女包鞋和一雙水藍色的涼鞋。康正脫了鞋,走進去。室內的空氣冰冷,看來至少今天晚上沒開暖氣。燈是關著的。
康正在園子的屍體旁拿起無線電話,播打一一零報警,時間正是下午六點零六分。他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等警察,但這時也看到冰箱門上的磁鐵吸住了一張紙。上面寫了幾組電話號碼。包括洗衣店、派報行,還有這兩組電話:
事情的開端,起於上周五妹妹園子的一通來電。她從東京一所女子大學畢業后,就在某家電子零件製造商的東京分公司工作,兄妹一年也未必有機會見上一次面。尤其是三年前母親病逝后,次數就更少了。父親則是在康正兄妹年幼時,便因腦溢血過世。
但是,康正幾乎毫不猶豫便做出決定。他認為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
「我想……我大概死了最好。」
康正買了兩組附鎂光燈的即可拍相機、一組薄手套,又再買了一包塑膠袋。回到公寓前,他看到自己的車子,想起一件事。於是康正打開了後車箱。棒球手套和球棒就扔在裏面。他是業餘球隊「草地棒球隊」的先發投手。
他再次回到園子住所前,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把門開了一小縫,側身溜進去。這時門九_九_藏_書后發出一個小小的金屬聲響,好像是來自信箱。以前園子曾對他說過,報紙和一般郵件只會送到一樓的信箱,如果是限時快遞,就會送進門口的信箱。
現在使用的是「ON」的那個插座,上頭插了插頭,連接插頭的電線在中途分成兩條,分別進入她的睡衣里。
不,如果是穿鞋進來,沙土又太少了。
康正困惑不已地盯著這些碎屑看,忽然間,他想起甚麼似地,捻了一塊較大的碎屑回到寢室,接著將它和連接園子身體與定時器的電線比較。
這讓他覺得不對勁。
終於,他緩緩向前,試著輕輕叫聲「園子」,但毫無回應。
這個房間除了床之外,還擺了衣櫥、電視和書架,但沒有化妝用的梳妝台。一看,原來書架中層被拿來放置化妝品,再下面那層則用來放文具,放了像是透明膠帶和封箱膠之類的東西。還擺了一個小丑造形的瓷偶,那東西陰森地笑著。
果然不出所料,碎屑和電線的塑膠外皮材質是一樣的。看來是特意削除電線一端的外皮,讓它露出金屬線來導電。康正了解碎屑的來源了。
最後他用即可拍相機拍了幾張室內照,尤其是他感到困惑的地方。但他沒有拍園子死去的模樣,因為怕沖印店會發現那是具屍體。
康正盯著軟木塞瞧了好一陣子,才起身步向開放式廚房,接著他開了冰箱。
還有,一根繩子掉落在房間的一角,不知道是用來做甚麼的。那是根塑膠繩,大約有四、五公釐粗,長度約五、六十公分,顏色是美麗的綠色。康正環視室內,想找出繩子是否與甚麼生活小智慧有關,但實在想不出它的有效利用方式,於是便把它留下來作為自己的證物。
他就這麼站著,冷靜至極地運轉著他的腦袋,盤算起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快速且大量地思考、假設,並做出決定。這個決定需要勇氣,因為這是一條絕對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酒杯沒有任何香味,至少沒有葡萄酒味。
裏面有三隻蛋、盒裝牛奶、烤好的鮭魚片、乳瑪琳、通心粉沙拉、用保鮮膜包起來的米飯,但沒有他要找的東西。
然而,上周五晚上打來的那通電話卻不同於以往。過去每當寒暄問她最近好不好,她都會回答很好,這次電話中卻首次傳來不同的結果。
康正蹲下來,輕輕握住園子的右手。那隻手的觸感又冷又硬。上周五應該還在的水嫩彈力消失了。
然而,園子沒有回來。下午三點左右,他打電話到園子的公寓,也無人接聽,原先以為她已經出發了,但直到傍晚、天黑,她仍然沒有出現。
結束了這些作業之後,正好六點。其實他還有事想做,就是查看郵件、日記、紙條之類的東西,但時間再耗下去肯定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