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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骨肉為仇 第一章 嫂發春意,叔無秋波

第十八卷 骨肉為仇

第一章 嫂發春意,叔無秋波

不過,武松實際上並不是做到了不見怪的聖賢境界。金聖嘆和李贄都看錯了也看高了武松。武松哪裡能不見怪呢?如果武松能對潘金蓮的撩撥不見怪,也就不會有下文了。此時武松的不見怪,實際上就是武松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只好裝傻裝糊塗,他的政策是鴕鳥政策:把頭藏起來,假裝沒看見沒聽見,糊弄一天是一天。
不見怪,是對別人寬容。
為什麼這樣說呢?
上回講到,武松住在兄嫂家,潘金蓮對他無比用心,照顧得無微不至。可潘金蓮要的,不是叔嫂之禮,而是男女之情。當潘金蓮和武松相遇之時,二人不再是非常般配的男女,而是社會角色已經確定的叔嫂。吸引潘金蓮的,是武松生物學上的優點,阻擋潘金蓮的,是二人的社會學上的身份。內心的情愛慾念與社會的道德倫理髮生嚴重衝突,一句話,情和理的衝突。
實際上,正如我們前面提到的,潘金蓮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女人,把她的才情,用在調情上,那https://read.99csw•com是一等高手。武松在景陽岡上打虎,我們已經很是緊張;豈料武松在哥哥家對付這個溫柔的雌老虎,讓我們更加緊張。
潘金蓮是自信的,她不信武松不動情。
所以,不見怪,是更高的境界。
這就是潘金蓮刻意追求的場景。
曖昧語言的特點是:進可攻,退可守,你若認了,我的目的就達到了,你若不認,我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潘金蓮為情不顧理。武松為理不動情。二者要相安無事,必須有一方遷就另一方。
潘金蓮推起帘子,滿面笑容迎接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謝嫂嫂憂念。」入得門來,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潘金蓮雙手去接。武松道:「不勞嫂嫂生受。」自把雪來拂了,掛在壁上。又解了腰裡纏袋,脫了身上紵絲衲襖,入房裡搭了。
但是,今天的嫂嫂,一定要跨出這一步。捅破這層窗戶紙,看你武松能不能守得住!
外面大雪飄飄滿天寒,房間叔嫂相九九藏書對烘火暖。
十一月的一天,朔風緊起,彤雲密布,紛紛揚揚飛下一天瑞雪。武松清早出縣裡畫卯,潘金蓮趕武大出去做買賣,又請間壁王婆幫忙買下些酒肉之類,然後在武松房裡,燒了一盆炭火,等待武松歸來。心裏想道:「我今日著實撩他一撩,不信他不動情。」
酒肉準備好了,一盆炭火燒得紅紅火火。潘金蓮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看那大雪。直到看見武松踏著亂瓊碎玉歸來。
一個男人不能接受一個女人的愛情,又想和她保持比較好的關係,不願意傷害她,最好的辦法就是裝糊塗。
欲知雙方勝負如何,鹿死誰手,我們接著往下看。
不勞嫂嫂生受——我們看,如果武松回來,摘帽子,嫂子接過來;脫衣服,嫂子接過來;要穿拖鞋,嫂嫂拿過來。這哪裡還是叔嫂呢?這已經是夫妻了!
所以,這個小小的細節,我們可以看出:潘金蓮想營造一種什麼樣的情境,而武松,又是多麼小心地堅持著https://read.99csw.com,不讓兩人進入這種情境,不讓兩人的關係跨越雷池一步!
不見怪,是對人性的理解。
不見好,是對自己嚴格。
武松是不是已經像潘金蓮預想的那樣,動情了?
潘金蓮偏偏一見鍾情,內心情愛慾念焚心似火。社會倫理壁壘,森嚴殘酷,逼得她痛苦難耐。這個才貌雙全的風流女,這個一等一的調情手,她把才情、心思都放在武松身上,她要以傾城美色向武二邀寵,逼他乖乖就範。
這一天到了。
我們來細看這個小細節。
所以,武松幾乎是無可奈何,只好繼續裝糊塗,以不變應萬變,把潘金蓮遞過來的所謂成雙的酒又接過來,一飲而盡。
這是特別曖昧的場景。
不見好,是對道德的堅持。
武松感覺到了這種曖昧,他有些不安,有些不舒服,提出要等哥哥回來一起吃,潘金蓮道:「哪裡等得他來。等他不得!」
而主動權在潘金蓮那裡。因為,武松一直在裝糊塗,既然裝糊塗,就不能先挑明話題。因為這種辦https://read.99csw.com法無異於抱薪救火。武松已經裝了一個月的糊塗,他還能裝下去嗎?
一個男人不能接受一個女人的愛情,又想和她保持比較好的關係,不願意傷害她,最壞的辦法也是裝糊塗。
在潘金蓮一口一聲的噓寒問暖中,武松進了門,換了鞋襪,搬條小矮凳,坐到火盆邊。潘金蓮把前門上了拴,後門也關了,卻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裡來,擺在桌子上,也搬條小矮凳,近火邊坐了。
前門栓,後門關。
下面很怪的,武松竟然也斟一杯酒,遞與潘金蓮吃。潘金蓮接過酒來吃了。
這就更加曖昧了。
這是一個頗令人費解的舉動。叔嫂二人,大雪天,關上前後門,在家裡一對一飲酒,還說著風話,這邊嫂子剛剛遞過一杯酒暗示要「成雙」,那邊小叔子就斟一杯酒遞給嫂嫂,如此推杯換盞,簡直是欲拒還迎。
於是,對我們來說,就有了兩個懸念:第一,面對潘金蓮的一腔深情與百般撩撥,武松到底動不動情?第二,如果能堅守道德倫理不動情,在九_九_藏_書窗戶紙被捅破無法再裝糊塗的情況下,武松能否聰明應對?
金聖嘆在此句下批曰:「心忙口亂」,心中有事,嘴上一亂,竟然說出這樣露餡的話來。馬上拿盞酒,擎在手裡,看著武松道:「叔叔滿飲此杯。」武松接過手去,一飲而盡。潘金蓮又篩一杯酒來,說道:「天色寒冷,叔叔飲個成雙杯兒。」金聖嘆在此句下又批曰:「真好淫|婦,辭令妙品。」這話真的說得好,信手拈來,卻似千錘百鍊;表情達意,卻又如此含蓄蘊藉。如果說,剛才是場景曖昧,現在是語言曖昧了。
武松已經裝了一個月的糊塗,總有一天他糊弄不下去。
武松說了兩句話:感謝嫂嫂憂念——嫂嫂憂念牽挂兄弟,當然很好。即使憂念牽挂的有些出格,也無法禁止。
一個多月里,武松住在兄嫂家,潘金蓮常把些言語來撩撥他,武松是個硬心直漢,卻不見怪。金聖嘆和李贄都對武松的不見怪很讚賞,金聖嘆說:「不見好,是丈夫;不見怪,是聖賢矣。」李贄說:「不見喜難得,不見怪更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