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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為情所困

第二十七章 為情所困

又道:「對五遁盜,我們必須公正處理,沒有真憑實據,不可以動強抓人,否則如何向百純交代?」
他曾經向花夢夫人透露戰爭是他自懂人事以來最大的夢魘,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實遠不足形容他噩夢裡的經歷。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不如死是怎麼一回事。每回夢醒后,他總感到噬心的痛苦和內疚。他一直在尋找被殺的機會,越危險的任務越受他歡迎,只恨直到現在,能置他于死地的人尚未出現。
丘九師道:「辜月明明言直到此刻,仍不清楚自己應在五遁盜一事上採取什麼立場和態度,須看情況的發展,只是這番話,已令人難解。」
阮修真同情地道:「要成就大事,個人的犧牲在所難免。改由錢世臣處入手又如何?他肯定清楚辜月明南來的真正原因,如果他敢隱瞞,便表示他沒有合作的誠意。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辜月明沒有別的選擇,看來五遁盜也沒有別的選擇,難道錢世臣可以有不同的選擇嗎?」
阮修真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們的舉義,是遲或早的事,只屬時間上的問題。現在我們既然從辜月明處得到這個珍貴的情報,可反過來利用錢世臣,收之為己用,對我們的大業是有利無害。」
丘九師愕然道:「見過五遁盜?」
丘九師點頭道:「對!岳陽城是錢世臣的地盤,要捉拿五遁盜,就算不用仰仗錢世臣的力量,也不可開罪他。」
蟬翼遵命離開。
無雙女默然片刻,輕輕道:「有什麼感覺?」
當丘九師在斑竹樓風雨肆虐的一刻,向她傾吐心事,那堵一直保護著她的無形高牆坍塌了,外面的世界終直接影響她、闖進她的心裏去。
百純愕然道:「妹子怎麼了?」
百純輕柔地道:「妹子神情落寞,是否很不開心?」
百純見她仍盯著畫中女神,試探道:「妹子對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幅畫掛在這裏,不感到好奇嗎?」換過平時的正常情況下,她這幾句話是不會問的。
百純被她看得心中發毛,道:「是我!是百純!妹子剛才昏倒了。」
無雙女自幼便懂得隱藏心中的想法,驟聞辜月明之名,表面雖沒有露出異常之態,心底卻翻起仇恨的滔天巨浪。她舅舅正是頭有懸賞的人,所以辜月明逼他服毒。此時她更肯定辜月明是殺她舅舅的兇手。
不過即使如此,他心中卻沒有絲毫懼意,只要她不露出白骨嶙峋的鬼相,永遠保持美麗,給她纏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好能像巫山神女般,晚晚入夢,那他以後再不用上青樓,只須閉上眼睛睡覺便成。
丘九師嘆道:「可是辜月明擺明會站在五https://read.99csw.com遁盜的一方,令事情大添變數。真想不顧一切地幹掉辜月明,再衝進紅葉樓活捉五遁盜。」
她之所以連夜召雙雙來見,是有原因的,還與郎庚有關係。她想直接問雙雙。
無雙女像記起了什麼似的,目光往四下搜尋,最後落在女神像上,雙目充滿迷惑之色,緩緩搖頭道:「我沒有什麼。」說罷掙了一下。
百純道:「我想問妹子的事,仍是與郎先生有關。」
丘九師苦笑道:「坦白說,雖然他頗不客氣,但我仍沒法對他生出惡感。可是若他護著五遁盜,我和他的一戰將無可避免。」
舟抵湖岸。
他記得夢中每一個情景:被割裂喉嚨的戰士,倒在血泊中的婦孺老弱,母親為死去的兒子號啕大哭。一場一場的血戰,一場一場的屠殺。最令他痛苦的是,他感到一切都是由他而起,沒有休止的殺戮夜以繼日地進行著,在夢中的他完全沒有阻止的能力。
困擾了他十多年的夢魘,並不是支離破碎,而彷佛是有血有肉的真實情景,有時會令他懷疑夢裡的世界不但是真實的,且人生反過來只是一場夢。
在過去的二十年,她活在青樓的天地里,最親近的人是師傅和師姐,他們對她都是關懷備至。對外面的世界,雖不至於一無所知,但總像隔著一堵安全的高牆,牆外的人和事對她只能有迂迴和間接的影響。
當她離開斑竹樓的一刻,她有魂斷神傷的感覺,這是她從未嘗過的滋味,也使她知道自己已愛上了丘九師。她要蟬翼去請郎庚那傢伙來見自己,不是要找他來出氣,而是在別無他法中,希望能證實他是如假包換的畫仙,或是五遁盜冒充的假貨。
見郎庚前,她坐在廳堂里,不由自主地呆看著「古戰車女神」,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一股莫以名之的親切感覺在心中擴散,黯黑的天地像出現一線曙光,畫里的女神似通過某一種沒法形容的方式,將溫暖傾注進她變得冰寒的心境去,令她感到充滿希望,與丘九師間的戀情並未終結。
阮修真道:「越多知道一點兒,對破局越是有利。辜月明甫抵岳陽,立即去見百純,百純竟在晴竹閣見他,可知兩人間有密切的關係。辜月明見過百純,翌日隨即去探訪五遁盜,其中該有某一關聯,所以只要百純肯說出來,會令我們對辜月明身負的任務有進一步的了解。」
無雙女大感尷尬,只恨不能說出實情,有點兒手忙腳亂地道:「不是那回事。唉!」
百純見無雙女咬著下唇,不肯說話,試探地道:「妹子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百純清楚自己九-九-藏-書已被迷倒了。
烏子虛抵達風竹閣外的小碼頭,跳上小艇,正要解纜,忽又猶豫起來。人家兩個大姑娘見面,自己厚著臉皮做不速之客,是否太過冒昧呢?
今夜他到紅葉樓去,是要再看看那幅畫像,然後他會去找錢世臣,將白露雨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說出當年事情的真相。
他今天向雙雙說願做她助手的話,看似戲言,實是經過深思熟慮。
無雙女心中一顫,知道百純擊中她的要害,剛才昏迷和蘇醒間發生的事,對她的震撼到此刻仍是有增無減。百純提出的,是她現在最想知道的事,超過一切。
與丘九師黯然分手后,她的心情很壞。那傢伙說得對,她雖然明白丘九師的為難處,但仍忍不住恨他,恨他選擇的不是自己。那是憤懣的情緒,卻又無話可說,只知道所有憧憬和希望,隨著丘九師在斑竹樓的表白,已一去不返。她的思路被攪亂了,不知該想什麼或做什麼,方能令自己開懷。
百純見她半張的眼射出震駭的神色,冷汗沿著鬢邊往下淌,心中的驚異實在難以形容。郎庚這幅人像傑作,確有異乎尋常的魔力,既能令冷酷無情的劍手無法移開目光,也可使眼前似是對任何事漠不關心的女子產生強烈至昏倒的反應。
丘九師的出現,像一股洪流般衝進她平靜的心田。她雖然為丘九師俊偉的外貌和英雄氣概傾倒,但仍只是流於男女間表面的吸引力,到丘九師爽約,她才開始發覺他並不類同以往接觸過的男子。
百純知趣地收回雙手,道:「妹子身體不適嗎?」
百純何等精靈,趁勢進擊,微笑道:「異性相吸,人倫之常,妹子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我們都是女兒家嘛!」
無雙女嗔道:「我只是奇怪怎會多了個人出來,完全沒有想及其他。我是不會對任何男人動心的。」
百純知她是言不由衷,更有點兒了解了無雙女的性格,知道直接問她,不會得到答案,遂旁敲側擊道:「這幅畫真古怪,不但可令人百看不厭,還可使人著迷,我每次看畫,心中都會有奇怪的感覺。」
無雙女皺眉道:「我不認識他,大小姐問錯人了。」
想到這裏,烏子虛解纜放舟。
據古老相傳,七月為鬼月,鬼門關屆時會打開來,厲鬼冤魂傾巢而出,到陽間去找尋替死鬼。他烏子虛是否被選中的一個目標,只要喚她的名字,魂魄會被勾去?而這麼多人不找,為何偏選中他烏子虛。難道自己陽壽已盡,命不久矣?
丘九師頹然道:「我和百純完了,無顏去找她說話。」
無雙女道:「我什麼都沒看到。」
阮修真露出思九九藏書索的神色,道:「究竟是什麼事,令辜月明感到別無選擇,甚至不惜和我們對著干呢?」
丘九師無奈苦笑。
無雙女來到百純身旁,止步道:「大小姐找我來,有何指教呢?」
鳳公公說錯了。
如何接觸錢世臣,他已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是不是行得通是另一回事。可是如何逃出岳陽城,他仍沒有定計。但假如能從幻術美女處得到一批神奇的迷障火器,自然大大提升了他脫身的可能性。所以與這個美女建立較密切的關係,多些了解,肯定對事情有幫助。
阮修真道:「肯定與辜月明這次南來的任務有關,更與十年前夫猛和薛廷蒿忽然變成欽犯的事有直接的關係。正因辜月明知道的事遠比我們多,所以我只說了幾句話,他恍然明白正陷身某一命運的布局內,更感到沒有其他選擇。辜月明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百純攙扶她到女神像另一邊的長椅坐下,正要找藥油來施救,無雙女吐出一口氣,恢復知覺。
烏子虛打了個寒顫。
偶爾做個夢,不論夢境如何奇異,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可是現在的情況確是異乎尋常。自遇上古戰車女神后,夢不但頻繁了,且毫不含糊,每個夢都是回到那座沒有人的山城裡去。剛才的夢更是真實強烈,那個美麗的倩影,此時回想起來,頗為眼熟,如果正是那古戰車上的美女,大有可能真的是遇上厲鬼,給她纏上了。
辜月明沿著大街,朝紅葉樓的方向走去。道上燈火通明,行人車馬往來不絕,令他想起京城的花街。可是他的心境卻沒有絲毫改變,不論有多少人在街上走著,他仍感到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單地舉步。他心內清冷孤寂的世界和外在的熱鬧情景,形成強烈的對比。
百純見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心忖:如果她和郎庚互相交換一半性格,兩人或可變得「正常」。她一把挽著無雙女臂彎,笑語道:「妹子是不是要我在門外把話說完呢?我們進去再談吧!」
無雙女冷靜下來,道:「大小姐叫我來,有什麼事呢?」換在平時的情況下,她這幾句話是不會問的。
阮修真沉吟道:「他那句『問題在誰是欽犯』,尤其切中要點,而錢世臣正因成為欽犯,所以煽動我們,希望我們起兵舉義,他便可渾水摸魚。也只有這個理由,始符合錢世臣一貫的作風。他只會為自己著想,哪會去管老百姓的死活。」
百純問道:「妹子是不是在這方面受過打擊呢?否則怎會有這個古怪的想法。」
丘九師點頭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我相信他的話。」
百純善解人意,知無雙女想弄清楚她九*九*藏*書觀畫的感受,再拿來和自己作比較,柔聲道:「很難形容呢!你看她時,她也似在看你,我雖然不認識她,她卻像一個很親近的人,了解我,明白我,還可以令我開心起來,對絕望的事感到尚有生機和希望。」
百純發覺郎庚的「古戰車女神」對她有奇異的效用。
阮修真道:「正是與五遁盜的一席話,改變了辜月明不插手我們的事的承諾。像辜月明那種性格孤僻的人,即使明知郎庚是五遁盜冒充的,也不會去見五遁盜,由此可見他和五遁盜間,發生了我們尚未曉得的事情。」
又嘆道:「事情的發展,越來越曲折離奇,出人料想。辜月明肯定不是輕易背諾的人,不過他那一手實在耍得漂亮,儘管仍是言而無信,已令我心中舒服,不忍怪他。」
無雙女暗嘆一口氣,正要說話,目光落到掛在壁上的「古戰車女神」圖上,倏地容色轉白,雙唇震顫,嬌軀發抖。
話猶未已,無雙女兩眼上翻,往後便倒,百純大吃一驚,手穿過她脅下去,攙扶著她,叫道:「妹子!妹子!」
一個聲音從門外傳進來,為無雙女解圍道:「愚生郎庚,求見百純小姐。」
她究竟叫什麼名字?他是否應該知道的?她為何要他喚她的名字?喚她的名字又會有怎樣的後果?
烏子虛默默搖櫓,小舟披星戴月地在波平如鏡的湖面滑行。
無雙女有什麼辦法,難道推開百純,再拂袖而去?只好不情願地隨她進入廳堂。
阮修真微笑道:「不論我們如何開罪錢世臣,他只會敢怒不敢言,還要盡量配合我們對付五遁盜,因為我們已成為他唯一的救星。」
無雙女面無表情地登上長階。
丘九師回到八陣園,阮修真正在書齋撰寫彙報給皇甫天雄,丘九師到書齋見他,坐下后道出見辜月明的情況。
百純一手摟她肩頭,另一手抓著她臂彎,喚道:「雙雙妹子,好點兒了嗎?」
丘九師皺眉道:「辜月明和五遁盜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嚴格來說是處於對立的位置,有什麼好談的?」
到丘九師說畢,阮修真剛好也寫完,擱筆道:「辜月明今天見過五遁盜。」
無雙女微一頷首,表示明白。
好一會兒后,無雙女臉上多了點兒血色,再吐出一口氣,往百純瞧來,雙目射出冷冰冰的光芒,像看著個陌生的人。
百純先向蟬翼道:「這幾天忙壞小蟬了,今夜早些兒休息吧!雙雙妹子交由我負責。」
無雙女昏迷過去,全賴百純扶持,不致摔跌地上。
無雙女已可憑自己的力量坐穩,可是意識像被奪去了似的,逐漸睜大的秀眸一片茫然。
丘九師不解道:「錢世臣怎read•99csw.com會忽然變成欽犯?哼!他竟敢利用我們,我會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但情況並非如此簡單。昨夜為憐影作畫,竟睜著眼生出幻覺,又該如何解釋?
丘九師是與眾不同的,令人難以明白,其撲朔迷離處帶有一種神奇美妙的魅力。明明是敢作敢為、一無所懼,偏是似有難言之隱。明亮的眼神后隱藏著不經意流露的矛盾和無奈,徘徊在男兒大業和兒女私情的抉擇之間,導致他鐵漢柔情的悲壯況味。
蟬翼的聲音在外院門傳來道:「大小姐!雙雙姑娘來了。」
百純心忖:她既不愛說話,也不慣說謊,自己沒問她看到什麼,只問她發生什麼事,她卻這樣回答自己,肯定是目睹異象。這種事是沒法強逼的,柔聲道:「這幅畫是妹子見過的那位郎庚先生畫的,畫中女子出現在他一個夢境里,並非一個真實的人。」
雲夢澤女神觸動了他內心某種本是密封著的情緒,這情緒現已被釋放出來,令他更渴望死亡的來臨。
無雙女恢復正常,目光投往對壁的畫像,冷然道:「那個人是誰?」
阮修真道:「非到逼不得已,我們絕不可和辜月明動手。辜月明出名的心狠手辣,劍下不留人,一旦成為仇敵,中間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九師你更不可徒逞匹夫之勇,以身犯險,與他決戰。我和你並不是為了個人的勝敗榮辱,而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大業。」
百純道:「就是有皇上御用懸賞獵手之稱的辜月明。妹子聽過他嗎?他剛從京師到岳陽來。這個人出名的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不過只對頭有懸賞的人來說是如此。事實上他是個有原則的人,從不殺沒有懸賞的人。」
阮修真點頭道:「正確點兒來說,他是見過那個自稱畫仙郎庚的傢伙。辜月明和我說話后,到紅葉樓去,由周胖子招呼他,還親自送他到風竹閣去。辜月明在風竹閣逗留了大半個時辰,至於他和郎庚說過什麼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無雙女嬌軀微顫,朝她瞧來,半晌后,垂首道:「如果大小姐沒有別的吩咐,我想回去休息,明天我還要去買材料呢。」
百純道:「還有一個人,對著這幅畫亦是忘情地看個不休,可惜他絕不會說出心中的感受,因為他像妹子般,不愛向人透露心事。」
百純收拾情懷,到門外長階迎接。
百純道:「為何妹子見到郎先生時,雙目亮了起來?」
百純和無雙女你看我,我看你,均想不到忽然來了這個不速之客。
他的心神仍駐在那奇異的山城裡。
無雙女垂頭避開她的目光,道:「我沒有事。」又瞄女神像一眼,低聲道:「或許是這幾天日夜趕路,過度疲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