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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奮起 第二章 奪槍

一、奮起

第二章 奪槍

四十多人的宣傳隊,十五歲的李在德是最小的女隊員,這也是她參加的第一次抗戰活動。她是表演隊的,每天除了扭秧歌、跳舞,就是走路。冰天雪地嘎嘎冷,經常在齊膝深的雪中跋涉。先是腳打泡了,后是腿也腫了,她一聲不吭。到個屯子真想歇一會兒呀,可一看到鄉親們圍上來,就什麼都忘了。
高魁一的威風還沒耍完,李鳳林和王居選的兩支短八分,就對上了他和幾個出來看熱鬧的偽兵。大門外圍觀人群中的游擊隊員,也各司其職動作起來。翁大成還是上次的動作,邊跑邊把焚火帽套上去,再把槍口從窗格子捅進去。
筆者上個世紀末採訪的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提起偽滿時期的朝鮮(族)人,都說那時高麗人「打腰」(吃得開)呀。
聽於九江講他們也打日本子,王永江就說:人多勁大,咱們合夥干吧。
兩個士兵中有個姓楊的上士,這人不擔事,成天算計著動手的日子,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排長姓那,有個弟弟當班長,這小子鬼精鬼靈的,看出楊上士心裏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就把楊上士拉到個小飯館里套上話了,結果就套出來了。
從地窖里抱出5支三八大蓋,包著油布,烏油發亮,大家樂得合不攏嘴。
李在德第一次見到鬼子的時間,記不大准了。日軍是1932年春進佔下江(松花江下游)地區的,5月20日佔領佳木斯,10師團熊谷旅團倉石聯隊的一個小隊侵入湯原縣城,駐在「聚木號」——自然應該在這之後了。
走得人困馬乏,那人睡得香甜呀。幾聲狼嚎過後,山野間益顯靜謐。
鬼子大隊和一些偽警察早已進了屯子,挨家挨戶搜查、詢問共產黨。好多黨團員就在屯子里,大家都咬定不知道,這裏沒有共產黨。紅地盤的人,心齊呀。

買兩支擼子再干

而這次,湯原游擊隊恰恰就毀在鬍子手裡。
地窨子里黑暗、潮濕,那人嘴裏、嘴角都是燎泡,心焦啊。這「地下黨」的日子,熬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再說了,就這麼被動地待著,算是怎麼回事兒呀?得跟敵人干哪。要是讓敵人尋著蹤跡,聞到味兒,豈不是連窩端了嗎?
目標是梧桐河福豐稻田公司的保安隊,硬打不行,得智取。春節前公司要開佃戶會議,選些隊員混進去,鳴槍為號,裡應外合,一齊動手。
1932年(無月日),《中共滿洲省委××同志關於華子溝一帶一般狀況與組織情況的報告》中說:「土匪現在已不像以前了,都是成為正大光明的範圍了,成為鄉村的直接統治者。」
李福臣宣布紅軍游擊隊紀律,聽從領導,服從指揮,維護群眾紀律,不拿群眾東西,尊重婦女,作戰勇敢,關心階級兄弟,等等。
1931年3月17日,《中共南滿特委工作報告第二號》中說:「現在南滿黨員共二百人」,「中國人七,韓國人一百九十三」。
敵人把人都驅趕到個場院里,四周站上崗,迎面架起機關槍。一個留撮「鼻涕胡」的軍官,「嘰里哇啦」一陣子,一個偽警察就翻譯一陣子,翻來覆去就是兩層意思:一是「大日本皇軍」是來建設「王道樂土」的,你們不要害怕;二是誰看到共產黨的行蹤,要馬上報告,皇軍大大的有賞,知情不報,就死了死了的。
1935年前後,蘇聯將居住在遠東地區的朝鮮人集體遷移到中亞的哈薩克和烏茲別克,原因不言自明。
走進院子,進得屋裡,南北大炕,迎面牆上掛著一溜步槍。北炕上幾個人躺著睡覺,南炕炕頭上放張桌子,下棋的,看熱鬧的,叼煙袋的,抽煙捲的,大都光著膀子,吵兒巴火的。那時的窗戶都是上下兩扇,上面一扇向里開,用個鉤子鉤住。

和鬍子合夥又垮了

王鈞老人說,「老來好」帶人走了,我們跑進小屋子,血腥氣嗆鼻子,摸哪兒都黏糊糊的。點亮油燈,哪個人身上都中了幾槍。摸摸看看,老楊中隊長中了八槍,還有氣兒。趕緊扯衣服包紮傷口,弄木棒、樹條子綁紮擔架。那挺捷克式機槍,也叫「老來好」搶走了。機槍手姓韓,是個朝鮮族人,三十多歲,那時都叫他「韓機關槍」、「韓射手」,平時都和領導在一起。那時機槍手不光射擊技術好,更得政治可靠、堅定,機槍是游擊隊最大的寶貝呀。
上次組建游擊隊前,省委秘書長馮仲雲來湯原縣巡視,在中心縣委所在地7號屯附近幾個屯子,領導農民開展抗租減租活動,一些農民提出把勝利果實捐出來反日救國。反日同盟會會員在黨團員帶動下,也紛紛捐錢捐糧。縣委以每支6000斤大豆的價格,從地主、潰兵手中買了13支步槍,還有兩支擼子,1支「七星子」(一種裝7粒子彈的左輪手槍),這才有了游擊隊和奪黑金河金礦礦警隊的槍。
母親犧牲前,她就要求參加游擊隊。她中等個頭,端莊漂亮,性情溫和,舉止嫻雅,像個大家閨秀,沒人會把這樣一個女孩子和槍聯繫在一起。自那次把鬼子和偽警察糊弄得沒了脾氣,在鬼子的淫|威下展示了她的另一面,這個小丫頭就在人們的心目中一下子高大起來。可她畢竟太小了,而且通風報信什麼的,母親身邊也不能沒個幫手。
「假投降」的意見,不知道是誰先提出來的,反正孫仁宇是極力贊成。
東北鬍子多,民間槍也多,只有傻瓜才指望官軍能夠保護自己。從冷兵器到熱兵器,東北民間養槍的歷史,應該和鬍子的歷史差不多。槍是財富的象徵,你的槍多,說明你需要保護的財產多。既能體現身份,又具使用價值的是像挺小機槍似的駁殼槍,又稱盒子炮,東北人叫「匣子」、「匣子槍」。因其身管長短,又分「長苗兒」和「短八分」,短八分就是比長苗兒短了8分,彈匣有裝填10發子彈的,有裝填20發的。裝20發的又稱「大鏡面匣子」,「九一八」事變后的市價,一般為30擔大豆(如今1擔為100斤,當年東北分大擔與小擔,分別為600斤、400斤)。「九一八」事變前,富家子弟騎匹走馬,挎支大鏡面匣子,其吸眼球就像上個世紀80年代街上跑輛私家「大奔」。
在對應的兩端之間,更多的朝鮮(族)人是選擇了老實幹活、種地。
崔大叔確實不是共產黨,但她看到了幾個共產黨,而且估摸著母親也在人群里。
王永江嘆口氣,道:那你們說怎麼辦?
縣委決定,繼續奪槍,把徒手隊員都武裝起來。
王永江不同意:孫團長,咱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隊伍,這種事不能幹。
自1910年「日韓合併」,日本帝國主義將朝鮮完全變為自己的殖民地后,日本即推行其「皇民化」政策,以所謂「內鮮一體」(「內」即日本本土,「鮮」即朝鮮)為名,宣稱日本人與朝鮮人「同根同祖」,都是「大日本帝國」的「臣民」。在中國東北,「九一八」事變后,日偽當局則宣揚「五族協和」,「日鮮蒙滿漢」,侵略者把自己列為五族之首,朝鮮(族)人排第二,培養他們的優越感。方法是任用朝鮮(族)人當官吏,各種配給也優於后三族,學生入學也格外照顧。把滿族排到倒數老二的「滿洲國」,蒙族滿族漢族人被征入伍,是當「滿軍」;朝鮮(族)人就參加關東軍,成了「皇軍」。如此「打腰」,當然不是白給的,你得改成日本姓名,忘了祖宗,替日本人賣命,做走狗,當炮灰。
見押過來三個小孩,那個偽警察就上前問:你們都是這屯子的嗎?李在德說是。偽警察又問:你知道這屯子誰是共產黨嗎?李在德說:俺不知道什麼叫共產黨。偽警察搡了李在德一把:共產黨就是共匪,不說實話宰了你!
像說道朝鮮(族)人一樣,不說道說道東北的鬍子,本書許多內容就說不清楚。
之前一直挺聽話的孫仁宇,這回不聽擺弄了:不幹也行,你說怎麼辦吧。不搶不奪不綁票,這是你宣布的紀律,那也得有個進項、財路呀!草爬子光吃不拉,人能光拉不吃嗎?你說咱們打日本子,搶奪日本子的,這話沒錯,可弟兄們凍得剛出殼的雞崽子似的,這日本子怎麼打?假投降,糊弄它一把,白撈它一把,有什麼了不起的?它日本子不也是一個雞|巴倆卵子嗎?去趟依蘭城,就得隨了它呀?俺孫仁宇也是七尺男兒中國漢,也打過日本子!
1932年7月13日,珠河特支在給滿洲省委的報告中說,中韓民族感情在日本帝國主義的挑撥下,相當惡劣。
楊樹明和張旋風不同意,都說這事兒太懸乎了,弄不好假戲真做,那就全毀了。
夏雲傑苦笑道:就是脫褲子當襖,也就能買這樣兩支槍了。
隊伍走到鴨蛋河區七馬架子屯,碰上一幫「九江」鬍子。
媽個巴子。李福臣鐵青著臉,也不知道罵誰:利沒生著,老本都賠進去了。
1支俄造連珠槍,1支別拉彈克(一種威力很大的俄造單發獵槍),兩支匣子槍,10來支鐵公雞(一種單發手槍),剩下的都是老洋炮。這些槍是「九一八」事變后,縣委積攢的家底,有花錢買的,大都是各級黨組織收集的。
大兄弟忘了咋的?俺是你們伙房大師傅的小舅子,俺娘肚子疼,俺來找他買點兒大煙土。于永順邊走邊道。
李在德的父親犧牲后,在安東待不下去了,母親帶著她和六十多歲的奶奶,老少三代三個女人,北上哈爾濱,又輾轉來到梧桐河,也是種稻子。
王永江咬咬牙,決定假投降,騙鬼子一些給養彈藥,再把隊伍拉出來。
先是大灌迷魂湯。識時務者為俊傑,孫團長可是當今的大英雄、大豪傑呀。無論內心怎樣鄙視這個沒氣節的鬍子頭,帶翻譯、不帶翻譯的日本人,都毫不吝嗇地將這類語言奉獻給他。漢奸、走狗則大講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以及「大日本皇軍不可戰勝」什麼的。同時不惜血本地大發「薪金」、「獎金」,成天大米白面,有魚有肉。對孫仁宇自然更不會虧待,單獨一幢小洋房,專門一個做飯的,還有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日里夜裡伺候著。
那天早晨,母親讓她去鄰村送封信。母親是湯原縣委委員、婦女主任。她常替母親送信,周圍的屯子都跑遍了,十幾里、幾十里,約上兩個小夥伴就走了。
一個屯住著,都認識,不知道名字。就說:他是崔大叔,庄稼人,種地的。
聽到外邊吵兒巴火的,偽自衛團長高魁一,從屋子裡趿拉著鞋走出來,雙手叉腰,張口一個「操」:媽個巴子,跑這地界來撒野,找死呀?
有當過游擊隊員的,擺弄幾下就說,這一支是壞的,打不響呀?
自日本勢力進入東北后,為了攫取這片豐腴的黑土地,鬼子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其中之一,就是賣軍火給鬍子。哈爾濱大白樓的三菱(或住友)洋行,吉林公主嶺的日本租借地,以及其他地區的一些洋行、租借地,都干這種勾當。販賣軍火,牟取暴利,更重要的是慫恿鬍子為非作歹,擾亂社會,以便亂中下手,火中取栗。而今,終於天下大亂,遍地起鬍子,鬧的亂的是日寇一手扶植起來的「滿洲國」。
鎮壓,收買,挑撥離間,製造民族隔閡。「隱蔽性」是什麼時候都忘不了的,日本人明白利用走狗的好處。對於漢族人,說高麗棒子共產黨,和日本子一樣沒安好心,想佔滿洲的地盤;對於朝鮮(族)人,說滿洲人是鬍子,你們不當日本子的亡國奴,幫著他們把日本子打走了,不還是給他們當亡國奴嗎?侵略者給予朝鮮(族)人的特殊利益,使一些漢族人的仇日心理不自覺地轉移到朝鮮(族)人身上。一些朝鮮(族)人則依仗日本人撐腰,強佔漢族農民的土地,打罵漢族人。一些漢族人也以牙還牙。有的山林隊不分青紅皂白,見到朝鮮(族)人就以走狗論處。
離休前為黑龍江省顧問委員會委員的王鈞老人,祖籍河北省永樂府樂亭縣王家莊子。父親年輕時闖關東,顛沛流離到了湯原縣三道流,1914年他就出生在那裡。
那是九九藏書,那是。這小子還想繼續耍賴,李福臣和趙華瑞的匣子槍,就從腰間拔|出|來了。
與此對應的,是那些為虎作倀、被稱做「二鬼子」的朝鮮(族)人。
李福臣和趙華瑞打開麻袋,開始分槍。
鬍子最忌諱打碗了,碗碎了,吃飯的家什不就沒了嗎?於九江在裡邊喊了一聲,機槍手已經抱著機槍衝進去了,「九江」的人里裡外外都被槍口逼住了。
見徐鎬頭和于永順進去了,撿糞的王鈞和翁大成就往哨兵跟前靠近,場院里買穀草的庄稼人也跑過來。未等哨兵明白怎麼回事兒,一把匕首就把他逼住了,那支步槍就到了翁大成幾個人的手裡。兩個人三步並作兩步衝進院子,翁大成邊跑邊從兜里掏出一個焚火帽,套在槍口上,跑到窗前就把槍口從糊著窗紙的窗格子里捅了進去。
夏雲傑笑吟吟地從腰間摸出兩支擼子,立刻就被身邊的人搶了去,沒等擺弄幾下,又到了別人手裡。
李敏老人說,那時他們管中國叫「大國」。有時在屯子里和小夥伴玩,看到東北軍來了,就往家裡跑,說「大國」的兵來了。
趙華瑞講話:同志們!從今個起,咱們的隊伍就拉起來了,大傢伙兒就都上隊了。咱們不是張學良的見了日本子就跑的奉軍,更不是禍害老百姓的鬍子,咱們是共產黨領導的紅軍,是打日本子、打地主老財和走狗的紅軍。亡國奴的滋味不是人受的,老百姓都指望著咱們這些人,咱們要保護咱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受日本子欺負。咱們都是黨團員和堅決分子,咱們要給中國人做臉爭氣,就是讓日本子打死了,也不能裝熊!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十五歲的小姑娘,這時反倒更加鎮定了:俺只見過幾伙扛槍的人,進屯子搶東西,把俺們都嚇跑了,不信你問大夥。
一個鬼子指著人群前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咕嚕了一句什麼,然後用三角眼瞪著李在德。那個偽警察就指著壯漢道:他是不是共產黨?
沒槍不能打日寇。槍少,裝備不好,各色武裝也隨時可能吃掉你。
裴世鐵也說:俺也覺得這人不是「善茬子」(指有能力但不好對付的人,常用於否定句),咱們可得接受教訓呀。
奉系軍閥時代,山林隊假投降屢見不鮮,只不過這回對付的是日本鬼子。而馬佔山那段投降又反正的經歷,無論怎樣千差萬別,在眼下一些當事人的心目中,也是差不多的。
亭台六七座,
老人嘆口氣:好多人都哭了,我也哭了。主要領導死的死,傷的傷,槍也沒了,游擊隊又垮了。把烈士遺體掩埋了,抬著老楊隊長走吧,回來了。
湯旺河,窪丹河,舒樂河,巴蘭河,小古洞河,大古洞河,來迴路上除了河,就是沼澤。腿腳成天在水裡泡著,都白了、木了、沒知覺了。扎破的地方都漚爛了,那肉一摳一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

「都學列寧好思想」

王鈞對拉隊伍感興趣,就插了一嘴:你說拉隊伍的是哪個屯子呀?
進了屯邊一個破土圍子,放下東西,為首的趙華瑞和李福臣對視一下,趙華瑞開口道:一會兒同志們就到了。「今兒個」(今天)不同往常,今個是咱們拉隊伍的日子。咱們都是管事的,一會兒「自己個」(自己)要說什麼、幹什麼,都再尋思尋思捋一捋,別到時候弄得「禿嚕反帳」(啰啰唆唆)、「半拉克嘰」(丟三落四)的。
要當列寧好少年,要學列寧好思想;
每個隊員都有個寫著數字的紅布條,從1號到45號。這一天,身上揣著紅布條到這半截河子屯來的人,就是紅軍了。都是各區委選送的,其中1/3為黨團員,其餘為積極分子,當時叫「堅決分子」,朝鮮(族)人佔一多半。還有三個女隊員,也都是朝鮮(族)人。80%以上為農民,其餘的是鐵路工人、金礦工人,還有幾個獵人。
朝鮮與中國僅一江之隔,冬天冰封雪裹,往來如履平地。逢上天災,或是戰亂,就越江北上,進入中國東北。這歷史可追溯到17世紀初葉。早期移民大都聚集在東邊道和東滿地區,後來逐漸深入腹地,乃至遙遠的北大荒。據民國政府統計,「九一八」事變前東北境內的朝鮮(族)人為94萬,占當時朝鮮海外移民的67%左右,其中加入中國籍的近10%。就是說,30個東北人中,差不多就有1個朝鮮(族)人。「八一五」光復后,絕大部分都加入中國籍,只有少數回了故國。
哨兵說:再來給俺捎點嘎兒嗎的(零碎東西什麼的,又叫「嘎七嘎八的」)呀。
梧桐河邊的幾個地窨子里,藏著60多個黨團員。敵人統治越來越嚴,特務、密探四處活動,越是紅地盤盯得越緊,屯子里待不住,貓在這裏已經兩個多月了。隔三差五,屯子里的積極分子來給送些糧食、土豆什麼的,一般都是下半夜來,也是腦袋掖在腰帶上呀。進了地窨子,看到人們都興奮地擠上前來,就不由得搖頭嘆氣。那人眼窩子凹進去老深,男的女的蓬頭垢面沒了模樣。
兩個壯漢蹲在牆根下,一個更壯的漢子在上面,把塊綁著繩子的百來斤的大石頭,「咕咚」一聲過牆去,一個個就拽著繩子翻過牆去了。
當時,在東北的一些共產黨人眼裡,特別是中上層,對於這類武裝是不無厭惡的。具體到需要貫徹落實政策的人那裡,則大都採取了一種比較實際的態度。
張旋風說:這個人舊軍隊意識很重,俺看「懸得乎的」(不牢靠)。再說了,省委、縣委都講要保證黨的領導,把1000多號人交給他,黨的領導怎麼辦?
見王鈞有些失望,就壓低聲音道:老弟真想買貨,到后屯劉會民那去一趟就有了。
湯原縣位於黑龍江省中東部,哈爾濱市東北面。因一條梧桐河而得名的梧桐河村,正處於松花江下游與梧桐河的匯合口,水土豐美,自然引來人居。村子又分為河東、河西兩部分。而無論當年還是現在,「村」字大都是寫在紙上的,北滿鄉間人們掛在嘴上的是「屯」、「屯子」,南滿則大都叫「堡」(音pǔ)、「堡子」。
二十多歲的是團縣委書記于永順,瞅著單薄、秀氣,卻是機靈,還有把子力氣。年紀大點兒的叫徐振江,長得五大三粗的,連喘氣好像都一股山東腔,卻沒人叫他「山東棒子」。山東人脾氣犟,他又是個犟中犟,一句話能砸個坑,有人說他「钁(犟)頭不是钁(犟)頭,是個鎬頭」,就得名「徐鎬頭」。
梧桐河村成了遠近聞名的「紅地盤」。
過了湯旺河(湯原縣由此得名),到了孫臭嘴子炭窯,就是湯原縣界了。王永江說在這旮旯歇兩天,洗洗衣服,晾晾鞋子和「腿綁」(指「綁腿」,當時東北人反過來叫),最要緊的是弄弄腳、歇歇腳。

假投降變成真叛變

李福臣道:你那槍埋在哪場,俺們早知道,不信,咱們去起?勸你還是趁早放明白些,給自己個留個反日的名聲,比什麼都好。
屯子里來了個貨郎,擔子顫悠悠的,手中搖晃著撥浪鼓,一路吆喝著「花生煙捲芝麻糖,針頭線腦小花布……」見有人圍上來,放下擔子,手上忙著,嘴裏也不閑著:老少爺們兒哪,咱們的東三省叫日本子佔了,咱們都成亡國奴啦!小日本子在南邊殺老鼻子中國人了,咱們這旮旯也沒幾天好日子過了。黑金河有個叫宋竹梅的,是紅槍會的司令,帶隊伍去佳木斯殺了不少日本子,那才是咱湯原縣的好漢呀。
跳動的油燈光,照耀著地窨子里一張張形容枯槁的剛毅、激動的臉。
宋朝理學家紹雍的這首《蒙學詩》,就算是不知哪朝代的何方人士寫的,詩中的景象,也肯定與這片生我養我的黑土地無緣。
如今都說「朝鮮人」、「朝鮮族人」,當年的文件上大都是「韓國人」,民間大眾則叫「高麗人」,有的還在高麗後面加個「棒子」。不光有「高麗棒子」,還有「山東棒子」。東北為移民之鄉,主要是山東、河北兩省人,後者被稱做「河北老奤(音tǎi)」。像後面將會寫到的抗聯9軍軍長李華堂,河北灤縣人,就被稱做「李老奤」。「老奤」的出處和意味,筆者未能尋得。山東人倔、直,說話、辦事不大會拐彎,像棒子似的。朝鮮(族)人性格和山東人差不多,就都被加個「棒子」,不無貶義,卻也貶不到哪兒去。1939年除夕夜,金日成和抗聯1軍老兵文廣魁,在黑龍江省東寧縣片底子密營,金日成說:你是「山東棒子」,我是「高麗棒子」,咱倆搓包米棒子煮包米粒子,這叫「三棒子過年」——此為後話了。
白天給孩子上課,晚上辦農民夜校,學文化,搞演講。講馬列主義,講蘇聯的十月革命,講中國共產黨在南方領導人民鬧革命,中國和朝鮮都要走十月革命的道路,建設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那時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有書念,沒有人剝削人、人壓迫人。還教唱歌曲,《紅旗歌》、《國際歌》、《紅軍歌》,等等。一到晚上,屯裡人都來了,老人孩子也不例外。許多人聽不懂,那也崇拜呀,說這些先生了不得,哪國的事都知道。
近一半人徒手的游擊隊,向山裡進發,去楊家屯繳地主楊發的槍。
鶴立鎮東二堡,有個十幾個人的自衛團,是日寇組織的。偽自衛團的院子挨著個場院,幾個庄稼人模樣的中年漢子,要買那一垛垛的穀草,指手畫腳地在和主人討價還價。通往自衛團的路上,有兩個人拎著糞筐撿糞。太陽熱辣辣地烤照著大地,知了在樹枝上拚命地聒噪。
出師得勝,大家興緻很高,繼續向山裡進發,去創立蘇維埃政權。

「創造蘇維埃紅軍」

「地下黨」們樂壞了,熱鬧了一陣子,夏雲傑給大家講形勢:中央紅軍已經粉碎了國民黨的第四次「圍剿」,南方十幾省都建立了紅軍,估摸著有幾十萬了。咱東北也拉起好多隊伍,南滿有紅32軍,東滿有紅34軍,北滿的巴彥、珠河、海倫,吉東的密山、饒河、寧安,都有了咱們的游擊隊。咱湯原雖然幾次都失敗了,可咱們還有黨、有人呀!在座的60多人,不就是支現成的隊伍嗎?而且都是黨團員,純粹的紅軍。
貨郎看他一眼,低頭收拾貨郎擔子,說俺是賣貨的,說說外面的事熱鬧熱鬧,人多讓大傢伙兒多買俺的貨。
隊伍來到劉侉屯北山裡的樺皮營子,有個叫韓占發的「把頭」(領頭幹活的),領幾個人在那兒「放耳茬」(把柞樹鋸倒,經伏雨澆過腐爛了,上邊長出木耳來採摘——鋸樹的過程叫「放耳茬」),都是救國會員,就決定在這裏動手。
韓把頭剛打只野豬,拳頭大小的肉塊子,在大鍋里翻滾咕嘟著,香氣四溢。這天是5月1日,山野間黃糊糊的,背陰處有的地方還殘留點髒兮兮的積雪,陽坡上個別搶春的樹種枝條油光光的,快要鼓出苞芽了。
湯原地區幾十支義勇軍、山林隊中,較大的是「屠旅」和5團,原來都是馬佔山的東北軍,有的投降了,有的成了山林隊,有的拿不定主意。當鬍子不容易,投降不甘心,還怕被繳械。有的就跟日本人談條件,談成沒談成,投降不投降,暫時原地駐防維持治安,彼此都沒底,麻稈打狼——兩頭害怕。5團投降時,日軍到駐地舉行儀式,點名,一個營長突然拔槍射擊,一些弟兄也紛紛出手,打死4個日本軍官,其中少佐、大尉各一,另有10餘士兵。鬼子也有防備,機關槍掃起來,打死30多人。5團降的降,散的散,有個連長帶幾十人上山,報號「忠厚」成了山林隊。
「鬍子進屯了!」「鬍子『打街』(「街」即鎮子,又稱街基,打街即攻打鎮子,「街」音ɡāi)了!」在兒時聽老年人講的關於鬍子的故事中,是不時會聽到這樣的驚叫聲的。來的倘是小幫鬍子,在梆子、鑼鼓或銅盆什麼的敲打聲中,青壯年就會操起棍棒和殺豬刀什麼的,前去應戰。倘是大幫鬍子,打不了,那就只read•99csw•com有任其搶掠。當然,來得及逃跑時,那就逃跑了。東北人管躲避戰亂叫「跑屁頭」,躲避鬍子叫「跑鬍子」。光緒二十六年(1900),為躲避沙俄侵略者,還「跑毛子」。
「九一八」事變了。下雪之時陸續見到北撤的東北軍,許多是潰兵。誰家有大姑娘、小媳婦都提心弔膽的,有點兒風聲趕緊藏起來,平時則把鍋底灰抹臉上,再儘可能穿得破爛點兒。而今中國和世界都在選美,那時就是競丑了。這樣,一旦躲避不及,也能降低點兒風險。
這裏需要介紹一下朝鮮人在東北的移民史,和他們在「九一八」事變前後的生存狀態。
在通河訓練、活動一個多月,回來已是6月中旬了。去時枝條光禿禿的,這時已經樹葉遮天,滿世界綠意了。王永江和楊樹明挺高興,說樹葉關門了,咱們的好時候到了,該跟小日本子好好乾幾仗了。
「九一八」事變后就「遍地都是」,用老百姓的話講叫「遍地起鬍子」。
楊樹明說:這事得往細里琢磨琢磨。
奉天總領事林久治郎講這話時,還是「九一八」事變前,所以用的是「滲透」、「隱蔽性」的字樣。
隊伍經鶴崗東北的船房子、煙囪山,向湯原北部山裡進發。
這是「北方會議」決議中的一句話。北方會議的決策者,對北滿的地理性狀好像挺熟悉。如今北大荒一望無際的良田,當年大都是沼澤地。而且好像還有實踐為依據,因為「九一八」事變前,在那山高皇帝遠的梧桐河,共產黨人不就建立過自己的紅地盤嗎?只是「幾百里荒無人煙」,「離群獨居」,又談何發動群眾進行土地革命和抗日戰爭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建起蘇維埃就是目的嗎?
那個時候新社會,定是人間好樂園;
鬍子還有個報號呢,這紅軍游擊隊叫個什麼名字呀?有的說咱們是湯原人,叫「湯原游擊隊」。有的說縣委講「創造蘇維埃紅軍」,就叫「湯原紅軍」。都覺得叫「紅軍」沒錯,「湯原」兩個字也得有,那也得從全國往下排呀?有人說全中國有多少紅軍,怎麼排的,俺不知道,聽說南滿有個32軍,這麼排,咱們就叫「中國工農紅軍33軍湯原游擊隊」吧。
接著宣布編製為一個中隊,中隊長李福臣,支部書記趙華瑞,下設3個小隊,也都任命了負責人。
王永江、楊樹明和張旋風都是行伍出身。王永江當過排長,他和楊樹明在「中東路線事件」中作戰被俘,在蘇聯待過半年,回國后加入共產黨。王永江三十來歲,大眼睛,細眉毛,單眼皮,中等身材很結實,「九一八」事變后一直做兵運工作,人稱「士兵王」。這人腦瓜聰明,能說會道,張口「馬克思說」,閉口「列寧講」,用當時大家的話講,「馬列主義呱呱的」。那時中心縣委以下黨內,誰能引用一句馬克思、列寧的話,立刻會被高看一眼。大家都覺得這人有真經,出馬一定成功。楊樹明年紀大些,老成持重,話語不多,心中有數,人們都叫他「老楊」。張旋風年紀最小,讀過幾年書,心直口快,一口濃重的山東腔。
東北是移民之鄉,也是打工之地。那些有幾百幾千,乃至幾萬垧土地的大糧戶,從春種到秋收,一家就得幾十幾百上千的農工。還有林業、礦業,也需要大量的季節、非季節性的工人。主要來自山東、河北等地的被稱做「跑腿子」的青壯年,春來秋去,就像如今春節前後的民工潮。在通常只有南北一條街的各地縣城,都有叫做「工夫市」的勞動力市場,如果有人喊上一嗓子,說明每天的工錢和吃食,就會有一大群「跑腿子」擁上去。那時,無論「跑腿子」,還是已在當地安家落戶的,誰當了鬍子,即便偶爾為之,「老×家出鬍子」,一個家族幾代人,都可能被人戳脊梁骨。但是,現在不行了,顧不得這個了,得活命呀!
而「九一八」事變后,在滿洲省委領導下的各級黨組織和游擊隊,其成員大都為不甘忍受日本殖民者統治壓迫,奮而反抗的朝鮮(族)人。
你也當,我也當,都把模範少年當,
還得奪槍,這回盯住的是黑金河金礦礦井隊。當地黨組織派進去個外號「張大眼珠子」的黨員,發展了幾名反日同盟會會員,那天晚上站崗的全是這些人,進去就把礦警隊收拾了,繳獲長短槍27支,還有一挺捷克式輕機槍。王永江抱著那挺機槍,像抱個剛出生的大胖兒子,樂得合不攏嘴,淚流滿面。筆者判斷,這極可能是東北共產黨武裝擁有的第一挺機槍。
湯原中心縣委(中心縣委相當於地委,領導湯原及周邊的依蘭、通河、富錦、佳木斯等地的黨組織)書記李春滿,根據滿洲省委指示,決定組織幾支宣傳隊,進行反日救國宣傳活動。
路上過來兩個人,邊走邊哼著小調:「松花江的魚兒大又長呀,江邊的姑娘白又胖……」
離休前為黑龍江省政協副主席的李敏老人,編選了厚厚一大本《東北抗日聯軍歌曲選》(共403首)。老人說,這首《模範學校校歌》,是她這輩子學會的第一首革命歌曲。
三個人中,這時上級並未明確誰是負責人。王永江馬列水平高,當年在東北軍時官也大,處事果斷,無形中也就成了領導,他也常把「出了問題俺兜著」掛在嘴上。
就在這時,駐依蘭縣城日軍派人送來勸降信,答應保持原隊建制,官升一級,還發「獎金」。
但有一條。王永江強調:「仁合」只打日本子,不搶百姓,「九江」能行嗎?
「老來好」站在小房子前,黑燈瞎火看不清模樣,就聽他喊:俺「老來好」沒別的意思,就是給俺們大當家的報仇。俺是為搶金元寶回家,不是搶人頭回家。俺不殺你們這些「崽子」(嘍啰,這裏指游擊隊員),都滾子回家吧。
小夥子從兜里掏出個紅布條,不知道交給誰。趙華瑞接過來,看看上面的號數,對上花名冊上的號數、姓名,高興地拍著小夥子的肩膀:你是咱們紅軍游擊隊的第一個隊員。
1928年初春,這個清一色為朝鮮(族)人的屯子,來了三個挺受歡迎的陌生人。為首的一個三十多歲,身材魁梧,嗓音洪亮,沉穩幹練,一口流利的中國話,這就是後來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副首相、人民委員會委員長崔庸健,這時的名字叫崔石泉(為避免引文中引起混亂,本書沿用此名)。他在朝鮮進行革命活動被日寇通緝,流亡中國,曾在黃埔軍校任教官,參加過廣州起義。另一個朝鮮(族)人張仁秋,個頭比崔石泉還高,外號「張大個子」,黃埔軍校畢業。還有一個姓王的漢族人,都是中國共產黨黨員。後來又陸續來了一些人。半個多世紀后,李在德、李敏還能記得的是蔡平、金志剛、李春滿,幾乎都是朝鮮(族)人,一看就是有相當文化的人。還有兩個女的李秋岳、張英華,二十歲上下,留著男孩子似的少見的分頭,讓屯子里的人嘖嘖稱奇。
李鳳林家是個大家,一個大院10多間房子,養著大騾子大馬大車,有點兒錢。「閻王」當然會算賬。當即簽字畫押,借給兩支短八分。
模範學校少年們啊,學習要努力,
毫無疑義,這些朝鮮民族的中共黨員,是最初的東北抗戰的中堅力量。
比李敏大七歲、離休前為全國人大常委會秘書局副局長的李在德老人,新中國誕生後任政務院(國務院)秘書廳秘書處機要秘書,負責保管機要文件、國務院公章和周恩來總理的印章,人稱周總理的「掌璽大臣」。1929年唱這首歌時她十二歲,那時她和李敏都住在黑龍江省湯原縣梧桐河村。
各地黨領導的游擊隊,無論報沒報個字型大小,其經歷和生存狀態都差不多。
許多朝鮮仁人志士流亡東北,在近代共產主義運動還未興起前,把東北作為反抗日本、從事獨立運動的根據地。一些人還繼續北上蘇聯,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遼寧省興京縣(今新賓縣)有個叫李東寧的年輕人,在蘇聯參加了十月革命,還受到列寧接見。回到興京后,在東山溝辦了個「馬列主義學院」。開學典禮上,紅旗招展,鼓號喧天,李東寧留著馬克思式的大鬍子,穿西服,人稱「馬克思服」。當地民國官員不知怎麼回事兒,也跑來看熱鬧。新中國成立后,北京有關專家聽說后不信,說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新賓1918年就有「馬列主義學院」了?笑話。
各地游擊隊成立之初,通常都是對地主武裝、小幫鬍子下手,幾支十幾支地奪槍。之後,才是在戰鬥中從日偽軍手中奪槍。
三個人影閃進王永江、楊樹明、裴世鐵和機槍手住的小房子,槍聲就炒豆般響起來。
王鈞老人說,當時我睡得太死了,槍響好一陣子才醒,迷迷糊糊聽人喊「掙著了」。這是鬍子黑話,意思是「得手了」。槍斃於九江后,王永江就宣布革命隊伍不準說黑話,怎麼又說上了?是鬍子來了?鬍子還敢找我們「撩閑」(撩撥、找事),活膩煩了?這麼尋思著爬起來,就聽「老來好」扯著破鑼嗓子,喊什麼「大當家的」,俺「老來好」給你報仇了。這下子覺出不對頭了,再一看,咱們的人都叫人家拿槍看上了。
你也當,我也當,都把列寧少年當。
在數百里荒無人煙的沼澤中,僅有的三五百戶的村莊上,建起離群獨居的蘇維埃。
一間馬架子似的小木房,一張幾塊粗拉拉的木板釘的長條桌,兩邊各擺一長條凳。王永江、韓把頭和裴世鐵坐一邊,對面是於九江、二當家的和炮頭「老來好」。隊伍散在外面吃飯,由楊樹明指揮,以打碗為號,一齊動手。
夏雲傑望著大家的眼神,知道那心頭都在想什麼:咱們要是有錢,買它幾十、幾百支好槍,那該有多好呀?
抗聯後期名將、離休前為黑龍江省政協副主席的王明貴,離休前為黑龍江省省長的陳雷,就是聽了宣傳隊的演講后,走上抗戰之路的。
還有日本鬍子、白俄鬍子。一些日本浪人,有的是追求或嚮往殺人越貨、恣意妄為的胡匪生涯,並幻想以此出人頭地,有的是犯了罪鋌而走險,有的還有陸軍情報部門的背景。他們想方設法加入綹子,也學得一口黑話,與中國的鬍子首領歃血為盟,結拜兄弟,有的還當了頭目。像報號「紅顏龍」的山本重太郎,報號「小白龍」的小日向白郎,報號「鐵甲」的根本豪,還有女鬍子頭「滿洲阿局」等。從日俄戰爭到「九一八」事變,這些從裝束到語言都難看出是日本人的鬍子,操縱、利用鬍子,成為日本政府和軍部推行大陸政策的別動隊。白俄鬍子,即蘇聯十月革命后逃到東北的白俄匪幫。「九一八」事變后,一心恢復昔日天堂的這幫東西,把希望寄托在日軍北進上,死心塌地效忠日本,抗聯沒少與這幫東西作戰。
李在德說:俺不要人可憐,俺要報仇!
楊樹明、張旋風的進展也挺順利,幾支隊伍湊成一個團,命名為「哈東抗日義勇軍」,有1000多人,10多挺機關槍,還有門迫擊炮。
有兩個人沒來,一個病了,一個被父母看住了——後來也都參加了。
東北人講究貓冬,鬍子也貓冬,這是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更是東北的自然環境使然,老天爺叫你貓冬。南方四季如春,一年種兩季,腳後跟攆腳指頭地忙活。這東北,特別是北滿,一年中半年時間大雪封山捂地,莊稼上場、進倉了,庄稼人就貓冬了。鬍子打家劫舍,從春忙到夏,樹葉落了,腰包鼓了,就「插槍」(把槍藏起來。把槍用槍油擦拭,或是把蜂蠟融化了內外塗遍,用油布包上幾層,裝箱埋入地下,幾年都不會損壞)回家了,或是尋個地方吃喝嫖賭去了。第二年開春天暖了,再回來重操舊業。較大的隊伍有山寨(鬍子稱「底窯」),鬍子頭有的在山寨貓一冬,有的也下山花天酒地。當然,也有春夏秋冬連軸轉的。東北的冬天太冷,伸不出手。而且大雪鋪地,官兵很容易尋著腳蹤找到你,危險性大。可若「年景」不好九-九-藏-書,之前收穫不大,連年都過不好、過不去,那也就顧不上這些了。這本來就是個腦袋掖在褲帶上的營生。只是眼下兵荒馬亂,鬍子一幫接一幫的,這營生就不大好乾了,老輩子傳下的規矩就不大好使了。
能在東北軍中當個連長,在那個年代也算得人上人了。當了鬍子頭,雖然吃香的,喝辣的,畢竟委身草莽,經常露宿風餐。他未必不會想到日本人只是利用他一會兒,就像那個年代民間大眾常用來比喻的揩腚的棍子,我們也不好斷言他一開始就想假戲真做。但是,現在那骨頭確實在那溫柔鄉中酥軟了,曾經沸騰過的熱血很快冷卻了。
如今到哪兒要住賓館,到鄉下也得找個小店住下。那時到鄉下見到人家就進去,叫「討宿」、「討個宿」,主人吃什麼,你就吃什麼,不用見外。再窮的人家,大子小豆飯就咸蘿蔔疙瘩也管夠。那時見到個外人稀罕、親哪。「老客」從哪疙瘩來呀?「老客」通常指生意人,屬尊稱,類似於今天的師傅、老闆。俺從「山東家」來。東北大都是山東移民,最初闖關東的都是俗稱「跑腿子」的打工漢,春來秋去,提起山東要帶個「家」字。俺祖上也是山東家的,你是山東家哪疙瘩的呀?越嘮越近,黑燈瞎火嘮半夜。
「老來好」四十來歲的樣子,中等個頭,赤紅面子,有幾顆麻子。這小子兵痞出身,能說會道,槍打得准,不然也不能成為「九江」綹子領兵打仗的炮頭。兩隊合併后,瞅著最靠近「仁合」的就是他了,特別是在王永江面前。王永江叫他幹什麼,從無二話,而且幹得利索。除掉於九江等人後,亮出教導隊的底細,他還積極要求入黨。
湯原游擊隊的領導人,中小隊幹部,或者是有點兒文化的庄稼人,或者一個大字不識的庄稼人,共同的特點是對軍事一竅不通。中心縣委就不斷向省委報告,要求派調軍事人才。就在湯原游擊隊組建沒幾天,3個人到了。原本是讓他們領導湯原游擊隊的,這時游擊隊已去小興安嶺建立「離群獨居的蘇維埃」了,就派3人去依蘭做兵運工作,再拉起一支隊伍。
六十多年後,王鈞老人說,要是劉會民光講這些,說不定今天我還在三道流當農民呢。
那時在北滿,「到哪兒都能刨兩垧地」。從關里來的「跑腿子」,有的給種糧大戶扛活,叫「扛年頭」、「吃勞金」,有的搭個窩棚,人稱「跑腿子窩棚」,開荒種地。看到哪兒冒起縷炊煙,有伴了,高興啊,跑去看,嘮得熱乎呀。這家哥幾個,認識老大的,就叫那兒「劉老大屯」,認識老二、老三的,就叫「劉老二屯」、「劉老三屯」,逐漸統一為「劉家屯」。或者在當地娶個媳婦,或者回山東家把家小帶來,劉家屯就人丁興旺起來。說不定什麼時候,或者一場洪災,房倒屋塌,或者一場被稱做「瘟病」、「瘟人」的傳染病,劉家屯就沒了。
與我的祖輩闖關東相似的,是早期的朝鮮移民,多因饑饉,屬逃荒性質。日本侵佔朝鮮,特別是1919年爆發「三一」運動后,移民達到高潮,政治因素也越發明顯起來。在朝鮮平安南道介川郡出生的李在德,父親就是為了躲避搜捕,帶著一家人越界來到安東(今丹東)的。父親和一些同志不時回國執行任務,1922年在新義州被捕犧牲。有了這樣的經歷,母親成為梧桐河村第一批共產黨員中的一個,也就不足為奇了。
大兄弟講得有道理,俺楊發也是中國人,早有心反日。只是這槍是前幾年的事了,這兩年兵荒馬亂的,早叫鬍子起走了。楊發點頭哈腰地哭窮。
能言善辯的王永江,就有些無言以對。
楊樹明提醒王永江:俺看這人心裏藏把刀,咱們得提防著點兒。
老楊,謝謝你了,打日本子有你一份功勞。李福臣說著,帶隊伍走了。
鶴崗煤礦礦井隊有個迫擊炮排,通過黨的秘密工作,爭取了兩個士兵。約定12月底的一個晚上,由他們打開槍炮庫,裡應外合,奪取武器,得槍又得炮。
這李鳳林是鴨蛋河區委書記,兩個弟弟,兩個妹妹,不是黨員,就是團員,連個舅舅也是黨的積極分子。上次游擊隊奪了東二堡自衛團的槍,才十幾支,還得奪,李鳳林就說奪俺們鴨蛋河的。當然還是智取,智取就得有短傢伙,才能接近自衛團。上次奪槍后,兩支擼子又讓縣委要回去了,他們也是拎著腦袋到處跑,也得有點兒防身的家什呀?正愁呢,來了幫叫「閻王隊」的鬍子,區委宣傳部長徐光海認識「閻王」,去借。那「閻王」說俺就這倆「跑梁子」(匣子槍),萬一有個閃失,那不是把「平口」(飯碗)打了嗎?
一些偏遠地區的群眾,還不知道「九一八」事變。這回聽說了,都罵「媽個巴子」,說這還了得,可不能當亡國奴,咱們得跟日本子干!
你也學,我也學,都學列寧好思想,
紅33軍湯原游擊隊,就這麼誕生了。
鬍子偷襲、搶劫有錢人家,常用這法。沒吃過肥豬肉,也見過肥豬跑——這回遊擊隊也「吃」上了。
李在德兵見得多了。穿著灰不灰、藍不藍的軍裝的東北軍,冬天穿烏拉(東北地區冬天穿的鞋,用皮革製成,裏面墊烏拉草。——編者注),戴狗皮帽子。還有百姓打扮的,不是兵卻扛著槍,禍害老百姓的鬍子。這麼一尋思,好像也沒怎麼尋思,心頭已明白幾分,知道眼前就是他們天天喊著要打倒的日本子。那明晃晃的刺刀怪駭人的,不過讓她多看幾眼的,還是那鋼盔。參加抗聯后,她也戴過鋼盔,當然是繳獲的,平時也那樣背在腦後,還用它燒水做飯煮野菜。可這一刻,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就挺奇怪,這日本子打仗,怎麼還都背口鍋呀?
一些人插上話了:沒有槍,算什麼紅軍呀?
于永順大聲道:你就等(坐享現成的)吧。
10月10日叫「雙十節」,是中華民國的國慶節。
教導隊人多,槍也好,還有挺機槍,不知於九江心裏怎麼想的,嘴上是答應了。
1932年的這一天,從黑金河到半截河子屯的官道上,急匆匆走著五個年輕人,身上背著麻袋和背包。時令已是初冬,河邊結了冰碴兒,庄稼人都在場院里忙活著。
王永江說:在舊軍隊擼槍杆子的,誰還沒點兒舊意識?他當團長,他聽咱們的,這不就是黨的領導嗎?
見人們聽得挺認真,貨郎嗓門兒更大了:不少屯子都拉隊伍和日本子幹上了,咱們屯子這麼多老少爺們兒,也不能瞪眼等著,讓日本子來糟蹋禍害呀!……
如今被稱為「紅松之鄉」的伊春,全市行政區劃面積32759平方公里,1939年只是湯原縣一個行政村的轄區,叫帶嶺村。如此,讀者就不難想見當年那地方是多麼空曠、荒涼了。
有人是捨命不舍財,楊發是要命不要槍,其實哪至於呀。如果就是一口咬定沒有了,那也就是翻一翻。沒翻到,有人氣不過給他幾下子,趙華瑞還得趕緊制止。
鬍子禍害百姓,不容忽視。可他們存在的本身,對「滿洲國」就是一種威脅。即便是那種專事搶劫的鬍子,走投無路時,也是要跟小鬼子拚命的。
王永江當即宣布,於九江匪性不改,違抗命令,搶掠民財,禍害百姓,敗壞反日軍聲譽,屢教不改,為嚴明軍紀,就地正法。
比之槍打炮轟死傷人,哪多哪少,鬼子當然會算賬。不過,比之同期和後期偽軍所受的待遇,這一次確是非同尋常的。據筆者所知,這時如何對待像孫仁宇這類的隊伍,偽滿最高當局尚沒有統一的條條框框,那就是各地隨機處置了。而如此「厚待」孫仁宇這些人,意在招攬更多的孫仁宇為其效勞,則是無疑的了。
1933年11月24日,何成湘在給中央的《關於最近滿洲工作的報告》中說:「總計全省黨員共有2500多人(奉天、大連除外)」,「中國人40%弱,韓國人60%強」。
依蘭縣的山林隊中,有不少是東北軍的底子,義勇軍失敗后嘯聚山林的,其中一些既搶劫、綁票,也有抗日願望和行動。王永江去的是一支報號「仁宇」的隊伍,頭領孫仁宇原是東北軍的連長,兩個人挺談得來,很快成了好朋友。王永江就跟他講,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男子漢,大丈夫,來世上走一遭,就得轟轟烈烈干一場,留個好名聲。你眼下這樣子,日本子打你,老百姓恨你,到頭來算咋的?國難當頭,民不聊生,正是好男兒報效國家的時候。
那時人們管水稻、稻子叫「精|子」,大米叫「精米」。如今東北鄉間八十多歲的老人,一些人仍然叫「精|子」、「種精|子」、「精米」、「精米飯」。筆者小時也這麼叫。寫這些,是因為後面還將寫到「精米所」,在此先做解釋。
一去二三里,
李福臣和趙華瑞恨不能一頭撞死:怎麼就沒防備這一手呀?
張旋風說:你在背後領導他,名不正、言不順的,早晚是個事兒。
但是,中央指示是必須執行的,省委、縣委就是這麼要求的。現在,湯原游擊隊就去嘗試、實踐了。他們不是去荒無人煙的沼澤地,而是到湯原北部小興安嶺的茫茫林海,在這個兵荒馬亂的世界上尋找一塊世外桃源,「建起離群獨居的蘇維埃」。
叫「湯原反日游擊教導隊」,是王永江的主意。庄稼人扛上槍就是軍人了?得教育、引導、訓練,而且得抓緊時間進行軍政訓練。隊伍拉起來就不是兒戲,隨時可能打仗。王永江把部隊拉到個僻靜的地方,安心訓練兩個月,然後就真刀真槍跟鬼子幹了。
幾天後,張旋風和幾名共產黨員,還有一些拒不投降的血性漢子,被孫仁宇綁出依蘭城南門外。槍聲中,有人撲倒了,還在用最後一點兒力氣呼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罵「孫仁宇走狗漢奸」,「俺操你八輩子祖宗」。
幹什麼的?門口哨兵沖兩個人喊著。
要建設,要建設,社會主義靠我們。
王永江道:你們的意見挺好,俺留個心眼兒就是。
王永江不同意:俺和老楊當這個團長沒問題,可咱們一進門就把人家的家當了,這話好說也不好聽呀?俺說還是讓孫仁宇當團長。一來他的隊伍人最多,別的隊伍說不出什麼。二來不讓他當團長,他心裏不樂意,當團長才能好好給咱干。三來能夠影響別的山林隊,有利於以後拉隊伍。這一條最重要,咱們得把眼光放遠些,不能就看到眼面前這一個團。
後來,屯裡人一提起李在德,無不嘖嘖讚歎,說這小丫頭真「砬茬」(精明強幹、不好惹)呀!
東北鬍子源遠流長,究竟始於何時,筆者請教過一些專家,難有定論。比較一致的見解是,絕對數量不好說,按人口比例,在近現代史上,在東北被稱做「鬍子」的土匪,應為全國之冠。而且,一位鬍子出身的人物能夠成為「大帥」、「東北王」,並控制北洋軍閥政府,在全國也是絕無僅有的。還有被稱為「輔帥」的張作相,以及後來江橋抗戰的民族英雄馬佔山等等,尋到根頭,都是鬍子。榜樣的力量即便不是無窮的,也是很大的。不能金榜題名,那就當鬍子,受招安,當大官——這也是東北鬍子多的原因之一。
關東這片黑土地,雖然鬍子不斷,到了還是難免兩條道,或者被剿殺,或者被招安、收編,吃官飯。這招安、收編,一怕繳械,二怕編散。繳械,沒了槍杆子,就像老虎沒了牙,編散了,弟兄們抱不成團了,那早晚還是一碼事。當年王德林嘯聚山林,地方官員誰也不敢打他,張作相就是以原班人馬一個不動、一槍不繳為條件,將其收編為13旅63團3營的。如今小鬼子也來這一套,嘴上說得好,誰知安的什麼心?
「耍正月,鬧二月,瀝瀝落落到三月。」說的是東北人過春節,在吃著「好嚼裹兒」(東北方言,指「好吃的」)的同時,也開始了一年中最豐富的精神文化生活。各村鎮都組織秧歌隊,扭秧歌,踩高蹺,二人轉等戲班子也空前活躍,走村串鎮演出。這樣鬧騰到3月,鑼鼓、https://read.99csw.com嗩吶聲逐漸息了,庄稼人就開始張羅備耕,為一年的生計忙碌了。
回來的路上,「老來好」更積極了,王永江就介紹他入黨。楊樹明和裴世鐵不同意,王永江說俺也品他這麼長時間了,這個人沒外心,是實心實意跟咱們好。
轉眼就看大雪飄飄了。
把義勇軍一竿子打入鬍子之列,顯然是錯誤的,而且屬原則性錯誤。「九一八」事變前,稱「山林隊」也好,叫「鬍子」也罷,就是鬍子。當然也有區別,有的只綁大戶,有的連窮人也一樣禍害。事變后就不同了,各種抗日武裝統稱義勇軍,包括鬍子。有的真抗日,有的一邊抗日,一邊發財,有的是打著抗日的旗號打家劫舍。「海倫經過長時間的義勇軍蹂躪」,「他們對於反日軍之土匪行為,將有深深的增(憎)惡」。這類文字在當時各地黨組織給省委的報告中,不時可見。1933年5月,湯原中心縣委在給省委的一份半年來的工作報告中說:「有一次,離鶴崗郊外三里地,一個人空手就繳了四個日軍的械和打死了三個日軍」。這雖然是個極端的例子,卻也讓人想見城外是誰的天下。
5月日寇占湯原,8月松花江發大水,兩岸一片汪洋,房倒屋塌,糧食絕收。水落後,瘟雞瘟狗又瘟人,王鈞的兩個哥哥先後死去。戰亂加天災,遍地起鬍子。一天來了幫報號「傻子」的隊伍,把父親和大侄子綁走了,送「葉子」(「信」,鬍子黑話,又稱「海葉子」)的「花舌子」(鬍子綁到票后,在鬍子與票主之間往來送信、聯繫的人,叫「花舌子」)捎信說,要大嫂的改嫁錢。鬍子的眼線靈著呢。晚上又來幫「砸孤丁」(小幫鬍子,只有幾個人,又稱「棒子手」、「小線」)的,進屋用槍把人逼住,把王鈞和四弟吊在房椽子上,用槍托打母親要錢。兩個哥哥治病借好多債,那點兒錢都還債了,哪還有呀?幾個惡鬼把飯鍋拔下來,把母親綁在鍋灶上,下邊架火燒。又把五歲的小弟弟抓過來,拽起一隻胳膊,用油燈燒腋窩。王鈞和四弟瞪眼瞅著,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
翁大成和王鈞都是老隊員了。那個血腥之夜,在收拾王永江等人的遺體時,翁大成從韓機槍手的衣兜里,翻出個焚火帽。焚火帽又叫消焰器,就是擰在機槍口上的那個喇叭狀的器件。這是那次游擊隊垮掉后,留存下來的唯一的「槍毛」。這根「槍毛」這次可起大作用了,而且還將繼續起作用。翁大成這人平時大大咧咧的,在這上頭可用心了,誰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
李鳳林親自去見「閻王」:你不就怕俺給弄丟了嗎?這樣吧,俺家除了人以外的東西,全都押給你。這事敗了,全是你的。成了,槍還你,再隨你挑兩支最好的大槍,再給你帶出來個鴨蛋河最大的財主。
王永江急了:看你們倆娘兒們家家的,這事就這麼定了,出了問題俺兜著!
朝鮮人善種水稻,移民東北,也把種植技術帶到東北。那時在鄉間看到稻田,就能看到穿著白色衣褲的朝鮮(族)人,就知道是「高麗屯」了。據「九一八」事變前的不完全統計,當時東北有17余萬垧(一垧為15畝,或10畝,故有「大垧」、「小垧」之別,一般北滿為大垧,南滿為小垧)稻田,90%以上為朝鮮(族)人耕種。朝鮮(族)人之家非常簡單,除了農具,一點兒炊具、鋪蓋外,幾乎就沒有什麼了,連雞鴨鵝也很少飼養。這是為了遷移方便。所到之處全是荒野,第一年地租全免,第二年開始交租,3年後達到5成左右。加上「二地主」(又叫「二房東」,類似於今天的二次承包人)的盤剝,地租可達七成,拼死拼活干一年,也難糊口。逢上災年,那就只有繼續遷移、逃難了。
離春節還有一個來月,隊員暫時放假回家。槍怎麼辦呀?回來的路上,有個隊員帶槍開小差了。就決定把槍收上來,分幾捆包好,藏在稻草垛里。
槍斃了於九江,又將幾個壞分子開除出隊,隊伍繼續向北邊的通河縣進發。
對!奪槍,和日本子拼到底!大家異口同聲。
八九十枝花。
壯年漢子嗓門也不低:你在俺家白吃白住幾年了,還有臉要那幾斗麥子,天下還有你這號不講理的嗎?
楊發披著棉襖,三步並作兩步跑出屋,黑燈瞎火辨不清進來的是些什麼人,點頭哈腰地說兄弟們屋裡坐。又回頭喊老婆:屋裡的,快掌燈,給兄弟們燒水。
李福臣說沒分到的別生氣,咱就這些本錢,有了本錢就能生利。
過渡時期不會長,共產主義不遙遠,
報仇!
鬍子都有字型大小,字型大小五花八門,都有講究,大體可分五類。一是炫耀武功、實力,如「雙槍」、「打得好」、「打一面」;「三省」、「九江」是地盤大、有勢力,其實有的綹子就十幾個人,屁股大塊地方。二是圖個吉利,希望大富大貴,如「常占」、「九盛」、「寶全」,等等。鬍子乾的是刀尖上的營生,自然希望性命、財富長長久久。三是表示一種人生志趣,「天良」、「君子人」聽著和善,「野狼」、「黑風」就兇殘,令人恐懼,這也正是要達到的效果。而「九一八」事變后的「反日」、「打日本」、「壓東洋」,其政治取向不言自明。四是首領名字,如後面將寫到的「朝陽」,其首領就叫孫朝陽。這種情形較少,因為字型大小兼有保密功能,自報家門,官府找上門去,滅你全家。像「滿洲國」軍政部顧問部1936年編印的《滿洲共產匪の研究》一書中,談到同年2月12日在撫松縣二道流河召開的一次聯軍會議,1軍軍長楊靖宇等人的姓名赫然在列,與會的山林隊則只有字型大小,首領「姓名不詳」。五是在字面上看不出什麼,如「老疙瘩」、「一枝花」(並非女性)、「青山」等,一般都有出處,大都因其首領之好惡而得。許多字型大小帶有迷信色彩,這一類就更濃。「九一八」事變后還有一種特例,就是「屠旅」、「王參謀長」、「趙團」、「王營」、「劉連」什麼的,基本為原東北軍的隊伍,旅長姓屠就叫個「屠旅」,以此類推。他們瞧不起鬍子,就這麼番號不番號、字型大小不字型大小地叫著,以示與鬍子不同,其行徑也與鬍子差不多。難說有鬍子就有了字型大小,也應該和鬍子的歷史差不多,有的還成了地名,如黑龍江省慶安縣天明陽鎮(當年屬吉林省)。「天明陽」首領姓張,不騷擾百姓,又堅決反日,後來被俘,押送哈爾濱731部隊,下落不明。
楊樹明說:俺看這個人不大地道,怕是靠不住。
到了動手的那天晚上,王永江帶人來到礦井隊西邊圍牆的缺口處,剛探頭朝里張望,一陣排子槍打過來。王永江知道又壞事了,趕緊下令撤退。
對上了,「仁合」和「九江」就嘮上了。
兩下里站定,「九江」頭子於九江雙手抱拳,先左後右在胸前一晃,道:「西北乾干一座樓,千人萬馬俺在頭,五湖四海訪朋友,江洋路上匯成幫。」
煙村四五家,
李福臣喊站隊、站隊。庄稼人沒排過隊,有的也不大明白「站隊」是什麼意思,念過書的明白,就很認真、嚴肅地亂了一陣子。
誰當團長呢?張旋風的意見是王永江,或者楊樹明。
一些人就不由得想起被「老來好」搶去的那些槍,特別是那挺機關槍。
本書將會陸續寫到的、後來成為朝鮮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像金日成、崔庸健、金策等等,都是在東北參加抗戰的民族英雄。
如果在奉天、吉林(吉林市,當時的省會)、哈爾濱,不用別的,就憑這些歌,特務或軍警早出動抓人了。山高皇帝遠,滿洲省委的指示來得也晚。1930年已是李立三路線末期,9月中央指示現在進行農民暴動和建立蘇維埃的條件尚不成熟,湯原縣還在積極準備暴動。11月,梧桐河模範學校開辦軍事訓練班,學員是各地選派的積極分子和本校高年級學生,辦了3期,每期3個月,培訓140多人。這些人大都入黨了,「九一八」事變后成了湯原地區黨和軍隊的骨幹,其中師團領導就有10多人。他們和模範學校的這些教師,90%以上都在抗戰中犧牲了。
東北軍老兵大都會些鬍子黑話,王永江抱拳還禮道:「走江洋,闖綠林,江洋路上一家人。」
抗聯6軍的基礎,就是這樣打下來的。
老頭扯著嗓子罵:你他媽的是個畜生!俺這麼大年紀了還欺負俺,幾斗麥子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就是不還。你小子不講理,咱們找高團長評理去。
回來快進屯時,路邊草垛旁站著四個鬼子。一身黃軍裝,腰束皮帶,腦後背著鋼盔,手裡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衝著三個小姑娘嘰里哇啦地吼叫著。
「我來奉天上任之初,曾就此事與田中首相進行過充分的商談,一致認為,應致力於對朝鮮人的保護與扶持,以作為解決滿洲問題的重要手段。」「利用朝鮮人向滿洲進行滲透,總比日本人拋頭露面更富於隱蔽性。」
老百姓不幹了,說這是什麼反日軍呀?純粹是幫鬍子,不給他們飯吃,餓死他們!
這天晚上,中心縣委書記夏雲傑來了。
第一個趕到的小夥子,不到二十歲的樣子。空筒子棉襖半敞著,黑夾褲上縫了不少補丁,一雙牛鼻子傻鞋。進土圍子摘掉狗皮帽子,剛剃的光頭上熱氣騰騰。
你瞅我,我瞅你,誰也拿不出辦法。
夏雲傑三十多歲,山東沂水人,近1.80米的個頭,人稱「夏大個子」。二十多歲闖關東來到湯原,先在縣城打零工,後到鄉下種地,農閑時去黑金河金礦做臨時工。這人性格堅忍、豪爽,又頗穩重,一口山東話講什麼都有條有理的。
她成了湯原游擊隊最小的隊員。
朝鮮民族歷來重視教育,無論流落到哪裡,再苦再窮,只要有十幾戶人家,就要湊錢辦所學校,把孩子送去讀書。梧桐河村有幾十戶,只是難覓一個夠格的教書先生,這事也就不得不耽誤下來了。這回不請自來了這麼多有學問的先生,自然喜不自勝、歡迎不迭了。
屋裡有酒,外面就是小米飯野豬肉。楊樹明琢磨裏面喝得差不多了,一遞眼色,王鈞起身去鍋里盛飯,早瞅准地上一根干樹枝子,假裝絆了一跤,一個藍瓷大海碗就「吧」地摔地上了。
黨員裴成春大姐說:她一個小丫頭,留在地方怎麼辦?到隊伍上大家可以互相照顧。
在崔石泉領導下,建校當年秋天就發展了第一批5個黨員,李在德的母親金成剛為其中之一。第二年建立了蘇維埃政權,組織了農會、赤衛隊、兒童團。赤衛隊員都是青壯年農民,武器除了幾桿老洋炮外,就是棍棒、農具。李敏的父親李石遠是赤衛隊的小隊長。李敏、李在德都是兒童團員。為了準備暴動,屯裡人炒炒麵,做乾糧,殺牛把牛肉切成塊兒,放在熱炕上烘烤牛肉乾,把房子都烤著了。
於九江又答應了,可他的部下還是偷呀摸呀搶的,到哪兒都會弄出些動靜來。王永江經常批評制止,也跟於九江談過幾次,這小子點頭應著,行動照舊。
1932年9月2日,《中共滿洲省委報告第一號》中說:「我們黨的基礎是建築在少數民族韓國人身上,所有中國同志還不過一百餘人。」
關於這次無論當時,還是現在,無論怎麼看都是匪夷所思的行動,親歷者幾乎都在後來的抗戰中犧牲了,沒有留下任何文字和活的資料。而無果而終,則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的。沒有人煙,沒吃沒住的,老天爺也綳起臉色,風雪一陣緊似一陣,繼續盲目地走下去,那後果是誰都有數的。
見夏雲傑沉默不語,有人點頭,有人搖頭,有人嘆口氣,說這丫頭太可憐了。
太陽有點兒西斜了,鴨蛋河偽自衛團大門不遠處,一個中年漢子和個老頭罵罵咧咧地吵架。
真有不老實的,賊眉鼠眼地欠起屁股,就想去牆上抓槍。就在這時,一挺「機關槍」從窗外伸了進來,這小子立刻就傻眼了。
王永江說:就這https://read•99csw.com麼辦了,出了問題俺兜著。
第二年秋天,出了叛徒。就一個叛徒,縣委書記裴治雲、縣委組織部長兼團縣委書記崔貴福、縣委婦女主任金成剛,還有9個黨團員和積極分子,就被日本憲兵和偽警察抓走活埋了。這些烈士和那個叛徒,都是朝鮮(族)人。
人人都做模範少年,天天要向上;
現在,縣委垮了,游擊隊已經垮了兩次。縣委委員夏雲傑臨危受命,接任縣委書記,重新組建縣委和游擊隊,李在德又要求參加游擊隊。
這是一個特殊的非常時期,或者說是從義勇軍到山林隊的過渡階段。潰散的義勇軍,除了過界的、回家的、投降的,大都還未進入山林。這是一個對民間、社會的衝擊、損害非常大的時期。這一切的根源就是「九一八」事變,是先闖進朝鮮、中國,後來又跑去東南亞殺人放火的侵略者的罪孽,他們才是真正的強盜、鬍子。而黑土地上這些打家劫舍的鬍子,在把槍口對準侵略者的同時,就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鬍子了。而我對於那種一邊抗日一邊擾民的戰死疆場的先人,也是懷著敬意視為英雄的,更不用說那些只抗日不擾民的了。
後來的抗聯6軍軍長夏雲傑,摸著李在德的腦袋,聲音有些哽咽:好孩子,要你了。
話分兩頭。
為什麼東北管土匪叫「鬍子」呢?有關專家和民間老人說法不一。一說是打家劫舍前要化裝,把自己搞得青面獠牙,頭髮、鬍子染成紅色。後來有了火藥槍,為了防火藥、鐵砂倒出來,槍口要塞以紅纓,作戰時將其拔|出|來順便叼在嘴上。所以,最初的鬍子,據說是被稱做「紅鬍子」的。一說是最初的鬍子都留長髮長鬍子,既能鎮駭對方,又可掩蓋真面目。雖然有幾代為匪的鬍子專業戶,畢竟多數人遲早還要回家過日子、做好人的。那時沒有透明絲|襪什麼的套在頭上,滿臉鬍子一刮回家了,就是最便捷的整容術了。一說是滿清入關后,漢族移民漸多,並帶來比較發達的農業、商業,富有階級就受到搶劫。歷史上,漢人稱北方少數民族為「胡人」,這些搶劫者就成了「鬍子」。還有一種說法,一是顧名思義胡來,胡作非為,二是用「鬍子」形容其多。一位在海內外頗有影響的民俗學者,乾脆用了這樣四個字:「遍地都是」。
從朝鮮到中國,李在德的父母都死在日本鬼子手裡。
「『王道樂土』——死了死了的」歇後語,先是出自模範學校學生之口,很快大人小孩都傳開了。
門口哨兵攔擋不讓進。這舅甥倆表面互不相讓,暗中使的一個勁,哨兵如何擋得住?還有個地下黨員王居選,假裝拉架,也跟著拉拉扯扯地進了院子。
沒收日寇、漢奸的財產,用作抗日經費,這是後來的事。那時候有句像口號又不是口號的話,叫「不搶不奪」。不光湯原地區,整個北滿,還有南滿,在游擊隊初創時期,都這麼講。紅軍怎麼能搶奪老百姓呀?那不成了鬍子了嗎?打土豪當然可以,特別是在「北方會議」之後。問題是一些義勇軍鬧得歡的地方,義勇軍失敗后,鬍子鬧得也歡,因為潰散的義勇軍,許多都變成了鬍子。像孫仁宇這樣又搶劫又抗日的山林隊,算是比較好的。一個結果就是鄉下的有錢人躲鬍子,都跑到城裡去,沒土豪可打了,城裡的土豪什麼的又打不了。眼下幾支隊伍湊成的這個團,實際就是烏合之眾,不經過一段教育、整頓、訓練,是根本上不了陣的。而要挺過這段時間,不想個什麼法子,就這麼「不搶不奪」下去,遲早是要散夥的。
一條魚腥了一鍋湯。王永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了,跟楊樹明和剛任命不久的政治指導員裴世鐵一商量,請示當地鴨蛋河區委,決定把於九江和幾個惡行昭著的傢伙除掉。
「高粱割(音ɡá)了,義勇軍垮了。」在當年的資料和如今九十歲左右的老人口中,都能聽見這句話。風起雲湧的義勇軍是被日軍打垮的,也是因為軍餉無著、衣食艱難,被1932年的嚴冬擊垮的。
有資料稱,事變前遼寧全境鬍子為1800餘人,事變后一些地區一個縣就不止這個數。像興京縣,多則幾百人,少則十幾個,光有字型大小的鬍子隊就30多個。
湯原縣委以模範學校學生為骨幹,組織了一支長征宣傳隊。東至與蘇聯接壤的蘿北,東南到達富錦,西南深入依蘭北部山區,歷時40天,行程千余公里。每到一地,鑼鼓一響,一會兒就聚攏幾十上百,甚至幾百上千人。秧歌扭完了,或是正在興頭上,鑼鼓家什一停,就開始講演。能歌善舞的編在表演隊,口才好的編在講演隊。講日本子發動了「九一八」事變,馬上就要到咱這地界來了。講日本子佔領朝鮮17年,在朝鮮都幹了些什麼壞事,朝鮮亡國的前車之覆,就是中國的後車之鑒。中韓民族團結起來,萬眾一心,把小日本子趕出去!
打著反日旗號的各色武裝,或者地主武裝,或者與地主有關係。共產黨打土豪,分田地,口號太紅,力量又小,四面受敵,就使個障眼法,報個字型大小。像湯原游擊隊的「仁合」,仁義和諧,和誰都合得來,便於和鬍子打交道,權宜之計,有利生存。
看熱鬧的越聚越多,有人就說這不是大老李和他舅舅宋木匠嗎?一些人就上前勸架,說舅舅、外甥的,為幾斗麥子值不得,叫人家笑話。舅舅跳著腳喊,俺沒他這個外甥,抽冷子就是一個耳光子。因個高而被稱做「大老李」的李鳳林,說你是長輩,俺不還手,你不說要找高團長評理嗎?那就走啊,走啊?
日偽當局竭盡所能地「歡迎」、「款待」孫仁宇和這支隊伍。
打碗的任務交給了王鈞。他就是這次參加的游擊隊。讓他打碗,一是革命堅決,二是精明機靈,三是人長得較胖。如今國人以胖為丑、為病態,忙於減肥,那時正好相反,以胖為美、為健康、為富態、為福相。今人求之不得的苗條,則是窮餿餿的窮酸相。那時人窮,胖子很少,王鈞從小就胖,喝涼水也長肉。那時的人多少都有點兒迷信,特別是游擊隊搞幾次都垮了,一些人就覺得倒霉,運氣不好。王鈞長得富態、周正,讓人覺得吉利,能成事。
模範學校少年們啊,要學列寧主義,
再仆再起,五次三番,湯原游擊隊這次終於站住腳了。
要建設,要建設,社會主義靠我們,
在梧桐河出生的李敏,父輩的人生軌跡,也和李在德差不多。
來了幫報號「榮好」的鬍子,六十多人,還有機關槍。把青壯年看住,就要錢要肉,不給就到處翻。那時有錢人家,為了防備鬍子,平時都把點值錢的東西藏起來。鬍子有經驗,在屋子裡翻箱倒櫃,在外面用槍探條這裏捅捅,那裡探探,沒找到什麼好年貨,倒是發了筆意外之財,把槍都翻出來了。
不準動!徐鎬頭炸雷般一聲吼,兩隻擼子對準南北炕上的人。一時間,自衛團的人呆若木雞,兩個人也不敢上前拿槍,就按原定計劃,于永順開始訓話:都給俺老實聽著!俺們是紅軍游擊隊,來「取」(音qiǔ)你們的槍打日本子。你們都是中國人,是窮人,日本子燒咱們的房子,殺咱們的男人,奸咱們的女人,你們倒幫狗吃食,替日本子看家護院,還叫中國人嗎?老老實實讓俺們取槍什麼事沒有,誰動一動就打碎他的腦袋!
王永江很急,不斷向縣委報告、求援,縣委也一樣著急上火。1000多人的隊伍,一半左右沒穿棉衣,那種環境、條件,發動群眾緊趕慢趕,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幹出來的呀!
東北民間管「蘇區」、「紅區」叫「紅地盤」。「九一八」事變后,在南滿建立了抗日政權的地方,則被稱之為「中國地」,生活在「中國地」的人就不是亡國奴了。
孫仁宇是秋天拉隊伍上山的,山大王還沒怎麼當出感覺,那人就一陣陣開始發抖了。幾百弟兄的棉衣還沒著落呢。這位原東北軍的連長,能被王永江說得熱血一陣陣熱起來,不光因為之前打過日寇,還因為想靠共產黨的力量,幫他熬過這個冬天。倘若像那些老山林隊那樣插槍貓冬,明年春天,這些弟兄還能回來嗎?他心中沒底,說不定就散夥了。這種心理,在這個團其他幾支同樣經歷的隊伍中,也程度不同地存在著。
兩個小夥伴都比她小,見的世面也少,都嚇哭了。後來她想,如果媽媽在身邊,她也可能會哭的。這時就想,俺可不能哭,得挺住,一顆心還是突突直跳。再一想,父親就是眼前這樣的畜生害死的,不由就攥緊了拳頭。
以很零星的農家形成農村,一般的相隔數里或數十里,有幾家或十幾家的農村家(聚居的至多十幾家)。多半以一地主的土地形成一村,在這一地主之下住有一、二十家佃農。
趙華瑞說:楊發,你聽好了,俺們是打日本子的紅軍游擊隊。反日救國,人人有責,日本子來了,你的日子也不好過。俺們游擊隊缺槍使,你老楊那5支槍放著也生鏽,先借給俺們用用,俺們打借條,打完日本子就還你。
這是1930年5月22日《張光前關於清原、柳河一帶農村狀況的調查報告》中的一段話。清原、柳河屬南滿,南滿是東北人口最稠密的地區。在北滿,人稱「八十里為鄰居」。而在北大荒就是走上幾百里,有時也難得見到一戶人家。「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怎麼會是這樣子呀?因為它們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沒見過人,不知人為何物,瞅著稀奇,不知躲避,甚至想親近你,你就棒打瓢舀鍋里燉吧。
「湯原反日游擊教導隊」是對內的番號,對外叫「仁和」——一聽這名字,不就是綹子(鬍子隊)嗎?
可現在,人們不喊了,也不跑了。遍地起鬍子,往哪兒跑哇?
他們都是受滿洲省委之命,到梧桐河辦學開展革命活動的。
你也學,我也學,都學列寧好思想。
王鈞就去了劉會民家。前後屯住著,都認識。這劉會民人稱「劉大哥」,在屯子里是個有影響的人物,他的弟弟和大兒子,還是王鈞的同學。這天晚上,王鈞平生第一次聽到「共產黨」、「階級」、「階級鬥爭」、「土地革命」等新名詞,似懂非懂中,覺得有道理,卻又有股說不出來的什麼勁兒,好像離他和屯子里的人挺遠。
剛建校時只有30多個學生,兩年後擴大到200多。連湯原縣城,以及依蘭、富錦、集賢等鄰縣,也有人把孩子送來讀書。
楊樹明心頭實在不踏實,提議去請示縣委。王永江也覺得事關重大,於是兩個人去中心縣委彙報,張旋風和幾個黨員留下,隨孫仁宇帶隊伍去依蘭假投降。
楊發家的大院套,青磚圍牆兩人來高。那時去個屯子,老遠就能看到這樣的大院套。東北鬍子多,民間槍也多,有錢人家高築牆,養槍養炮手,防鬍子。像湯原縣太平川姓耿的大糧戶,有300多支槍,4支手提式,2挺機關槍,10門小鋼炮,炮手能編製一個營。炮手把鬍子打死在院里院外,東家賞錢不一樣,院里加倍。那時誰家養個有名的炮手,打槍百發百中,就能鎮住一方鬍子,當然東家是要出大價錢的。一些較大的村屯還組織隊伍,有錢人出錢,當頭,窮人出人,叫個「自衛團」什麼的,民間都叫「大排」、「大排隊」。「九一八」事變后,遍地起鬍子,連一些縣城的有錢人也紛紛組織各種武裝,保護地面。
李在德當年就上學了,李敏是兩年後六歲時背上書包的。
夏雲傑清清嗓子,握緊拳頭:同志們,咱們都是窮人,咱們的黨也是個窮黨,但是這個黨是最有力量的,因為窮人佔大多數,因為咱們有馬列主義這個最強大的武器。有雞就下蛋,有人就有槍,奪!咱們還要奪槍,要武裝起來拉出去,和小日本子拼個死活!咱們一定要對得起犧牲的烈士們,對得起咱們的先人和後人!
隊伍又像模像樣地拉起來了,叫個「湯原反日游擊教導隊」。50多人編為一個中隊,王永江為總領導,楊樹明為中隊長,戴鴻賓和兩個骨幹為小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