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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小的滿洲國,大大的趙尚志」 第十六章 青山處處埋忠骨

三、「小小的滿洲國,大大的趙尚志」

第十六章 青山處處埋忠骨

三岔河之戰,李根植戰死,鐵漢子趙尚志曾經落淚。1940年,于保合、李在德夫婦生了第一個男孩,他給取名「于根植」,說讓我們的後人永遠記住這位抗日英雄。
李敏老人說,只要條件允許,烈士遺體是一定要處理好的。夏天、秋天是土葬,要深埋,不然會被野牲口扒出來。下頭兩場雪時也行,只是地表凍層硬殼。春天不行,地表化得南流北淌的,底下還是凍的,春天冬天就火葬。把木頭一根根堆摞半人來高,把烈士遺體放上去,再橫著壓幾根。不然燒一會兒,那人就佝僂起來,心裏更難受。時間來不及,或是有敵情,不能點火,就用樹枝子或雪掩蓋一下。1938年以後,基本都是雪葬了,用手捧,堆雪墳。
李啟東被暗殺,對趙尚志刺|激更大,特別悲痛,他認為李啟東是替他犧牲的。

「我們最敬愛的珠河游擊隊創造者之一的李啟東同志」

1936年9月召開的珠湯聯席會議,李福林當選為北滿臨時省委委員,擔任組織部長。不久,出任3、6、8、9軍組成的聯軍依東辦事處主任,負責為上述各軍籌措軍需。
7月的一天,郝貴林帶十幾個官兵到勃利縣青龍山小五站收款時,被敵人探知,200多日偽軍包圍上來。他指揮隊員邊打邊退,胸部中彈。官兵們冒死將他搶回來,抬到太和屯后,因流血過多犧牲。
1934年春,珠河游擊隊打下黑龍宮后,郝貴林就跟著隊伍走了。
從「朝陽隊」的秧子房掌柜,到哈東支隊經濟部長,並不是因為之前做過這種工作,或有特殊才能,天生就是干這行的料,而是因為他的忠誠、可靠。在山林隊中,這秧子房掌柜在「四梁八柱」中無論怎樣排行,都是大當家的最親近的人。這是「財神爺」呀。有的還是大當家的親戚,時間久了,經不住誘惑,也卷錢走人了。孫朝陽有那麼多心腹、親戚、老部下,李啟東是後去的,又是個「老高麗」,而能擔當這種角色,就是三個字:信得過。
這年冬,3軍主力西征后,李福林率1師1團轉戰哈東地區。他親自率隊攻襲林口縣城,襲擊延壽偽警察大隊,在夾信子設伏,打死20個鬼子。
抗聯各軍編製略有不同,就是設不設政委。1軍、2軍有政委,又有政治部主任,跟今天差不多。3軍及其他各軍沒有政委,只有政治部主任,這政治部主任實際履行的就是政委的職責。所以趙一曼那2團政治部主任,一些很權威的文章中就說她是政委。有的軍又有差異,如5軍,軍、師為政治部主任,團為政委。
密山縣哈達鎮位於七台河南百余里處,是西通雞西、東達密山縣城的交通要衝,駐守偽軍26團,團長姓蘇,人稱「蘇二鬼子」。郝貴林選3個機靈的戰士,打入偽26https://read.99csw.com團,很快發展了20多人。一天夜裡,4師突然發起攻擊,裡應外合,活捉「蘇二鬼子」,偽軍不戰而降。
「東北人民革命軍時期」:「以上總計二十二名,不知姓名者共約百九十余名,共合——二百一十二(名)。」
滿洲省委秘書長李士超,因為近視,人稱「瞎員」。同年春被派去游擊隊工作,人從哈爾濱動身後就沒影了。一路上別說日軍、偽軍、憲兵、特務了,就是碰上棒子手、砸孤丁,也能要了他的命。
3軍第二次西征,趙尚志率主力從湯原出發時是500多人,在慶城、鐵力留下200多人,不知道留在海倫多少人,繼續西進的是150多人,從遜河開始東返時是70餘人。返途挺順利,多少也會傷亡,這個數字沒有留下來。
寫於1941年的《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一九三二——一九四一年陣亡指戰員統計表》中,對各個時期的有名烈士有「姓名」、「性別」、「民族別」等8個欄目,無名烈士在表后說明中有個數字。這裏引用的都是1軍的:
磐石游擊隊兩任隊長,還有政委,十天內相繼犧牲,軍心動搖,大量開小差,要散夥了。就在這節骨眼兒上,團省委巡視員劉過風來了。要不是他硬頂在那兒,楊靖宇聞訊趕到,是不是就得重新召集隊伍,甚至重新組建了?這無疑是重要的一筆,歷史留下的也就是十來個字的一筆。關於他的犧牲更簡單,敵人進攻玻璃河套根據地時,被槍殺了。
這類文字太多太多,是因為犧牲得太多太多。只有49頁的「東北抗日聯軍史料叢書」中的《東北抗日聯軍第十一軍》,不到一頁文字寫了4次戰鬥,兩次是主要領導犧牲,另兩次是「均壯烈犧牲」、「全部壯烈犧牲」。都犧牲了,他們的一切也就無人知曉,無從知曉。
蓋有「趙尚志印」的《一九三三年冬至一九三七年秋三軍陣亡將士統計表》(不完全準確)比較簡單,總計630人,其中高中級幹部40人,下級幹部130人。
抗聯退到蘇聯后,由3軍負責同志編寫的《抗聯第三軍史略》中,能寫到的烈士都寫到了。關於李啟東,開頭即是「我們最敬愛的珠河游擊隊創造者之一的李啟東同志」——從中不難想見他在廣大官兵心目中的威望、分量。
珠河地區最早的黨組織,成員幾乎都是朝鮮(族)同志。趙尚志從「朝陽隊」拉出來的九個人,除了王德全,全是朝鮮(族)人。無論反「民生團」的妖風怎樣刮,上頭有什麼指示,趙尚志根本不為所動。他的道理很簡單,那就是事實。這些人出生入死,打日本那麼不要命,說他們是日本人派進來的姦細,見鬼了!
「我們最好的第一連連長——姜歪嘴子(韓國同志名字忘記了九九藏書)同志被陣亡了。」
筆者在桓仁、新賓兩縣採訪時,都聽說在歪脖子望山一帶的戰鬥中,有個戰士抱著鬼子滾了砬子。新賓縣黨史工作委員會編纂的《興京抗日烽火》中,也多次提及此事。這不就是狼牙山五壯士似的英雄嗎?
寫于同年的《抗聯第三路軍犧牲人員名單》的「姓名」欄中,還有「老呂太太兩個兒子」。
但要以為李啟東就是個勤勉、可靠的老黃牛式的人物,那就錯了。論軍事,他甚至比黃埔4期的趙尚志還科班。今天我們不知道他在這方面的業績,一是他犧牲得太早,沒來得及施展才華;二是即便有什麼驕人的戰績,因為同時期戰友中倖存者太少太少,後來者也就難以知曉了。
1937年初,郝貴林兼任北滿聯軍下江辦事處主任,負責為聯軍籌集給養。
作為一個從戎而未投筆的軍人,我知道這本書可能有這樣那樣的失誤,但絕對是從心裏嘔出來的這百來萬字,首先就是獻給這些連姓名都犧牲了的先人的。
沒有保人,一個孤零零的跑腿子,誰知道你什麼來路呀,不要,怎麼說也不要。可這郝貴林要是幾句話就能打發走的,也就不可能參軍兩年就當上師長了。他就認準這支隊伍不搶不奪,這兵非當不可了。隊伍到了哪兒,他幫著遛馬、挑水,不用他干,他就干別的,這世上只要有心,活是現成的。部隊出發了,他扛根棒子在後邊跟著。打賓州,一些義勇軍、山林隊畏懼不前,郝貴林不算大的眼睛瞪得溜圓,掄著棒子嗷嗷叫著往上沖。大家都覺著這個長臉、中上個頭、挺魁梧的跑腿子是塊料,趙尚志就說行了,收下吧。
5軍政治部主任胡仁,1936年初從穆棱返回寧安途中下落不明,從此音訊皆無。
就在前面寫過的李東光犧牲的那次戰鬥中,一個剛上隊入伍的學生,別說姓名,連號都沒編就犧牲了。而且那麼壯烈,負傷後用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盡。
就是列在統計表裡的所謂的「知姓名者」,那寫在「姓名」一欄中的許多「名字」又是什麼樣子?「馮××」、「吳××」、「×東彬」、「×好根」、「小隊長」、「金隊長」、「蔡指導員」、「壓日本」、「鷹鼻子」、「劉短脖子」、「大鬍子老頭」、「狗皮老頭」、「紅蘿蔔」、「自動車」,等等,或者有姓無名,或者有名無姓,或者只是個職務,或者姓加職務,更多的是外號,乃至山林隊的字型大小。
姦細周光亞的首選暗殺目標是趙尚志,一時沒機會,又害怕身份暴露,而當時抗聯對這種姦細、特務的警惕性也不高。1934年7月1日,李啟東去支隊司令部開會,這個漢奸主動請求「護送」,走到賓縣8區喬家崴子的一片小樹林時,將李啟東殺害。
郝貴林指揮作戰,以機動靈活穩准狠著九-九-藏-書稱,像鷹一樣瞅准了猛地撲上去,叼一口就走,待敵人緩過神來,人早沒影了——有人將其總結為「鷹襲戰術」。
在「朝陽隊」時,趙尚志就非常樂於傾聽李啟東的意見。對於這位比自己大十二歲的老大哥,趙尚志非常尊重。對於趙尚志這種性格的人,身邊能有這樣一位老成持重的老大哥,經常提醒一下,乃至敲打敲打,那情形肯定是不一樣的。有人甚至認為,如果李啟東不是過早犧牲,趙尚志的一些錯誤,或許可能避免。
東滿反「民生團」的血潮惡浪,曾經波及到北滿。奸險的鬼子對3軍當然也不會放過,大肆宣傳「趙××隊內的韓人都是我們派去的」。趙尚志根本就不理睬這一套,在這上頭3軍絕對是一片凈土。金策、李福林、李熙山、李啟東、李根植、姜熙善、朴吾德、馬宏力、李泰、朴吉松等等,趙尚志團結、重用了大量朝鮮(族)同志,這些人心情舒暢,甩開膀子抗戰,絕對是3軍的精英、骨幹。
3軍第一次東征,與謝文東、李華堂等部攻打方正縣城,就是執法處長李福林率領少年連首先攻佔的東門。他帶領幾個戰士,冒著彈雨,衝過城壕,爬越城牆,炸毀了東炮台,打開城門。查閱史料,採訪當事人,抗聯無「敢死隊」一詞——實際這幾個人就是敢死隊,執法處長就是敢死隊長。
保安隊連下三道街、包家崗,3小時繳槍30多支。

模範師長郝貴林

時值趙尚志率隊在五常縣境活動,突然進襲雙城東部的方城崗、小山子,並將其佔領,敵人即調兵「討伐」。郝貴林自告奮勇,要求帶幾十騎兵,向賓縣進擊,將敵引開。趙尚志說賓縣大排隊多,郝貴林說那幫小子不「頂殼」(頂用),咱一個能打他十個。
4師不但戰績突出,而且政治教育好,組織紀律性強,從無違紀行為,特別受老百姓歡迎,是3軍有名的「模範師」,用今天的話講叫「先進典型」。世世代代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見到了一支從未見過的隊伍。敵人則驚嘆這支隊伍的飄忽不定,神出鬼沒。而這一切當然還與郝貴林的搭檔、政治部主任金策有關——留待后敘。
1935年秋,郝貴林升任4團團長,兩個月後任師長。
1937年4月,李福林率少年連和警衛連去省委開會,途經通河縣二道河子宿營時,有漢奸告密,被600多日偽軍包圍。激戰一天,傍黑突圍時,李福林左膝蓋被打斷。警衛員、鄂倫春族戰士李寶太,背起他跑出不遠,中彈犧牲。齊副官又要背他,他推開齊副官,說快帶隊伍突圍。齊副官不肯,李福林厲聲道:多死一個人有什麼用?快走!這是命令!
1936年5月,在依蘭縣珠山附近一次伏擊戰中,李福林指揮部隊殲滅20多個鬼子,包括read.99csw.com一名大佐。
這是寫於1941年的《北滿游擊運動史略》中的文字——這類不無語病,卻是原汁原味的、有名無名的文字,太多太多。
年底,郝貴林和政治部主任金策率部東征,開闢新區。部隊頂風冒雪進至勃利縣東北部的七台河煤礦時,是凌晨3點來鍾。這裡是敵人的重要據點,4師要在這一帶活動必須打掉它。約莫兩袋煙工夫,一個俘虜被拖上山來。敵情明了,戰鬥部署,郝貴林以90%以上的兵力圍打日軍。戰鬥持續一個多小時,一小隊日軍全部被殲,一連偽軍大部活捉,繳獲大量槍支彈藥和軍用物資,將礦井坑口炸毀,勞工全部放走。
子彈飛嘯中,李福林沉靜地划著火柴,點燃了隨身攜帶的文件,然後抓起匣子槍向撲上來的敵人射擊。
賓縣一支較大的山林隊「佔北平」,義勇軍風起雲湧時也「義勇」過,之後就投降了,時常襲擊抗日軍。保安隊到達7區財神廟附近時,郝貴林聽說「佔北平」有支40多人的隊伍在那兒,天將亮時指揮隊伍將屯子包圍,然後單槍匹馬進了屯子,大叫:當家的在哪貓著呀?快出來見俺!
當我隊在三岔河作戰,來了一個知識分子周光亞要求入隊,並要求參加下級士兵,自稱團同志,司令部疑心他,故留在司令部任秘書,以便監視,說是團外區委老董介紹,斷了關係,后又來二人找他,均未收容。在香爐砬子時,來一醫生要求入隊,留在隊里,在喬家崴子,周光亞槍殺啟東,竊款千余元逃跑(啟東系經濟部長)。後來審問醫生,始知周系哈著名偵探,醫生來隊,系賓縣警局派他來找他回去的!此事件發生以後,隊內開展了反姦細的運動,同時堅決成立了政治保衛隊。
李啟東,1896年出生於朝鮮平安北道一個普通家庭,參加「三一」運動,之後隻身流亡到中國東北,在吉林通化進入朝鮮民族主義者創辦的新興士官學校學習,1921年被選送到雲南講武堂深造,畢業后在廣州從事革命活動,1927年回東北。他1926年參加朝鮮共產黨,193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日軍佔領珠河后被選為縣委委員、兵委書記,曾先後到偽軍和「朝陽隊」中做兵運工作。哈東支隊成立后,為支隊經濟部長。
「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時期」:「以上共計二十九名,不知姓名者共約二百五十余名,合共二百八十余名。」
無論1軍給不給士兵編號,這都是一場需要把姓名都犧牲了的戰爭。
「磐石游擊隊時期」:「以上總計七名,不知姓名者共二十余名。」
一會兒工夫繳了50多支長短槍。
毫無疑義,李福林是個政工幹部。人們稱他為「哈東司令」,更看重兼任的這個職務,除了對「主任」這兩個字比較生澀外,當然也不無通常那種言傳意會的東西。就是九_九_藏_書今天,軍政主官中,司令員也是1號首長。而比這一切更雄辯的是,這是個軍政雙全的人物,司令當之無愧,有他指揮打的許多好仗為證。
一個頭目跑出來,郝貴林用匣子槍指點著他:俺們是趙司令的先遣隊,大冷的天,弟兄們想進來暖暖手腳,你說行不行呀?

哈東司令李福林

李啟東被暗殺后,3軍司令部成立政治保安隊,負責保衛領導機關並執行緊急戰鬥任務,成員都是勇敢善戰、政治可靠分子。具體成立時間沒有記載,郝貴林是這年秋天被任命為隊長的。
一個地道的庄稼人,參軍不到兩年就當上師長,這在東北抗聯中是罕見的。而其軍事實踐證明,有人天生就是來這個世界上干這行的。
「劉過風」是他的真實姓名嗎?有人為他安葬嗎?葬在何處?1軍3師參謀長楊俊恆犧牲后,難得的買口棺材,安葬在臨江縣六道陽岔的什麼地方,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不秘密不行,敵人知道了,會掘墳斬首示眾的。而這幾個參加安葬的人,又有幾個能活下來呢?

連姓名都「犧牲」了

1軍西征歸來的人數前面說了,兩次出發時都是400多人,1師歸來百餘人,3師70多人。
1934年9月28日,《中共滿洲省委巡視員霞珠河巡視報告》中說:
滿洲省委派到3軍的政治部主任張敬山,到珠河后,好像還未正式上任,就在1935年秋季「大討伐」中犧牲了。
李福林,原名公道軫,又名崔東范,和趙尚志同歲,1918年流落到中國,先後在和龍、寧安、海林、阿城從事農民運動,曾兩次被捕。第一次押送途中過橋時,一拳將警察打入河中,成功逃脫。第二次關在奉天監獄,「九一八」事變后被組織營救出來,任滿洲省委巡視員。之後歷任珠河中心縣委組織部長、珠河游擊隊黨支部書記、哈東支隊黨委書記、3軍執法處長、1師政治部主任兼哈東地區游擊司令,人稱「哈東司令」。
比趙尚志大七歲的3軍4師師長郝貴林,和趙尚志是熱河老鄉。如今這種三省(區)交界地帶也大都屬欠發達地區,那時就更苦了,偏遠閉塞不說,關鍵是土地瘠薄,這對土裡刨食的庄稼人就意味著災難了。說不清什麼時候,他隻身走北荒到了珠河,在黑龍宮對面山溝里搭了個窩棚。一個肯下死力氣勞作的壯小夥子,一片富得流油的土地,那跑腿子窩棚就有了一種宮殿般的感覺,鼾聲中就有了一個個金碧輝煌的夢。待到扛槍的人像蝗蟲般一群群來去時,別說那夢了,這命都說不定在哪一聲還未聽完的響亮中就沒了。
那些沒有歸來的,以及歸來后又犧牲的,還有西征前就犧牲了的先人,給我們留下姓名的又有多少?
「第一方面軍」:有名烈士只有兩人,「不知姓名者六十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