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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倒懸不解三千萬,田橫壯兒五百條」 第十九章 「提拔的、培養的、教育的,趕不上犧牲的多」

四、「倒懸不解三千萬,田橫壯兒五百條」

第十九章 「提拔的、培養的、教育的,趕不上犧牲的多」

見李范五有些發愣,姜信泰的姐姐姜信愛趕緊介紹:這是朱縣委。
優秀忠實的幹部不斷的犧牲,群眾鬥爭中提拔的、培養的、教育的,趕不上犧牲的多。
而直到犧牲還戴著「上層勾結」帽子的于洪仁,甚至被視為「上層勾結」的犧牲品。
8月21日,部隊在寧安縣大唐頭溝活動。大熱的天,官兵在屋裡、樹蔭下剛吃過午飯,正是比較閑散的時候,叛徒們一齊動手,把槍口對準了他們想對準的人。用當年的東北話講,是把槍給這些人「支上了」,然後就開始繳械。
9月下旬,在寶清縣興隆鎮南與敵遭遇,張成地中彈犧牲。
周保中親自指揮這支新軍向下江轉移,日寇則恨不得一口吞了這支「叛軍」。「日滿協和始於軍隊」,這是「滿洲國」的一個口號。六年了,不斷整肅,加強「指導」,在一些侵略者的心目中,偽軍應該「協和」得差不多了。沒想到七七事變后,立即給個眼罩戴,一時間嘩變成了個小高潮。倘能把這支「叛軍」滅了,也算抓個典型,殺一儆百了。

「老農」朱守一

1933年冬,部隊在後來改名為「平日坡」的天橋嶺整頓兩個月,主要是廢除槍馬私有的「挑片子」分配製度,槍馬彈藥一律歸公,官兵平等,不準打罵士兵,廢止肉刑、體罰等等。
李荊璞有些疑惑。營部附近有兩個連,槍一響,別說繳人家械,怕是連自己都難脫身了。于洪仁說咱不弄出動靜,不就行了嗎?讓李荊璞假裝有緊急情況向營長報告,外面的兩個排聽到暗號就衝進去,他帶個排在附近接應。結果一槍未放,就把槍全背了出來。
空中飛機跟蹤偵察,地面騎兵、步兵追擊、截擊。警衛旅進入富錦縣后,被敵人半圍在安邦河附近的一座山上,張成地帶一個班掩護部隊渡河。他從小就喜歡玩槍,匣子槍一隻手端不動,就兩手握著打。許多神槍手是用子彈「喂」出來的,張家的子彈像黃澄澄的大豆一樣多,更兼精靈、有悟性,練得左右開弓,百發百中。這一刻,他懷抱一挺捷克式,在樹叢中遊動著,一個點射,再一個點射。看著大部隊過河了,再掩護全班撤退。
他曾對政委趙永新說:你得趕緊讓俺入黨,誰知道哪天讓敵人打死呀?!
第一次在老鄉家吃飯,李范五要洗手,正洗著,看到那條鍋鐵色的毛巾,這飯還怎麼吃呀?第一次住大車店,推開門那股腳丫子味兒,差點兒把他頂出來。再看九*九*藏*書那油乎乎的被頭,心頭翻江倒海般,還是一個字「嘔」。像他這種家庭出身的大學生,自踏上這條路后,要經歷的「第一次」實在太多太多了。
李范五在回憶錄《燕山黑水風雲錄》中寫道:
李荊璞很願意跟這個年齡與自己相仿、又比自己老練、穩重的副隊長嘮嗑,特別長見識。可看到于洪仁和隊員在一起,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嘮得那麼熱乎,心頭就犯嘀咕了。有些人也往他耳朵里吹風,說副隊長背地裡總和些人捅捅咕咕的,肯定是沒安好心眼子。他嘴上說副隊長不是那路人,心裏也想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呀。倘若真的把「平南洋」的姓氏變了,或把一些人拉走了,那是他絕對不能允許的。
第二年端午節那天,在一場遭遇戰中,朱守一犧牲了。
1935年冬反「討伐」中,在團山子,傅顯明率50多人與百余鬼子激戰,又打死10多個。
于洪仁,字博安,滿族,1908年生於寧安縣北崗子屯農家,1930年寧安省立四中高中畢業,年初入團,不久入黨。1932年初義勇軍蜂擁之際,他被寧安縣委派到「平南洋隊」中,致力於改造這支隊伍,直至犧牲。
傅顯明呱呱墜地就饑寒交迫,張成地來到這個世界就吃香的喝辣的。他家是刁翎有名的大糧戶,同樣出名的是他的豪爽,仗義疏財。他家總養些吃閑飯的人,要飯的,落難的,失去勞動能力的,像開著免費飯店、旅店似的,都知道張大財東家心善呀。
李范五早就聽說過寧安縣委書記朱守一,而且知道很快就要接朱守一的班了,沒想到這位從衣著到面相一時都難以端詳出多大年紀的「老農」就是。
我們走出小牡丹屯,我問他,從這到三區要走多少路?他說,不遠,過個山包,下個嶺就到了。聽他的口氣,就像吃完晚飯在庭院里溜一圈那樣輕巧。這一天我們走了八十多里,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而他卻很輕鬆,彷彿不是為了將就我,再有八十里也不夠他走的。一個過去車接車送的資本家,幾年以後變成一個鐵腳板的爬山虎,這該是多麼大的變化!從過去的錦衣玉食,一擲千金的生活,而變成今天食淡衣粗的苦日子,是什麼力量使他發生如此巨變?

于洪仁的鮮血

于洪仁和李荊璞在老鄉家嘮嗑,幾個叛徒闖進來時,李荊璞坐在炕沿上,槍口對上,槍就被繳了。于洪仁https://read.99csw.com坐在窗台上,一時間難以近前,于洪仁伸手去腰間掏槍,叛徒的槍響了。
話音剛落,隊伍里站出個戴眼鏡的小夥子,高聲道:說得對,咱們拉出隊伍自己干,可不能這麼就走了。營部這幫小子不是正經鳥,槍在他們手裡是禍害,咱打日本子得擴大隊伍需要槍,把他們的槍繳了再走。
不久,朱守一就到密山縣擔任游擊隊長了。臨走,他對李范五說:大個子,過得慣嗎?等趕走日本子,俺請你到奉天家裡做客,讓俺老婆好好做幾樣「好嚼裹兒」,咱哥倆好好解解饞。
這支自發的抗日隊伍,成員大都是農民,也有一些慣匪、地痞,思想意識混雜,山林隊的劣性或多或少都有。比如封建迷信,認為「一生二死三興四亡五富六貧七升八降九久十無」,單數主吉,雙數為凶,打仗要選日子。「平南洋」這字型大小,三個字筆畫也都是單數。更要命的是一些人惡習不改,經常搶劫、綁票,敵人乘機大肆宣傳,說「平南洋」是寧安最大的鬍子頭。李荊璞著急上火,于洪仁幫他研究制訂紀律,同時以沒收敵偽財產、徵集反日捐和收累進稅的辦法,解決隊伍的經濟問題。
1934年5月下旬,先是9隊在隊頭帶領下叛出,不久11隊也拉走當了鬍子。1、3、5、7、9、11共6個隊,1/3叛走了,一些人還在暗中活動,醞釀更大的陰謀。
傅顯明犧牲,前面說了,主要原因是地理環境不熟悉,被敵包圍、追擊。胸中數彈,血流不止,仍大呼「沖!衝出去!」
1932年9月,救國軍總部率主力向東寧轉移,準備伺機過界去蘇聯。在救國軍中被編為一個連的「平南洋隊」,連長李荊璞集合隊伍講話,說咱們是寧安人,咱們不能走,拉出隊伍自己干,保衛家鄉。
李荊璞性情爽直,說話、辦事從來當面鑼、對面鼓,真就把一些人找來問是怎麼回事兒,問了幾個就不好意思再問了。
出了這等亂子,反「右傾」不得不暫停、低落一陣子。于洪仁的鮮血遲滯了黨內反「右傾」的進程。可待集中精力把工農義務隊恢復得差不多了時,還得繼續掀高潮呀。
1936年(無月日),《中共滿洲省委關於珠河工作問題給中央的報告》中說:
珠河在一九三五年犧牲了很多的幹部,地方的黨團縣委數人外,中下級幹部很多,而軍隊上,除了二團團長被捕,二團當時坍台以外,下級軍事幹部陣亡的也不少。九*九*藏*書而這次聽老王說司令部在下江的幹部犧牲甚多,目前連寫字的人都找不出來。
各軍基本如此,只是比起犧牲最多的時候,還差遠了。
于洪仁有些詫異,隨即想到是沒理解這一條的意思:這后一條並不是讓你離開隊伍,也不是讓你當個士兵,你還是隊長,領導這支隊伍,但要聽黨的話,要官兵平等。每個黨員都要聽從黨的指揮,共產黨的隊伍要官兵一致,這些話過去不是跟你講過嗎?
在寧安、東寧和東滿一些地區,提起「傅團」,人們都蹺大拇指,有的兩個字「能打」,有的3個字「不怕死」。
李荊璞說:頭兩條行,這后一條俺不幹。
1936年2月,吉東特委書記李范五奉命過界去蘇聯,途中在密山縣哈達山口,特意讓交通員老戴頭領他去看了朱守一的墳。撥開沒頂的枯蒿和榛柴棵子,沒膝深的雪地上,隆起一個膝蓋高的雪包。松濤陣陣,他彷彿看到朱守一笑吟吟地站在面前,關切地道:大個子,過得慣嗎?
正是貫徹執行「北方會議」路線時期,綏寧中心縣委認為于洪仁在「平南洋隊」搞「上層勾結」,不同意李荊璞入黨。于洪仁據理力爭,幾經周折,1933年5月5日李荊璞入黨。而於洪仁直至犧牲,還戴著「上層勾結」的帽子。
李文彬率森林警察大隊起義后,被改編為5軍警衛旅,下編兩個團。李文彬任旅長,張鎮華為政治部主任,原森警大隊2小隊長蔣繼昌為參謀長,1小隊長費廣兆為1團團長,3小隊長張成地為2團團長。
1933年8月,剛由穆棱縣委書記調任寧安反日會長的李范五,來到只有4戶人家的紅地盤小牡丹屯。人們正在平整場院,為秋收作準備,他也跟著干。都是朝鮮(族)人,他邊幹活邊跟他們學朝鮮話,就聽背後有人用漢話道:說得不錯,有點兒朝鮮味兒。
就問:你背著俺捅咕些什麼?
李荊璞抱住血葫蘆似的于洪仁,慟哭失聲。
你得趕緊讓俺入黨,誰知道哪天讓敵人打死呀。
沒文化,有頭腦,又勇敢。據說第一次戰鬥,看到有人傷了亡了,不少人就蒙了。用那時的東北話講,叫「麻爪了」。庄稼人,哪見過這種場面呀?傅顯明第一個沖了上去,一些人就跟著往上沖。很快地,那些「麻爪」的也「嗷嗷」叫著衝鋒陷陣了。
從「平南洋隊」到「工農義務隊」,不是改換個名稱,而是從山林隊到比較純粹的抗日武裝的一種質的飛躍。這一步能夠邁出去,首領即https://read.99csw•com一把手的態度,還有權威,是舉足輕重的。
「九一八」事變后,張成地傾家蕩產支援抗戰,並參加李杜的自衛軍,失敗后回家隱居。成立偽森警大隊,當局指定刁翎出多少壯丁,並要有一名紳士充任小隊長。沒人說張成地當這個隊長,就是要抓槍杆子打鬼子,但他在嘩變過程中表現得最突出,卻是無疑的。
這是個高個、塊頭也挺大的老農,黑黝黝的臉盤,嘴巴上鬍子拉碴的,衣褲上好多補丁,腳上穿著一雙兩個丫把的「水襪子」(一種底面都挺薄的膠鞋)。
李荊璞帶頭髮言:從今兒個起,咱們就是正兒八經的共產黨領導的隊伍了,不姓「平南洋」了,不是誰的私家隊了。咱們反日救國,流血犧牲,是盡咱中國人的本分、義務,不能一邊反日,一邊發財。俺李荊璞樂意起這個頭,也希望大傢伙兒實心實意走這條道。
在這裏沒什麼油水可撈了。當晚就有人離隊出走當鬍子了,之後零星的也有。
需要說明的是,由於洪仁一手操辦的對「平南洋隊」的這種改造,不光在吉東,就是在南北滿也是較早的,也應該說是比較成功的。
李范五在回憶錄中說:「同盟軍的政治部主任胡仁對我說,工農義務隊里的部分頭頭也是終日人心惶惶。因為他們有的是在『平南洋』打起旗號之後,被李荊璞收編的雜牌武裝,有的當過土匪,他們擔心被打成『上層勾結』的典型。」
傅顯明,滿族,1900年生於雙城縣,七歲喪母,十二歲亡父,跟著哥嫂種地。十六歲流落到寧安,在縣城鞋鋪打雜,又當兵,當巡警,「九一八」事變后拉隊伍抗日,參加救國軍,任連長。救國軍失敗后,報字「佔中華」,率150餘人活動在寧安東南山一帶。吳義成、周保中重組救國軍,被編為14旅1團,轉戰吉東、東滿。之後,參加綏寧反日同盟軍、東北反日聯合軍第5軍,為2師師長兼4團團長。
張成地和傅顯明,都是參加5軍不久就入黨的。
李荊璞不好意思地笑了,繼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朱守一,原名周子岐,奉天人,比李范五大七歲,哈爾濱工業大學畢業,是個資本家,開著一家規模挺大的罐頭廠。「九一八」事變后,扔了工廠,拋妻離子,參加抗戰。從奉天到哈爾濱,再到寧安,做地下工作,組織過抗日武裝。向李范五介紹寧安地區情況,談到給游擊隊籌備給養多麼困難時,嘆口氣道:早知這樣,當初把工廠賣了,帶著鈔票來read.99csw.com就好了。
李荊璞知道寧安有共產黨,後來知道于洪仁就是共產黨。于洪仁也給他講講黨的知識,有意引導他。李荊璞覺得這個黨挺好,就想入黨。于洪仁說:入黨得有三個條件,一是服從組織,遵守黨的紀律,二要堅決反日到底,三要把隊伍交給黨,個人群眾化。
當時,正值被抗聯老人稱為「『北方會議』路線回潮」的高潮,省委代表坐鎮寧安反「右傾」。周保中、李范五、于洪仁等都在「右傾」之列。周保中是「勾結」「反動軍官」,李范五是「勾結」地主富農,于洪仁是「勾結」鬍子頭。被他們「勾結」入黨的人,已經或正在面臨被清除出黨的命運。
1936年4月10日,《中共吉東省委、寧安縣委、第五軍黨委書記周保中給王明、康生的信》中說:
這是一次大手術,一刀下去,一些人的發財夢就破滅了。各地黨對山林隊的改造,幾乎都是在這一步卡殼、失敗的。派到隊中的黨員,有的被趕走了,有的被殺掉了。這種震蕩在工農義務隊也是空前的,而且叛亂的跡象也越來越明顯,卻未引起足夠的警覺。
叛徒們軟硬兼施,逼著李荊璞跟他們走,重樹「平南洋隊」大旗,給他們當首領。李荊璞堅決不從。工農義務隊中有不少當初和李荊璞一道滾打出來的生死弟兄,有的贊同叛走當鬍子,但要殺掉李荊璞,這些人又會反了。於是,就把李荊璞放了。
駐足良久,李范五環視周圍山勢地貌特徵,對老交通員說:咱倆不管誰能活到勝利那天,一定要在這墳前立塊碑。
筆者在寧安聽過李荊璞回憶抗聯的講話錄音,十多盤老式錄音帶,市黨史辦上個世紀80年代初錄製的。老將軍說沒有于洪仁,就不會有他的今天。談到下面的內容時,聲音不時哽咽。
1934年春,在寧安風水山和團山子,「傅團」打死10多個鬼子。
一支裝備挺好的偽軍,不即不離地總跟著「平南洋隊」,伺機下手的樣子。李荊璞忍不住,幾次要回頭去打。于洪仁說打沒說的,關鍵是得找個好地場。這是咱拉隊伍自己乾的第一仗,必須萬無一失。幾天後一個伏擊,把這支偽軍打得屁滾尿流,大部殲滅。
背著你?還捅咕?于洪仁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明人不做暗事,你好好訪訪,看看俺到底「捅咕」些啥。
湯原縣原教育局長劉鐵石,參加游擊隊後上山的第一頓飯,好歹吃了兩口,又都吐了。他怎麼能咽得下那種飯呀?游擊隊派人下山給他弄飯,中了埋伏,一死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