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陳景潤--第十章 悲壯的日子

陳景潤--第十章 悲壯的日子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人們總覺得他沒有遠去。在陳景潤住過的中關村醫院內科7號病房門口,護士張銘喃喃地說:「我總有一種錯覺,總覺得他還會回來。」靜靜的病房和罩在13號病床上雪白的床單,依稀在默默地等待著它的主人。陳景潤工作過的數學所,他的辦公室的書柜上,至今還疊放著陳景潤的手稿,字跡清晰如新,彷彿,只要稍過片刻,那穿著藍灰衣服、面容清瘦的數學奇人,就會悠然而至。只有到了陳景潤的家中,面對那張鑲了黑框的陳景潤穿著大紅衣服的遺照,人們才感到事實的冷酷和嚴峻:陳景潤走了,永遠地走了。他留給人們的,是永恆的微笑,是一代中國知識分子于極度的艱難竭蹶中,含淚帶血攀登世界科學高峰的悲壯史詩,是一筆足以讓一代甚至幾代人反覆咀嚼、吸收,並應當弘揚光大的極為寶貴的精神財富。
人們的心十分沉重,頭上纏著繃帶的陳景潤醒過來了,他喃喃地告訴圍在一旁的人們,千萬不要處理那個撞他的年輕人,他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他擔心人們為難別人,一再重複著他的懇求。
小草在歌唱。陳景潤在歌唱。他的一生,同樣是一曲回味無窮的《小草》之歌。
成千上萬的人們都在為陳景潤的健康和生命憂慮,為我國著名的數學家遭此意外而感到悲傷。慰問信、慰問電話不斷飛向中關村。
陳景潤愛鮮花。生前,他自己養了不少花,花團錦簇,帶露而開。他鍾愛生活,崇尚自然。一顆如鮮花般美好之心,深情地擁抱著養育了他的祖國和人民,擁抱著他為之獻身的數學。
「景潤,老季回來了!」守在一旁的李尚傑書記俯下身子,在陳景潤的耳旁說道。
小草之歌
醒來后的陳景潤,依然挂念著那位肇事者,他的心地實在是太善良了。他一直擔心人們會為難他。後來,研究所的同事告訴他,主管建築的北京市常務副市長張百發同志得知消息,亦向中科院數學所打來電話,向陳景潤表示慰問。那個小夥子,已經由城建二公司派人帶回去了,張百發表示:這個人隨叫隨到。聽到這裏,陳景潤才放心了,並且叮囑說:「不要處分他。」這次不幸,像濃重的陰影,籠罩在人們的心頭。經過一段時間治療,陳景潤出院了。他本來就多病的身體,經受這次嚴重損傷,猶如雪上加霜,更顯得瘦弱了。他是不屈的,那雙人們熟悉的眼睛,依然閃爍著堅毅的光芒。
這是一次險遇,是對陳景潤的健康一次致命性的損傷。主要受傷部位是腦部。大腦受到突兀而來的撞擊,其後果和影響難以預測。次年,陳景潤得了帕金森綜合症,據專家分析,和這次受傷雖然沒有直接關係,但誘發帕金森氏綜合症的可能,並不能排除。
陳景潤忍受著最大的痛苦,疾病的強烈折磨,使他意識到,告別這個世界,已經是無法改變的現實。痰液在喉,由昆問他要不要用吸痰器吸,往日都是伸出一個指頭,表示要,而今天,他再也不讓吸了,他的表示是:伸出兩個手指。
風雨敲窗。乍暖還寒的北京,陳景潤不幸逝世的噩耗傳開,人們的心幾乎快碎了。
哀思如雨。北京,蕭索的樹林剛剛冒出點點綠芽,如千言萬語,欲說還休。陳景潤走了,走得太匆忙、太匆忙了……
他的不幸去世,牽動了全國人民的心。或許,他所享受的殊榮,在千千萬萬的知識分子中,是獨具一格的:黨和國家的有關部門按照副部長級的待遇,安排他的喪事。北京市市民細心地注意到:遠送陳景潤遺體的靈車車號是65444。一年以後,深受中國人民愛戴的鄧小平同志不幸逝世,在舉國哀思的淚雨中,人們同樣看到這輛靈車,載著鄧小平同志的遺體,緩緩地在數十萬人的目光中,駛過長安街。陳景潤的骨灰,安放在北京的八寶山革命公墓,和建國元勛以及享有崇高威望的中華俊傑永遠在一起。
大地啊母親把我緊緊擁抱
老季是安徽無為縣的一個普通農民,沒有什麼文化。經人介紹,自1993年底開始照顧陳景潤的生活。他並沒有服侍過病人,但護理工作卻做得十分乾淨、利落。每天,他要給陳景潤喂三次飯,四次水,一次水果,攙扶著陳景潤在病房內散一次步。其時,陳景潤已是病重,吞咽十分困難,食品均需搗碎、打爛,喂一次飯要一個小時,且不能噎住嗆著,否則就有生命危險。兩年來,老季從未出過意外。洗澡是麻煩事,冬天每星期洗二次,夏天每天都要洗,老季也拾掇得清清爽爽。陳景潤對這位老農民感情很深,經常誇獎:「老季好,老季好!」
人們把最美的鮮花送給陳景潤。在中國https://read.99csw.com乃至世界數學的百花園中,陳景潤就是不凋的鮮花。他是「高山雪蓮」、「富貴的牡丹」、「空谷幽蘭」。他以令全世界數學界折服的輝煌,論證了一個偉人的預言:中國人民有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他以自己的一生,豐富和改寫了中國和世界的數學史;他以不朽的業績,樹起一座在本世紀內人們無法逾越的豐碑;他攻克了哥德巴赫猜想(1+2);他永恆的精神偉力,激勵和召喚著千千萬萬獻身於崇高科學事業的人們,去描繪世紀之交的風景線。
病中的陳景潤愛唱歌,他用歌聲激勵自己,也用歌聲安慰那些一直關心著他健康的人們。除了唱時下膾炙人口的歌曲外,他還愛唱《我是一個兵》,他是一直把自己當作生命不息衝鋒不止的士兵的。
「不要處分他」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醫療方案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著名的針灸專家陳以權教授親自為陳景潤進行針灸。這是中醫傳統中的瑰寶。他針對陳景潤血脈不暢經絡不通的病情,反覆研究每一個進針的穴位,一根根銀針紮下去,已是長期失去感覺的部位,漸漸地產生神奇的感應。
禍不單行。1984年陳景潤被自行車嚴重撞傷以後,1985年有一回擠公共汽車,又被擁擠的人們擠到車身底下,當場摔昏過去,住進了醫院。不久,他被檢查出患了世界上尚沒有辦法醫治的帕金森氏綜合症。
由昆問:「老季回來了,你高興嗎?」
事情的發展往往就是這樣不盡人意。假如陳景潤在福建中醫學院繼續治療下去,或許會產生真正的「奇迹」。他是個很守紀律的人,正當他多年的沉痾出現逐漸解除的可喜情況時,北京傳來消息,有一個重要會議請他回京去參加。醫療小組曾經挽留他,但看到陳景潤那種焦急的樣子,只好同意他暫時回到北京。
到了醫院,陳景潤頭上冒虛汗,處於半昏迷狀態之中。
是想起了老師一生未了的遺願么?科學攻關,同樣是悲壯的事業,一代人倒下了,又一代人撲上去。質樸無華的小草,嚮往藍天,嚮往蔚成大海一樣壯闊綿延直達天際的盛景。他怎麼能輕易放棄自己一生的追求呢?
那人奇迹般地被他喚醒了。小夥子一看傷情,後腦勺著地,頭上有血,隆起一片腫塊,臉色蒼白。
郁達夫先生在當年悼念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魯迅先生逝世時,曾經說過一段擲地有聲的話:「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當鄧小平同志「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號召響徹天下的時候,我們欣喜地看到:踏著陳景潤腳印前進的,是一支浩浩蕩蕩的科學大軍。
恰似驚雷灌頂,小夥子只覺得頭腦嗡嗡響,他雖是個普通的建築工人,但陳景潤這個名字,他是熟悉的,怎麼會在大街上撞壞了陳景潤呢,他怎麼交代?怎麼負得了這個天大的責任?他越想越後悔,越想越難過,居然當街大哭起來。
這時,陳景潤又醒過來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負了重傷,是正在往醫院里送吧!
陳景潤被撞傷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中關村,傳遍了偌大北京城。
1996年1月17日,陳景潤的病情開始惡化。他是堅強的,面對猖獗的病魔,始終以自信和超於一般人的毅力,進行頑強的搏鬥。這天下午,他想到外邊走走。於是,請前來看望他的老朋友李尚傑書記和護理他的老季,一左一右攜扶著他。結果,只在病房內走了二圈,他就支持不住了,手腳冰涼,臉色蒼白,額上直冒虛汗,趕緊上床躺下休息。當晚,陳景潤發高燒。
一生坎坷,飽經憂患,在他攻克哥德巴赫猜想(1+2)之後,生命和事業都處於最輝煌時期。本來,他是中國數學界最有希望攀登哥德巴赫猜想(1+1)的頂峰的。長期的疾病折磨,使他過早地撒手西去,只留下了令人感嘆唏噓的世紀之夢。這一無法彌補的遺憾,給中國數學界的登頂之戰,增添了更為悲壯的色彩。
陳景潤點點頭,臉上漾起欣喜的笑容。
搶救仍在進行。生命最後時刻,他仍能聽懂、辨別親人的呼喚,由昆對他說:「我問你的事,你同意,就伸一個手指頭;不同意,伸兩個手指。」他聽懂了,照做。
熱心的群眾連忙對那位還在大哭的小夥子喊:「還哭什麼,立即送醫院搶救要緊!」
從不寂寞,從不煩惱,
在家鄉治療
…………
他走著走著,誰能預感,蔚藍的天空中,會兀地落下一個黑色的災難呢?
一個飲譽中外的數學家,一顆心系著一個極為普通的農read.99csw•com民,並非是偶然出現的「奇迹」,而是陳景潤血液中流淌的對普通勞動者的心靈息息相通之情。他歌唱小草,同樣在歌唱生活,歌唱質樸而崇高的人生境界。
1984年4月27日,陳景潤上街去魏公村一家書店尋找近期的有關資料。平時,他是很少到大街上去的。研究所、家,是他久居之地。
是陳景潤的學生?還是立志繼承陳景潤的遺志,為中國四個現代化譜寫新篇的後來人?
中國數學界的一顆巨星殞落了。
沒有花香,
祖國的中醫是個神奇的寶庫。帕金森氏綜合症,目前世界上尚無根本治療的辦法。運用中醫傳統的脈絡理論,採取針灸、推拿、服藥等全方位內外治療的辦法,能夠讓陳景潤解決痛苦么?
一位姓李的北京城建二公司的小夥子,踩著一輛自行車,正得意洋洋地從遠處急馳而來。大街寬敞,坦坦蕩蕩,正是春光如沐的時分,小夥子把腳下的自行車當成胯|下的坐騎了。寂寥無人的荒原,自行車可以縱橫馳騁,人流如潮的大街,亦能如此放肆么?
作為肇事者,那個滿臉淚痕的小夥子被交警帶走了。他一邊走,一邊哭,嘴裏說著:「我對不起陳老師,我對不起陳老師。」
是想起了當年華羅庚無私的提攜之恩么?小草崇尚生養自己的土地,他怎麼能忘卻華老的一片真摯之情。
混跡在茫茫人海中,陳景潤極為普通、平凡。雖然,此時的陳景潤已是名滿天下,但走在大街上,誰也沒有注意他。在我們中國,許多聲名如雷貫耳的學者,也是同樣的。他們不像那些能夠爭取觀眾的歌星,走到哪裡,哪裡就會湧來如痴如醉並近似瘋狂的「追星族」,更不會有保鏢侍候左右的緣份。
帕金森氏綜合症給陳景潤帶來了難以言傳的痛苦。他生命的後期,肌肉萎縮,眼晴無法睜開,需要經過很長時間的按摩,才能勉強地睜開一點。然而,就是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他的手上,還是緊緊地握著一本數學書籍,還是不肯放棄最後衝擊哥德巴赫猜想頂峰(1+1)的拼搏,就像戰士至死也不肯放下手中的槍一樣,他至死也不願也不肯退出前進的行列。
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嚴重損害了陳景潤的健康。陳景潤病得很重,全身僵直,手、腳顫抖,吞咽困難,只有頭腦還是很清醒。他時常靠在病床上,指導他的學生,或者,用生命的餘力,思慮著數學中的問題。令人夢魂牽繞的哥德巴赫猜想頂峰(1+1),依然強烈地呼喚著他重振雄風,衝鋒陷陣。
陳景潤的同事王元先生,同樣是在哥德巴赫猜想研究中取得卓越成就的中國科學院院士,他看到一面和病魔拼搏一面仍在為攻克哥德巴赫猜想奮鬥不息的陳景潤,感動地勸說陳景潤:「你就放棄它(哥德巴赫猜想)吧,你所取得的成就,至少在本世紀無人能望其項背!」
一直緊閉著眼睛的陳景潤,忽地睜開眼,見是老季,掙扎著伸出瘦得像雞爪狀的手,拉著老季,久久不肯鬆開。
他,拒絕了自己的生命。在各種藥物均已失去作用,所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都已無法施展它們的神奇效力的時候,善良的陳景潤不願意再拖累人們,他橫下一條心,決定悄然地走了。3月19日上午,陳景潤兩次出現心率下降,經搶救重新維持在150/分左右。12時35分心率突降為零,心電監測示波為平線,立即於心外按壓,多次三聯靜推,后出現室撲、室顫,先後6次除顫,均未恢復心跳。下午1時10分,陳景潤溘然去世。
陳景潤對自己的健康向來是不大注意的,短暫時間的好轉,給他造成了一個錯覺,以為沒什麼事了,回到北京后,很快陷入繁忙的事務和數學研究之中。一次不慎,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太慘了,把胯骨跌碎了。陳景潤的健康受到無法彌補的嚴重傷害。
他的病奇迹般地出現了根本的轉機。這年春節,陳景潤是在福州過的,由昆帶來了愛子陳由偉,一家三口,樂融融地過了個團圓年、幸福年。為了感謝專家、醫生、護士們的精心工作,感謝人們對他健康的關心,陳景潤還在春節聯歡會上,走到台上,為大家唱了《小草》、《我是一個兵》等歌曲。
如今,他已是中國數學界傲然挺立的大樹,日本出版的《一百個有挑戰性的數學問題》一書,刊登了兩幅華人的像,一個是我國古代數學家祖沖之的畫像,另一個就是陳景潤的照片。他在數論研究的許多領域的貢獻,特別是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上的傑出成就,已經使他躋身於世界數學家的行列。
「啊——」一聲慘叫,突然傳來。這個愣頭愣惱的小夥子低頭一看,才發現他闖下大禍了,一個衣著樸https://read.99csw.com素帶著眼鏡的中年人,已經倒在他的車前。
搶救工作在緊張進行,初步確診:後腦嚴重撞傷,得了嚴重的腦震蕩。
大街熙熙攘攘,廣告林立,商品大潮衝擊下的首都,同樣令人眼花繚亂。陳景潤無暇也沒有心思去瀏覽七彩斑斕的街景。
北京奇寒。暫時的緩解,預示著還有更大危機在後頭。中關村醫院請來了北京醫院帕金森氏綜合症治療中心許賢豪教授,呼吸科副主任王曉平醫生以及309醫院院長進行緊急會診。下午,陳景潤被緊急轉往醫療條件更好的北京醫院,臨行前,由昆俯在陳景潤的耳邊,輕輕地說:「我們現在轉院到北京醫院,路上要堅持住。」細心的醫生聯繫到一輛設備最好的救護車,車上裝備了空調機和呼吸機等現代化醫療設備。
陳景潤說話已經十分困難,還是清晰地回答:「高——興,高——興!」
不得不讚歎福建中醫學院專家們的非凡的回天之術,經過很短時間的治療,陳景潤的病情明顯好轉,他的虛汗少了,眼睛睜開了,吃東西也順當多了。擔任護理工作的是全省著名的第二醫院的護士們,白衣天使猶如春風,給陳景潤帶來了春光明媚的花季。培訓中心門外就是中醫學院的大院,古木森森,花壇點綴其中,如茵的草地上,是我國著名醫學家李時珍的坐像。東側,有一座氣勢不凡的群雕,那是中國古代的杏壇俊傑:蘇頌、宋慈、楊士瀛等人。永恆的歷史,在這裏復活了。陳景潤已經可以在護士的保護下,在這裏流連江南園林的幽雅、古樸、玲瓏剔透了。
住進北京醫院的陳景潤接受了一流的治療:呼吸機源源不斷為他輸氧,各種藥物緩緩地注入他的體內。陳景潤的一隻手捏動手中的氣球,另一隻手緊緊地握著由昆的手指,彷彿深怕妻子離開。過了一會,陳景潤輕輕地抬起手掌,在空中緩緩地移動,彷彿在探求什麼。這一動作,只有由昆明白,由昆告訴人們:「他很好奇,這一點我們的兒子很像他,總喜歡把東西拆開來看一看。」
世界級的數學大師華羅庚在他生命的最後10年,也在不懈地潛心攻研哥德巴赫猜想(1+1)。他是陳景潤的恩師。「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他在日本東京講學時,突然心臟病複發,悄然去世。華羅庚沒有成功。陳景潤在身患重病的情況下,由別人幫他穿衣、穿襪、穿鞋,背他下樓,然後乘輪椅去參加了華羅庚的追悼會。在低回沉痛的哀樂聲中,陳景潤以驚人的毅力站了起來,在別人的攙扶下參加追悼會的活動,他整整站了40分鐘,凝望著恩師慈祥堅毅的遺容,陳景潤會想起什麼呢?
「別的地方我不要去,去中關村醫院!」他還在喊。他終於被送到中關村醫院了。聽說陳景潤被車撞了,所有的醫務人員心都提到嗓子眼上,都在慨嘆,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車輪還在旋轉。被撞倒的人卻是完全昏過去了。
他長期生活在由數字組成的世界里,神遊之處,同樣風光不凡,甚至,無邊春色,盡在其中。
福建中醫學院培訓中心209號房間,燈光仍然亮到深夜,不屈不撓的陳景潤,正拼盡生命的所有力量,去作一次悲壯的衝刺。
此時的陳景潤,病情比較嚴重,講話沒有聲音,吃飯很困難,眼睛不易睜開,手腳都在發抖,生活已是不能自理。福建中醫學院成立了以俞院長為負責人的專家醫療小組,從福州各個醫院,精選了最好的醫生、護士,成立了一個精幹的醫療班子。為了便於治療,他們把陳景潤安排在福建中醫學院培訓中心209號房。這裏四周鳥語花香,一條潺潺的水渠從房前流過,環境舒適、優美。剛住進來的陳景潤恰似回到久別的家中,他的情緒很好,對恢復健康充滿了信心。他愛吃故鄉的絲面、扁肉。道地的福州口味,使他胃口大開。人們以欣喜的心情迎接這個遠方遊子的歸來。
聲名遠播的貝永順醫生是推拿方面的專家,他為陳景潤進行推拿。一招一式,看似平常無奇,但內行人就可以明白:貝醫生那雙大手,曾經喚回了多少人美好的青春,甚至生命。陳景潤沉痾太久、太深,非要有移動泰山的沉雄之功,才能創造出奇迹。
人群圍住了他,一位交警皺著眉走了過來。聽說撞倒了陳景潤,所有人的心都揪緊了。陳景潤,可是我們的國寶呵!
自1993年10月開始,陳景潤就住進中關村醫院,在那裡接受治療。帕金森氏綜合症被認為是醫學上的「哥德巴赫猜想」,至今在世界上尚沒有攻克它。北京各大醫院的醫生盡了最大的努力,替陳景潤治病。黨和國家的有關領導和部門,一直關心著陳景潤的健康狀九-九-藏-書況。中國數學界需要陳景潤,祖國的四個現代化需要陳景潤,千千萬萬的人們誠摯地期望陳景潤能恢復健康,重新上陣。
「麻么?脹么?有通電的感覺么?」陳教授細心地觀察陳景潤的反應。
「同志,同志,師傅,師傅——」
嚴峻而冷酷的現實,遮沒了最後一縷希望的陽光。
他走著走著,誰能料到,會走到致命危險的境地中呢?
神針產生奇效,第二天,陳景潤講話就能發出聲音,手腳也不那麼抖了,他全身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坦。
長期的病房生活,成為他晚年生涯中重要的生活形式,偶有閑暇,他也會回首自己走過的人生之旅。
3月19日,身體極度虛弱的陳景潤已處彌留狀態。這天上午福建省委、省政府打來電話,代表家鄉父老探詢病情。時許,中共中央組織部副部長王旭東、中共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劉延東、中組部知識分子辦公室副局長姚雪等趕到醫院,他們轉達了黨中央領導同志對陳景潤的關懷和對病人家屬的慰問。囑咐陳由偉「要向爸爸學習,照顧好媽媽」,並希望有關部門認真落實中央領導同志最近對改善知識分子醫療條件的指示,使我國寶貴的科技人才得到更多的愛護。
這是一個令人驚嘆的真實鏡頭:
燈油熬盡,陳景潤終於走到生命之旅的盡頭。
他低著頭,一邊走路,一邊思考。這是他長期養成的習慣。儘管,未曾碰到過樹上,更沒有說過:樹怎麼碰到我?這種細節,是作家杜撰出來的溢美之詞。但走路時,他的確不像有些人那樣瞻前顧後,眼觀八方。
他嚇壞了!雙手顫抖著,去扶起被他撞倒的人。急促地問:
由昆日夜守在陳景潤身旁。李尚傑書記更是像親人一樣,跑前跑后,張羅著陳景潤的治療工作。中關村醫院的醫生盡了最大的努力,為陳景潤安排了最佳的治療方案。
陳景潤病危,老季恰巧回安徽探親去了,陳景潤一直想念著他,多次呼喚:「老季,快回來,快回來!」老季從安徽日夜兼程趕回北京,陳景潤從半昏迷狀態中得知消息,欣慰地露出了笑意。
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
臨近春節,陳景潤的病情稍有好轉。大年三十晚上溫馨的病房裡,陳景潤奇迹般地唱起了《我是一個兵》、《小草》等歌曲,並戴上了由昆給他配製的眼鏡。陳景潤還照了照鏡子,連聲地說:「好!好!」
陳景潤搖頭,緩慢、深沉而堅決地回答:「不!」
然而,從人格、氣質上看,他是一棵小草。他毫無某些名人的紳士風度和貴族派頭,他的思想意識深處,洋溢著強烈的平民意識,他一直把自己作為老百姓中的普通一員,平凡地生活著,頑強地拼搏著,像小草紮根于深厚的大地,他把自己的生命和事業之根,牢牢地扎在人民群眾之中。
陳景潤是永遠鮮活的歷史,他的傳奇式的經歷和悲壯的道路,濃縮了整整一個時代的風雨。他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典範和楷模,他影響了自「科學的春天」中走出的一代人甚至幾代人。陳景潤又是永遠洋溢蓬勃生機的現實。當商品經濟的浪潮席捲九州大地,「金錢至上」、「權力崇拜」的逆流甚囂塵上,人們彷彿久違了陳景潤,然而,科學的槓桿,在撐起四化偉業的宏圖中,依然會產生震憾人心的力量。
陽光啊陽光你把我擁抱,
他享年還不到63歲。作為數學家,尚屬於黃金年齡。英年早逝,他的生命過早地畫上了沉重的句號。
1991年10月1日,陳景潤攜夫人由昆,應邀回福州參加福建師大附中建校0周年校慶。10月2日傍晚,陳景潤和學部委員王仁、高由禧等知名校友代表,應福建省委書記陳光毅同志的盛情邀請,到風光秀麗的西湖賓館參加晚宴。省委領導陳光毅、陳明義非常關心陳景潤的健康,他們已經和福建中醫學院商談過給陳景潤治療的問題。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薛謀洪校友提出:「福建中醫學院表示,如果陳景潤同志願意留在福建治病,將盡最大的努力。」
1992年5月,陳景潤第二次回福建接受治療。當身體極端虛弱的陳景潤出現在醫療小組面前的時候,人們心裏十分沉重,也感到無比的惋惜。幾個女同志,轉過身子,偷偷地抹掉涌到眼眶的淚水。醫務人員仍盡全力做好治療工作,陳景潤也積極、認真地進行配合,後來,病情有了好轉,但始終沒有出現第一次在福建治療時那種令人驚喜不已的情況。他受傷太重了。生命的基礎受到根本的摧殘,回天無術。人們的心頭蒙上了濃重的陰影。
陳景潤微微張著嘴,已不能說話,但神志還是很清醒。由昆流著淚,大聲地說:「你放心,我會把孩子帶大的,我會把孩子養育成人的。我說的你聽https://read.99csw.com見沒有,聽見了你的嘴唇就動一下。」
「你是誰,什麼單位的?」小夥子語無倫次地問。
病情的發展太快。長期的苦戰、拼搏,已將他生命的精力消耗殆盡。他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且一直帶病堅持工作,抵抗力已經很差、很差。因此,一旦大病複發,後果就很難收拾。1月27日清晨6點20分,陳景潤的呼吸和心跳突然停止。守在一旁的由昆一邊採取緊急措施,一邊叫來了中關村醫院內科主任兼心血管科主任李惠民,他立即進行人工呼吸,大約8分鐘后,陳景潤才逐漸恢復心跳。這次險情,是陳景潤不慎著涼,肺部患了嚴重炎症,連日高燒不退引起的。
不凋的鮮花
救護車在刺骨的冷風中平穩地往前疾駛。車到北京醫院附近,又一次險情出現了:陳景潤的喉嚨被痰液堵住,憋得臉色發青。這時,隨車護送陳景潤的北京衛生局醫政處處長姚宏,一把推開旁人,跪在地上,毫不猶豫地將吸管一頭伸進病人口腔,一頭含在自己嘴裏,用嘴把痰液吸了出來,病人才化險為夷。由昆激動地流下了眼淚,在場的人們也無不為之感動。
陳景潤的歌聲,贏得了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掌聲,人們把最美好、最誠摯的祝願,獻給這位為故鄉獲得殊榮的好兒子。
他太自信自己的騎術了,以至於沒有把手按在緊急剎車把上。閃過了一道人牆,閃過了一座座聳立的高樓,綠茵茵的草地,剛綻出綠葉的一行行樹木,全都寫意地往後流逝而去。
是劫數?還是意外?正當陳景潤在向哥德巴赫猜想的頂峰(1+1)發起強有力衝擊的時候,正當祖國和世界數學界矚目著這位數學奇才跨出的每一個腳步的時候,北京,大街上,發生了一件本不應發生的不幸。
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歌舞團著名歌唱家董文華得知陳景潤重病的消息,特地到陳景潤家慰問。她得知陳景潤喜歡《小草》、《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風采》等歌曲,專門為他進行了演唱。陳景潤高興極了,輕輕地跟著哼,並且很快學會了這些歌曲。1989年,陳景潤的病情有了好轉,應邀出席總政歌舞團舉辦的文藝晚會。一見到陳景潤來了,董文華立即主動提出,增加她演唱的歌曲《十五的月亮》。她是專門唱給這位數學家聽的。她用聲情並茂甜潤動人的歌聲,表達人們最美好的祝願和崇高的敬意。
春天在挽留他。所有關心陳景潤的人們都在挽留他。陳景潤也以非凡的毅力,與迎面走來的死神進行殊死較量。他深深地眷戀這個已是陽光明媚的世界。
「去中關村,去中關村醫院!」半昏迷中的陳景潤還想起自己的公費醫療單位,他怕讓別人花錢,堅持要往中關村醫院里送。數學家那顆善良的心,始終沒有埋怨撞他的人,反而一直擔心,讓人出醫療費,多不好。
沒有樹高,
3月中旬,陳景潤的病情再次惡化,高燒不退。醫院用盡了所有的抗菌素葯,有的醫院沒有,也立即從國外進口。幾經努力,查不出引起他高燒的原因。連續高燒,對他已是久經滄桑的內臟造成了嚴重的損害。3月18日時,陳景潤血壓突然測不到,一度為零,並出現了心衰、休克。醫生採取緊急措施,經麻醉科插管、呼吸科上呼吸機、抗休克搶救治療后,血壓恢復。
春風啊春風你把我吹綠,
陳景潤艱難地動了動嘴唇,表示他聽見了。接著,由昆又向他說:「你能對兒子說幾句話嗎?你能對兒子說幾句話嗎?」她俯下身子,把耳朵貼在陳景潤的嘴邊,只聽到喉嚨里痰液在呼嚕呼嚕地響。他已經沒有辦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萬般思緒了。
「我——是——陳——景——潤。」他已無力說活,說完,又昏了過去。
1996年3月8日,清晨,一位68歲的老農民季好學走進已是生命垂危的陳景潤的身旁。
你看我的夥伴遍及天涯海角。
一曲《小草》,曾唱紅了中越邊境自衛反擊戰烽煙迷漫的戰場。優美、動聽的旋律,悠遠綿長地展示出戰士們「位卑不敢忘憂國」的高尚情懷。病中的陳景潤同樣十分喜歡這首歌。
最後時刻
卑微的小草,就是如此堅韌,不屈!
陳景潤的遺像前,擺滿了鮮花。最引人注目的,是人們用63朵潔白的玫瑰精心編織起來的花環,象徵著他63年全力以赴的生命,悄然置放著。到陳景潤家中靈堂來弔唁的人們,絡繹不絕。從黨和國家有關部門的領導人,到中國科學院數學所的同事,從遠道趕來的福建鄉親,到敬仰他的中小學生和許多素不相識的人們。最令人感動的是:陳景潤去世已是一年多了,陳景潤家的門口,經常有人送來鮮花擺放著,鮮花的緞帶上恭恭敬敬地寫著:「獻給陳老師」、「給陳老師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