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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個開得過分的玩笑:魏忠賢 第九節 荒謬的忠臣

第三章 一個開得過分的玩笑:魏忠賢

第九節 荒謬的忠臣

然而,拿這些天理和皇帝的行為對照起來,他們經常極度失望。
這位新科狀元顯然掌握了歷朝忠臣上書的訣竅,用語尖刻,一針見血,讓人無法迴避。魏忠賢見疏大怒,立刻下旨,要對文震孟廷杖八十。然而,朝臣們堅決反對,大力救護,文震孟被免除了廷杖,僅被貶秩調外而已。
所謂廷杖,就是皇帝看哪個大臣不順眼,就推出午門之外,扒下褲子,打屁股。由於這種方式非常適用於發泄皇帝對忠臣們的深刻怨毒,所以皇帝們屢用不爽,有的時候,廷杖被當成了消滅那些討厭的大臣的一種簡便方式,因為不用經過任何司法程序。
天啟二年(公元1622年),剛剛踏入官場的初生牛犢、新科狀元文震孟上了一道奏摺,指責皇帝沒有真正承擔起經國大任:「皇上昧爽臨朝,寒暑靡輟,于政非不勤矣,而勤政之實未見也。鴻臚引奏,跪拜起立read.99csw.com,第如傀儡之登場,了無生意。」
因為朱元璋的大力提倡,明朝的士人對四書五經背得最牢。他們抱了一腔悲憤,拚死要把皇帝糾正成為堯舜那樣的聖人。
有明一代死於廷杖的官員不可計數。偏偏忠臣對此毫無畏懼,甚至他們還渴望死亡,因為這樣會使他們在忠臣榜上得到最高的榮譽。
天啟四年(公元1624年)六月,東林黨人的代表,左副都御史楊漣上書曆數魏忠賢二十四條大罪,指責魏忠賢奪皇帝之權,恣意專擅;指責魏忠賢擅改成例,破壞法度;指責魏忠賢僭越,出行時儼然是天子的派頭。
很顯然,這父子兩個也不是什麼出類拔萃之輩。
與大臣們相比,皇帝們文化水準普遍不高,既然辯不過大臣,就動手,好在廷杖制度讓他們能合法地發泄心中的怨氣。
這一上書,實際上成了東林群臣對九-九-藏-書魏忠賢發起總攻的動員號令。六、七、八月,彈劾魏氏的奏摺蜂擁而至,竟多達七十余章。從大學士、尚書,到普通的京官,都加入了這一行列。一時間,紫禁城上空烏雲密布。
忠臣們自幼飽讀聖賢之書,胸中羅列了許多天理。他們認為,世界就應該按照這些聖人總結出來的天理運轉,一絲一毫都不能錯誤。
文震孟直言不諱地指出了當時政治現象的不正常:雖然皇帝按時上下班,從不遲到早退,可不過就是一具傀儡,被人操縱。
天啟三年(公元1623年),周宗建上書把魏忠賢比做前朝太監劉瑾,說他禍國殃民,要求立予罷斥。緊接著,給事中劉化弘、陳良訓,御史方大任、黃尊素等人數次從不同角度直接或間接地攻擊魏忠賢。
通過這一回合,魏忠賢第一次明確認識到,朝廷上下有一股反對自己的巨大勢力。這僅九_九_藏_書僅是個開始,後來,此類奏疏越來越多。
按照天理,皇帝是上天在人世間的代表,是天下眾人的表率,所謂「一人正而天下正」。皇帝應該具有最高的道德水準,並以此來感化天下萬民,正所謂「天生民性有善質,而未能善,於是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
東林黨的遭遇,典型地說明了「忠臣」是多麼荒謬的一個角色。
有明一代皇帝,因為太祖朱元璋血液中的卑劣因子,成才的太少。自成祖以下,也就是朱元璋的孫子輩起,就一代不如一代。
在皇帝看來,忠臣們簡直像現代社會的狗仔隊,是天下最討厭的生物。
皇帝在宮中喝了一回酒,騎了一回馬,第二天,立刻就有人上摺子,告誡他酒乃喪德之物,非天子之所宜用;告誡他千金之軀,不宜驅馳。哪怕這一段時間他到哪個妃子那去多了,過一段時間也會有人上書,隱隱約約地告誡他要節慾九-九-藏-書,告訴他「無貪一時枕席之歡,而忘保身之術」。
說來奇怪,忠臣們為了皇帝的利益,不惜性命,而皇帝們對這些忠臣則恨之入骨。因為在忠臣的筆下,他們原形畢露,龍袍掩蓋不了他們自身的庸劣,他們的自私、懶惰、愚蠢、猥瑣纖毫畢現。
由於熱衷於宮闈秘戲,他們大多享年不永。仁宗即位不到一年,就因為性病暴死;宣宗遊戲無度,死於三十八歲的盛年;英宗時太監王振專權,幾乎亡國;代宗懦弱自私,死時剛剛三十歲;憲宗好方術,專寵方士和太監;武宗荒唐放縱,胡鬧了一輩子;世宗的年號嘉靖被海瑞解釋為「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穆宗縱慾過度,死時三十六歲;神宗在位四十八年,三十年不上朝,大臣們都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兒;再下來,就是一月天子光宗和當時聖上天啟帝了。
因為道德上的巨大優越感,有明一代,大臣和皇帝說話就特別九_九_藏_書不客氣,犯顏直諫的人也特別多。他們寫得高興了,甚至要在奏摺里對皇帝嬉笑怒罵,挖苦諷刺,然後得意洋洋地拿出來給大家看。海瑞對嘉靖帝直言不諱地說:「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也就是說,天下人已經很久不把你當回事了!武宗朝大臣指責武宗「自取覆亡,為天下笑」。雒(luò)于仁則指責萬曆皇帝縱酒貪財好色尚氣。這些人都在史書上留下了令名。
有明一代是中國歷史上昏君最多的一代,也是忠臣輩出的一代。昏君與忠臣相輔相成,正如同陰與陽、高與下、黑與白,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
東林黨人就是這樣一群忠臣。他們反對魏忠賢,原因不在於魏忠賢的水平太低,也不在於政治見解的不同,而在於魏忠賢的身份。明朝祖制,太監不可干政。即使魏忠賢真的才略能經天緯地,也不能由他來代天理政。因此,在魏氏掌權之後,各種反對的奏疏就一上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