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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晉楚的拉鋸戰 秦國人的投毒作戰

第一章 晉楚的拉鋸戰

秦國人的投毒作戰

為了填補人事空缺,晉悼公在綿上(地名)檢閱部隊,史稱「綿上之蒐(sōu)」。中軍元帥是晉國軍中第一人,也是晉國的首席執政官,擔任這一職務的人,必須德才兼備,而且具有領袖群倫的魄力。當時輿論普遍認為,中軍副帥士匄是接任中軍元帥的不二人選:其一,中軍副帥本來就是軍中第二號人物,理所當然應該接班;其二,自士會以來,士氏家族一貫秉持低調的門風,雖然屢屢為晉國做出傑出的貢獻,卻總是謙虛謹慎,小心做人,受到大家的尊重。
秦國人聽完使者的譴責,沒有任何反駁,僅僅是問了一句:「你們是來吵架的,還是來打仗的?」只有底氣十足的人才會說這樣的話,秦國人的底氣來自於多方面:一、聯軍遠道而來,秦軍卻是本土作戰,以逸待勞;二、聯軍人心不齊,秦軍卻是保家衛國,同仇敵愾;三、聯軍人生地不熟,秦軍卻是輕車熟路,佔盡地利;四、聯軍在涇水已經折損過半,秦軍卻是毫髮未損,聯軍的人數優勢不復存在。
聽到這個消息,鄭軍統帥公孫躉坐不住了。他跑到衛軍統帥北宮括的營中說:「我們服從人家的領導,卻又各懷異心,這樣的事情真是讓人生厭啊!」
「是你兒子害死了我弟弟!」當天夜裡,欒厭滿嘴酒氣地闖進了士匄的營帳,「他不想去,是你兒子唆使他去。現在他死了,你兒子卻活著回來了,那就是你兒子殺死了他!」
聽了叔向的抱怨,叔孫豹也沒有接他的茬,而是自言自語地賦了一首名叫《匏有苦葉》的詩:「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匏,就是葫蘆。葫蘆不中吃,但是老黃之後,可以用作浮囊,結成葫蘆筏子,用來渡河。
楚共王去世的時候,兩年前被楚國扣留的鄭國大夫良霄仍然被軟禁在郢都。有人對公子貞說:「先王為了出征打仗,要連續占卜五年,連續獲得吉兆才出動。如果有一年不獲吉兆,就加倍努力地修身養性,然後再來占卜。楚國不能自強,使臣有什麼罪過?您留下鄭國的一個卿(指良霄),這是讓鄭國上下和睦而怨恨楚國,因此而更加堅定地聽從晉國,這對楚國可沒什麼好處!讓他回去吧,他會埋怨國君,仇恨同僚,攪起內部矛盾,這對楚國不是更有利嗎?」因此公子貞將良霄放回了鄭國。從後來發生的事情看,這一招還真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在此先賣個關子。
「士鞅勇氣不足,我這個做父親的十分慚愧。」士匄沒有作任何辯解,只是將手搭在欒厭肩上,想給他一點安慰,卻被欒厭一把推開:「你如果不趕走你兒子,我就殺掉他!」
這一次,連荀偃都對公孫躉刮目相看了。「子蟜(jiǎo,公孫躉字子蟜)不但是位君子,也是一位勇士。他的所作所為,應該得到我們晉國的感謝。」荀偃的感謝不是一句空話。五年之後,公孫躉去世,晉國甚至向周天子請求以諸侯的禮節為其舉行葬禮,算是對公孫躉在這次行動中的表現的回報——當然,這是后話。
他是這樣說的:「寡人沒有什麼高尚的品德,年幼的時候就做了一國之君。十歲的時候,先君去世,沒來得及接受師傅的教誨就匆匆接受了許多福祿,因此缺乏德行,以致於鄢陵喪師辱國,讓諸位大夫擔憂,寡人深感慚愧。如果托各位的福,寡人能夠得一善終,在祭祀和安葬方面,得以在宗廟中追隨先君,就很滿足了。至於身後的謚號,就用『厲』或者『靈』,請諸位大夫選擇吧!」
晉悼公又命令韓起接替士魴的位置擔任上軍元帥。有士匄的榜樣在先,韓起也表示謙讓,推薦趙武擔任這個職務。當時趙武的職務是新軍元帥,在晉國八卿中名列第七,而上軍元帥名列第三,晉悼公考慮到提拔人才的速度不能太快,轉而任命欒厭來擔任。欒厭也謙讓起來,說:「我的本事不如韓起,韓起都願意讓給趙武,您就聽從他的建議吧。」在這種情況下,晉悼公終於下定決心,任命趙武為上軍元帥,韓起為上軍副帥;欒厭為下軍元帥,魏絳為下軍副帥。由此而空出的新軍元帥一職,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也就先空著,暫時由下軍元帥欒厭代管新軍事務。
鬧哄哄地折騰了一夜,黎明時分,聯軍全部渡過了涇水。秦軍沒有在渡河的時候來搗亂,現在也全然不見蹤影。大伙兒抓緊時間,就在岸邊搭起爐灶,打來河裡的水,泡米做飯。飽餐一頓之後,問題來了!只見有幾位士兵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像蚯蚓一般扭來扭去,身體很快就僵硬了。大夥還沒回過神來,身邊又有更多的人相繼倒下,接著有人大叫:「水裡有九-九-藏-書毒!」有人趕快嘔吐,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有的人眼睛里開始流血,有的人拔出劍來朝著空氣一陣亂砍,有的人跪在地上以頭搶地,還有人抱住別人張嘴就咬。一時間,涇水西岸就如同人間地獄,死亡的味道瀰漫在清晨的霧氣中。
在晉國的官方記載中,這次討伐秦國的行動被稱為「遷延之役」。遷延的意思就是因為拖拉而無所成就,確實就是這次行動的真實寫照。有意思的是魯國的史官,《春秋》記載這件事的時候,有意不寫齊國的崔杼、宋國的華閱和仲江等參与者的名字。左丘明解釋,那是因為他們太自由散漫,遲遲不肯過涇水,所以不值一提。
楚國派神射手養由基擔任前鋒,司馬公子午帶領大部隊緊隨其後,抵禦吳軍的入侵。養由基對公子午說:「吳國趁著我國有喪事,以為我們就不能整軍抗敵,肯定輕視我軍,不存戒備之心。請您設下三道埋伏,我前去誘敵深入。」公子午採用了養由基的計謀,在庸浦(地名)大敗吳軍,俘虜了吳將公子黨。
公元前562年的蕭魚之盟標志著晉悼公霸業的確立。自此之後的數年之內,中原沒有大的戰事發生,但也絕非平安無事。就在這一年冬天,秦國派庶長(官名)鮑和庶長武帶兵討伐晉國。庶長鮑的部隊先進入晉地,士魴奉命迎擊秦軍。因為秦軍人少,士魴犯了驕傲輕敵的錯誤,沒有嚴加防範。庶長武的部隊趁機從輔氏(地名)渡過黃河,在櫟(晉國地名)與庶長鮑前後夾擊晉軍,大獲全勝,史稱「櫟之役」。
繼壽夢、荀罃和士魴之後,公元前560年秋天,又有一位風雲人物走到了人生的終點,那就是晉悼公的死對頭、已經在楚王這個崗位上工作了三十一年之久的楚共王。
這首名為《青蠅》的詩見於《詩經·小雅》。意思是,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落在籬笆之上,心地平和的君子啊,不要聽信讒言。
荀偃正在召集晉國八卿開會,聽到公孫躉的吆喝,不禁問道:「這是何人?」
兩個人駕著馬車,跑遍了諸侯的大營,呼籲大家齊心協力打過涇河去,報效晉侯。這一聲喊純屬多餘,因為大夥聽到魯軍渡河的消息,都不約而同地打點好行裝,已經準備好出發了。但是公孫躉仍然吆喝得十分起勁,整個涇水東岸都回蕩著他那渾厚的男高音:「各國的勇士們,快起來渡河,勝利就在前方,我們可不能讓晉侯失望吶!」
士匄說:「聽聲音像是鄭國的公孫躉。」
公元前560年夏天,晉國的中軍元帥荀罃和上軍元帥士魴去世。對於晉悼公來說,這兩個人的去世不僅僅是國家的重大損失,也讓他對人世無常有了深切的體驗。回想起來,十四年前,正是荀罃和士魴一起來到王城雒邑,將年僅十四歲的孫周(即晉悼公)迎接回國,登上了國君的寶座。十四年不過彈指一揮間,晉悼公由當年的聰慧少年變成了威重天下的霸主,而荀罃和士魴已然作古,怎能不令他傷感?
楚共王的死,在鄰居吳國人看來,是可趁之機,於是派兵大舉入侵楚國。其實這一年,吳王諸樊也剛剛正式即位(按照當時的規矩,先君去世,嗣君于第二年正月才正式繼任),自己家裡的喪事才辦完,就趁著別人家裡辦喪事來搗亂,這種做法很不厚道。左丘明寫到這件事,用「不弔昊天,亂靡有定」這樣一句古詩來評價吳國人的行為,意思是:「不遵照天道為善,國家就沒有安定的時候。」
駒支還搖頭晃腦地賦了一首中原的古詩:
但是沒想到,拘捕了公子務婁之後,工作推進仍然不太順利。在進攻秦國這件事上,各國的表態都很不積極,甚至還有一些牢騷怪話。在這種情況下,士匄決定用點猛葯。
公孫躉說:「你跟我來。」
鄭莊公的子孫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們的與眾不同。在公孫躉的帶領下,鄭國部隊整頓車馬,留下死傷的士兵,繼續向秦國腹地進發。這種近乎悲壯的氣概鼓舞了所有人,各國部隊都打起精神,跟在鄭國人後面前進。
群臣聽了,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要知道,厲和靈都是所謂的「惡謚」,「厲」的意思是殺戮無辜,「靈」的意思是亂而不損。一個人如果不是實在太差勁,太作惡多端,太荒淫無度,太不得好死,就不應該採用這樣的惡謚。而他們眼前這位行將就木的君主,雖然不能像他的父親楚莊王一樣開疆闢土,縱橫天下,卻也兢兢業業,除了在鄢陵打過一個敗仗,基本沒有犯過什麼重大錯誤。如果單從為人方面而言,他甚至算得上是一個好人,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一個心胸開闊的統read.99csw.com治者。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夠與「厲」或「靈」搭上關係呢?
楚共王見群臣面有難色,掙扎著坐起來,將自己的要求又重複了一遍。群臣依然默不作聲。楚共王說到第五次,大伙兒才好不容易低下頭,表示答應。
「當年秦國人在瓜州迫害你的祖父吾離,他被趕得走投無路,身上報著蓑衣,頭上戴著草帽,前來歸附晉國。先君晉惠公雖然只有並不豐厚的土地,仍然與你們共同享用,姜戎部落才得以生存。否則的話,你們早就滅亡了,是不是?」
欒厭倒是沉得住氣,可他的弟弟欒鍼(zhēn)就受不了了。這個欒氏家族的年輕人,性格剛烈如火,比欒厭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找到士匄的兒子士鞅說:「我們大老遠跑到這裏來,現在又無功而返,不只秦國人恥笑我們,諸侯也看不起我們。我們欒氏家族有兩個男子漢立於戎車之上,怎麼能夠不感到恥辱呢?」——欒鍼擔任欒厭的戎右護衛,是以有此一說。
第二天開會,人都到齊了,士匄坐在主席台上,黑著臉,半天不說話。大夥一看,勢頭不對啊!這又是想拿誰開刀呢?於是都把頭低下,生怕觸了霉頭。會場上一片寂靜,忽聽見士匄大喝一聲:「姜戎氏,你給我過來!」
召公就是召公奭(shì),是周朝初年與周公旦齊名的政治家。據《史記》記載,召公巡視領地,在一棵棠樹下處理政事,上至侯伯,下至庶人,都心悅誠服。召公死後,大家感念他的仁德,不忍心砍倒那棵棠樹,便有了《詩經》中的《甘棠》一詩:
既然不打算答應吳國的要求,為什麼還要興師動眾,發動各國的大夫來開會呢?直截了當拒絕吳國人不行嗎?從那次會議上發生的事情來看,士匄召開這次會議,主要意圖不在吳國,而是為了統一思想,討伐秦國。
但是士匄堅決推辭這一任命,他對晉悼公說:「昔日我與荀罃相互了解,配合默契,所以能夠擔任他的助手,並非因為我能力比別人強。現在荀偃年紀比我大,還是讓他來干吧,我會一如既往地擔任好助手,配合荀偃的工作!」就這樣,荀偃擔任了中軍元帥,士匄仍然擔任中軍副帥。
士匄面紅耳赤,無地自容,站起來對駒支說:「是我錯了,冤枉好人,確實不是君子所為。明天的會議,請您務必賞臉參加。」親自將駒支送回座位上去。
公孫躉說:「魯國人行動也不打個招呼,還兄弟之國呢,太不夠意思了。」
據說,秦景公曾經問士鞅一個問題:「晉國的大夫誰將先滅亡?」士鞅不假思索回答:「應當是欒氏吧!」秦景公又問:「是因為他太過專橫嗎?」士鞅說:「是的。欒厭的專橫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因為祖宗的余德,他本人還可以免余禍難。這樣的話,災難恐怕要降臨在他的兒子欒盈的身上。」秦景公不理解,士鞅解釋說:「晉國人愛戴欒厭的父親欒書,有如周朝的人民思念召公的恩情。甘棠遺愛,何況其子?欒厭如果死了,欒盈尚未惠及國人,而欒書的恩澤已經被人淡忘,欒厭平日里專橫任性所招至的怨恨就會被放大,禍及其子,欒盈就有難了!」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
同年冬天,楚國令尹公子貞和秦國的庶長無地入侵宋國,洗劫了楊梁(地名)。秦楚兩國的這一系列攻勢,自然是對蕭魚之盟的報復性行動。在一致對抗晉國這件事上,秦國與楚國找到了共同的利益點,兩國之間的關係日趨密切,婚姻往來和官員互訪也日漸頻繁。秦國地處今天的陝西,楚國地處湖北,宋國則在河南,秦軍不遠千里和楚軍會合,直接攻入宋國,說明秦楚兩國之間的合作已經進入到一個新的層次,對晉國產生的威脅不容小覷。
吳國是太伯的後裔,壽夢是血統純正的姬家子弟,魯襄公同族相恤,倒也不算濫情。只不過吳國數百年來與世隔絕,爹不疼娘不愛的,跟中原各國也沒有什麼親戚往來,紅白喜事都互不相問,現在因為壽夢受到晉國的重視,魯襄公愛屋及烏,便也執起古來,把他當作個正兒八經的親戚來對待。可見政治人物的眼淚,完全收發自如,千萬不能以常人的感情來推測。
三、大夥心裏偷著樂,嘴上卻都在罵欒厭,說我們大老遠跑來,死了那麼多人,因為那小子亂搞,害得我們無功而返——聯軍大營中,這種議論傳得沸沸揚揚。
後世好事者對晉悼公和楚共王做了一番比較,說晉悼公征服了鄭國,欣然將歌鐘與魏絳共享,悠然自得,晉國上下自此日趨鬆懈,開始走下坡路;楚共王將死,仍然深恨當年在鄢陵敗於九_九_藏_書晉國,故意以「惡謚」來警示群臣,楚國群臣因此而奮發圖強,所以能夠在後來的競爭中趕超晉國。興衰之道,從這兩個細節上便可窺知其徵兆了——這是一家之言,姑妄聽之。
「是。晉國的大恩大德,我們全都記著呢!」駒支誠懇地說。
俗話說,有什麼樣的領導就有什麼樣的下屬。晉悼公為人寬厚仁愛,所以晉國眾卿在極其敏感的官位問題上,也表現得超乎尋常的謙遜大度。在晉悼公的統治之下,晉國政通人和,諸侯也心悅誠服,團結和睦。左丘明對此有高度的評價,說:「謙讓,是禮的重要前提。士匄謙讓,下面的人也跟著謙讓,連欒厭這種蠻橫的人也跟著服從。晉國因此而團結,幾代人都受益,這就是因為取法於善的緣故啊!」
欒厭說得出做得到,回到自己的大營,馬上命令下軍收拾行裝,準備回國。士匄跑去問下軍副帥魏絳:「你不會也打算跟著欒厭走,把主帥拋棄在這裏吧?」
北宮括說:「是。」
公孫躉說:「不要那麼悲觀,我們現在還大有可為。」
晉悼公不答應吳國的要求,自有其原因:第一,他不能讓吳國人牽著鼻子走;第二,現在進攻楚國沒有勝算;第三,他正在考慮對西方用兵,先解決秦國在背後的威脅,然後再放手與楚國一戰。
據《左傳》記載,士鞅是士氏家族中第二位流亡到秦國的人。第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士會,曾經于趙盾當政的年代流亡秦國,後來又響應|召喚回國,成為一代名臣。作為士會的後人,士鞅被迫流亡到秦國后,居住的時間也不長,大概在第二年就回到了晉國,而且當上了公族大夫。
可是,等到楚共王一死,令尹公子貞便陽奉陰違了。他對群臣說:「侍奉君主的人,在議定謚號的時候,首先要想到君主的德行,而不是從他的過失方面去考慮。咱們聲威赫赫的楚國,先君在上面領導,安撫蠻夷之邦,廣有南海之濱,影響中原各國,而且勇於承認自己的過錯,這難道不可以說是謙恭嗎?就讓我們將『恭』字作為先君的謚號吧!」公子貞的提議得到所有人的贊同,所以就決定用「恭」這個謚號。
原因很簡單:第一,渡過涇水,意味著要和秦國人在秦國的土地上決戰,那將是一場空前的惡戰;第二,渡河本身也存在很大的風險,夏天水流湍急,諸侯又缺乏足夠的船隻,萬一被秦國人半渡而擊,後果不堪設想。
荀偃點點頭:「不錯,趕得上咱們宮中的樂師了。」
諸侯不肯前進,晉國八卿也束手無策,不敢貿然施加壓力。一時之間,涇水東岸堆滿了部隊,大夥操著不同地方的方言,成天吵吵嚷嚷,就是沒有誰肯第一個渡過河去。
北宮括說:「怎麼可為?」
「晉侯即位以來,夙興夜寐,為了天下的和平而操勞,贏得了天下人的尊重。可是這次會議上,我發現諸侯事奉我們的國君不如以前殷勤了……」說到這裏,士匄故意停頓了一下,用凌厲的目光環視了會場一周,然後才盯著駒支繼續說,「這是因為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曲解晉侯的意思,損壞晉國的聲譽。我已經查明了,這個人就是你!明天我們要討論進攻秦國的重大問題,你就不要參加了,否則就把你抓起來,扔到新田的大牢里關上幾年!」
問題是這些年來,晉國為了與楚國爭霸,頻頻用兵,諸侯都疲於奔命,早就苦不堪言了。大夥既然不同意對楚國用兵,難道會同意對秦國用兵嗎?
士鞅說:「那你想怎麼辦?」
吳國人挨了打,還不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麼,反而跑到晉國去告狀,要求晉國出兵攻打楚國,為吳國報仇。
士匄聞言,苦笑了一聲,問道:「你是說真的嗎?」
「我願以死來洗刷家族的恥辱!」
晉悼公對此持謹慎的態度,派士匄為代表,召集諸侯的大夫在鄭國的向地開會,共同討論吳國的請求,史稱「向之盟」。與會諸侯一致反對在這個時候派兵進攻楚國。士匄於是告訴吳國的使者,趁著別國有喪事而加以討伐,是極其不道德的行為,晉國和同盟各國均不能答應吳國的要求,而且要吳國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錯誤,不要任意妄為。
這次討伐聲勢極其浩大,以荀偃為首的晉國八卿悉數出動,晉悼公也親自坐鎮秦晉邊境指揮。然而讓晉悼公感到難堪的是,數以千乘的聯軍進入秦國邊境不久,就在涇水的東岸停下來,不肯再前進一步。
公元前561年春天,晉國的幾個盟國發生窩裡斗。莒國派兵入侵魯國的東部,包圍了台城(魯國地名)。季孫宿領兵救援台城,順勢入侵了鄆城,將莒國放在鄆城的禮器——一口祭祀用的大鍾帶回了魯九九藏書國,送給魯襄公做浴盆。
欒鍼緊緊握住士鞅的手,感動得熱淚盈眶。
聯軍前進到棫(yù)林(秦國地名),與秦軍相遇。荀偃派出一名使者,前往秦軍大營,數落秦國人的種種不是。
使者回去把情況一彙報,荀偃就跳起來了,下令:「明早雞一叫就駕好馬車,堵塞水井,夷平軍灶,大家唯我的馬首是瞻(成語出處)!」
營營青蠅,止於樊。愷悌君子,無信讒言。
魏絳的回答很巧妙:「主帥多次教導我們,要服從上級的命令。我的上級就是欒厭啊,他要我走我就走,這還用考慮嗎?」
下軍一走,其餘各軍也都蠢蠢欲動。荀偃也冷靜下來了,長嘆道:「看來我確實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如果留下來,無非是讓自己成為秦軍的俘虜。」於是命令全軍準備撤退。
茂盛的甘棠啊,我們不要採伐它,因為召公曾經在它的樹蔭下休息過呢!士鞅以「愛其甘棠,何況其子」來比喻晉國人對欒書的感情,說明欒厭之所以至今沒有惹禍上身,完全是因為沾了欒書的光。秦景公聽了士鞅的見解,深感佩服,不顧秦晉兩國正處於敵對狀態,派人到晉國為士鞅說好話,使得士鞅能夠很快結束流亡,回到自己的祖國。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說。
二、欒厭不但敢說,而且敢做,挽救了整支部隊;
營營青蠅,止於榛。讒人罔極,構我二人。
公元前561年秋天,吳王壽夢去世,他的兒子諸樊即位。因為晉國的幫助,在壽夢統治時期,吳國由一個偏遠落後的東南小國躍升為晉國的重要盟友,成為了楚國人揮之不去的惡夢。壽夢的死使得魯襄公很傷心,跑到周公的宗廟中大哭——當然,傷心只是表面的,魯襄公這樣做,是嚴格遵循周禮的規定:同姓諸侯去世,應當在宗廟中哭泣。
北宮括說:「沒辦法,誰叫我們都不如人家醒目呢?現在我們就算渡過河去,功勞也是魯國人的了。」
「我雖然不贊同你的想法,但是既然你已經決定這樣做,我願意跟隨你!」士鞅說,「誰讓我是你的朋友呢?」
毒自然是秦國人在上游放的,比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國人首次大規模使用毒氣早兩千年。由此而取得的戰果是,聯軍超過一半的士兵死亡或喪失戰鬥力。
臨終之際,楚共王將群臣叫到床前交代後事。大家都知道,中國人講究蓋棺定論,古代的王公貴族死了,後人都要給他一個謚號,用以總結他一生的功過是非。在春秋時期,中國人的文風簡練,謚號基本上就是一個字,無非是什麼庄、惠、文、襄、桓、武之類,每個字都有其特定的含義,言簡意賅。後來就漸漸變得複雜了,戰國時期的謚號一般是兩個字,如惠文、昭襄之類。越往後字數越多,比如宋徽宗的謚號是「徽宗體神合道駿烈遜功聖文仁德憲慈顯孝皇帝」,一口氣念不下來。進入二十世紀之後,文風更趨冗長,每逢大人物仙逝,名字之前的謚號不是一個字,也不是十幾個字,而是連續的幾個排比句,均以「偉大的」開頭,加上播音員故意放緩了語速來宣讀,那叫一個沉重!用這樣的定論蓋好的棺材,嚴絲合縫,誰也掀不開……扯遠了,回到正題,楚共王臨死的時候,和群臣商量的,就是如何給他自己蓋棺定論、確定謚號的事。
可想而知,向之盟沒有能夠統一諸侯的思想,可以說是一次失敗的外交。但是晉悼公似乎沒有從這件事上吸取教訓,反而於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59年夏天,再度強行召集諸侯聯軍討伐秦國。
大夥都不說話,誰都知道荀偃正在氣頭上,勸也沒有用。沉默了半晌,下軍元帥欒厭終於忍不住了,突然站起來,一腳踢翻跟前的案幾:「這是我從軍以來聽到的最糊塗的命令!你們願意打就去打,反正我的馬首向東。」說完大踏步走出去,留下荀偃等七卿在帳中目瞪口呆。
「是。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嗎?」
吳國的使者走後,士匄開始處理同盟各國內務,先是拘捕了莒國的大夫公子務婁,罪名是他私下與楚國有來往。事實是否如此,誰都說不清。但是毫無疑問,兩年前莒國入侵魯國,挑起同盟國內部的窩裡斗,這筆賬晉國人一直記著,而且找了一個適當的時機來秋後結算。與會的各國代表一看這架勢,便明白這是殺雞給猴看了。從古至今,所謂統一思想,必須先樹立一個反面典型,讓大夥看到反面典型的下場,思想就容易統一了。
大夥一聽,原來是他啊!都鬆了一口氣。原來晉人自古與少數民族雜居,互相融合。到了晉悼https://read.99csw.com公時期,晉國的勢力如日中天,戎人多次參与晉悼公舉行的諸侯會盟,以示臣服。士匄所說的姜戎氏,就是姜戎部落的首領駒支,跟各國都非親非故,扯不上關係。
沒想到,他這一番威嚇之後,駒支不僅沒有怕得面無人色,反而慢條斯理道:「元帥要我不參加,我不參加便是了。我們戎人的飲食衣服都和中原不同,言語也不通,不讓我參加會議,我也不會有什麼怨言。但是元帥既然說起歷史,我也說兩句罷!」駒支還是很淡定,「從前秦國人仗著人多勢眾,貪求土地,驅逐我們戎人。晉惠公認為我們各部戎人,乃是四岳的後代,不能加以丟棄,所以賜給我們南部邊疆的土地。不過元帥可能有所不知,那南疆土地,本是一片荒蕪,狐狸在那裡居住,豺狼也在那裡嗥叫,唯獨無人比鄰而居。我們戎人到達那裡之後,披荊斬棘,驅逐野獸,過得十分艱苦。雖然如此,我們對晉國仍然十分感激,總想著知恩圖報,甘願為晉國驅使。晉國每有戰事,我們都積极參与。以當年的殽之戰為例,晉國軍隊在正面抗敵,我們戎人則在側面攻擊秦軍。秦軍有來無回,也是因為有各部戎人的努力作戰。這就好比獵鹿,晉國人抓住了鹿角,各部戎人拖住了鹿腿,才能將鹿放倒。現在晉國因為官員的過失,使得諸侯三心二意,不但不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麼,反倒遷怒於我們戎人,這難道是君子所為嗎?」
回想起來,欒厭抗命不遵,已經不是第一次。公元前563年的穎水之役,主帥荀罃不想前進,欒厭偏要前進,結果拉動全軍前進;現在形勢恰好相反,主帥荀偃想要前進,欒厭偏要撤退,結果導致全軍撤退。雖然從當時的形勢來看,主動撤退確實是明智的選擇,可是一個人總是和領導對著干,我行我素,目中無人,未免又太不明智了。這樣的人很容易成為靶子。靶子的意思就是:
這事難不倒士匄。
兩個人一前一後,各駕一輛戰車沖向秦軍大營,戰車上的「欒」字和「士」字大旗被風扯得獵獵作響。聯軍將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幾萬雙眼睛注視著他們,只見兩道煙塵朝著秦軍大營滾滾而去,雖然勢單力薄,卻又宛如千軍萬馬,驚天動地。眼看「欒」字大旗已經接近秦軍營寨,營寨內突然有了響動,箭如飛蝗而出,瞬間便將欒鍼和他的車馬射成了一隻刺蝟。跟在後面的「士」字大旗明顯地停頓了一下,減緩了前進的速度,接著又改變了前進的方向,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一、大夥心裏面都想撤退,只是不敢說出來;
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
填井夷灶,相當於破釜沉舟,孤注一擲。聽到荀偃的命令,諸將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現在的戰略優勢全部被秦軍掌握,聯軍勝算微乎其微,最好的辦法是安營紮寨,堅壁深壘,以不變應萬變。就算是非要進攻,也必須準備好後路,而不是孤注一擲。要知道,晉國四軍全都參与了這次行動,萬一全軍潰敗,晉國的百年霸業就毀於一旦了。
面對這種情況,撤軍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只見駒支站起來,乖乖地走到士匄面前,不緊不慢地說:「元帥,您叫我?」
欒厭惡狠狠地說:「我說到做到。」一腳踹翻眼前的長几,搖搖晃晃地走出了營帳。
前面說過,叔孫豹是叔孫僑如的弟弟。當年叔孫僑如奪權陰謀敗露,出逃到齊國,叔孫豹便繼承了家業,成為叔孫氏的族長。「三桓」的勢力沒有因為互相爭鬥而削弱。三年之前,也就是公元前562年的春天,由季孫宿發起了「作三軍」的軍事制度改革,將魯國的常備軍由二軍擴編為三軍,「三桓」各領一軍,公室不再直接控制任何武裝力量,從而將魯襄公徹底架空,形成了「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的局面。叔孫氏歷來擔任魯國的司馬,叔孫豹在當時的「三桓」中又最年長,所以統帥魯軍前來參加討伐秦國的行動。
營營青蠅,止於棘。讒人罔極,交亂四國。
「這個,我確實不知道。」
叔向聽了,不再說什麼,向叔孫豹深深地作了一揖,跑回去向荀偃報告,同時命令手下做好準備渡河。果然,這天夜裡,魯國和莒國的部隊率先渡過涇水。
士鞅最後遠遠地望了欒鍼一眼,快馬加鞭,在雙方將士的一片噓聲中又跑回聯軍大營來了。
這裏補充說明一下,古漢語里,「恭」通「共」字,所以楚共王實際上就是楚恭王。
荀偃很鬱悶,派大夫叔向去見魯軍的統帥叔孫豹,說:「諸侯因為秦國不恭敬而討伐它,到達涇水就不肯前進了,這對討伐秦國有何益處呢?」